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九章 郁蓉(上) (2)

關燈
,可猜得著?”

所有的人都支楞著脖子,呆若木雞似地盯著郁蓉,狄仁傑在次席的最遠處望過去,手心因為緊張滿是汗水。他已經猜出了謎底,並且真心地為郁蓉擔憂,她該怎樣應對這個局面……從這個角度,狄仁傑只能看見許敬宗滿臉猥褻的笑容,和郁蓉那孤清纖瘦的背影,卻看不見她的臉。

等了一會兒,沒有回答。許敬宗按捺不住酒意,尖聲笑道:“哈哈,猜不著?使女擇焉、使女擇焉,郁蓉小姐,老朽是讓你‘決汝漢’啊!讓你這祥的美人兒自己挑漢子,你說好不好啊?哈哈哈……”突然,笑聲中斷了。郁蓉潑在許敬宗臉上的酒,流進鼻子和嘴裏,嗆得他連連咳嗽,羞點兒背過氣去。席面大亂,齊刺史臉色煞白,扶著許敬宗又是捶背又是揉胸,許思翰氣地直跳起身,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向郁蓉:“小賤人!你想找死啊!”

狄仁傑看見,那個纖細的身影晃了晃,立刻又倔強地挺直了。許思翰恨得咬牙切齒,整張臉都扭曲變形,再揚起手,又是用盡全力的一記耳光:“真以為自己是大小姐了!賤人!還不快給許大人跪下賠禮!”似乎完全沒有聽到許思翰的話,郁蓉一言不發地轉過身,撇下滿屋膛目結舌的男人們揚長而去。

第二天黜陟使帶隊離開汴州時,臉沈得好像刷了層墨汁,連一句話都沒有和前來送行的汴州官吏說。齊刺史帶著一幹官員垂首默送,個個如喪家之犬般惶惶,連歡送的鑼鼓爆竹都響得有氣無力。至於許思翰長史,則幹脆稱病回避,並且自此在家休養,再也沒到汴州刺史府衙門裏露面了。

時間又過去了差不多半個月,狄仁傑每日白天忙於公事,倒也心無旁騖。但到晚上夜深人靜、闔家入夢的寂寥時分,他一個人在院中負手而立,看著滿地青磚上脈脈流動的清朗月華,眼前總會不經意地出現那雙目光,一如此刻的夜色,幽深而疏離,卻又蘊含著最真摯最熱烈的渴望。每當這時,他的心中便會升起隱隱的憂慮,想來許思翰不會善待闖下大禍的郁蓉,而她的這個所謂養女的身份,直到現在,狄仁傑才終於了然。可惜他所能給出的,也只有寂寞月夜中,一聲長長的嘆息罷了。

狄仁傑萬萬沒有想到,他與郁蓉的糾葛牽絆,不過才剛剛開了個頭。

這天上午,狄仁傑正在衙門辦公,就聽屋外一陣喧嘩。緊接著就有衙役慌慌張張地沖進來,邊跑邊喊:“法曹大人,法曹大人!大事不好了!”狄仁傑蹙眉低喝:“慌什麽?!有話好好說。”衙役張了張嘴,還未及吐出一個宇,刺史齊晟大人後腳跨入,也高聲嚷著:“懷英!出大事了!”狄仁傑吃了一驚,從椅子上蹦起來:“刺史大人,這是怎麽了?”

“咳!”齊晟直跺腳:“許長史死啦!”“哦?”狄仁傑忙將齊晟讓到椅子上坐下,問:“什麽時候的事情?許長史是……突然病故?”齊晟看了一眼狄仁傑,搖著頭苦笑道:“病故、病故倒好咯。懷英啊,這個麻煩事還得著落在你的身上。”狄仁傑拱手:“齊大人請明示。”齊晟緊皺雙眉,哭喪著臉道:“唉,方才許長史的管家許全來到刺史府報案,說是他們家老爺被人毒死啦!”“毒死?!”“嗯,一口咬定是毒死。哎呀,懷英啊,該你這個法曹大人出馬了,趕緊帶上仵作查案去吧!許全還在正堂外面候著呢。”

