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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向桓瀾和慕容斐。這五人也是清源寺的高手,再加上居高臨下,幾招就把兩人逼退。可是兩人卻為唐謐他們搶到了一個沒有箭雨的空當,讓這六人舒舒服服地跑回自己的陣營。

此刻,蜀山十四人會合到一處,再加上六個射連珠弩的傀儡,和對方僵持住並不困難。

這樣你來我往了好一段時間,站在防禦攻勢後面的承仁忽然大叫了一聲:“不好!”轉頭對身邊的一個高大的少年僧人說:“承安師兄,我們可能中計了!蜀山的人怎麽會是一副死守的架勢,既然剛才沖上來的兩人身手如此高超,為什麽不嘗試攻上?死守不是只對我們有好處麽?而且那個女劍童帶隊沖出不動金剛陣,為什麽不想辦法往山頂上去,而是跑來會合?還有,那最後排射弩的幾人布置得也極為奇怪,他們從山下往上射弩,攻擊力不大,最多可以起到掩護同伴進攻的作用,可是為什麽這些蜀山中人還要專門抽出人手來保護他們,似乎他們才是進攻的核心呢?”

那被承仁喚作承安的和尚聽得眉頭緊縮,號令道:“全部攻擊集中向那幾個拿著連珠弩的蜀山弟子。”

眾僧得令,將箭矢和術法集中攻向最遠處六個拿連珠弩的少年。唐謐這方的人一見對方攻擊目標轉移,立時全部護了上去。

承安見狀,拿起手中長棍,長臂一展,將長棍狠狠擲出。

這一棍氣勢迫人,速度奇快,蜀山眾人正忙於抵擋其他和尚的攻擊,想要去攔卻已來不及。只見那長棍在瞬間突破了施在一個傀儡身上的術法防禦,將它一棍刺穿。

伴著一聲長棍擊地的悶響,一個符紙剪成的小人現了形。

64、漫長的謀殺

承仁一見那符紙小人現了原形,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還有六個人不在這裏!”

承安心下也是大駭,知道這六人此刻不知身在何處的蜀山弟子才是他們最大的威脅。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道:“承仁,你帶幾個人趕快去搜索那六個蜀山弟子,這裏的山林荊棘叢生,他們不可能走得很快,這麽短的時間之內他一定還到不了山頂。另外,兩側的峭壁也要去查看,那山崖直上直下,要是攀巖的話反而比走密林要快,不可不防。”

承仁得令,點了人正要離開,忽然覺得有些不妥,對承安說道:“師兄,你這邊只留十個人夠麽?”

承安明白承仁的意思是怕自己人數上處於劣勢,擋不住蜀山人的攻擊,但如今的情勢迫人,略略思索道:“沒事,我們有地利,能夠以一當百,一定能死守在這裏。你快去吧,那六人可能是蜀山精銳,你們的人手一定要夠才行。”

唐謐遠遠看見承仁帶了半數人馬離開,知道一定是去搜索李冽他們,心中擔憂李冽等人這麽短的時間內還沒有爬上峭壁,忙把自己那只金色的小鈴鐺塞進耳朵裏,只聽裏面傳來呼嘯的風聲。間或還有丁丁當當金屬和巖石撞擊的聲音,便猜到那六人應該還是在峭壁上攀爬,於是焦急地對慕容斐說:“糟糕。李冽他們還沒到位置。”

慕容斐此時來不及去想唐謐如何能得知此事,忙道:“我們也抽走幾人去攔截那些和尚。”

“不可,抽的人數少了不頂用,抽走十個人的話這裏怎麽辦?我們只有改計劃。”桓瀾阻止道。

慕容斐馬上明白過來,問:“你是說我們強攻上去?”

“對,這些和尚竟然敢以十對十四,也太迷信地勢的威力了。慕容斐,以剛才的情形來看,咱們五個應該能阻斷箭雨。”

唐謐三人立時會意,知道桓瀾所說的五人正是他們五個會魔羅舞的劍童,既然剛剛桓瀾和慕容斐兩個人都能阻斷一輪箭襲,他們五個破掉對方箭雨也不是不可能的。現在對方除了這八個箭手,只有兩個作為防禦,的確是強攻的最好時機!

