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熱心的Senni真的把組裏的成員都聚在了學校的咖啡廳裏。

Hallvard跟宋齊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互相裝不認識，還尷尬地做了自我介紹。

“宋說她之前見過你。”Senni為了迅速拉近組員之間的距離，說道，“不知道你之前認識她嗎？”

“是不是之前主持過那個關於能源與氣候變暖的交流會？”Hallvard陰陽怪氣，“聰明的中國人，我印象很深刻。”

“是啊，”宋齊同樣語氣略帶嘲諷，“還有後來通過Mario教授報名的商業案例分析比賽，我也見過你，努力又嚴謹的挪威人。”

“哇，那我們組的作業最後肯定是高分。”Senni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沒看出這其中的硝煙，依舊努力暖著場，“你們對這個課題有什麽想法嗎？因為要共同涉及到土地資源和能源或者環境問題。”

“研究礦產問題怎麽樣？”Hallvard提議，“非洲的礦產豐富，鉆石礦，金礦等等的開發就都涉及到土地和能源。”

“Good idea！”Senni很捧場，“宋，你怎麽想？”

“挺好的，我沒什麽意見。”宋齊說道。

“那就好，”Hallvard冷笑了一下，“現在時間還早，組內也可能再來新的組員。我們可以用一到兩周找一點具體的資料，然後再進行討論。到時候工作分配細一點，免得鬧不愉快。”

“我完全同意，”宋齊也說道，“到時候一定細致分工，保佑我們不會遇到free rider（指不幹活卻蹭其他組員勞動成果的人）。”

這個小會議結束的時候，三個人看起來還是很和睦的，除去宋齊和Hallvard道別時的互相鄙視的眼神。

“我覺得我們有一個很好的開始！”Senni對著宋齊友好道，“我直接回公寓了，你呢？還要去圖書館嗎？”

宋齊點了點頭：“我還要在學校留一會兒。”

“那我們下周見！”Senni給了宋齊一個大大的擁抱。

“下周？”宋齊一頓，“明天不是有另外一節課？”

Senni眨了眨眼睛，笑道：“我男朋友今天晚上就到卑爾根了。因為我想畢業以後留在卑爾根，所以他就辭了芬蘭的工作，過來陪我讀書。”

“太幸福了吧！”宋齊覺得這種事情很童話，雖然在Senni說來仿佛只是家常便飯的事情，“那就預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

Senni挑了挑眉毛，與宋齊擺手告別。

宋齊其實是沒什麽心思在學校自習的。畢業論文都這個時間了還沒著沒落的，碩士階段最後的課程還組到了冤家對頭，這個學期怎麽看怎麽讓人覺得不好過。

她一個人坐在走廊旁邊的椅子上，每過十五分鐘就檢查一次自己的郵箱，希望Tinor可以在這個下午就給她一個準確的回覆，好讓她開始動筆自己的畢業論文。

然而直到五點，郵箱都一直是安安靜靜。

宋齊放棄，收拾好大背包，準備去加油站接一杯熱可可，打算用熱熱甜甜的飲料增加多巴胺分泌。

加油站對於窮學生來說是個好地方，花大約240塊人民幣左右買一個杯子，就可以在那裏免費接一年的飲料。飲料從各種各樣的咖啡到茶到巧克力牛奶，應有盡有。

在陰雨和寒風中，她捧著杯子從加油站的便利店裏面走出來，全神貫註地小口小口啜著熱可可，根本沒有註意到正在加油的人是誰。

“宋宋，宋宋？宋齊？”

那人叫到她全名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看過去，正看到西裝革履的顏謹。

“學長。”她一楞，連忙思考著今天的形象有沒有哪裏不太好。

“想什麽呢，這麽專註。”顏謹語氣溫和，語速還是那麽不緊不慢。他問著問題，同時也打量著宋齊的表情，判斷她的情緒。

當他發現她可能有些沮喪時，就不等對方回答，立刻轉了話題：“這幾天都沒有看到你mon room，看來剛開學挺忙的吧？”

宋齊乖乖點了點頭，半真不真地提了一句：“導師剛回來，今天去見她了。”

“怎麽樣？”

“論文本身沒什麽問題，但是大約……不能和Fjell合作了，導師說Fjell的負責人那邊有變故。”宋齊略講，“不過現在好像正有新公司接洽，研究的內容差不太多，我還在等新公司審核資料。”

出於各種小心思，她不想提Tinor。並且為了制止住顏謹想要安慰她的趨勢，她立刻展顏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論文總歸還是要按時寫完的。明天開始我就又要mon room自習了，保佑我能平平安安度過這學期吧。我先回公寓啦，學長再見。”

宋齊用拿著杯子的手對著顏謹揮了揮，轉身離開，留下顏謹微微蹙眉站在原地。

他今晚約了葉虹吃飯。為了“報答”上次葉虹的助攻之情，說好了等葉虹開完會以後在加油站見面。

“看什麽呢？”葉虹從學校方向過來，叫了顏謹一聲。

“剛剛碰見她了，看起來臉色不大好，”在外人面前，顏謹還沒想好應該怎麽稱呼宋齊。

“可能最近有點忙吧，”葉虹意會，並沒有在意，“上禮拜聚餐她也沒有來。”說完又想了想，“說起來去年她也很少來，好像自從去年過年以後就再沒一起玩過了，我還逗她是不是鉆到書裏面去了。”