狄仁傑點點頭,沖齊晟作了個揖:“請刺史大人稍安,下官這就去查案。”齊晟擺手:“去吧,去吧。”狄仁傑快步走到門前,齊晟又在他的背後叫:“那個……許長史也算是皇親,咳、咳,這案子要速戰速決,切忌夜長夢多。總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牽扯太多才好。”狄仁傑皺了皺眉,還是轉身對齊晟回道:“請刺史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小心處置。”齊晟滿臉愁雲,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狄仁傑無心再理,急匆匆地向正堂而去。

帶上仵作和幾名衙役,隨著許全一同趕往許長史的府第。為抓緊時間,狄仁傑邊走邊向許全詢問事情的經過,這才明白了齊晟的擔憂和顧慮緣何而來。按照許全的說法,他家老爺許思翰自半個月前的酒宴之後就病倒了,每天延醫吃藥,病勢卻並無好轉。今日上午用過早膳之後不久,突然呼痛連連,在床上翻滾掙紮,大家一時慌了手腳,趕緊去請郎中,可誰知郎中還沒趕到,許思翰就已七竅流出黑血,氣絕身亡了!

狄仁傑暗自思付:七竅流血,難怪說是毒死。他不動聲色地問:“你來報官時說老爺是被毒死的,你如何能這麽肯定?”許全咽了口唾沫:“唔,小的、小的哪裏懂這些。是我家少爺吩咐小的這麽說,少爺還說,毒殺老爺的是郁蓉小姐,他已把人押在府中,就等官府過去定案了!”“郁蓉?!”狄仁傑脫口而出,許全正自張惶,倒也沒看出法曹老爺略有失態,還以為他不知道郁蓉的身份,忙喋喋不休地解釋道:“是啊,郁蓉小姐是老爺的養女,我家的二小姐。我家少爺說,因為今早就是郁蓉小姐伺候老爺吃了點稀粥,除了她,出事前再沒人進過老爺的房,那下毒的人不是她又是誰啊?!”狄仁傑冷哼一聲:“哦?如此說來倒不需要我這個法曹出面,你們自己就把案子斷了!”

許全看狄仁傑面色不善,忙支吾道:“這個……小的也都是聽少爺說的,法曹大人還是和我家少爺談吧。”此刻一行人已經來至許宅門前,許全領著狄仁傑進到正堂,卻只見到幾個仆傭沒頭蒼蠅似地亂轉,並沒有許家大少爺許彥平的身影。一見許全,這幫人忙不疊地湧上前來七嘴八舌,許全擺出大管家的派頭一通呵問,才算搞清楚,原來少爺許彥平和小姐許敬芝為了郁蓉的事,正在後院大吵大鬧,這許府裏頭已經徹底亂套了。

許全尷尬地看著狄仁傑:“法曹老爺,您看這……”狄仁傑冷靜地發問:“老爺的屍身現在何處?”“還停在他老人家的臥房裏面。”“嗯,那你先引本官和仵作去察看,再派人通知你家少爺和小姐。”“是!”

許思翰的臥室外頭守著好些個家人,神色一律茫然而恐慌,卻沒有半分悲傷。狄仁傑冷眼觀察,便知這位老爺並不受下人愛戴。三開間的正房中門大敞,幾個濃裝艷抹的女人圍坐在桌邊號啕大哭,看模樣都應該是許思翰的姨太太們。狄仁傑也不理會那幾個女人,邁步直接走進許思翰的臥房。

這是一間殷實的官宦人家的臥房,陳設富貴莊重,略顯呆板。東墻跟下置一張花梨木的雕花大榻,上頭直挺挺地躺著的,正是許思翰的屍體。狄仁傑走到榻前觀察,就見許思翰圓睜雙目,臉孔扭曲發黑,眼耳鼻嘴各處都有黑色的血漬,均巳凝結。狄仁傑讓仵作仔細察看屍體,自己則在臥房內踱起步來。