主意既定,慕容斐和桓瀾便安排剩下的九人為他們掩護防禦。兩人則帶著唐謐、白芷薇和張尉看準時間沖了上去。

他們五人故意錯開一點時間,桓瀾和慕容斐沖上去的時間仍如接應唐謐三人時那樣,趕在一組射完換箭,另一組剛上來的當口,兩人和前次如初一轍地揮劍砍斷了那四人的長弓,逼得承安和另一個防守的和尚不得不拔出雙節棍抵擋他們。

這承安和另一個和尚的棍法都很強,又占著地勢,縱使武功如慕容斐和桓瀾也占不到半點便宜,可是唐謐三人已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殺到。此時正值剛剛下去上箭的那四人拿著弓箭沖上來補防,唐謐他們立即揮劍就砍斷了四人的長弓,而掩護他們的蜀山眾人一見唐謐他們得手,前方箭雨被阻斷,立時也以最快的速度沖了上來。

此時,被唐謐他們砍斷長弓的四人由於沒有其他防守的人接應,只能慌張拔出腰間的短劍和唐謐他們近戰。雖然這些箭手站在高高的防禦工事之上,唐謐他們每次攻擊都要先依靠輕功躍起,但是這四人都是挑選出的射箭好手,劍法上的造詣遠不如這曾有奇遇的三人,以四敵三也不過是打個平手。先前四個被桓瀾和慕容斐砍斷長弓的和尚本打算撤下去取弓,見此情形,紛紛抄起一旁的雙節棍幫忙,頓時將唐謐三人又壓制了下去。

可是對蜀山其他人來說,最有威脅的箭雨已除,剩下九人很快就沖到防禦工事之下,提氣躍起,加入戰局,憑著人數和劍法上的優勢,沒多久就制住了這八名箭手,轉而合力圍攻被桓瀾和慕容斐纏住的剩下兩個和尚。

承安一看轉瞬間自己的防禦工事上已經站滿了蜀山弟子,知道大勢已去,不再作徒勞的掙紮,心中悔恨懊惱,把長棍一丟,道:“蜀山之人狡詐機變,我們輸了!”

桓瀾和慕容斐見通往山頂的正路被打通,知道此役已勝,帶隊往山上趕去。唐謐心中擔憂李冽,便要了幾個人隨自己去增援。

她帶人還未走到崖邊,就遇見了一個與李冽一組的術宗弟子,正是和慕容斐一起督導過他們的程絨。

唐謐見程絨身後有兩個清源寺的和尚緊追不舍,便叫其他人上去幫她擋住那兩個和尚,自己則拉住程絨問道:“程絨,李冽呢?”

“我們剛攀上懸崖就遠遠看見了清源寺的人,李冽見他們人數多,便讓我們分散,各自想辦法看能否甩掉對手,所以我現在也不知道他在哪裏。”程絨答道。

唐謐聽了,心想李冽明知道自己有危險,還和大家分散,真是個不知死活的家夥,隨即對程絨道:“程絨,咱們大隊人馬已經從山道上突破了,你帶著大家接應一下你們那一組的人,我去找找李冽。”

唐謐再次把小鈴鐺塞進耳朵,屏息傾聽,裏面似乎傳來有點沈重的呼吸聲,還有隱隱約約的打鬥。她不由想:是不是李冽受傷了?怎麽受傷了還在和人打鬥?如果是和清源寺的人交手,受傷了停手不就好了麽,又不是需要拼命的戰鬥。

想到這裏,她在原地轉了轉,仔細分辨往哪個方向走耳朵裏面的聲音會更清晰,這樣試了幾回,她終於確定了李冽的大概方向,便急匆匆地趕了過去。

隨著越來越接近李冽,耳中的聲音也越來越逼真。唐謐漸漸發覺,那打鬥聲和呼吸聲是有一段距離的,也就是說,如果呼吸聲是李冽的,那麽打鬥聲就是其他人發出來的才對。這讓她馬上想到也許李冽遇襲受傷,但是他應該會拉斷玲瓏絲喚來穆殿監救援才對,也許現下打鬥的正是穆殿監和襲擊李冽的魔宮之人。這想法讓她多少安心了一點。

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一聲重重的悶響,緊接著是“啊”的一聲慘叫,之後,便是片刻的安靜,就連李冽的呼吸聲也聽不見了。

唐謐猜不出發生了什麽事情,耳中無聲,她便無法判斷該再往哪裏走,一時間,站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她茫然無措地時候。忽聽耳中傳來穆顯斷斷續續的聲音:“冽兒,原來,你、你沒有,受傷??????”

