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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變得陌生了起來。

從未嘗過敗績的少年心中雪亮,自己人生的第一次失敗即將來臨!

然而,還有最後一擊的力量。

於是,迎向看似不可逆轉的敗落和渺茫未現的勝利,最後的一劍破空而出……

慕容斐看見桓瀾這一劍刺出的時候,心中有一掠而過的讚嘆——精確、犀利、幾近完美……但是他卻並不覺得緊迫,這才真正明白原來力量的懸殊差異終究是無法彌補的,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完美也不過只是一戳即破的紙燈籠。

他長劍橫推而出,以霸道的劍氣壓制住對手,結結實實地擋了這一劍,金鳴回旋聲中,一把長劍跌落在塵土飛揚的地上。

那劍叫“雪殤”,據說是因為大鑄劍師公冶子受了春雪的啟發,希望鑄出的劍明明有如雪的寒意,卻是三月春雪,很快就消逝無蹤。但春雪融化是去滋潤萬物的,而寒意消逝卻是為了隱藏殺機,所以多年以前,當桓瀾在劍室遇見“雪殤”的時候,幾乎毫不猶豫地便將它拿起。

多麽安靜而冰冷的劍啊,他那時這樣想。

如今他知道,原來,一直靜臥於劍中的冷漠魂魄在失敗的那一刻也會心有不甘。當勝敗已定、長劍離手的瞬間,他感覺到劍魂的力量在被奪取時的輕微顫動,仿佛是在徒勞地阻止那力量離開自己……

桓瀾敗於慕容斐這件事的影響遠沒有唐謐想象中的大,只因為這件事被一場普通的陣法演練所掩蓋,故而大多數人並沒有認為這兩人當時曾經傾力而戰,但唐謐卻覺得,一切絕對沒有那麽簡單。

她看到那一刻慕容斐的面色太過沈靜,一點都不像是簡單切磋並取得勝利後的愉悅,倒像是因為贏得的勝利太過巨大,為了在人前努力避免得意忘形才會有的隱忍。

還有,那時桓瀾彎身拾劍的背影看上去那麽蕭索,還未完全成長的身體單薄得讓人覺得有些心疼。

唐謐想來想去,還是讓行遲把慕容斐約了出來。

“那場比武你和桓瀾是認真的吧?”她開門見山地問。

慕容斐已經猜到此時唐謐找他八成就是為了這事,笑著說:“果然還是你比較敏銳,那時我們兩人都使用了劍魂之力。”

“為什麽?”唐謐雖說估摸著就是這麽回事,還是忍不住脫口質問,“即使不使用劍魂之力,你的劍魂那麽強,也足以讓你的劍法更加流暢,術法威力更加強大,何必要和他較真呢?”

“不是我和他較真,是他和我較真。”慕容斐答道,“說實話,若說比試,我還真希望找一個山清水秀、沒人打擾的地方和他堂堂一戰,而不是當時的情景。只是桓瀾這小子忽然使用了劍魂之力,我根本猜不透他是怎麽想的。你知道的,他一直就是一個古怪的人。”

唐謐打量著慕容斐。這少年看上去還是一如既往地無懈可擊,有著超乎於年齡之外的成熟,這樣的人,大約無論走到哪裏都不是個讓人操心的家夥。可是,她心中還是有些犯嘀咕:“幫助他隱瞞劍魂之力曾經增強的事情,到底好不好呢?”

“你覺得那力量你能控制麽?”她問道。

“能。”慕容斐毫不猶豫地說,忽然發覺唐謐正用關切的目光看著自己,他的心中一暖,“別擔心,我想得很明白的。以佟敖的武功輸給當時的我們的確可疑,可是,以這麽點力量就想誘惑到我,他也未免太小看我慕容斐了。”

“是啊,我也是這麽看你的。”唐謐說,然後假模假式地哀嘆道,“不過真可惜啊,你這種人不走上邪路還真是浪費。”

慕容斐朗聲大笑起來:“因為我這個人算計得很清楚,走邪路付出的代價太高,我覺得有點得不償失啊。”

唐謐忽地又想起一個一直藏在心底沒有問出口的問題:“我還有一事不明。聽芷薇說,那時在地宮,你能脫口說出魔王的生日,是為什麽呢?”