屋內桌歪椅翻,一片淩亂。狄仁傑招呼守在門邊的許全:“這屋裏有什麽人來過?”許全忙答:“哦,上午郁蓉小姐叫起來的時候,仆人丫環來了一堆,不過少爺看到老爺一咽氣,就吩咐不讓再進這間屋,姨太太們都只能在外屋哭。屋子裏的東西也都沒有人動過。”狄仁傑點點頭,目光如炬,一一掃過屋中所有的角落。青磚地上腳印雜亂不堪,榻前有嘔吐物和血跡殘留,榻邊的墻根下亦有些黏跡黑漬,顯得十分汙穢。狄仁傑伸手粘起一些細看,原來是死去的螞蟻屍體。許全看著狄仁傑緊鎖的眉頭,期前道:“法曹大人,我家少爺吩咐一切維持原樣,不讓打掃。”狄仁傑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回到榻前,仵作已驗完屍體,結果不出所料,許思翰全身並無明顯傷痕,但七竅均是淤血,牙齒和指甲發黑,基本可以認定是中毒而死。

狄仁傑聽完仵作的陳述,回過身來問許全:“你方才說老爺是用了稀粥以後身亡的,那盛稀粥的碗在哪裏?”許全忙道:“少爺吩咐小的收起來鎖在櫃裏,以防被人動手腳。”說著,他從腰問摸出把鑰匙,打開一旁高櫃上的門,狄仁傑道:“我自己來取。”許全束手退下,狄仁傑從櫃中拿出個小小的青花瓷碗,碗裏擱著把同花色的瓷勺,碗底還剩有極少的一點粥渣。狄仁傑湊近聞了聞,便將粥碗交到隨從手中,命他小心收好。

“除了這碗稀粥之外,老爺早上還用過什麽其它食物嗎?”許全撓了撓頭:“回法曹大人,我家老爺自病倒以來,常常腹痛嘔吐,吃不下東西,因而每天都只能喝些白粥,連小菜都不用。”狄仁傑眼波一閃:“你家老爺既然得病,難道不服藥嗎?”許全還未開口,門口有人應道:“家父所用之湯藥需在飯後服下,今天的湯藥還沒來得及服,家父就……”

狄仁傑展目望去,門前站立一人,中等身材面目平庸,細眼、闊嘴、頜下稀疏的胡須,容貌和許思翰頗有幾分相似,全身上下的衣飾倒十分富麗奢華,許全一見此人,連忙跑過去叫:“少爺,這位就是法曹大人。”許彥平瞥了一眼狄仁傑,粗疏大意地作了個揖:“法曹大人。”“許公子。”狄仁傑也淡淡地和他打了個招呼。

許彥平飛快地掃了一遍屋內的情景,拉長嗓門問:“法曹大人案子查得怎麽樣了啊?”狄仁傑平靜地道:“本官剛剛到達,還需核查許多細節,暫時沒有太多眉目。”“什麽?!”許彥平眉毛一豎,略微擡高聲音道:“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法曹大人還需核查什麽細節?我聽說你查案頗負盛名,今日一見,怎麽如此優柔寡斷?!我爹死得太慘,法曹大人須得要盡快查清兇手,才能告慰我爹那屈死的亡魂啊!”話說到最後,他悲從心頭起,喉嚨哽住了。

狄仁傑安慰道:“許公子,人死不能覆生,還請節哀順便。至於長史大人的死因,今天本官過來就是要查個水落石出的。聽方才許公子的話,似乎對案情頗有見解,不知能對本官解釋一下嗎?”許彥平撩起袍袖擦了擦眼睛,哼道:“我爹今天早上喝過郁蓉這小賤人做的稀粥就歸天了,這事兒難道不是明擺淹的?!法曹大人,許某覺得您大可將那郁蓉先抓捕起來,嚴加審問,不信她不招供。”狄仁傑正自思忖,門口又有人接話:“許彥平!你胡說些什麽?既然請來了法曹大人,就讓人家斷案嘛。你憑什麽就咬死了郁蓉,還要抓去衙門用刑,難道你想屈打成招嗎?”這女聲清脆利落,狄仁傑聽得耳熟,擡頭一看,門口站著個二十來歲的小姐,細腰窄肩、眉目如畫,狄仁傑立即便認出,她就是許思翰的女兒、汝南郡王李煒的未婚妻許敬芝。

