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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突變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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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非常,柔情似水。武重規不覺矚目細瞧,只見堂口紅燭映照之下,側身站定一名通體素白的女子,微低著頭,薄施脂粉的臉上淚痕閃閃,還不是舉起手中的絲絹在鼻翼下擦拭,可不知怎麽的,就是看不出有多麽悲傷,通身上下道有種別樣的風情,武重規向來好色,乍一見這別有異趣的西域脂粉,欽差大人微張著嘴,有些看呆了。

孔禹彭顯然認識這個女人,悄悄掩飾起一絲鄙夷之色,他鄭重地起身施禮道:“夫人快請坐。”呂氏點頭,剛剛坐下,便握著帕子嗚嗚咽咽地哭起來:“孔大人,妾身剛才聽說,我那夫君,他,他……”武重規不由自主地借口道:“夫人請節哀。那孔大人嘛,是為了撲滅山火而殉職,朝廷必會種種給予嘉賞!”

呂氏又抹了抹眼淚,從絹帕下瞟了一眼武重規,細聲細氣地道:“這位大人是……”孔禹彭悶聲道:“夫人,這位是朝廷派來的欽差大臣高平郡王爺武大人!”“哎呀,是欽差大人啊,妾身冒犯了!”呂氏嬌聲連連,站起身來便拜,武重規差點兒就要起身向前去攙,孔禹彭在旁咳嗽一聲,武重規才穩了穩心神,裝腔作勢地道:“啊,夫人不必多禮,不必多禮。”一邊說著,眼睛在呂氏的渾身上下滴溜溜亂轉,那呂氏居然讓他看得臉色緋紅起來。

孔禹彭吧此情此景看在眼裏,心中真是說不出滋味,便道:“夫人,杜大人的屍身現在後堂,夫人要不要去辨認一下?哦,其實也……也面目全非看不出什麽了,本官倒是勸夫人不看也罷,以免傷心過度。”呂氏聽他這麽一說,幹脆舉帕掩面大哭起來,武重規和孔禹彭面面相視,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只好呆坐著看她哭。

總算呂氏哭夠了,又按著胸口嬌喘片刻,才有氣無力地道:“二位大人,妾身新喪,而今是六神無主,心膽俱裂。先妾身領會為夫的屍身,今後還要二位大人多多關照我們這孤兒寡母的一家人,嗚嗚……”孔禹彭耐著性子道:“夫人請放心,杜大人乃為公殉職,本官必會向朝廷稟報,請求朝廷好好撫恤。哦,恰好欽差大人也在,事情的原委這位武大人都很清楚了……”他的話音未落,武重規就搶到:“對,對,夫人請放心,本欽差會為你做主的。”

呂氏聞言面露春色,含羞帶怯地有瞄了武重規一眼,搖搖晃晃的站起身道:“那麽妾身就告辭了,還要去料理先夫的後事……”孔禹彭道:“好,夫人還請節哀順變,保重身體,不要過度勞累。哦,這裏有杜大人的幾件遺物,唉,水火無情,只搶出來這麽幾樣小東西,夫人請收好。”說著,命旁邊的差官將黑色綢包捧到呂氏面前。

呂氏盈盈拜謝,接過綢包打開,若有所思地將那幾個小物件細細看過來。突然間,她的臉色大變,雙手劇烈顫抖,綢包從手中掉下,“碟躞七事”散落在腳旁。孔禹彭和武重規十分訝異,互相望了一眼,再看那呂氏已經面無人色,整個人都搖搖欲墜起來。孔禹彭忙喚:“快攙扶夫人!”一名差官猶豫著伸手過去,被那呂氏猛地甩開,這女人突然擡頭盯住孔禹彭,雙眼似要冒出火來,方才的嬌媚容顏頃刻變成了母夜叉,只聽她一字一句地問:“我,我那先夫的屍身現在何處?”