“不錯,以你的武功,不靠偷襲,天下有誰可以殺得了你?”是李冽冰冷的聲音,隨後,那聲音恨恨地跟了一句:“大伯。”

唐謐被李冽的這聲“大伯”驚得猶如五雷轟頂,但也忽然明白了為什麽李冽過去一直被人默許可以離開劍宗,又不時會出現在禦劍堂。只是現在想想,李冽的相貌和穆家兄弟並不相像,那一定該是像他的母親平原郡主才對。這樣看來,他大約是個私生子,所謂死去的父親不過是他母親為了遮醜的幌子而已。

“怎麽,你、你以為晃是我殺的?”穆顯的聲音停頓下來,喘息連連,似乎是在積蓄繼續說下去的力量,好一會兒才說:“所以,你造出假象,讓我以為是魔宮之人要殺你,然後把我引到這裏,假裝你被他打傷,卻趁我和他相鬥之時偷襲我。好,的確是好計謀,只是,冽兒,我有一事不明,你為什麽認為是我殺了你爹?”

“我也不希望是你,可惜你做得再幹凈還是留下了證據。那個目睹了你殺死我爹的劍童,你為什麽不殺了她?難不成她是你的同黨?”

“怎麽,是她告訴、告訴你我殺了晃?以、以你的脾氣,就這麽輕易地相信她?”

“你知道我從不輕易相信任何人。這件事並不是她說的,而是我用窺魂術知道了她心中隱藏的秘密。你從小就記恨我爹,後來又迷戀妖術,最後設計在地宮用我爹的克星‘屍王’殺死了我爹,這就是我在她心裏看到的事情。”

唐謐聽到這裏,心中泛起寒意。她自然知道人的心靈最是難以窺破,故而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何時曾經毫無防備地中了李冽的窺魂術。

只聽李冽繼續道:“說起來,這個女孩兒倒是並不簡單,心思遠比這年紀的人深沈,難怪你會選中她當幫手。我第一次遇見她,故意在她看歌舞入迷的時候使用窺魂術,不想在那種情形下,她居然都不能被窺魂術看破,這才讓我起了疑心,也不得不費更多的功夫呆在她身邊,希望最終讓她不再防備我,不過,最後終於等到一個機會,救了她一次,趁著她松懈之時問出了我想要的秘密。”

唐謐總算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原來是自己之前整理出來的那個思路最終卻恰好成了李冽將穆顯確定為兇手的證據。

卻忽聽穆顯低低嘆息了一聲,道:“在心裏面的故事就一定是真實的麽?親眼看到的就一定是真實的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穆顯受傷太重,這句話的聲音極輕,唐謐聽在耳中,卻覺得心裏一動,好像抓住了什麽,可又說不出究竟是什麽。

她忽然覺得,這裏面一定有問題,真想絕對不止這麽簡單,她必須馬上找到李冽,當面和他談談才好!於是便開始繼續憑借耳中傳來的聲音尋找李冽的位置。

只聽李冽冷笑了一聲,說道:“還有一個證據,這是你的手諭吧,你要你的親信們在掌門人比武選出新的掌門之後便將新掌門扣住,而我爹及早知道此事並且阻止了你。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竟然還敢覬覦掌門之位,為此還殺死了自己的親兄弟,真是死不足惜!”

唐謐一邊走一邊被李冽的這段話驚出了一身冷汗,突然之間便明白了問題的所在,心中一陣驚懼,加快腳步向聲音的源頭奔去。

“不過,現在你死在自己侄兒的手裏。是不是也算是天道報應呢?”唐謐耳邊響起這句話,預感李冽就要下最後的狠手,可是四望之下,到處都是密密的樹林,卻不知道他們身在何處,情急之下,大聲叫道:“李冽,你住手。李冽,快住手!我有話和你說。”

唐謐聽著自己的聲音在樹林間回響,然後消失,本以為已經沒有希望了,卻聽見不遠處的密林裏傳來李冽的聲音:“我在這裏。”

唐謐順著聲音跑過去,看見李冽正面色平靜地站在那裏,地上躺著口吐鮮血、奄奄一息的穆顯,而李冽身後則立著一只巨猿。

她忽然想起聽人說過,魔王的魂獸是一只三人高、崔嵬如山的巨猿,雖然沒搞明白為什麽魔王死了一百多年,她的魂獸卻仍然存在,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這是魔王的魂獸!”