許敬芝眼圈紅紅的,俏麗的臉上淚痕清晰可見,她快步來到狄仁傑面前,對他款款一拜,朗聲道:“小女子許敬芝,見過法曹大人。”雖剛剛經歷喪父之痛,悲傷和忙亂絲毫無損她貴氣天成的風姿。狄仁傑莊重還禮,心中感嘆這對兄妹氣質差距如此之大竟不似同胞,但表面上他並不想厚此薄彼,尤其不願讓人察覺他與許敬芝、郁蓉預先相識。

許彥平看見許敬芝,神色是加陰沈了,對狄仁傑沈聲道:“法曹大人請明示,這案子到底打算怎麽查?我們還要給父親收殮。”狄仁傑點頭:“仵作已驗過屍體,待本官勘察完現場,就可以給許長史收殮了。”許彥平追問:“那嫌犯郁蓉呢?要不要押去衙門?”許敬芝急得柳眉一豎,狄仁傑對她擺了擺手,鎮定自若地道:“本官沒有定案之前,這許宅之中所有的人都有嫌疑,包括許公子和許小姐。因此還請各位註意自己的行止,在定案之前不要擅離汴州,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另外,既然郁蓉是本案重要的證人之一,就先看管在貴府中,本官會派差役留駐的。”

“派差役在我家?這……恐怕不妥吧?”許彥平話音未落,許敬芝立即針鋒相對:“好!法曹大人這樣安排很妥當。父親死得不明不白,有官府差役在家我心裏也踏實些。怎麽,你怕什麽?難道心裏有鬼不成?”許彥平遭此搶白,氣得額頭青筋亂爆,恨恨地道:“哼,我才不怕!可我告訴你,你再怎麽袒護郁蓉也沒有用!她一向對父親不滿,懷恨在心,這回痛下毒手,根本就是證據確鑿!法曹大人,你慢慢查,仔細查,到頭來就知道我說得對不對!”

狄仁傑從容作答:“請許公子、許小姐放心,本官定當全力以赴,一定會還許長史一個公道。”頓了頓,他又道:“本官正在勘察現場,二位還請先回避,如本官有事求教,另會派人約請。”許敬芝點點頭:“法曹大人請便。郁蓉嚇壞了一直在哭,我要去陪她。唔,法曹大人可遣差役隨我一同過去,免得讓人說三道四。”一邊說著,她還不忘投給許彥平一個鄙夷的眼神。“好,多謝許小姐。”狄仁傑使了個眼色,一名差官隨著許敬芝走出屋去。轉過臉來,狄仁傑對許彥平客客氣氣地施禮道:“目下本官還要再問許全一些話,請許公子先將幾位姨奶奶請出,以免談話內容驚擾了內眷。”

許彥平忿忿地哼了一聲,扭頭大踏步地走了出去。那幾個哭哭啼啼的姨太太和一幹仆傭也跟著他退出許思翰的臥房,屋子裏總算安靜了下來。狄仁傑轉過身,對呆若木雞的許全微微一笑:“行了,現在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什、什麽問題?”許全做出副苦相。“關於服藥的問題。”“噢!”許全正要說話,狄仁傑擡起手:“你慢慢說,從你老爺開始得病說起,把整個情形一五一十地對我說來。”