孔禹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含糊答道:“唔,就在後堂。本官這就命人護送杜大人的遺體隨夫人回府。”“不!”呂氏嘶聲尖叫,狀似瘋婆:“我,我現在就要去看他!”孔禹彭嚇了一大跳:“夫人,這……屍身已成焦炭狀,恐怕夫人要受驚嚇……”“讓我去看!”呂氏猛撲過來,一把揪住孔禹彭的袍袖,孔禹彭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趕緊拉開她的手,邊道:“這,夫人一定要看,本官就命人帶夫人過去。”

呂氏跟著官差匆匆而去,留下孔禹彭和武重規沖著堂口直發呆。對方才呂氏的那番風雲突變,兩人都有點懵頭轉向,搞不清楚出了什麽問題。孔禹彭想了想,還是走過去將那散了一地的“碟躞七事”撿起來,重又包裹上黑色的綢布,揣入懷中。武重規本來倒對呂氏頗有些興趣,經剛剛那一番折騰徹底沒了心情,打個哈欠準備先行告退了。

還未等武重規開口,就聽外面一聲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驚得孔,武二人都只蹦起來,聽聲音就是呂氏的,緊接著後堂一片喧嘩,夾雜著呂氏淩厲的呼叫哭喊,猶如天塌下來一般絕望瘋狂。兩人三步並作兩步趕到門口,一名差役滿臉慌張地跑進來,大聲叫道:“大,大人!那呂夫人她,她瘋了!”

“什麽?!”孔禹彭張口結舌,武重規也叫:“這,剛才還好好的,怎麽說瘋就瘋了?”差役雙手一攤:“我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在後堂一瞧見杜大人的屍身,這呂夫人就狂呼亂喊起來,還去扯那黑炭樣的屍身,嚇得我們……哎呀,大人您快去看看吧!”

武重規望著孔禹彭道:“莫非是急痛難當,失心瘋了?”杜禹彭皺眉道:“應該不至於。她此前已經得到杜大人亡故的消息,剛才在這堂內舉止也很從容,未見得有多悲傷。怎麽會一見到杜大人的遺體就喪失理智了呢?”兩人邊說邊往後堂方向走去,沒走幾步,前面甬道上本來好些個人,為首的竟然就是呂氏,後面跟著刺史府的幾個差役。

只不過一小會兒時間,這婦人已經完全改變了模樣。慘白的月光下,她披頭散發,跌跌撞撞的向前猛跑,身上的白色披紗褪到腰間,酥胸袒露,一只腳上的繡花鞋也不見了蹤影。她邊跑邊喊,正撞到孔禹彭的身上,一把將他死死的揪住,嘴裏語無倫次的嚷著:“夫君,夫君,救我,救我!有人要殺我!要殺我!”

孔禹彭想要掙脫,不了這女人瘋的一股子蠻力,孔禹彭費盡力氣甩她不下,旁邊差役一起動手才算把她摁牢。孔禹彭也弄得衣衫淩亂,狼狽不堪的吩咐道:“快,快把夫人送回長史府去。”“不!我不回去!我要和夫君在一起!”呂氏聲嘶力歇的狂呼起來,趁幾個差役不備,她突然脫身而出往旁邊的樹上就撞,雖然立即又被抓住,還是將一張俏臉蹭出大片血痕。

鬧到這個時候,孔禹彭心中悲不自勝,一夜之間,折羅漫山被毀,長史負負死的死,瘋的瘋,真是禍從天降。想到這裏,他長嘆一聲,搖頭吩咐:“還是先把呂夫人安頓在刺史府吧。派人去長史府中接幾個丫鬟仆婦來照料,兩外,再去請個郎中來給夫人看看吧。”

也怪了,那呂氏聽說要把她留在刺史府裏,即刻安靜下來。自己理理衣衫起身就走,經過孔,武二人面前,還對他們嫣然一笑,襯著她散亂的頭發和青紫的臉龐,真是要多詭異有多詭異。武重規看得心驚肉跳,剛要扭頭,就聽呂氏沖著他如泣如訴地喚道:“夫君,夫君!”武重規和空餘彭相視苦笑,這女人剛死了個丈夫,就到處認起丈夫來,倒也是件奇事。