慕容斐一聽,斂起笑容,看著唐謐,略略思索,覺得若是這事可以和誰講,似乎也只有唐謐了,微一沈吟道:“咱們那時殺死赤峰四翼蛇所取得的宮燈,你還記得吧。”

“當然記得。”

“那時咱們每晚練功之後,那燈不是交給我保存麽,我沒事的時候曾經拿出來把玩。有一天,我看見燈座下面刻著一行極小的字,寫的是‘恭祝十六歲芳辰’,落款則是:‘壬寅年八月十五凜於蜀山親制’所以,我推算回去,華璇的生辰應當是丁亥年八月十五。”

唐謐因為見識過山洞中落款為王凜和華瑛的壁畫,此時聽了王凜也曾給華璇親手制作過慶賀生辰的禮物自然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反而嘆息了一聲:“我就說麽,兩個這樣風華絕世的人物,當年一定曾經交好過的,不會一見面就是仇敵。”

慕容斐也頗有感慨:“是啊,年紀小的時候,不過都是些意氣之爭,哪會有什麽當真的。”

唐謐昕了,不由得想起桓瀾來,總覺得更讓人不放心的還是那個小P孩,便打定註意無論那個別扭家夥怎樣給自己臉色,還是要再找機會和他好好談談。

60、暗夜紅蓮

在無量峰操練的日子遠比在禦劍堂緊張。除了諸位殿判負責每日例行的操練之外,包括掌門人蕭無極和禦劍堂殿監穆顯在內的一眾蜀山高手都會專門抽出時間過來親自指點大家武功。所以唐謐始終找不到合適的空閑去和桓瀾深入談談。

時間一晃便過去一個月,轉眼已經到了要出發去華山的日子。

唐謐他們一行人下山的前一天,恰逢禦劍堂的五殿大試全部結束。一大早,唐謐和白芷薇、張尉三人收拾好行囊,跟在一眾人的隊尾正要下山,就看見一隊禦劍堂的劍童沿著青石階跑了上來,為首一人正是圓眼睛圓鼻頭的莊園。

莊園老遠就看見了唐謐他們,率先揮手招呼著跑過來,拉住唐謐的手,高興地說:“唐謐,我考過了。很厲害吧!我們特地來送送你們,你們三個可要爭氣啊,萬一有機會參加比武,千萬別丟了我們義金殿的臉面。” 唐謐一眼望去,竟然大半個義金殿的劍童們全都來了,笑盈盈地說:“那當然,我們一定不辜負莊姑娘的重托。”

張尉一眼看到了人群裏的鄧方,拉著他問道:“老鄧,你怎麽樣啊?”

鄧方嘿嘿一笑:“我不是說了麽,今年一定考過。不過說起來真是運氣好,我是在五殿大試的前一天才完全清醒的。”

“沒醒之前每天問我十遍‘我贏了麽,我贏了麽’煩死人了。”鄧方身後的王動揶揄道。

這時,白芷薇發現方秩離也在,便走過去問道:“你怎麽樣?”

方秩離灑脫地笑笑:“還是不行。讓一個瞎子制作那麽精密的機關,實在是太難了。” 此話一出,熱鬧歡愉的氣氛頓時有剎那的凝滯,卻聽方秩離繼續淡定地說:“可是我已經想開了,蜀山也不是這世上唯一可以學習到本領的地方,就像胡殿判說的,不是我資質不夠,只是這裏並不適合我。你們放心,胡殿判已經為我另找了一位高人為師,五年以後我們江湖再見,還不一定誰比誰強呢!”