許全撓了撓頭,一邊想一邊說起來。狄仁傑則邊聽邊問,終於了解清楚整個過程。原來那天夜宴之後,許思翰又氣又怕地回到家中,連夜把郁蓉痛打了一頓。雖說出了口惡氣,畢竟年高之人,這麽一折騰第二天就腦熱體虛,躺倒不起了。起初只是頭疼乏力,請來城中最好的郎中把脈開方,哪知吃了藥後病勢不見好轉,反一天比一天沈重,沒幾天又添了腹痛嘔吐之癥,時好時壞、反覆不定,將許思翰折磨得痛苦不堪,日漸枯搞。敬芝小姐急得不行,直怪那些姨奶奶和丫鬟們料理老爺的飲食不力。其實本來許思翰的飲食都是由郁蓉服侍,可這閃她被打得遍體鱗傷,自己都起不了床,於是敬芝小姐只好親自上陣了。

“哦?那麽說這些天許思翰的飲食醫藥都是許敬芝料理?”狄仁傑目光灼灼地問。許全點頭:“是的。”狄仁傑又問:“那什麽時候又改成郁蓉小姐了呢?”許全撓了撓頭:“回法曹老爺,一直到昨天,老爺的一日三頓稀粥加上早晚兩次湯藥,都是敬芝小姐親自服侍的。今天早上怎麽會突然又變成郁蓉小姐,小的真不清楚了。”他又指了指外問屋的一個小爐子:“您看,敬芝小姐嫌下人們準備的東西不幹凈,每天的粥都是她自己在這個小爐子上單獨為老爺熬的,湯藥也是在這裏熱。從不讓其他人經手。”

狄仁傑緊鎖雙眉來到小爐子旁,只見上面還放著個砂鍋,裏面是冰冷的小半鍋粥。許全嚅囁:“這就是郁蓉小姐今天早上熬的粥剩下的。”狄仁傑彎腰仔細看了看,示意隨從也把這砂鍋收好。爐子旁邊的小桌上,還擱著一個打開的藥包,看樣子郁蓉正打算給許思翰熱藥,就出了事。狄仁傑心裏有些抽緊,難怪許彥平咬得這麽死,從這個局面看,假如證實了許思翰的確是被粥中的毒所害,那麽郁蓉就很難擺脫嫌疑了。郁蓉,殺人?……他搖了搖頭,命令自己冷靜下來。想了想,狄仁傑又追問:“那麽這些天,哦,今天之前,都是敬芝小姐一人白天黑夜地照料你家老爺嗎?”“倒也不是。敬芝小姐只在白天伺候,晚上有兩個貼身婢女輪流守夜。法曹老爺要傳喚她們嗎?”“暫且不用。你先將那兩個婢女看管好了,這些天不許她們離府,本官隨時可能訊問她們。”“小的明白。”

狄仁傑又在屋裏轉了一圈,細細察看每件物什。在北墻前的多寶格上,他發現一個綢緞裹面的長方盒子,掀開瞧時裏面卻是空的,拿到鼻子底下聞聞,有股甜苦交雜的味道。狄仁傑心中已有計較,把盒子往許全面前一送:“這個盒子裏原先裝的什麽?”許全毫不遲疑地回答:“這個是裝養榮蜜丸的盒子。”狄仁傑追問:“你家老爺還服這個?”許全翻了翻白眼:“是啊。我家老爺常年服用養榮丸,都有七、八年了吧。”“這些天病了也還服用嗎?”“嗯,郎中說有好處的,所以還接著服。每天一丸。”許全說著指指盒子:“這不昨天晚上剛服完這一盒。”“也是敬芝小姐伺候老爺服用嗎?”“哦,這蜜丸一般臨唾前服用,都是由守夜的婢女伺候老爺服下。”狄仁傑點點頭,將盒子揣入袖中,理一理袍服,道:“許全,本官現場就先勘察到這裏。你去通報你家少爺、小姐,可以為老爺凈身入殮了。”

不知不覺已過了午牌,狄仁傑匆匆趕回刺史府。雖然心知齊大人在等自己的匯報,狄仁傑還是繞開了正堂,直接去到法曹辦公的東院。自擔任判佐來,他經辦的大小案件也不算少,卻從未象今天這般忐忑和緊張。剛踏進院子,狄仁傑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收下粥碗的隨從,剛才他悄悄吩咐這隨從先行離開查驗粥渣。“怎麽樣?”狄仁傑心急火燎地問。隨從一拱手:“大人,卑職給野貓吃了剩下的一點兒粥渣,那畜牲沒過多久就口鼻流血而亡,且氣味如蒜。可以肯定,這粥裏含有砒霜。”