差役過來拉呂氏,她依然嘻嘻地笑著,深情款款地對著武重規拋媚眼,一邊哼著:“夫君,你說要帶妾身回庭州娘家的,你這就帶妾身走吧……”武重規渾身的寒毛直豎,往後連退兩步,那呂氏才算是讓差役給攙走了。

眾人散去,孔禹彭哭著臉對武重規做緝道:“欽差大人,讓您受驚了。”武重規若有所思的望著呂氏遠去的身影,喃喃道:“庭州,庭州……”突然眼前一亮,正視孔禹彭道:“而今折羅漫山被燒,伊州上下官員又審理不出結果,本欽差要趕往庭州調查瀚海軍的案子!”

孔禹彭微微一楞,隨之坦然道:“欽差大人如此決斷,下官遵命。不知道欽差大人打算何時動身?”“從伊州去庭州路上需要多久?”“日夜前程的話,兩天一夜足矣。”武重規點頭:“很好,本欽差明早就動身。出我帶來的欽差衛隊,你再派五百伊吾軍護衛吧。”“遵命!”

在夢中,他又一次嗅到了令人心醉的幽香,馥郁悠長,沁人肺腑。眼前的一片漆黑中,她的面容閃閃發光,清麗明亮的雙眸中流露出動人的溫情和憐惜,讓他心醉。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想要觸摸這近在咫尺的愛意,但是突然,她的臉像水泊中的倒影般破裂成一個個碎片。當這些碎片重新凝聚匯攏時,他看見了誰?啊,是她,是她……那依舊絕美的容顏,那不曾改變的幽深目光,自他記憶的最深處悠悠浮起,伴隨著讓他至今無法面對的巨大痛苦,向他襲卷而來。

蘭花的香氣充塞在每一次呼吸中,這香氣對絕大數人來說,都是莫大的享受,可惜對他卻從來不是這樣。像過去無數次從噩夢中驚醒那樣,李元芳從床上猛跳起身,難以形容的窒息和壓抑令他通體大汗,恐懼,絕望,還有無盡的悲傷,與那股若隱若現的香氣一起索繞在他的心頭,許久無法擺脫。他環視周圍的深重黑暗,真切的感到自己是這樣的孤獨,無助。

在床上坐了片刻,李元芳才平靜下來。探手入懷,他從貼身的衣襟裏掏出那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紙,思忖著把紙湊到鼻子前聞了聞,不覺微笑了一下。這香氣果然神奇,彌久不散,而且貼身放置的話,它還會隨著人的體溫變得濃郁。好多年都不能聞花香的他,還是頭一次喜歡上這種清淡而苦澀的味道。

李元芳起身走到桌邊。臨睡前點起一支小蠟燭,還未燃盡。借著微弱的光線,李元芳展開那張紙,又看了一遍神符的圖案和律詩,仍然沒有絲毫靈感。他搖搖頭把紙重新揣好,一邊頗為沮喪地想,自從被錢歸南軟禁在這裏以後,他幾乎把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睡覺,可是仍然休息不好。疲勞好像已經深入骨髓,怎麽也驅趕不出去。本來還指望庭州的幹燥天氣能夠緩解傷痛,偏偏又突變成連日陰雨,後背上的疼痛綿延不絕,實在叫人難以忍受。

桌上放著看守從裴素雲處給他帶來的藥物,封裝在一個精致的小瓷罐子裏,拉封上印了個小小的五芒星。由於這個蠟封在蓋子底下,很不容易察覺,只要罐子被旁人打開過,李元芳立刻就可以察覺出來。事先裴素雲和李元芳並沒有對此做過任何約定,但他一拿到這個罐子,就心有靈犀地發現了裴素雲設下的這個小小記號,這個發現讓他怦然心動,倍感溫情。