白芷薇看著曾經好似繃緊弓弦一般的少年此刻已然松弛了下來,心裏也不由覺得舒暢,應道:“是啊,這樣吧,五年以後我們約定,再好好比試一場。”

“好。”方秩離朗聲應道,“我們就定在富源鎮的‘小洞天’吧,到時候大家都要來,我們煮酒論劍,一醉方休。”

眾人昕了,想到五年以後自己該是十七八歲,如無意外,各自都已經從蜀山師滿,再不是如今的小小劍童,到時候大家一起舉酒高歌,怒馬江湖,將是何等的快事,便都一一應和,定下了這五年之約。

唐謐三人告別了送行的眾劍童,來到山下,看見山道上已經整齊地排了一溜兒一模一樣的馬車,有負責的殿監正在安排劍童們分組上車。

她走進馬車,發現這些馬車遠看並不顯眼。近看才發覺做工竟是格外考究——材質全部采用深山中才有的烏木,表面被打磨得光滑細致。再塗上一層柿漆,每一輛車都在明媚的秋日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微光。在車廂兩側備有一個陽文的“蜀”字徽記,因為與車體的顏色相同。又沒有任何描金勾銀,乍一看並不顯眼,但是那徽記實則刻得極冀精美,隨著觀看角度的變化,每一道弧線轉角都透出特有的韻味。一看便知是高手所雕。那車廂也遠比一般的馬車寬敞,腳踏在地板上,便覺出與一般的馬車有些不一樣。

白芷薇是識貨的人,對她說:“這車板下定是有數層防震的墊板和機簧。這些車造價不菲。”

唐謐坐在墊著厚厚羊皮的坐榻上伸了個懶腰,道:“嗯,咱們蜀山就是這樣。看上去沒什麽。其實用的都是最上乘的東西,不說別的,就咱們禦劍堂正殿那幾根用整棵烏木做的柱子,就不知道抵了多少人家一輩子的吃用。”

“可不是麽?不過據說墮夭大人的確是節儉之人,生性又不拘小節,這些定然都不是他授意修建的,我看必定全是後人所為。”白芷薇道。

“嗯。都已經一百多年了啊,總會有很多像我這樣的性奢之人給咱們蜀山添磚加瓦的。”唐謐懶洋洋地應道。

她發現舒服的馬車果然是極好,單是坐在上面都會讓人有昏昏欲睡的感覺。但等到與她同車的劍童全部上了車,她便不那麽舒服了。

車子是按照殿監單人一輛,殿判兩人一輛,其他人六人一輛來分配的,唐謐這一車的六人中除了張尉和白芷薇,還有李冽、王邇和桓瀾。

桓瀾是第一個挑簾子進來的。一對上唐謐,他的面色便冷了下來,不發一言地走到她們對面坐下,後面踉上來的王邇倒是熟絡地和他們打了個招呼,這才坐到桓瀾身旁。

李冽最後一個上來,白芷薇一見是他,便頗有深意地對張尉眨眨眼睛,說:“大頭,你坐到對面去。”

張尉雖然沒完全理解白芷薇的意思,還是渾渾噩噩地依言坐到對面。

李冽見了,大大方方地坐在唐謐右手邊的空位上,微微點頭,低聲說:“真巧。”

“嗯,就是。”唐謐敷衍地應道,忍不住還是多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只見他悠閑地微微後仰倚在靠墊上,半閉著眼睛,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樣,仿佛正在等待一程輕松的旅行。 唐謐忍不住就想:這家夥到底在想些什麽呢? 如今算起來,在上山操練之前,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此人了。李理曾經說過。這人原先就時常從蜀山消失,仿佛得到了什麽人的默許,故此唐謐倒並不在意。只是後來在操練時遇到,李冽也只是對她點頭笑笑而已。