“竟是這樣。”狄仁傑深吸口氣,正在沈思之際,只聽有人在叫:“懷英啊,情況如何?”原來齊晟大人等不及,自己找來了。狄仁傑無奈,只得將在許府查案的前後經過說了一遍,粥渣含毒也據實相報。齊晟全神貫註地聽完,長嘆一聲:“難怪常言道‘身如桃李心蛇蠍’,那郁蓉自恃清高,卻被許長史當作玩物,由恨起意毒殺許長史,倒也令人惡之哀之。懷英啊,事實已明,快快結案吧。”狄仁傑略一遲疑,對齊晟深深作揖:“齊大人,此案還有諸多疑點,下官目前無法定案。”

齊晟訝異:“還有什麽疑點?”狄仁傑坦然道:“首先,粥渣中雖有砒霜,但事發後有很多人都進入過許長史的臥房,家人、仆役,包括許公子和許小姐,這些人都可能趁亂在粥碗裏投毒,此為疑點一;其次,今天之前照料許長史的都是敬芝小姐,今天突然原因不明地換成郁蓉,就立即出了事,郁蓉就算要毒殺長史大人,如此行動也太過顯白,難道她就一點不擔心被抓獲刑?此為疑點二;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許長史雖然是被毒死的,但是否一定就是粥中之毒所致,仍待確定。”頓了頓,他總結道:“這起案件的來龍去脈現在還不清晰,下官還需要一一訊問有關眾人,方能做出最終的判斷。”

“哦,”齊晟的語氣頗為不悅:“懷英啊,本官看你做事一向雷厲風行、當斷則斷,今日倒有些異乎尋常?”狄仁傑不卑不亢地回答:“許長史的案子非比平常,自然更要小心謹慎,這也是出於維護本州官府的清譽考慮。”齊晟陰沈著臉道:“也罷,查案是你這判佐的職責,本官無意幹涉。只是此案關系重大,拖延不得……這樣吧,本官就給你兩天時間,後日一早,你必須給出案情的結論。”“是!”狄仁傑鄭重允諾。

剛送走齊刺史,一名衙役來報,藥包裏的藥和砂鍋裏的剩粥經查都沒有問題。狄仁傑點了點頭,將眾人盡數打發走,想要好好整理一下思路。誰知剛剛在堂中坐下,就又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那人身罩大氅,急匆匆直闖進堂內,狄仁傑聽到動靜時,來人已站在桌案前,卻仍蒙著頭不說話。

狄仁傑乍一眼沒有認出對方,剛要喝問守衛怎麽隨便放外人進來,對方壓低聲音叫道:“懷英兄,是我啊!”說著脫下風貌,狄仁傑大吃一驚,來人竟是汝南郡王李煒。狄仁傑趕緊站起身來,一邊躬身施禮,一邊從案後轉了出來,問:“殿下怎麽突然來到這刺史府裏?”他知道李瑋向來最忌諱暴露自己的身份,更別說直接闖入官府衙門了。

李煒滿臉焦慮,擺手道:“唉,還不是為了姨父家的事!事發緊急,也顧不得那麽許多了。”狄仁傑已料到他必是為許思翰的死而來,便先請李煒坐下,自己去關上堂門,返回來坐在李煒對面。看看李瑋那副垂頭喪氣的樣子,狄仁傑笑問:“殿下兩個多月前不是因家事返回長安了記得我與汝成還是在醉月居為你餞的行。怎會如此巧合,許長史家一出事,殿下就重抵汴州了?”