李冽道:“不錯,沒有它這麽強的魔物纏住你們的殿監,我怎麽能偷襲得手。說起來還要謝謝你一直把它揣在懷裏,沒有你這個攜帶‘未霜’之人替它遮擋妖氣,這家夥怎麽能逃得過穆殿監他們的銳目。”

“原來如此!。難怪禦劍堂那只靈貓會看它不順眼,難怪它不願意接近周靜的寶玉,難怪它一定要跟著我,難怪它會幫我們增進劍法和術法,助我們在比武中勝出,原來都是為了我能帶它來這裏!”唐謐盯著那只小綠猴,不,應該說是巨猿,憤憤道:“只怪我被你可愛的樣子迷惑,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啊。”

“你自己不是也喜歡以可愛的樣子迷惑他人麽,何必那麽介意。”李冽說道,擡眼卻看見了唐謐耳中塞著的小鈴鐺,下意識地看看自己腰上系的鈴鐺,忽然臉色大變,將那鈴鐺一把扯下來,冷冷道:“唐謐,我原本因為這個鈴鐺,決定不殺你的。就算你真是殺死我爹的共謀,我也打算放過你。可是這個,是你用來追蹤我的東西,對不對?”他說完,把那鈴鐺一拋,正正打在唐謐的臉上。

小小的金色鈴鐺從唐謐的臉上滑落下來,掉在她的手上,她忽然覺得這世界真是有些滑稽可笑,竟然就真的笑了:“你聽我說,也許你是對的,但是,我給你講一個故事,你聽一聽,是不是會是這件事的另一個合理解釋。”

“你說。”

“你先告訴我,這些事情是有人幫你謀劃的,對不對?這只會變身的巨猿,還有那些假裝來殺你的殺手,甚至更多的事情都是有人幫你謀劃的,對不對?”

“對。”

“好,如果這個人一心想殺死穆殿監,可是他忌憚穆殿監的武功,便想出了利用你這個殿監不會去防備的人來殺人,你說可不可能?那麽,他如何能讓你心甘情願地殺死穆殿監呢?簡單來講,就是要你相信穆殿監殺死了你爹。可是,他也知道你為人聰明,生性多疑,如果只是平白告訴你穆殿監是兇手,你一定不會相信。所以,他可能只是告訴你,你爹死的時候有一個人一直在場,那就是我。件事你很容易就能查出來,當然,他知道以你的個性一定不會相信我隨便說的真相,定然會使用窺魂術自己去確認,甚至有可能就是他建議你使用窺魂術也說不定。之後,他為了讓我在腦海裏形成一個完整的穆殿監殺死你爹的故事一定廢了不少心思。終於,我這個自以為聰明的人被他牽著鼻子得出了這樣的結論。而你則最終找到機會通過窺魂術看到了我得出的結論。”

唐謐講到這裏,嘆了口氣,道:“李冽,在心裏面的故事就一定是真實的麽?親眼看到的就一定是真實的麽?你能不能憑你的心去想一想,穆殿監是這樣的人麽?他該是你自幼就認識的人吧,雖然看上去嚴肅,但卻是比你爹更溫柔的人吧?你好好想一想!”

“我沒有證據。這一年,我遇到了許多事,我不知道哪一件是被那個陰謀者刻意安排的,哪一個又不是。但如果,你願意相信我,你給我時間,我一定把證據找出來。”

唐謐講到這裏,看見李冽臉上有冷笑一閃而過,心想這家夥定然以為我在拖延時間,連忙補充道:“至少我有一個證據,就是你手裏的手諭。那人跟你說的是假話,這手諭是為了阻止新掌門沒錯,但穆宗主並非是為了搶掌門之位,而是為了阻止心懷不軌的人登上掌門之位,實際上,當時設計要奪掌門之位的就是穆宗主。你若不信,且把給你手諭的人叫來,我和他當面對質。”

李冽低下頭,看著那張手諭,也辨不出是什麽神色,緩緩走向唐謐,擡眼看著她的神色倒是頗為平靜:“好,我就信你這一回,這手諭你拿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線索。”

唐謐立時松了口氣,伸手去接那張手諭,忽然覺得眼前一花,掌影翻飛,不待反應過來,胸口便重重挨了一掌,喉頭一鹹,一口鮮血湧了出來,腳下頓時發虛,跌倒在地上。

她看著李冽因為猙獰而有些變形的面孔,聽見他有些歇斯底裏的叫聲:“我爹爹是蓋世英雄、蓋世英雄,你別想騙我,別想汙蔑他!”