但是當他打開罐子時,卻又十分不解,裏面盛的不是黑乎乎的苦藥,卻是透明的湯汁,嘗一嘗,甜甜的,很是清香。李元芳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咕嘟嘟就一口氣喝了大半,非常可口,滋味他能分辨,這是用剛剛成熟的庫爾勒香梨燉的汁,多半就是裴素雲從自家院子裏的梨樹上摘下的果子。李元芳不明白裴素雲為什麽要冒這個風險給他送這個,原以為裏面會有幫助休息的藥物,結果卻讓他很失望,他仍然睡不好,又一次被噩夢驚醒。

四周萬籟俱寂,從蠟燭的長短來看,他知道自己並沒有睡多久,看來今夜又要睜著眼睛等待天亮,不過反正也習慣了。他把罐子裏剩下的梨汁喝光,倒是很解渴,突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接一陣的鼾聲。李元芳一驚,來了這裏三天,房門雖然不掛鎖,門口卻一直都有至少兩名看守,院門外在手上四個,他留意觀察過,看守們分日夜兩班,所以整個晚上都是精神抖擻的。

李元芳湊到門縫朝外看了看,發現那兩名看守東倒西歪的躺在屋外,睡得爛熟。雨停了,這兩個家夥的鼾聲在寂靜中顯得異常清晰,他猛然想到,院外那四個看守一定也睡著了,否則絕不會毫無察覺。

這是怎麽回事?李元芳仔細思索著,眼睛無意中掃到桌上的罐子,頓時靈光乍現,肯定是裴素雲在給看守的藥物裏做了手腳,之所以沒有給李元芳同樣作用的藥物,就是為了讓他保持清醒,以便趁夜逃跑。也就是說,雖然昨天他拒絕了裴素雲幫助他離開此地的建議,她依然自作主張的為他做了安排,提供了她認為必須的條件。立刻,他好像又聽到她在說著拒絕的話,但眼神和行為卻總是暴露出她截然相反的內心。這真是個喜歡自作聰明又固執己見的女人,讓他十分無奈,卻又深深地愛憐。

莫非這傻女人真的希望,他拋下她獨自逃走?李元芳覺得啼笑皆非,她把他看作什麽人了?誰知道這女巫師怎麽想的,難道自己表達的還不夠明白?也許,是她看透了他的軟弱吧。這軟弱雖然他竭力掩飾,恐怕還是沒能完全瞞過她的眼睛。他記得,自己只有十年前在絳帳的時候,才有過類似的軟弱,結果也同樣沒能瞞過另一個人的眼睛。他們都看出來他的仿徨,恐懼,和依戀,卻用了截然不同的方式來對待。好在,兩種方式他都能理解,並且真心喜歡。

桌上的蠟燭燃到最低端,“撲哧”一聲響後便熄滅了。屋子裏頓時伸手不見五指,李元芳的心悄然一動,他能準確地估算出現在還未到子時,離天亮至少還有兩個多時辰。不知道裴素雲的藥能不能讓看守們酣睡到明早換崗的時候,但這的確是個絕佳的機會,不應該白白浪費,否則也對不起她的苦心。李元芳不打算逃走,可是決定出去跑一趟。直覺告訴他,過了今夜,就再沒有可能了。

走出院子,另外四名看守不出所料,也都橫七豎八地倒在墻下。李元芳找到其中一個小隊長模樣的家夥,從那人腰間摸出塊刺史府的令牌,憑著這個小玩意,他便可以順利出入庭州城了。

李元芳騎著從刺史府馬廄裏牽出的駿馬,只花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跑上了庭州城外的草原。雨後的草原上泥濘遍野,青草和野花芳香撲鼻,月光出奇的皎潔,他離得老遠就看到狄景輝和韓斌藏身的牧民帳篷外,用木條圍起的馬棚中,一大一小兩匹紅馬風姿超群。李元芳心中禁不住狂喜,正像他期盼的那樣,蒙丹也在這裏。

當李元芳小心翼翼的閃入無聲無息的帳篷時,立即被攔腰一把抱住。他隨手向外一推,居然沒推開,油燈“噗”地亮起來,李元芳低頭看看韓斌仰起的小臉,驚喜地說:“好小子,越來越有力氣了!”