李煒的臉微微泛紅,他尷尬地咧了咧嘴,無奈道:“懷英兄,我也不必瞞你,一個多月前我返回長安,並非為了家事。”“哦?”李煒點點頭,又自嘲地搖搖頭“咳!我們這個家裏的事,懷英兄,你都知道的,哪一樁哪一件不是國事?當今聖上龍體欠佳,帝後打算讓太子弘盡快履行監國職責,既為聖上分憂,也讓太子早得歷練。李煒不才,列在聖上為弘挑選的若幹輔助良臣中,兩個月前被宣後不敢耽擱,立即啟程返回長安,就是因為這個。”說到這裏,他若有所思地停下了。

狄仁傑不動聲色,果然李煒自己又接著說下去,只是臉孔漲得更紅了:“可就在十天前,李煒收到表妹敬芝的來信,說是姨父病重,令她焦慮萬分。我看她信中言辭確實已六神無主,心中很為她擔憂。於是……就私下和弘打了個招呼,來汴州探望敬芝。哦,我是昨天下午到的汴州。”“原來如此。”狄仁傑含笑又問:“殿下既然是來探姨父的病,為何沒有住在許府?”李煒一楞:“你怎知我未住許府?”狄仁傑坦然道:“殿下若是住在許府,今晨下官到達許府時,殿下應該會現身,有話在許府內談,總好過此刻來闖剌史府。何況當時敬芝小姐還與許公子發生口角,殿下斷不會置之不理的。”

李煒輕輕一拍桌子:“好你個法曹大人!真真是什麽都逃不過你的眼睛。唉!”緊接著又是一聲長嘆,李煒神色局促地道:“懷英兄,李煒這次來汴州沒有打算久待,只是來看看姨父的狀況,安慰一下敬芝,因而是私下向太子告的假,所以不願驚動什麽人。況且……”他稍作猶豫,還是道:“不瞞懷英兄,李煒對姨父向來沒有什麽好感,來汴州許家全是為了敬芝。這次我特地微服寄住在城西桃李坊內的迎賓客棧,就是不想讓除了敬芝之外的任何人知道我來到汴州。假如姨父暫時沒什麽事,我也就是看看敬芝,待個兩三天,還要趕回長安去的,哪裏想到……咳,居然出了這樣的事情!”

狄仁傑眼波閃動,凝視著李煒道:“那麽下官此刻就有個重要的問題,請殿下務必從實回答。”李煒垂下腦袋:“呃……你就問吧。”“是,我想殿下知道我要問什麽。許敬芝小姐昨夜到今晨,是否與殿下在一起?”李煒的臉立即由紅轉白,終於還是下定決心,坦承道:“是的,昨日我住進客棧後,就派人送信給敬芝,約她到客棧相會。她服侍完姨父的晚餐和湯藥,便偷偷出府到達我處。當時天色已晚,裏坊宵禁,她無法回府,所以就……”狄仁傑喟然嘆息:“難怪今晨突然由郁蓉代替敬芝小姐伺候許長史……郡王殿下,此中內情可不便向外人道啊。”

“誰說不是呢!”李煒心急之下,竟一把攥住狄仁傑的胳賻:“懷英兄,虧得是你接了這個案子,要不然這麻煩還真大了!總而言之,這案子必須要速斷速決,千萬不能牽扯到我與敬芝的身上,否則敬芝的名譽受損,我擅離職守亦是罪過一件啊。”狄仁傑緊鎖雙眉,搖頭道:“這些倒還罷了。我擔心的是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啊?還有什麽問題?”

狄仁傑沈吟著問:“郡王殿下,依你之見,這起案件的兇手究竟是誰?”李煒面露難色,支吾了半天,才道:“看上去郁蓉的嫌疑最大,可、可她畢竟是個才十七歲的女子,雖說平日裏心高氣傲的,但要說她會下毒殺人,我覺著不太像。但許家的其他人,也沒理由要害死姨父啊。不好說,真不好說啊!”狄仁傑道:“那麽敬芝小姐……”“啊?!”李煒急了:“懷英兄,我方才說得清楚,昨夜至今晨敬芝都與我在一起,說起來她是最沒有嫌疑的!”狄仁傑沖他擺了擺手:“郡王殿下請稍安勿躁,我是在想,假如沒有你突然到汴州約見敬芝小姐,那麽恐怕今天最大的嫌犯就不是郁蓉,而是敬芝了!”

