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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狹路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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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州城北七十裏外。

午後的陽光熾熱而耀眼,幹涸的泥土裂著大大的口子,仿佛要被烤幹般,蒸騰出大片大片的熱氣。

一棵枝葉濃密的老槐樹下支著一個破舊的茶棚,三四張簡陋的方桌,幾條傷痕累累的長凳就這麽亂七八糟地擺在棚子下。斑駁的陽光透過樹枝的間隙和棚頂的破洞照在殘舊的桌面上,將桌上的黑汙與刻痕照得纖毫畢現。

官道上靜悄悄的,老丁坐在樹蔭最濃密的位置下打著盹。午時剛過,正是一天中最炎熱的時候,今年明州的夏季又格外酷熱難耐,連最心急的商人都不會選在這個時候趕路。

迷迷糊糊正要睡著,耳邊忽然聽到一個輕柔優雅的聲音問道:“店家,可有茶水?”

老丁一個激靈,醒了過來,還在心裏嘀咕:怎麽沒有聽到腳步聲,卻在看到來人的一瞬間瞪大了眼睛。

來人二十多歲的模樣,眉目含情,朱唇帶笑,行動間體態風流、難描難畫,好一個如玉雕成的翩翩佳公子!

那一身雪白的袍服也不知是用什麽料子做的,盯著看一眼,只覺光華燦爛、滿目生輝,更襯得人氣質高華,飄然若仙。

這樣的人,怎麽看也不像是會在這裏歇腳的。

老丁偷偷地瞄了瞄對方腳上纖塵不染的織金履,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這才遲疑地開口道:“這位爺,我這裏只有腳夫解渴用的粗茶。”

“無妨。”白衣人輕輕撫了撫右手大指上戴著的白玉扳指,笑容溫和,徑直走到一張桌旁,雪白的寬袖一拂而過,桌椅上的黑汙與亂七八糟的傷痕頓時消失得幹幹凈凈。

老丁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他揉了揉眼,定睛再看,沒錯,桌子和椅子都在一瞬間變得幹凈得像剛做出來時一樣。

這是碰到神仙了?他好不容易按捺住心頭的激動,捧著一碗茶,恭恭敬敬地放到白衣人面前。

白衣人已在長凳上坐了下來,雙目微闔,聽到動靜也沒有睜開眼睛,更加沒有碰面前的那碗茶,竟似入定起來。

這一入定就是一整個下午。

老丁先前還好奇地偷偷打量幾眼,後來就開始發愁了,這坐著不喝茶也不走,他該怎麽做生意啊。

他有心想上前說什麽,可對方僅是微微闔目,就有一種淩然不可侵犯的氣勢,他擡了幾次腳,都沒勇氣開口。

幾回一來,白衣人似有所覺,袍袖一揮,一錠金燦燦的元寶飛到他面前:“不必找了。”

“多謝爺。”老丁放到嘴裏咬了咬,確定是真金,樂得臉都皺成一團,殷勤道,“爺,您那茶都涼了,要不我給您換一碗。”

白衣人似乎才想起面前還有一碗茶,他眼睛瞥過,不易察覺地皺了下眉,溫言道:“不必了,這一碗也撤下去吧。”

得,這位爺根本看不上他鋪子的茶,只是拿喝茶當幌子,不知要在這裏做什麽呢。老丁反正金子到手,樂得不必端茶倒水。等到暑氣稍退,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開始增多,他的小鋪子也忙了起來,更沒工夫去管那個奇怪的客人了。

抒悠遠遠地就看到那個熱鬧的小茶棚。許多人沒有座位,或站或席地坐著喝茶,一邊喝還一邊向內看看,議論著什麽。

難道這個小茶棚雖然破爛,茶卻格外好喝?抒悠起了好奇心,又趕了不少路,確實又累又渴,拉了拉葉春暖的手道:“爹爹,我們也去喝碗茶吧。”

從出了密林,兩人就約定以父女相稱,免得露出破綻。

葉春暖看了眼抒悠,見小丫頭趕路趕得臉頰紅通通的,額頭上滿是亮晶晶的汗珠,心頭一軟,接過抒悠背著的小包袱放到自己身上,拉著她向茶棚而去。

剛剛走進,就聽見兩聲慘叫,兩個人骨碌碌地從裏面滾了出來。

這是在搞什麽鬼?

抒悠詫異,透過讓開的人群,一眼就看到茶棚中端然而坐的白衣人。在一眾布衣垢面的粗鄙漢子映襯下,那個風流繾綣、風姿若仙的青年仿佛發光體一般,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抒悠卻在一瞬間感到一股強大的神識掃過他們,仿佛寸寸骨肉都被掃描而過,不經意帶出的威壓,幾乎讓人興起匍匐之感。

她心神大震:如果沒有看錯,這個美貌的青年竟有金丹修為,而且已經不止金丹初期,至於是中期還是後期,以她現在的能力完全看不出。

她感到葉春暖拉著她的手微微緊了緊,想到一個可能,心頭一跳:凡人界幾乎不會有金丹修士活動,難道眼前之人竟是葉家那個老祖葉榕?怎麽會提前到了,而且看上去這般年輕?

如果真是那人,他們這是什麽運氣,繞了這麽多路都能撞上!

