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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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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崇禮正在專心地用手機查感冒註意事項,聽到她的聲音,他趕緊扭過頭,眼睛睜得圓圓的:“你說什麽?”

要多緊張有多緊張。

“我說……”裴月半頓了頓,“你是笨蛋!”

蘇崇禮:qaq!

但他沒有鬧脾氣,而是鼓了鼓臉,小心地用認錯態度問:“我剛剛做錯了什麽嗎?”

裴月半看著他這個樣子,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半響,她把手主動伸到他的羽絨服裏,抱住他:“你沒有抱著我……我想要你抱著我。”

“對不起。”

蘇崇禮認真地道歉,然後用羽絨服和毯子再次把她裹嚴。

做完這些,他的嘴唇貼著她的額頭:“但是你不可以睡著,你現在睡著的話,下車以後會病得更嚴重。”

“可是我很困。”裴月半確實有點困了。

“那我陪你說話。我問問題,你回答。不準停頓!”

“好吧。”

蘇崇禮:“你最喜歡聽哪首古典樂?”

裴月半:“……”

“不準停頓!”

“歡樂頌?”她遲疑。

“你為什麽用了疑問語氣?”

“誰一上來會先問最喜歡的古典樂?”不都應該是喜歡的顏色或者水果嗎?

“也對。”蘇崇禮反省,“我本來想先問你最喜歡的外國貨幣是哪種……”

“更奇怪好嗎!”

“對不起qaq”

……

把蘇崇禮那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回答完,目的地也到了。

這次他們要采訪的是一位已經退休了的中學語文老師陳敏瑞。她在8年前通過中華骨髓庫,成功捐獻了造血幹細胞並救活了患者。

但是當蘇崇禮說明來意開始采訪後,“是什麽讓您產生了成為造血幹細胞志願捐獻者的想法”這個問題,得到了令所有人意外的回答。

陳老師說:“我會去抽血檢驗,是因為我的女兒,被確診得了白血病。”

她回憶:“那個時候,看到醫院的檢查結果,我根本無法相信,帶著孩子跑遍了所有的大醫院,可最後出來的結果,都是白血病,都必須要換骨髓。”

“我知道,錢這種東西,哪怕我賣掉房子砸鍋賣鐵,哪怕我挨家挨戶厚著臉皮去借,我都能想辦法,只要骨髓配型能成功,我就能救我的女兒。所以我就抽了血去化驗,也在中華骨髓庫給我女兒做了申請。”

“可是配型不成功……”

她沈浸在回憶中,怔怔地搖頭:“我當時太絕望了……我每天不休不眠地照顧女兒,我看著她病得越來越重,可是我沒有辦法救她……就在這個時候,骨髓庫給我打了電話。”

“我以為我女兒配型成功了,我以為她終於能得救了!可是,他們電話告訴我的,不是我女兒的配型成功,而是我的血,和另一個申請患者的血配型成功。”

她笑:“你說可不可笑?我想救自己的女兒,配型不成功,可是卻和別人的女兒配型成功了……”

“說實話,我不想幫她。我的女兒快要活不成,我憑什麽要去幫別人的女兒活?可是,可是……”

“我的女兒,現在沒有希望。可是另一個孩子,只要我捐一點血就能活。我怎麽能不救呢……”

她說著,聲音就帶了哽咽。

閉眼平靜了下情緒,再睜開眼,她好了很多,主動向蘇崇禮道歉:“對不起。那段時間、那個決定,都太難了,過去了那麽久,想起來還是很難受。”

“我知道你是來問問題的,你就照你想問的問吧,我會好好回答的。”

蘇崇禮猶豫了很久,還是想問:“會疼嗎?”

“抽血期間並不疼,只是最開始的時候,由於我的血管太細,血液抽不出來,所以針紮進去不到10分鐘,機器就開始響起警報,不得已調整著重新紮了幾次,多少有些疼。但那是我的個人體質問題,不能一概而論。”

“那後來調整好了嗎?”