65、童話之終結

唐謐躺在地上,只覺整個世界在一瞬間全部傾軋向自己,不可抗拒的巨大重量正一分一分地榨出她身體裏的生命力,再一寸一寸地將她推向黑暗和冰冷的未知之地。

這不是幻覺,我要死了吧,她這樣想。

猛然,眼前掌影一閃,唐謐卻連閉一下眼的力氣也沒有,只能楞楞地看著那一掌劈向自己的心口。

她艱難地吸下了最後的一口空氣……

然而,那一掌卻在觸及她衣衫的剎那偏開,重重砸在她身旁的地上,發出一聲極低極低的悶響。

如果還能有開口說話的力氣,其實唐謐很想問:“為什麽不補上這一掌,好讓我死得幹脆一些。”

仿佛聽到了她心裏的疑惑,出掌之人冷然道:“等死才是最最折磨人的酷刑。”

唐謐不確定聽到這話的時候自己是不是笑了,她臉上的肌肉已經開始僵硬,就算是笑,也該是很難看的吧。

“你是在嘲笑我?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假話嗎?”

“李冽,你……”唐謐努力地動了動唇,卻終覺得無力亦無話。

於是,此處完全變成了李冽一個人的舞臺——黑暗空曠,只有一束光投射在這個獨角戲者的面孔上。因為太過激動,那面上的所有五官似乎都變了位置,讓唐謐幾乎以為正看著一個陌生人。

“你如此說只是為了讓我後悔,好救那個老家夥!你這個騙子,心思最是深沈,一直都是如此!”說著說著,李冽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從唐謐耳朵裏掏出另一個裝著應聲蟲的小鈴,厲聲道,“這東西制造起來一定不易,你必是準備了很久。上次你想要送給我,其實便是要偷聽我說話,對不對?你從未真正信任過我,又或者就是那老家夥叫你不要信任我的,是不是?他還要你做什麽?要你來迷惑我?所以你才假意關心我,對不對!”

唐謐無力解釋,胸口被掌擊之處又悶又疼,唯有安靜地望向李冽。她的眼睛清澈透明,映著秋季高遠寧靜的天空,還有一個拼命燃燒著的少年。

那少年被這雙眸子裏映出的自己嚇到,如同踩到尾巴的貓一樣猛然跳起,向後退了半步,終於,還是將鈴兒奮力砸向唐謐的眼睛。

他想,這樣她就會閉上眼睛了吧。這該死的眼睛!

然而她只是眨了下眼,仍是那樣安靜地望著他。

李冽覺得愈發惱怒,這才發覺自己的怒意竟然大部分來自唐謐此時的安寧。她應該像自己一樣滿懷憤恨,或者更甚,因為她是失敗者,她輸了一切的算計,理應被悔恨和恐懼折磨,然而她的神情卻仿佛在冷靜地看著一個傻瓜自說自話,那唇角隱約的笑容裏更帶著一絲悲憫。

他實在是恨極了這個表情,萬分想要擡起手掌,將她從這個世界幹幹凈凈地抹去。

可是,這第三次的出掌卻終是連落也沒能落下去……李冽深吸口氣,硬生生收了招式,轉身快步跑開了。

唐謐看著李冽漸漸消失的背影,竟然又一次覺得好笑,於是就真的笑了起來,卻不知是在笑自己的愚蠢還是笑他人的瘋癲。強烈的挫敗感占據著她還未消失的意識,讓她放棄了求生的努力,靜待著最後時刻的降臨……

在時間和生命的悄然流逝中,唐謐只覺有人緩緩地將自己扶坐而起。她回頭看去,驚訝地發現那人竟然是剛才一直沒有再說過一句話的穆顯。

“殿監,你沒事了?”唐謐克制住情緒,努力積攢出氣力問道。

穆顯盤坐在她身後,雙手抵在她的背心:“別說話,專心運氣。”

唐謐感到一股微小的暖流從背後透入身體,知道是穆顯正在輸送內力為自己療傷,雖然覺得心中狐疑,還是不敢再多問,趕緊凝神調息。

她這一運氣,才發現內息不暢,胸口劇痛,頓時就懈怠下來。只聽身後的穆顯說:“你傷得太重,現在內息可以運行到哪裏便運行到哪裏,否則,全身脈絡阻斷的時間太長,就是僥幸活下來也會是個殘廢。”