她不動聲色,眼角的餘光掃過葉春暖,就見葉春暖神色自若,略帶好奇地看看滾出去的兩人,又看看白衣人,就粗聲大氣地對看茶棚的老頭喊道:“店家,有沒有位置?小女走得累了,想歇歇腳。”

茶棚裏早就沒有位置了,除了白衣人的一桌是一人獨坐外,其它幾桌都擠得滿滿的。

老丁為難道:“真對不住客官,你看都坐滿了,要不就讓小娘子坐地上將就一下吧。”說到後來,他也有點過意不去,這父女兩個雖然都穿著打著補丁的衣服,卻十分整潔;尤其是小女孩,完全不像一般這個年紀的窮苦女孩那樣邋遢,濃眉大眼,漂亮英氣,小臉上幹幹凈凈的,看著就叫人喜歡。

抒悠為難地看了看塵土飛揚的泥地,有些猶豫:這坐下去怕不是一屁股的灰?但此時退出茶棚也太惹人疑竇了。

正糾結間,葉春暖已抓起她的手向白衣人走去,賠笑道:“這位爺,小女趕路趕得累了,可否拼個桌?”

葉先生此計大妙!

抒悠在心裏豎起了大拇指:高,實在是高!這一招反其道而行之,若她是葉家老祖,只怕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要找的人竟這麽膽大,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敢如此行事。

老丁暗叫不好,他們以為為什麽別的桌都那麽擠,只有白衣人這一桌一人獨坐?那是因為前面想要拼桌的人全都莫名其妙地滾了出去。這孩子這麽漂亮可愛,他還真不忍心看她變成滾地葫蘆。

他哪知道葉春暖心裏想著滾出去正好,他千算萬算,沒想到葉榕竟會提前出現,還正好在他們的去路上出現,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有什麽特殊的術法追蹤?

他這一舉也是存了試探之意,若葉榕施法讓他們滾出去,那就說明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更別提起疑心了,在這裏碰上只是巧合。他們正好有借口離開這是非之地。

可惜天不從人願,聽到他的請求,葉榕竟半睜開妖嬈的雙眸,看了抒悠一眼,居然點了點頭:“可。”

葉春暖內心差點石化,面上卻沒有帶出一絲,他心知此時絕不可露出一絲破綻,爽朗笑道:“謝謝這位爺啦。”

抒悠完全不知他內心的那些彎彎繞繞,只當他置之死地而後生,表現得就更坦然了。大大方方地道過謝,就在葉榕對面坐下。

葉春暖正也要坐下,葉榕忽然瞥了他一眼,微笑道:“我沒讓你也坐下。”,笑容雖溫和,屬於上位者的氣勢卻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威嚴而不容違逆。

葉春暖的動作頓時僵住,這才想起,這位葉家老祖宗似乎有點輕微的……潔癖?他這是被嫌棄了,偏偏抒悠不知道對了對方哪根筋,居然被恩準坐在對方一張桌子上。

想通此理,他不禁哭笑不得,這還真是陰差陽錯,看來目前葉榕還沒有懷疑上他們,但接觸時間一長可就難保,也不知小丫頭能不能掌得住,不露破綻。

葉榕似是對抒悠起了興趣,看她坐下後,含情美目笑意微漾,懶洋洋地問道:“小姑娘,你幾歲了,這是要去哪兒?”一副閑話家常的架勢。

抒悠覺得一道若有若無的神識鎖住了自己,背上寒毛都要豎起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連呼吸都沒有亂上一亂,天真爛漫地看著葉榕道:“我八歲啦,我們要去紅葉城。”

紅葉城就在前方三十裏外,這個茶棚正是必經之路。

“哦?”葉榕朱唇微勾,含笑問,“你們去紅葉城做什麽?”

抒悠望向他的眼睛,卻看到了那人笑意掩蓋下,眼底深處的一片漠然,她心頭一凜,答得沒有任何遲疑:“我們原本就住在紅葉城,這次不過是去明州城辦點事,自然是要回紅葉城的。”

葉榕失笑:“難道還有誰叫你一個小姑娘辦事?”

“才不是,”抒悠漲紅了臉,氣鼓鼓地道,“自然是爹爹去辦事,我不過是……不過是想去看看明州到底是什麽樣的,才跟著爹爹一起的。”

“那你娘同意?”葉榕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抒悠心頭一緊,按常理說,做母親的確實不可能同意這麽大點兒的女孩單獨跟著父親趕這麽遠的路,又是在這樣酷熱的天氣裏。她反應也快,聞言,眼眶慢慢紅了起來,輕輕道:“我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不要我啦……”

葉榕笑意收斂,沈默地打量著小姑娘泫然欲泣的模樣:在他的神識籠罩下,這小姑娘從頭到尾反應都很自然,沒有任何破綻。他忽然沒有了興致再問下去,幹脆不再理會她,又闔起雙目入定起來。

老丁殷勤地送上兩碗熱茶,抒悠心下微松,經過剛才那一番盤問,早就渴得很了,也顧不上茶燙不燙、幹不幹凈,端起茶碗就要往嘴裏倒。對面,葉榕卻突然睜開雙眼,眼中精光閃過,開口道:“且慢。”

抒悠心驟然緊縮,動作一僵,面露愕然。

難道她露出破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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