韓斌興奮的滿臉通紅,輕聲嘟囔了一句:“哥哥你總算來了!可想死我了!”話音未落,眼睛裏就聚上了淚花。狄景輝和蒙丹一起迎過來,不約而同的歡喜道:“斌兒拼命說你今晚回來,居然還讓他說中了!”“嗯,”李元芳拍了拍韓斌的肩,問蒙丹:“你是什麽時候回來的?”蒙丹也很激動:“前幾天我們在沙陀磧和鐵赫爾打了一仗,把敕鐸可汗的五千鐵騎全給收服了。哥哥讓我回來給你送信,可大於耽擱了行程,前天才回到庭州!”

李元芳朝蒙丹點了點頭:“這些我已經知道了。”蒙丹大驚:“知道了?!怎麽會?你……”李元芳笑而不答,蒙丹又忙忙的道:“我回來後就去巴紮小院找你,才知道你讓人抓進刺史府了,我都快急死了,一直在想怎麽能救你出來,可一時有沒有好的辦法。”狄景輝插嘴道:“我說過你不用瞎操心吧,刺史府對他是大巴紮,隨便逛!”

幾人圍在桌邊坐下,李元芳道:“咱們有話快說,我沒有多少時間,馬上還要回去。”蒙丹和狄景輝更加訝異,便索性不再發問,安靜下來等李元芳解釋。李元芳卻一時無言,默默地看著燈油的火苗,半晌才正視這狄景輝,道:“大人要來了。”狄景輝驚得目瞪口呆:“我爹要來庭州?!他來幹什麽?”“具體是不是到庭州我也不清楚,但一定會來隴右道。”

於是,李元芳就把幾天來在刺史府裏發生的事情,和得到的種種消息,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隨後,他慎重地看著蒙丹,囑咐道:“從現在開始,你更要盡全力保證狄景輝的安全。狄大人來到隴右道,你可多派人出去打探消息,只要有可能,就想辦法把狄景輝安然無恙地送到狄大人的面前。”狄景輝嚷起來:“這是幹什麽?為什麽非要我送……”李元芳瞪了他一眼,厲聲打斷他:“難道你想要別人利用你來要挾大人麽?”

蒙丹咬了咬嘴唇,點頭道:“這沒問題,你就放心吧。可是你怎麽辦?”李元芳平靜地道:“不用擔心我,我有的是辦法。剛才我對你們說的事情,你們都要記清楚了,有機會見到狄大人就對他和盤托出,但對任何其他人,就什麽都不能說。還有……”他頓了頓,又皺起眉頭對蒙丹道:“最好想辦法告訴你哥哥,假如大周官府對他在伊柏泰的行動有非議,請他務必不要和大周朝廷對抗,否則對他今後所圖的霸業不利。如果真有人發難,他可以把全部責任都推到我的身上。當然了,我相信烏質勒王子在這點上自有計較,我也就是白提醒一句。”

這席話說完,蒙丹和狄景輝都有些發楞,李元芳看著二人憂心忡忡的樣子,輕聲道:“你們也不用太擔心了,我都不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什麽,只不過要做最壞的準備。總之,只要你們能平安見到大人,我就有退路,有支持。所以你們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好,沒別的事,我這就該走了。”

他剛要起身,卻被韓斌死死的抱住,李元芳對他搖了搖頭:“斌兒,別叫我在為你操心了吧。”韓斌狠狠抿緊了嘴唇,低下頭,怪怪的把手松開了,蒙丹過去摟住他的肩膀。李元芳朝狄景輝使了個眼色,兩人並肩走到帳篷外。