“那求殿監停手吧,與其變成殘廢,我寧願死。”唐謐又一次有了自暴自棄的念頭。

“唐謐,你好好調息,聽我說話,不要插嘴。”穆顯的聲音極輕極輕,卻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令人不得不依從。

他繼續道:“你若是活下來,有兩件事一定要答應我。第一,若是有人問你今日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你只可說在遠處看見我和一只巨猿相鬥,趕來時我已被擊倒,而你不敵巨猿,故而也被打成重傷。之所以讓你這麽說,是因為我如今還想不清那在背後謀劃整件事的人究竟是誰,你若是對人講得太多,恐怕小命就保不住了。

“第二,請你放過冽兒一次。以這孩子的武功,要是一心想殺死我們,我們不可能還活到現在。殺人的屠刀就握在他的手中,現下你我還有這一口氣,說明他出手的時候終究是猶豫了。”

唐謐聽得心中茫然,覺得有什麽不對,正要開口去問,忽然感到有熱乎乎的液體噴射到自己的後頸上,驚慌地扭頭去看穆顯,只見他唇齒間有殷紅的鮮血正不絕地汩汩流出,不由叫道:“殿監,你怎麽了,你不是沒事了麽?”

穆顯淡笑道:“我何時說過沒事了。我剛才一直沒說話,只不過是在積蓄最後的一點力量罷了。唐謐,以你我兩人的傷勢,根本無法等到活著被人找到,不如讓你能堅持長一些,也許還有一線希望。”

唐謐看著穆顯那張漸漸失去生氣的面孔,忽然間真的變成了一個不講理的小孩,嚷道:“誰叫你這麽做了!你不知道你這樣都是我害的麽?我最討厭別人犧牲自己來救我了。”

說著,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來,胡亂地把雙手抵在穆顯的胸口,哭喊著:“收回去,收回去,把你的內力全都收回去!”

穆顯試圖輕輕推開唐謐,才發現真的已經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力氣了,只得低聲道:“我不一定救得了你,若是其他人不能及時找到你,你依舊只有一死,只是早死晚死而已。孩子,你聽我說,我在前任殿監的面前發過誓,要盡自己所能保護好每一個劍童,所以,我並不是犧牲自己,只是為了能夠笑著面對黃泉路上的老殿監而已。”

“胡說,你要是死了,我們該怎麽辦?”唐謐完全無法止住眼淚。

穆顯已經支持不住,開始急促地喘著氣:“去找銀狐回來。”

唐謐感到有些不妙,抽泣著追問:“他在哪裏?”

“不知道。”穆顯強撐著精神,這才想到若要找到謝尚也是件可遇不可求的事,心知不自覺中一下給了這孩子多重的包袱,臉上現出憐惜之色,可他的聲音卻比方才更加了幾分力:“唐謐,那時在去華山途中的客棧裏,你只說過不相信什麽,卻沒告訴我你相信著什麽,如今我已沒有時間聽你說了。但是,不論你相信著什麽,往後的路途如果艱難迷惑,記得一定要擡起頭,看向遠方!”

唐謐隱隱明白穆顯的意思,含淚點頭答應,卻忽然想起一個更為重要的問題,急問道:“殿監,你覺得最有可能是誰、為了什麽要害你?我如果能夠活下來,一定替你報仇!”

穆顯似乎還要說什麽,但已然沒有了力氣,幾次喘著氣,嘴唇翕張,卻發不出絲毫的聲音。

唐謐心中著急,便想送出一道真氣給他,不料他卻蓄起最後一點力量,按在胸口說:“去我居所,找,鑰匙在,衣服這、這裏。”

話音未盡,穆顯失明的右眼裏忽然光芒大盛,緊接著,一顆花生仁大小的卵狀白玉從那只白眼裏冒了出來,只在唐謐眼前停了一瞬,便驟然抖動不止,還未等她明白發生了什麽,就一下子撞入她的左眼,消失不見了。

一下子,唐謐先是覺得左眼裏剎那亮得耀目,而後轉眼間光亮滅去,便再無其他感覺。

穆顯見此情形,喘了幾口氣,拼上殘存的力氣,艱難開口:“這玉魂,還給,清源寺……”