這是在故意疏遠我麽?如此一想,唐謐忽然又覺得有些心意難平,不知道那個篝火旁的溫柔少年究竟去了哪裏。

馬車急急前行,車內卻只有輕微的搖晃,在搖擺的韻律中,唐謐漸漸困倦起來,腦袋發沈,向一側靠了過去。在她神志還算清醒的時候,清楚明白地告訴自己,如果要睡過去的話,只能倒向左邊的白芷薇,絕對不可以倒向右邊的那人。

可是結果醒來的時候,唐謐發覺頭下枕的肩膀格外厚實,心中暗叫不好,估摸著一定是到了最後晚節不保,倒向了右邊的李冽,於是也不敢睜眼,假裝在睡夢中昵喃了一句,然後緩緩地把頭倒向左邊的白芷薇。

猛地,她覺得左邊空虛一片,不待更多反應,已經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坐榻上。

“白芷薇替你取午飯去了。”對面傳來桓瀾冷冰冰的聲音。

唐謐趕忙張開雙眼,做出如夢初醒的模樣,打了個哈欠道:“是麽,我睡了一個上午啊。”她一邊說一邊揉著被摔疼的左肩,訕訕地對身邊的李冽說:“不好意思,耽誤你吃飯了。”

李冽客氣地笑了笑,說:“沒關系,沒什麽事的話我先吃飯去了。”說完。起身就要下車。

唐謐一想:李冽一走便會把自己和桓瀾單獨留在這裏了。這時候和他長談的話時間肯定不夠,簡單說說又沒有意義,不如為了避免尷尬也一同出去,隨即伸手一拉李冽的胳膊,道:“你等等,我也去吃飯。”

“啊?”李冽低低地叫了一聲,眼睛瞟向唐謐拽住自己的手,示意她松開。

唐謐恍然大悟,猜到李冽的胳膊一定是被自己枕得太久已經麻木,趕忙松開手,跟在他身後下了車。

兩人向前走了幾步,李冽突然開口問道:“桓瀾是不是喜歡你啊?”

唐謐一楞,答道:“你怎麽會這麽想,他不討厭我就已經是老天保佑了。”

“但是,剛才他是故意留下來的,我看得出來。”

唐謐聽了覺得好笑:“曾經有一個了解你的人告訴我你很多疑,看來真是不假。桓瀾不出去只是因為他這個人不喜歡和別人擠在一起吃東西,每次在食堂他也一樣很晚才會出現。” “看來你很了解他啊。” “還算可以。” 李冽毫無預兆地轉過頭看向唐謐,眼光迫人,像是要看到她的心裏去:“我說,你是不是喜歡著什麽人啊,所以眼睛裏根本看不到其他人?”

唐謐被問得一時悵然無緒,怔怔望著李冽無言以對。

李冽許久等不到答案,只看見少女的眸子裏映著一個琥珀色眼睛的少年,但他卻分明知道,那少年並不在她的心裏。

如此走了四五天,蜀山一行人終於抵達了第一座比較大的城鎮。他們包下城中最大客棧的一整個院落。早早用過晚飯,眾人便三兩人一夥兒去城中閑逛。

大概是唐謐他們平日裏闖禍太多,三人才要邁出客棧的門檻便被殿監穆顯叫住:“唐謐,你們三個別瞎跑,和我一起在城中走走好了。”

三人對穆顯都存著戒心,一聽此話,互相看了一眼。

唐謐把手按了按胸口,發現小綠猴在懷裏正睡得安穩,於是恭敬地彎身施禮,說:“是。”

跟著穆顯在街上閑逛自然很是無趣,四人走了沒多久便折回了客棧,還沒到他們居住的院門,穆顯忽然眉頭一皺道:“有人在打鬥。”說罷,扔下三人飛身疾掠向院中。

唐謐三人緊隨其後跑到院裏,正瞧見在月色下一個蒙面的黑衣人一劍擋開穆顯,飛身翻過了院墻。

穆顯剛要追,忽聽李冽喊道:“殿監,程濤要不行了!”