“最後我決定采用頸靜脈抽血。”

看蘇崇禮被嚇到,陳老師笑著解釋:“聽著嚇人,但其實沒什麽感覺,只要側躺不動就可以。”

“抽血期間,身體多多少少會有發麻的感覺,也會有一點冷,醫生一直在身邊不停地詢問身體狀況,這些情況我隨時反應,他們就隨時給我註入補鈣劑。據醫生說,冷和發麻,都是由於註入抗凝血劑的副作用,事實上也確實如此,補鈣劑一補充,我的狀況就會緩解不少,等抽血結束,也就一頓飯的功夫,這些癥狀就全部消失了,對身體也沒有再造成任何影響。”

“那以後呢?對身體有沒有什麽影響?”

“沒有沒有。捐獻結束後,我就馬上又回家照顧女兒了,沒有休息,也沒有生病。後續也有很多的體檢,每次的檢查結果都沒有任何問題……”

“媽我回來了!”

突然,大門被鑰匙打開,一個背著羽毛球袋的女孩連蹦帶跳地進了門,邊換鞋邊說:“我看樓下圍了一群……”

鞋子脫到一半,她看到了家裏客廳坐著的人。

“蘇、蘇、蘇……”

她回不過神,嚇得鞋子也忘了換,一只腳拖鞋一只腳運動鞋的,抱著球拍袋就沖回自己房間。

“是我的女兒。”

陳老師笑著對蘇崇禮說:“一直在聊嚴肅的話題,我就沒好意思說,她可喜歡你了,現在每天晚上都拉著我和她爸看你演的電視劇,還給我們科普,說你接了個特別厲害的電影。……要是不麻煩,一會兒能給她簽個名嗎?”

“不麻煩……”

蘇崇禮想了半天,還是小心地問出來:“您不是說,您女兒……”

“我說的就是她,我就這麽一個孩子。”

陳老師還是笑:“我在捐完造血幹細胞以後,沒過多久,她的身體就有了好轉。說來也奇怪,我再帶她到醫院檢查,所有的醫院又都說,她根本就沒有白血病。誰也說不明白,當時的診斷到底是怎麽回事。”

“有人跟我說,是因為我做了好事……我不懂這些,現在想想,當時搞不好就是誤診了。但是不管怎麽收,我捐了血,救了人,我不後悔。我很慶幸,我那個時候做了正確的決定。”

蘇崇禮還在消化這段信息,陳老師突然有些猶豫地說:“我知道有規定,我不該問,但過了這麽多年,我還是忍不住想問一問。”

她捏緊自己的手:“當年那個孩子,還好嗎?”

“挺好的。也做了一名人民教師,前年結了婚,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孩子剛剛滿月。她說無論如何,讓我們把孩子的照片拿給您看一眼。”

說著,他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張嬰兒照,雙手遞給陳老師。

“好。”

“好。”

“好。”

陳老師看著這張照片,連說了三聲“好,”摩挲了一陣,珍重地把它放進了相冊。

然後,她看向蘇崇禮:“謝謝。謝謝你們了了我這樁心事,也謝謝你們想到要做這樣一個節目。”

她有些好奇地笑著問:“為什麽會想到來采訪我們呢?”

蘇崇禮想了想:“我想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當初是怎麽想的,現在又是怎麽想的。我也想讓其他人知道,你們是什麽樣的人。”

陳老師點點頭。

“怎麽想的?當初想要力所能及地救人,現在覺得當初的決定無比正確,從不後悔。”

“至於是什麽樣的人……我們就是普通人,做了普通人會做的決定,做了普通人會做的事情。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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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波了一天,回到家,天已經黑了。

蘇崇禮本來想帶她直接去醫院的,但裴月半覺得今天太累,還是想早點休息,所以就硬拉著蘇崇禮先回了家。

從陳老師家回來的這一路,蘇崇禮一直一直地看著她,每過一會兒,就摸摸她的脖子。到了家也是,剛爬上床,他就用兩只手輕輕地蓋住她的脖子,一臉馬上就要哭出來的表情。

裴月半知道他在想什麽。

她直接跟他說:“我沒用頸靜脈抽血。”

傻不傻,都過去那麽多年了,還心疼成這樣。

“你一直哭……我都看見了。”