時近淩晨,濃重夜幕中的草原上,殘星寥落,輕煙漂浮。李元芳和狄景輝相視一笑,似有千言萬語卻又無從說起。過了一會兒,李元芳才低聲道:“見到大人,替我問個好吧。”狄景輝輕哼一聲:“我不說,要說你自己去說。”李元芳朝他伸出右手:“上回我放在你這裏的書信,還在嗎?”狄景輝點頭,從懷裏掏出書信遞過去,一邊問:“喏,我一直隨身帶著呢,怎麽了?你不說讓我替你保管者,找機會送給我爹嗎?這不是有機會了?要麽你自己給他?”李元芳笑了笑,將信收進懷裏:“也沒什麽要緊的,以後再說吧。”狄景輝探手:“隨你咯。”

靜了靜,李元芳又道:“還有斌兒,我一直都很後悔把你帶到這裏來,而沒有讓他留在大人身邊。假如……”狄景輝不耐煩的打斷他:“哎,我可沒興趣聽你說這些話,簡直和我爹媽一樣婆婆媽媽,你要走就快走吧。”

李元芳點點頭,轉過身去正要認蹬上馬,狄景輝又想起件事,扯住馬韁繩道:“關於裴素雲給你的那首詩,我這幾天一直在琢磨。頭一聯提到伏義八卦,它雖然是八個方位,和五芒星的五個方位不同,但伏義八卦的坐上是‘兌’卦,意思是‘澤’;坐下是‘震’卦,意思是‘雷’;而右上是‘巽’卦,就是風的意思;右下是‘艮’卦,意思是山。倒是與薩滿的‘水,火,風,地’四神符暗合。因此這些天我想來想去,覺得也許那五芒星的四個角就代表‘誰,風,火,圖’四神符,位置大概就和伏義八卦的卦位一致。不過……呵呵,我也說不好,等有機會你再去問問你那女巫,看看這謎猜的轉不準!”

“好,我知道了”狄景輝看著李元芳撥轉馬頭,揚聲道:“元芳,自己多小心!”“是的,景輝兄,你和公主也要多保重,管好斌兒。我走了!”

長空的遠端,星輝褪盡,不見朝陽。微微泛白的草原黎明,一人一馬的背影很快就在灰蒙蒙的晨霧裏消逝無際,隨之飛散的還有撕的粉碎的信紙,想夏日中意外飄落的雪花,轉眼就融化在他清澈見底的目光中。

肅州以北,金山山脈間夾雜著大片瘡疤似的沙石灘,碩大粗礫的沙石中寸草不生,是真正的戈壁荒原。生命在此挺直了最細弱的搏動,只有一輪紅日年年歲歲如約而至,從東北方的百鳥海子上升起,又沈沒於西南方的金山山巔,循環往覆永無停歇。

太陽越過頭頂,這是一個火辣辣的西域炎夏。從金山的山廊裏奔逃出一小隊狼狽不堪的人馬。不足百人的小隊個個丟盔卸甲,遍身血汙,連他們的坐騎也都踉踉蹌蹌,舉步維艱。顯然,這小隊人馬剛剛經歷了九死一生,他們的同伴大概都已經永遠留在金山的南側,再也不能返回北方的家園了。

領頭的一匹黑馬上,匐俱領披散的棕發淩亂,沿著後腦勺不停地淌下鮮血,他身上的戰甲早就被血浸透,臉上也是血汙斑斑,連原本漆黑尖翹的唇髭都被染成褐色,粘成一團。他艱難的跨騎在馬匹上,雙手雖仍死死的抓著韁繩,腦袋卻垂在胸前,隨著馬匹的步伐上下顛顫,一望而知便是筋疲力盡,或許還身負重傷,唯有微閉的那雙眼睛,還沒有喪失最後的一點神采,是不是的迸放出摻雜著怨恨,恐懼和憤怒的光芒。

這就是剛剛慘遭敗績的突厥王子匐俱領。作業,當他被烽火所誘,率領兩萬精兵馳援瓜州,在群山峻嶺中狂奔了將近兩個時辰之後,翻越到獨登山的最高峰時,暮然回望,卻萬分震驚地看到了肅州城上的滾滾硝煙。再往西看去,通向瓜州的長城烽火臺上,一座座沖天而起的烽火觸目驚心,匐俱領立刻了然於心,自己上當了!