唐謐這才註意到李冽正抱著一個身穿氣宗月白袍服的少年跪坐在地上,鮮血正順著那少年的咽喉汩汩流出,而王邇和另一個不認識的氣宗少年則護在他的兩側。

穆顯聽了,疾奔至那叫程濤的少年身邊,伸手要為他點穴止血。

李冽忙道:“我已經點過穴了,只是傷口在要害上,血還是止不住。”

穆顯低頭一看,但見程濤頸上的血管和氣管均已被割開,就是莫七傷趕來也救不活了。可這少年還在做著最後的掙紮,像被扔上岸的魚一樣大口地喘著氣,混著鮮血的泡沫從他的嘴裏溢出來,被割斷的氣管發出“嘶嘶”的呼吸聲。

“讓他去吧。”穆顯說完,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一掌擊在那少年的胸口。

“李冽,這是怎麽回事?”半晌,穆顯把外衣脫下蓋住程濤的屍體,厲聲問道。

李冽稍頓片刻,從一片混亂中整理好思路,才聲音艱澀地答道:“回殿監,冽與程濤等三人出外閑逛,因興致寥寥便一早回返,誰知一人院中便遭遇那黑衣人伏擊。此人武功甚高,冽等三人傾盡全力仍有所不敵,激鬥中程濤不幸中劍,幸而此時王邇趕到,否則,還不知要有幾人喪於敵手。”

院墻外已經隱隱傳來少年們談笑的聲音,穆顯面色凝重,環顧眾人道:“此事切不可聲張,以免人心浮動。李冽,你到門口擋著,再隨便編個理由,讓回來的人等等再進來。剩下的幾人先把程濤的屍首擡到我的馬車上,再把這裏速速清掃一下,等晚上大家都睡了,你們全到我屋子裏來,我有話和你們說。”

唐謐他們幾人等到夜深人靜,來到穆顯的房門外,為首一人正要敲門,只聽屋內傳來穆顯的聲音:“都進來吧。”

推開門,眾人魚貫而入,才發現諸位殿判都已到齊。

穆顯坐在正首的榻上,神情嚴肅地對眾人說:“我和那蒙面人對了兩招,那人武功極高,使的是魔宮的功夫。所以我擔心,我們這一路已經被他們盯上了,雖然現在不知道他們意欲何為,但是大家都必須更加小心戒備。”

話落,他轉向當時在場的幾個少年道:“這件事你們切不可再對任何人說起,比武在即;最忌人心有異。”

穆顯話還未說完,忽聽窗外人聲嘈雜,推開窗子一看,面色驟然沈了下來,只見院子西廂的墻根之下,幾個起夜的少年正對著墻指指點點。

那墻上赫然畫著一朵血色的蓮花,在暗夜裏閃閃發出幽幽的磷光。

——這是紅蓮,赤玉宮的徽記!

穆顯看見西廂墻邊的人已經越聚越多,知道這時候再想瞞是瞞不住了,轉頭對身後眾人說:“你們跟著我去看看,一切聽我號令。”

眾人來到院中,聚在墻邊討論的蜀山弟子們聽到響動,轉回頭見是殿監與諸位殿判,馬上安靜了下來。 穆顯平靜地對眾人道:“你們去把所有的蜀山弟子都叫來。” 眾人應了散去,不一會兒工夫,大家陸續來到院中。 穆顯待人齊了,才緩緩開口道:“今夜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說。”話落,他指向墻上那在夜色中兀自盛開的紅蓮道,“你們都看清楚,這是赤玉宮的標記。”