“這……”李煒頓時語塞,狄仁傑則面沈似水,一字一句地道:“查案之道,歷來有兩個方向。一是從現場分析兇嫌的各種可能;另一個則是查找犯案的動機。這樁案子如果僅從表面來看,定郁蓉的罪是最簡單的,從兩方面都能說通,但是……恰恰因為郁蓉是臨時代替敬芝小姐去伺候許長史,才令整件事情變得撲朔迷離、蹊蹺叢生了。”

沈默了一會兒,狄仁傑註視憂心忡忡的李煒,問道:“郡王殿下,下官今天在許府時,發現敬芝小姐與其兄許彥平似乎不太和睦,殿下可知其中內情?”李煒“咳”了一聲,這才將許彥平和許敬芝的身世對狄仁傑和盤托出。原來那許彥平和許敬芝並非一母同胞。許敬芝的母親是許思翰的正室秦氏,亦是蔣王李惲之妻的表妹,所以李煒才稱許思翰為姨父。而許家雖是名門,到許思翰一輩已經敗落,全靠秦氏陪嫁過來的大筆財產才重新殷實。秦氏已故,只生育了許敬芝這一個女兒,那許彥平則是許思翰的第三房妾室所生,雖是長子實為庶出。狄仁傑聽到這裏,方明了這兄妹二人之氣質外貌的差別由來。接說許彥平縱非嫡子,但畢竟是許思翰唯一的兒子,在家中的地位本應高過許敬芝,可惜他母親的身份背景與許敬芝之母差得實在太多,而許彥平本人又無才無德,整日游手好閑,功名利祿無一所長,年近三十仍一事無成,因此頗遭許思翰的嫌惡。自從李煒與許敬芝定情之後,許思翰趨炎附勢,更是厚女薄子,根本不把許彥平放在眼中。許彥平遷怒於許敬芝,許敬芝也厭惡許彥平的為人,這兄妹二人雖同居一片屋檐下,彼此互無好感,平時幾乎從不往來。

狄仁傑聽完這段敘述,靜靜地思索了一番,又問:“那麽郁蓉呢?據下官所知郁蓉乃是許長史的養女,殿下可知她的來歷?”李煒訕笑一聲,表情覆雜地回答:“聽敬芝告訴我,郁蓉大概是出生於前朝某位犯官的家族,家道中落後被送入教坊,是打算按一等一的官妓來教養的。若幹年前,我那姨父偶爾一次逛長安教坊,竟一眼看中當時才五、六歲的小郁蓉,驚為稀世少有的美人胚子,便將她買回府中,認作養女,還讓敬芝與她互稱姐妹,從小在一起長大。這也就是敬芝與郁蓉形影不離,特別友愛的緣故。”狄仁傑揄挪:“如此說來許長史還是郁蓉的恩人了,那郁蓉就更不該對許長史起殺心。”李煒苦澀地道:“姨父恐怕沒那麽好,他是看中了郁蓉國色天香、佳人難得,想養大了做件極珍貴的寶物,換取更多的好處罷。”他看了看狄仁傑,遲疑著又道:“懷英兄,敬芝比郁蓉大三歲,一直把她當成親妹妹看待,可以說是愛護有加。不過我始終覺得,那郁蓉雖然蘭心蕙質,堪稱絕代佳人,性情卻多少有些古怪,言行每每不徇常理,連敬芝都嗔她是個瘋丫頭。所以我想……”狄仁傑冷然道:“殿下有話只管說。”李煒愈加尷尬,但還是硬著頭皮道:“我想以郁蓉的個性,做出極端的事情,也未嘗沒有可能。許敬宗大人在汴州最後一夜的遭遇,我也有所耳聞……”狄仁傑一凜:“殿下的言下之意是?”李煒調轉目光,低聲道:“李煒沒有別的意思,只想請懷英兄盡快破案,務必不要牽扯到本王和敬芝。拜托了!”

直到今天,當狄仁傑回憶起發生在乾封元年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