蘇崇禮垂著腦袋,眼淚就轉在眼眶邊,完全聽不進她的解釋,“他們肯定在騙我,抽血肯定特別疼……”

“沒有。”

這麽長的時間,她總是不想提起這個,就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解釋。

她根本說不出口。

抽血,真的不疼。

她從來都不是因為疼痛而哭。

但她不能解釋,一旦解釋,她就要面對她費盡全力忘卻的真相,那個讓她把所有過錯通通推到蘇崇禮的身上,以此來忘卻的、當年的背後真相。

那是十五年前。

她8歲。

父親突然病危,大哥臨時掌權,她被寵得天真又單純,什麽都不知情。

和蘇崇禮第一次見面的那天,她穿著他爸爸為她訂的禮服裙,精心漂亮得打扮著,完全不知道,早在那之前,她以為又一次出差、很快就會回來給她帶一堆禮物的爸爸,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房裏意識全無,只剩下機器維持著一點生命的體征。

當然,這件事知道的人也並不多,連裴二這個大哥親生的兒子,都被瞞得嚴嚴實實。他唯一偷聽到的,就只有裴月半要嫁給蘇崇禮這件事。

所以,那樁以婚約為前提的血液交易,也是她大哥同意的。

如果那時候,她的爸爸還清醒,那樣寵她愛她的一個人,是絕對不可能以她的健康作為賭註,去換一個裴家昌盛的未來。

可是,那個人沒能再醒過來。

裴月半對整場喪事的記憶完全是模糊混亂的、也是茫然無助的,周圍鋪天蓋地的黑色灰色,充斥耳邊的哭泣尖叫,可她根本就不明白,明明前幾天還在抱著她給她講故事的爸爸,為什麽突然就躺在那裏不再動彈。所以在別人哭的時候,她一滴淚都沒有掉,她只是固執地一定要守在爸爸身邊,誰說都沒有用,誰也別想把她帶走。

他們趁她睡著把爸爸帶走了,她找不到了,就縮在爸爸房間的角落裏,抱著爸爸最後給她買的一只玩偶,不哭不鬧不說話。

但大哥來了,說蘇崇禮的病不能再等,必須現在就醫院準備抽血。她不肯走,他就帶著人,把她抱起來,不管她哭鬧尖叫還是奮力掙紮,最後還是把她帶到了醫院。

強制打動員劑的時候,她的情緒根本就穩定不了,在別人看起來,可能和瘋子也沒什麽差別。

打完針,她累了,大哥看她安靜下來,就找了裴二幾個人來陪她玩。

裴二一開始沒覺得紮針是什麽大事,以為她在害怕,就嬉皮笑臉地跟她開玩笑:“小姑姑,他們要把你的血全都抽出去換給蘇家那個人。到時候你就會死了……你害不害怕?”

後來他和她說,他本來接下來想說的是:“我是騙你的!你只用抽一點血就可以,根本就不會死!這樣想想是不是好受多了?”

但裴月半那時候根本就沒有一點害怕的意思。

裴二回憶:“你沒被我嚇到,我是真被你嚇到了。你還記得你當時說什麽嗎?你特別認真地問我,是不是你死了,就可以再見到爺爺了。你當時那個眼神完全就是盼著能死……我當時就覺得我說錯話了,所以後面那句話也沒膽子再說出來。這些年我一直愧疚……我知道,我得為那句愧疚一輩子。我誰都不欠,但我欠你的,我還不清了。”

但其實,只有裴月半知道,她在抽血時難過得一直痛哭,不是因為裴二那句嚇唬人的話,是因為她過不了自己心裏的那道坎,是因為她明明都想好要去陪爸爸了,可看著血一點一點抽出去,卻還是害怕得不得了。

她不停地問身邊的人,“我什麽時候會死?我是不是快要死了?”,不是因為她放棄了活,而是她希望自己能快點死掉,這樣就不用在自責和害怕間痛苦得受著折磨。

她不停地告訴自己,我不怕死,我不怕死,我死了,就可以去陪著爸爸了。

可是,不管怎麽自我催眠,看著血慢慢流出去,她還是害怕,還是不想死。

她痛恨自己的膽小,痛恨那個不想死的自己,她也痛恨她的大哥,痛恨知道卻沒有阻止這件事的所有人。

可是最後,她沒辦法痛恨他們裏面的任何一個,她能痛恨的人,只有蘇崇禮。

都是因為蘇崇禮,她的大哥才會這樣對她。

都是因為蘇崇禮,她才會這麽痛苦。

都是他的錯。

都是他害的。

她恨他。

……

她難道不知道他無辜嗎?