眾人中頓時泛起嗡嗡嗚嗚的議論聲。

穆顯伸手示意噤聲,繼續說道:“這個記號出現在這裏,一來說明赤玉宮的人故意來找我們蜀山派挑釁,二來說明我們此次出行已經被他們盯上,說不定隨時都會有什麽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因此。從今夜開始,諸位殿監會輪流守夜,大家平日裏則不許單獨外出。沒有我的令牌任何人不得離開車隊。此外,我會馬上讓魂獸帶信回蜀山給掌門人,讓他加派好手前來護衛,所以大家切莫慌張,自亂陣腳,都明白了麽。”

在場的都是還未出師的蜀山弟子與劍童,聽說有魔宮之人來挑釁,竟是興奮之情完全壓倒了恐懼,互相低聲議論著。希望可以有機會與魔宮的好手一戰,至少見識見識也是好的。

穆顯見並未出現恐慌情緒,又道:“此外,還有件事要宣布,氣宗的程濤因為突發疾病已經被我差人送去附近醫館,他的空缺就由白芷薇補上。”

因為眾人的註意力都放在魔宮來挑釁這件事上,程濤的事並未有人太過在意,更沒人去問諸如有莫殿判在為何還要送醫館這般的問題。如此情形正中穆顯的下懷,他一揮手,便叫眾弟子們散去了。

唐謐剛想走,忽聽穆顯說:“你們幾個多留一會兒。”

於是,他們幾個目睹程濤之死的人只得又跟著穆顯回到屋中。

穆顯站在窗口許久都未發話,直到看見墻上的紅蓮已被洗去,院內又恢覆了平靜,才以不洩露一絲情緒的平緩語調開口道:“你們幾個對程濤的事要守口如瓶。赤玉宮的人這麽做,就是希望我們在比武之前人心惶惶,所以,絕對不可以中了他們的計。”

話落,他見幾個少年均是神色發緊:又安撫道:“本來掌門和各位宗主會比我們晚一些到華山,現在我捎信讓他們提前趕到,一路上會留意沿途情勢,為我們掃清任何可疑之人。再加上以後有各位殿判輪班巡夜,義有蜀山高手趕來護衛,你們不必多慮。”說完,穆顯便讓幾人退下,繼續和諸位殿監研究應對之策。

唐謐回到屋中卻怎麽也睡不著。時隔差不多一年,赤玉宮義冉次出現在她的世界裏,這件事讓她莫名有些不安。

她仍然記得在那座流淌著熔巖的地宮中,佟敖他們是怎樣死乞白賴地想將自己和華璇扯上關系,那時候的她可以毫不猶豫地撇清自己,可是現在,還能如此坦然麽? 其實,她在看到華璇衣冠冢的那一刻便動搖了。 或者更早,在那些奇異幻境出現的時候,一個隱約的聲音便已在心底輕問:“我是誰,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不知何時,窗外一輪圓月已經過了中天,唐謐披衣起身走向院子,不想卻發覺穆顯正獨立於夜色中。

他一身灰衣,無聲無息地浸在黑暗中,讓人想起沈於水底淺沙中的安康魚,正帶著危險而且面目不清的神秘氣息,仿佛一有小魚游過,就會鉆出沙土咬住獵物。

唐謐不由得退了一步,正想悄悄回去,只聽穆顯說:“過來吧。”

唐謐本能地又退半步,心頭便有些覺得好笑。怎麽會對此前那樣信任的人如此防備。

“唐謐,是你吧。你這丫頭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畏畏縮縮了?”穆顯轉過臉看著她問。

唐謐從這句話裏竟然聽出了幾分打趣,心中頓時松動,再想想自己知道穆顯秘密的事似乎並沒有暴露,更別說不遠處還全都是蜀山的人,於是大膽往前走了幾步道:“穆殿監一定是在思考對付魔宮的辦法吧,我就不打擾殿監了。”說罷,一扭身。準備腳底抹油,速速離開。

“那些事都安排停當了。赤玉宮之人不足為懼,晃在世的時候,曾帶領蜀山弟子將他們打得大傷元氣,他們不可能有足夠的好手。你過來,我們可以隨便聊聊。”