沒有絲毫的猶豫,匐俱領率隊掉頭就往肅州趕。他知道崔興此計一出,必然是抱著破釜沈舟的決心,然而匐俱領不敢也不能面對肅州的失守,這將是他人生最大的失敗和恥辱!於是,他率領大軍一夜間來回奔波與瓜州和肅州之間,匆忙和憤怒使得他們前所未有的慌亂,結果一頭撞進了崔興設好的埋伏圈。

激烈的戰鬥在肅州城外的獨登山脈中展開。實際上,匐俱領在沒有能看到肅州城巍峨雄偉的城樓。崔興在肅州到獨登山腹之間設下三道防線,兩重圍堵,形成守株待兔的態勢,只帶狂怒慌張的匐俱領跳入圈套。

突厥兩萬精兵被切成兩段,分別被圍困在兩個山坳裏面苦戰。大勢已定,分出勝負只是時間問題,突厥士兵雖然驍勇異常,但心智已亂,再被崔興那磨拳擦掌好幾天的大軍甕中捉鱉,也是萬無勝機。戰鬥從黎明打到正午,又從正午打到日落,突厥兩萬人馬已經所剩無幾,幾員大將紛紛陣亡,匐俱領自己頭上大腿都遭重創,在親勳衛隊的拼死保護下,才算勉強殺出重圍,往北逃竄而來。

崔興並未窮追不舍,匐俱領的均絕大部分已被消滅,他不擔心突厥人卷土重來,便整理軍隊,分兵派將,一方面鎮守號剛剛奪回的肅州,一方面集結人馬向瓜州而去。突厥被打得暈頭轉向,這正是最好的時機,可以立即奪取防守空虛的瓜州。因此,匐俱領才得以逃出生天。

經過大半天的瘋狂逃命,現在的匐俱領和他所剩無幾的最後百餘人嗎,終於踏上金山山麓。只要穿過面前的這片大片荒灘,去到平整如鏡又深邃墨綠的百鳥海子邊,那藍天白雲之下,就是突厥和大周牧民交替逐牧的原野,不屬於任何行政管理的自由天地了。

“殿,殿下,沒有追兵了。是不是歇一歇,補充些食水?”一名偏將擦著汗問,臉上血肉模糊,但口齒還是清晰地。匐俱領點點頭,在偏將的攙扶下艱難地翻身落馬,剛跨出步子,就坐倒在砂地上。其餘眾人也都跟著橫七豎八在他身旁。匐俱領舉目四望,除了自己手下這些殘兵敗將,再不見一絲生機,他心中郁積的仇恨和暴怒如巖漿翻滾,眼看著就要蓬勃而出。這些狡詐的漢人,總有一天我匐俱領要報仇雪恨!

偏將遞過水來,匐俱領喝了幾口,滿嘴的血腥氣,他喝不下去了,擡頭往來的方向看去,突然他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眼前頓時金星直冒,連連搖晃著倒在偏將的懷中。“殿下!殿下!”偏將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急得亂叫。匐俱領咬牙推開偏將,自己勉強站立,卻忍不住面向西南方嚎啕大哭起來。

午後的荒漠上,他的哭聲驚天動地,所有人都手扶肩撐地朝西南方望去。之間火熱的日落下,白日烽煙直沖雲霄,突厥人認得這長城上報告勝利的烽煙,他們深知這會不是詭計,而是在宣告真正的勝利:緊跟在肅州之後,瓜州,也從突厥短暫的掌控中掙脫,重回大周!

傍晚,錢歸南終於等到王遷。王遷剛風塵仆仆地踏進刺史府正堂,錢歸南便迎上去,熱情洋溢的打招呼:“哎呀,王遷,你終於回來了。”王遷抱拳躬身:“錢大人。我……”錢歸南擡手一欄,王遷趕緊閉嘴,待衛兵魚貫退出,錢歸南親自去關上正堂門,這才回過身來,長呼口氣,問:“一切還順利嗎?”