那最後的一個字輕得仿佛只是一聲喘息,唐謐以為還能再聽到他說些什麽,可是屏息等了好一會兒,才發覺自己此生什麽都等不到了。

呆了半晌,唐謐輕輕將穆顯的屍體放倒在地上,從他胸口的衣襟裏掏出一把黃銅鑰匙揣在懷中。為了讓身體減少不必要的消耗,她隨即仰面躺倒在穆顯的旁邊,開始安靜地調息。

此刻,她的內力幾近衰竭,即使多了穆顯的那一點點內力,也不足以支持她整個身體來調息療傷,只能護住心脈罷了。所以,她必須時常留意自己的心跳,正常或者過快都會耗費太多的力量,將自己更迅速地導向死亡。此刻,緩慢均勻的心跳最為合適,可是跳得過慢,也容易令身體慢慢冰冷,在不知不覺中失去生命的熱度。

必須活下去!就算是為了穆殿監!這是一場和自己身體搏鬥的消耗戰,不能浪費一點點的力量,哪怕是思考也不要,唐謐這樣對自己說,平靜地等待著死亡或者援軍的到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唐謐終於聽到有腳步聲靠近,然後,有人將她輕巧地抱起來,不說一句話便走。她心中狂喜,心道必定是蜀山的援手到了,可擡眼看去,卻發現自己正躺在那只巨猿的懷裏,心下頓時一緊,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唐謐在那巨猿的懷裏等了片刻,發覺它只是抱著自己在樹林裏穿行,並無其他異動,心中稍稍放松了一點,偷眼打量那巨猿——它此刻雖然變大了許多,但仍可看出原來那只小猴子的調皮模樣,尤其是那雙黑琉璃一般的眼睛,竟是一點都沒有變化。

驀地,唐謐忽然想起為什麽自己總是覺得這雙眼睛十分特別,好像是在哪裏見過一般。於是,明明知道對方不會說話,還是忍不住低聲問道:“我們很早以前就見過了,就在藏書閣,對不對?”

巨猿自然不會回答,只是看了唐謐一眼,繼續快步前行。

但唐謐卻可以肯定,很久很久之前,她和白芷薇、張尉一起在藏書閣翻看關於“屍王”的書籍時,偷偷窺視自己然後又消逝不見的那雙眼睛,一定是它的!現在想來,那眼睛其實很特別,黑琉璃珠子似的眼黑,卻沒有眼白,分明不是人類的眼睛,到底自己這個糊塗腦子當時是習慣了什麽樣的思維定勢,才會一根筋地認定那時偷窺的,就一定是人呢?

想到這裏,唐謐只覺胸中悔意叢生,若是能早點發現真相,至少後來遇到小綠猴子時也可以多一點防備,哪會如此輕易就中了別人的圈套。

唐謐這才發現,枉她自以為聰明,其實恐怕在很早以前就變成了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然而又是在什麽時候,怎樣地被人利用了呢?這背後隱藏的陰謀頭緒如此繁多,自己又該從何處入手?而且對方是這樣強大的敵人,就算自己此次僥幸活了下去,難道就可以鬥得過了麽?

思及此處,她不覺心緒煩亂,血氣上湧,喉頭發甜,頓時吐出一口血來。

那抱著她的巨猿見了,伸手點了唐謐的幾處穴道,幫她平覆了內息。唐謐心下更是疑惑,不知它究竟意欲何為,只是總算明白至少它並不想取走自己的性命。

這樣被巨猿抱著走了好一會兒,唐謐只覺眼前豁然開朗,原是已經走出密林,來到山道之上。

那巨猿在山道上放下唐謐,站定片刻,似乎正側耳傾聽著什麽,隨後竟然毫無預兆地開了口:“你們的人快來了,你若是覺得我對你還算有恩,就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唐謐不想這巨猿竟能開口說話,立時想起周靜關於異獸不能人言的那番話,脫口問道:“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那巨猿的聲音沈而澀,帶著濃重的鼻音,似乎是很久沒有說過話的樣子,每個字都咬得艱難:“我也不知道自己算是什麽東西。”說完,也不看唐謐,轉身躍入林中,片刻就沒了蹤影。

沒過多久,唐謐果然聽到有嘈雜的腳步聲從山上傳來,遠遠地有人在高喊:“那邊躺著個人。”

“是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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