唐謐硬著頭皮又往前走了幾步:“哦,那就隨便聊聊吧。那啥,今天的月亮可真圓啊。”

聽到這話,穆顯這麽個嚴肅的人,竟然也輕聲笑了。

唐謐聽到那低笑。又放心了一點,猜想一個在笑著的人就算要擡手殺人,也總該有幾分猶豫吧,隨即便又往前走了幾步。

“唐謐,你是個特殊的孩子,我一直在留意你。”穆顯說道。

“殿監過獎,謐的資質不過略勝他人而已。”唐謐明明知道穆顯指的不是這個,仍然繼續打岔道。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氣質,你和其他劍童。甚至和這裏的所有人都不大相同。”

“殿監過獎,謐自幼長於深山,不見外人,說好聽了就是空谷幽蘭,說不好聽了就是沒見過市面。”唐謐繼續插科打諢,暗自一邊偷偷打量穆顯的神色,一邊揣測他話裏的真正意味。

穆顯的神情倒是一如平常,只是不能視物的那只白眼裏泛著月亮的冷光,看得唐謐心口一涼。然而他的口氣的確就像隨便聊聊而已,繼續道:“而且,你也比同齡人更懂得應該保守秘密。”

唐謐立時明白過來穆顯所指為何,心上打了個突,試探著問:“殿監是指去年地官裏穆宗主的事情嗎?還是關於開山祖師轉世的那些話?”

“都是。你來禦劍堂的時候,開山祖師轉世的事已經過去了兩年。當時目睹那慘劇的人包括我和蕭掌門還有諸位宗主。不過,其實我們到現在也說不好當時究竟是出了什麽事,甚至都不能說他已經死了。至今我們都希望也許某一天,墮天大人會忽然出現。只有顯那家夥認定,他就是死了,所以才會想到那麽極端的方法。

“說起來可笑,因為那是我們一直堅信和期待的事,所以突變一生,大家竟然都茫然不知所措。一直以來,我們都知道墮天大人會在百年以後轉世,那時候,結界力量削弱的問題便會由他來解決。壓制魔血的術法也會被他加強,總之,他一轉世,所有的困難都能迎刃而解。但是,現在一下子,所有事情便全部需要我們自己去處理了。”

“嗯,這些謐都明白,一直堅信和期待的事情化為泡影,自然會有茫然和迷惑,但是處理的方法似乎也太過偏激,我是指穆宗主的法子。”

穆顯沒有回答,靜默地看了唐謐一陣,緩緩開口反問:“那麽要是你,如果遇見這樣的情況又會如何。”

唐謐見他問得如此認真,反而越發不能理解在這剛剛發生過血案的夜晚,他為何要同自己如此坦誠地探討這個,想想之前穆顯的諸多行為,心念一轉,大著膽子試探了一句:“請殿監贖罪,謐並不相信轉世這種事情真的會有。”

不想穆顯倒是並沒有生氣,甚至臉上看不出一絲意外之色:“這也沒什麽罪過,很多人都不相信,有的國家舉國都不怎麽信,比如白芷薇的家鄉楚國。都說楚人最是狂妄無知,但我想楚人生活在一套自己的想法裏,不見得不快活。”

唐謐假裝舒了口氣,做出放下心的模樣:“那就好,我以為殿監會說我的想法像邪魔歪道。” 穆顯大約是覺得她誇張的樣子有些好笑,嘴角輕輕揚了揚:“邪魔歪道哪裏是這麽容易就能下定論的。”

“以殿監您的胸懷自然不會這麽認為,但是要是換作蜀山其他人,也許就不這麽想了。簡單來說不相信輪回就可以推論出不相信因果報應,不相信因果報應也就無所謂前世積德行善,更無所謂行俠仗義,一切只要按照自己的喜樂而為就好了,也就是所謂享受現世之樂,這個不就魔王的想法嗎?”唐謐繼續試探道。