她不能知道。

只有恨著他,她才能想辦法說服自己,大哥沒錯,大哥是為了裴家好,媽媽沒錯,媽媽沒辦法反抗蘇家,裴二也沒錯,誰都沒錯,她也沒錯。

只有這樣,她才能把日子過下去。

不然,要她怎麽接受另一個真相?

要她怎麽承認……

我的大哥,為了利益,把我的命賣給了蘇家。

我的媽媽,在我最需要保護的時候,只能在外面偷偷的哭。

我所有所有、全部的至親血緣,在那個時候,全都明白我的抗拒,全都聽到我的哭喊,可是沒有一個人,沒有哪怕一個人,願意為我走出來,替我喊一聲不。

她不能承認。

絕對不能。

所以,他的醜和胖就成了她怨恨的直接借口,他好看的外表也成了她原諒他的直接理由。

但她知道,這些全都不是根本。

可是,十五年過去,第一個因為心疼她當年痛哭而難過的,竟然是蘇崇禮。

她拼命地為其他人找借口找理由,最後最心疼她的,竟然是被她用來怨恨的那個。

那她的這些年,過得多可笑啊……

她把額頭抵在蘇崇禮的肩頭,突然有點明白,當年蘇崇禮的父親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蘇崇禮的爸爸蘇常庸,一生流連花叢,艷事無數。但他對於孩子卻相當謹慎,這麽多年,也就只有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而就這一個女兒一個兒子的出生,也都瞞住了他。他們全都是被各自的母親養大,後來才通知帶給了蘇常庸。

蘇庭還好,母親是位家境敗落卻學識不俗的大家閨秀,養蘇庭到七歲時牽她去見蘇常庸,也只不過是想在孩子懂事時,讓她認一認自己的父親。事實上,蘇常庸承認蘇庭這個女兒,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也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而蘇崇禮卻不一樣。

他的母親只是個在普通不過的人,普通到裴月半調盡人手,撒網般地拼命找下去,也始終查不到她現在一丁點的消息。

只是據說,她是個小地方飯館老板的女兒,後來有了孩子,知道了蘇常庸身份,就想養大孩子圖點利益,所以一直嬌慣地養著蘇崇禮,孩子胖得過了頭還覺得是件好事。但孩子剛養到三歲,還沒來得及教些什麽,他的身體就變得不太對勁。

怕利益得不到、還受到遷怒和追責,女人在他的病情還沒有嚴重前,就毫不留戀地把他丟在了蘇家的大門前,連封信都沒有留。

除了蘇常庸,誰也不知道三歲的蘇崇禮是怎麽辦到讓他和他相認,又是怎麽辦到讓他直接承認了他的繼承權。那時候也是,沒人能理解,蘇常庸為什麽早早地就確立了繼承人,明明蘇常庸還沒有結婚,蘇崇禮的母親也並不出色,甚至蘇崇禮的身體,也還有著風險很大的疾病……

沒人能弄明白那個男人的想法。

就像沒人能弄明白,為什麽在聽說裴月半能救蘇崇禮的時候,他能毫不猶豫提出這樁婚約一樣。

那可是蘇常庸當時唯一的兒子,也是蘇家唯一的繼承人,蘇常庸有太多可以挑選兒媳的餘地,也有太多可以報答裴家的辦法,但他卻選擇了一個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最覆雜也最簡單的辦法。

裴月半也不明白。

但現在,她終於隱約地明白了一點。

蘇常庸知道,她從一開始就已經是眾叛親離。

從他做出那個決定開始,她就和裴家再也沒有了什麽關系。

這個世界上,只有她,才能全心全意、毫無芥蒂、永不後悔地愛著蘇崇禮。

他們血液共享。

他們命運共存。

他們只有彼此,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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