王遷詫異地端詳著刺史大人,才走了四天時間,錢歸南似乎變得蒼老不少,胡子拉碴,原本保養得體的臉皮上皺紋根根凸顯出來,衣冠也有些淩亂。王遷知道,錢歸南的為人其實最膽怯,想必是事到臨頭,憂思過重了。心中掠過一絲不屑,往前微微一笑,壓低聲音道:“錢大人,卑職把瀚海軍都帶回來了。”

“啊,哦,好!好!”錢歸南連聲稱是,眼睛還是忍不住四下亂看,好像生怕有人偷聽。隨即,一把抓住王遷的胳膊,道:“一路之上沒有叫人發現吧?可曾留下什麽蛛絲馬跡?”“錢大人,您就放心吧。卑職能確保萬無一失。”錢歸南連連點頭,又道:“你來得正好啊。等我們談完,我就會吩咐下去,讓沙陀團和天山團分別把守住沙陀磧的北部和南部,到時候還要你親自帶隊過去。”

王遷眼珠亂轉,反問道:“大人,為什麽要把守沙陀磧?敕鐸那邊您打算……”錢歸南一跺腳,將敕鐸可汗來信的事情簡略地講了一遍。王遷直聽得滿頭冷汗,接著錢歸南又把自己決計與默啜撕毀合謀,重新倒向大周懷抱的算盤說出。王遷大驚,說話都結巴了:“錢,錢大人,您,您這麽做,萬一默啜……呃,還有敕鐸……”

錢歸南惡狠狠的瞪了王遷一眼,斥道:“慌什麽!就在等你吧瀚海軍從伊州帶回來的這段時間裏,我前前後後都考慮過了。突厥那頭不用擔心,朝廷現在肯定對他們恨之入骨,絕不會再相信他們的任何所發。而今瀚海軍一回來,此前與突厥合謀的一切證據便都不覆存在。你我只要在對沙陀團和天山團陳明利害,想必也沒有人敢冒這個天下之大不為,反去告發。再說,這樣做對他們也沒有任何好處嘛。”

“這……”王遷低著頭不吭聲,錢歸南狐疑,便皺眉道:“你還有什麽話,都說出來嘛。如今你我二人可是休戚相關的,在此緊要關頭,必須要開誠布公才是。”王遷這才擡起頭來,直視著錢歸南道:“錢大人,事情恐怕沒有這麽簡單。”“唔,你什麽意思?”王遷兩眼冒出冷光,一字一句地道:“卑職到達伊州的時候,朝廷派出的欽差大人也到了。”

錢歸南大驚:“欽差大人?誰?來幹什麽的?”“高平郡王武重規大人,就是去伊州調查瀚海軍私自調動的事情!”“什麽?!”錢歸南身子晃了晃,王遷忙伸手相攙,將他扶著坐到椅子上。錢歸南臉色煞白,接連到了好幾口氣,才算稍稍鎮定下來,一把揪住王遷的衣服道:“這是怎麽回事?消息怎麽會走漏出去?連朝廷都驚動了?而且……”他頓了頓,難以置信地道:“此前怎麽伊州一點兒訊息都沒有透給我們?”

王遷哭喪著臉道:“錢大人,此次欽差大人是秘密查案,估計也就當今聖上和幾位宰相大人知道,伊州哪裏更始視線什麽都不知道。要說咱們運氣還算不錯,卑職到得太及時了,要是晚到伊州一步,大概就什麽都完了!”

錢歸南面如死灰地楞在那兒,好半天才道:“既,既然你把瀚海軍平安帶回來了,就說明欽,欽差還未及發現……”王遷點了點頭,錢歸南長舒口氣道:“你先把在伊州的經過詳詳細細地給我說一遍。”

雖然正堂內再無旁人,外面又有衛兵把守,這二人還是做賊心虛地壓低聲音,竊竊私語了好久,總算把伊州的狀況全部理清,錢歸南勉強擠出個虛弱的笑容,拍了拍王遷的胳膊,道:“好,這件事你辦得好啊。果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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