穆顯看著眼前的小丫頭連個磕巴都不打就嘟嘟嚕嚕一口氣說了這麽長串,眉頭不自覺鎖起:“唐謐,不相信這些,或許一個人也可以很好地活下去,一個門派也可以很強大,但是那樣便永遠只能看到眼前的這幾步,然而世界紛亂,對與錯,是與非,利與義如果只是低頭看眼前,往往會讓人迷惑混沌。如想不惘不惑,眼睛必須看向遙遠的地方。開山祖師所指明的方向,並非是要你相信因果輪回,而是要你能在走過腳下的每一步時,都知道要擡頭看向遠方。”

唐謐隨口跟了一句:“也不盡然,穆宗主雖然相信這些還不是一樣迷惑於執念。”

然而她說完便後悔了,暗罵自己真是腦袋進水,怎麽一個勁兒地提穆宗主的事兒。不論是非曲直,畢竟穆殿監親手殺了自己的兄弟,更何況如今這人是正是邪都說不好。這樣一想,她心裏便又害怕起來,忍不住又向後退了兩步。

果然穆顯的面色微沈,看向唐謐的目光也多了一分銳利,靜默片刻才說:“道理說起來總是簡單,然而世界和人心卻覆雜難測,就是開山祖師那樣的人物也一樣有解不開想不通的難題,何況我等?你如今說話這般少年老成,仿若洞明世事,真遇上事情卻不知能有如何作為。且說說假如現時蜀山陷入危機,你會用什麽方法來守護蜀山?

唐謐愈發不知該怎樣應對才算過關,只得以反問化解:“殿監為何問這個?”

“這是每個蜀山人都應該自問的吧,你成日嘻嘻哈哈過得這般快活,沒想過也不足為奇,如此就算了吧,快回去睡,明早還要趕路。”穆顯似乎不大滿意唐謐的應對,說完便一擺手,示意唐謐離去。

唐謐卻被穆顯問出了一肚子的不高興,滿腹疑問地走回房間,總覺得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但又說不清究竟會是什麽。

61、“人生就是一悲劇”

從第二天開始,蜀山的車隊改了幾次路線,刻意一會兒走得快,一會兒走得慢,以便觀察是否被人跟蹤。這樣走了幾日,一路上倒也平安無事。這天,車隊頭一次在野外宿營,在穆顯地指揮下,十八輛馬車圍成一個大圓,然後再從每輛蜀山弟子的車中挑走兩人,由殿判帶領,組成夜間三班倒的巡邏隊,車中剩下的四人再兩兩分組,上下半夜各自在本車旁邊守夜。

唐謐這輛車被抽走參加巡邏的是李冽和張尉,剩下四人自願分組守夜時,王邇馬上自告奮勇要和白芷薇一組。唐謐一想,這倒是個能和桓瀾長談的好時機,便不等白芷薇開口,就搶先替她答應了下來。

待到半夜輪到唐謐和桓瀾守夜,兩人在車子旁的一小堆篝火前坐下,半晌無語。“桓瀾,一般你要是生了一個人的氣,要怎樣做才能解氣呢?”唐謐終於打破沈默,開了口。

對方卻是一點回應也沒有。

唐謐往桓瀾身邊湊了湊,毫不氣餒地繼續:“連改過的機會都不給我麽?”

仍然是一片沈默。

唐謐噓了口氣,說:“好吧,我知道是怎麽回事。桓瀾你一定覺得我,或著說我們幾個都是你的朋友,本應該坦誠相見。可是我設計君南芙的時候,完全瞞著你,並且還利用了你,所以這才失望透了,是麽?這件事,我的確有不對的地方,可是你聽聽我當時地考慮好麽。”

桓瀾盯著篝火沒有說話。

唐謐咬咬牙,硬著頭皮繼續道:“耍心眼兒,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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