“之前她不是這樣的吧？”顏謹問道。

“再往前啊，”葉虹回憶著，“那時候我們都不熟，她比我小太多啦。不過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沒想到她這麽內向，明明看起來是個大方可愛的女孩子來著。看來北歐真是個令人孤獨的地方。”葉虹“嘖嘖”砸著嘴。

由於葉虹主動要求開車，顏謹就坐上了副駕駛，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裹著羽絨服，抱著禮品袋的姑娘。

“我打個電話不介意吧？”顏謹問道。

葉虹聳了聳肩表示“請便”。

這一通電話是打給Tobias的。

“你上次說咱們那個課題，最後交給誰了？”顏謹問道。

Tobias有些不明所以：“N大的教授，Mette Christiansen，她今天還給我發來了一個碩士的資料，我還沒來得及看呢。其實我有點想拒絕，因為你之前面試的那個德國男生我就覺得挺好。不過這個碩士的名字看起來是個中國人，好像是Qi Song，不知道你認不認識？”

顏謹了然，準備先把這件事壓下來：“你先別回覆，等我明天去公司了再討論。”

做了很久的搭檔，Tobias自然是了解老朋友的，所以在電話裏也沒有多問，直接答應了下來。

“看來今年你手底下的調研也不少啊。”葉虹感慨道，“是不是覺得挪威的KPI也不比國內更輕松？”

“工作，習慣了。”顏謹微微笑了笑，笑容是他應對社交時的很官方的那種。

當天晚上宋齊就去mon room，為課程作業和Tinor研究題目的背景找一些資料。一方面，她不想在又一次與Hallvard合作的時候出bug，另一方面，她很希望Tinor能同意她的加入。因為這不僅僅關乎學位論文，還在於以後她與顏謹見面時候的面子問題。

等她結束工作收拾背包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

為了能讓自己保持充沛的精力和體力，宋齊一般這個時候回到公寓後就會洗洗睡覺，然後在第二天早上五點半到六點之間起床，開始新一天的工作。但是這個晚上她有一點失眠。

出國這麽久，她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怕吃苦的人，再難的課也會努力拿到很好的成績，再窮也能想方設法給自己找到獎學金助學金，實在沒轍還可以去魚市打打工，掙一點生活費。但是她卻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矯情”，一點點小小的不順心都會被無限放大，影響到一整天的情緒。

曾經她把這種現象推給挪威很極端的日夜變換——冬季只有大約4個小時甚至更短時間的日照，這確實會讓人產生抑郁的情緒。但是後來她發現，這些“矯情”好像並不都是氣候的問題。她似乎很久都沒有表揚過自己了。

初來乍到的時候，她的聽力較差，上課聽不懂。所以必須得錄下來，回來反覆聽反覆看書，才能理解其他歐洲學生在課堂上就能理解的內容。那時候，她覺得自己很沒用，英語太差了，竟然連課都聽不懂。

後來，她漸漸開始和歐洲學生們一起做小組作業。歐洲的學生們很多時候喜歡聚在一起，共同用google doc編輯文檔。

那時候她的寫作水平也不高，閱讀速度也比較慢，所以一些比較體貼的外國朋友就會放慢速度等她，還會幫她修改不通暢的句子。她很感謝他們的幫助，但是依舊覺得自己很沒用，連順暢的文章都寫不出來。

再到後面，為了考試，她沒日沒夜地覆習，最後拿到了一個不錯的成績。即使這樣，她還是覺得自己很沒用，因為在這樣的學習過程中，她總是獨來獨往，更沒有時間去交朋友。一學期下來，似乎只有成績單上的AABB能證明自己真真實實地在挪威留學過。

而那些平時交際能力就很強的學生，看起來學習效率比自己還要高些，他們不用像自己一樣起早貪黑，卻還能拿到與自己不相上下的成績。

至於現在，則是為公司審核自己的簡歷而擔憂。她會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大佬”，如果當初更努力一點是不是現在的簡歷就會更漂亮一些？同樣，更豐富的經歷應該也會讓她在面對顏謹的時候更有勇氣吧。

宋齊在床上翻了個身，更睡不著了。

好像是有點太悲觀了。她這樣想著，試圖寬慰一下自己，讓大腦稍稍放松。但是她想了很久，幾乎沒想到什麽能鼓勵自己的成功經歷。

帶著這種憂愁的情緒，她輾轉許久才漸漸入睡。

第二天早上，顏謹很早就到了公司，登陸上他和Tobias的公用郵箱，宋齊昨天發過來的簡歷正安安靜靜躺在裏面。

他仔細瀏覽著，還在一些地方做了標註。

“Hey，早安。”Tobias走進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還在他面前放了一杯摩卡。

看著顏謹欲言又止的臉，Tobias連忙補了一句：“放心，這是我泡的，不是速溶。”

聽到這句話，顏謹才又低下頭，繼續看宋齊的簡歷。

“跟那個德國男生叫……Daniel的比怎麽樣？”Tobias抿著咖啡，認真問道。

“各有長短。”顏謹說道，“Daniel學商業分析，編程和建模能力更強。宋學的是能源和資源經濟，專業知識方面更充沛。我看了一下，她的軟件應用能力也不差。第一學年的成績除了兩門課是B以外，其餘都是A。”

“那要不這樣，”Tobias想了想，“先見個面，做個簡單的面試。如果真的兩個人都不錯的話，兩個人一組寫論文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最後能有好的成果，老板給的經費足夠。”

顏謹看著電腦屏幕，半晌，對著Tobias說道：“謝謝。”

Tobias很理解地又拍了拍顏謹的肩膀，笑道：“明天給我泡咖啡吧，還是你泡的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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