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醉酒唱歌，有人醉酒發瘋，而陳綿綿醉酒話癆。

姜聞星“警告”她之後，她又絮絮叨叨地聊起了別的。

司機載著兩人，透過後視鏡看到陳綿綿一會兒指著姜聞星的眼睛，一會兒又望向窗外，嘴裏說個不停，不禁冒出了冷汗。

姜少爺最喜歡安靜，所有在他耳邊吵吵嚷嚷的人都會被他用一記冰冷的眼刀招呼，趕出十米之外。可是陳綿綿聊了一路都沒事。

最詭異的是，陳綿綿一個喝醉的人從天南侃到地北，姜少爺不僅忍了，還時不時回應兩句，聽得格外認真。

司機滿腹疑問，不敢說話。

別墅模糊的影子在漆黑的夜色中拉近，姜聞星刷開大門，按下墻邊的按鈕，燈光驟然亮起。

陳綿綿稍稍往上看去，望見銀白色的吊燈骨架延伸出一圈十二道弧線，末尾各托著一枚精致的燭盞。燈光映出瓷磚上冰影般的藍灰色圖案，客廳家具就那麽幾件，空蕩蕩得很是寂寥。淺色的木制旋梯通向二樓，二樓沒有開燈，一片昏暗。

姜聞星把陳綿綿帶到餐廳，果然去廚房煮醒酒湯了。

尷尬的是，等司機開到別墅，她的醉意也散得差不多了，扭頭望向落地窗外難得幹凈的天空和綿延閃爍的星辰，忐忑地聽著姜聞星在廚房裏的動靜。

但願姜大導演不要把廚房燒了。

她思緒亂飛，覺得不太真實，開機儀式好像還在昨天。她又忍不住想起《風光》殺青之後要定檔上映，而楚憐的公關團隊在網上刻意抹黑她，說她是糊神。

她不是不在意，只拍戲期間不想分神。在斬獲最佳女主角獎之後、接到《風光》之前，她也接過的幾部二三番位配角的電視劇，然而那些劇不是不能播出，就是成績慘淡，導致有些人真的覺得她可能面相不好，帶不起劇。

李燃一直支持他，鼓勵他給他啦資源，但還是沒有任何效果，一路滑坡。

陳綿綿慢慢陷入沈思，只見窗外的天光愈來愈暗淡，而後吱呀一聲，廚房的門打開，她聽到腳步聲接近，瓷碗輕輕放在玻璃茶幾上。

“喝吧。”

她喝了一口湯，最普通的白菜、蘿蔔、海帶燉熟，沒放多少鹽，清淡可口，暖暖地滑到腹中。

喝完湯擡頭看，姜聞星臉上是一貫的淡漠從容。

陳綿綿想到，姜聞星絕不會像她一樣忐忑不安，對他來說，商業片不過是他轉型的一次嘗試，他已經勳榮加身，票房高只是錦上添花，票房低也照樣能有口碑，大概不會像她一樣在乎成績了吧。

但她在乎。

“姜導，您對《風光》的票房，預期是多少？”

姜聞星漆黑的眼睛默默望著她：“你酒醒了，就只想聊工作嗎？”

陳綿綿一下子想起自己剛才喋喋不休說的那一長串話，還有皎白的月色下姜聞星那句沙啞的威脅。

她臉一紅，心一橫：“不然還能聊什麽？您到底對票房預期如何？”

“《風光》會碾壓同期電影。”

陳綿綿：“……”

姜聞星永遠能比她預料得更自信。

此時他慢慢靠近，呼吸幾乎要貼到她耳邊。客廳的燈光很亮，但漆黑的夜晚仿佛就要傾湧而入，將他們包裹在靜謐而危險的暧昧中。

陳綿綿不自在地吞咽了兩下，往後挪，盡量把話題引到正直的方向：“保守估計呢？”

“你在擔心。”

姜聞星的眼睛似乎要把她的心思都看透。說出來的話一針見血。

“……”陳綿綿沒有否認。

“票房成績不會差的，劇本和手法都是我反覆琢磨過的，這部電影會是讓你翻盤的機遇，不會給你雪上加霜。”

他篤定的語氣讓陳綿綿晃神。

姜聞星認真地說：“這部電影就是為了你而生的。”

“什麽意思？”陳綿綿楞了一下，“您一開始找到的女主並不是我。”

《風光》最開始敲定的女主是楚憐，連陳綿綿的試鏡機會都是從向來不正經、想一出是一出的莫東升那裏拿到的，為什麽姜聞星會說這部電影是為她而生的？

“原來的劇本，和敲定你之後簽的劇本不一樣。”

陳綿綿慢慢想了起來。

她剛剛簽約之後，編劇的確改過一次劇本。第一次的人物小傳裏，她看到女主是一個因被對手誣陷而陷入低谷的知名舞蹈家，而修改後的人物小傳裏，女主是一個落魄多年，只在登臺過一次，便處處碰壁、一路滑坡的舞蹈新人。

但從落魄到崛起的過程都大同小異，只是修改後劇本增加了幾個情感細膩的場景，像女主的兒子在家看電視，看到了曾與女主同窗的舞蹈家。

修改過後的女主角，太像她自己了。

陳綿綿的心臟忽然被說不清道不明的震顫擊中。

電影中幾乎每個場景，她演的時候都感覺自己與女主有強烈的共鳴，無論是在電視上看到曾經的同窗、落魄多年、處處碰壁，還是最後意外得到機遇，反殺翻盤的情節。

“您為了我……讓編劇修改了劇本？”

姜聞星向來思維敏銳，將一切都考慮得嚴謹周全，沒想到為了讓她演好，甚至修改了女主角的人生軌跡，只為了與她重合。

姜聞星唇角露出淡淡的微笑：“這是我第一次嘗試商業片，的確有失敗的風險，所以我原本沒打算這麽早就請你。”

這話裏的意思微妙得讓她忍不住想細問下去，問出姜聞星那些未曾對她說出口的心思。

“那姜導本來打算什麽時候請我？”

“我本來打算票房大爆，完全摸清市場之後，每一部電影都請你來當女主。”姜聞星吐出一句平淡的話，卻讓陳綿綿心裏炸開了煙花。

她問：“那莫導來找我試鏡是怎麽回事？”

“他是個意外，我沒想到他擅自把你請來了，更沒想到楚憐會因為你罷演。看了你的表演之後，我有信心，希望你也對我有信心。”

陳綿綿久久不能言語。

既然姜聞星早就欣賞她，還記掛著她，甚至要追求她，為什麽當初拒絕了她呢？

可她想起姜聞星那天冷酷的樣子，想起在劇組拍戲時，姜聞星每次提到這個話題，都避而不答。

怒意與暖意交織，讓她不知所措。

“……我該回去了。”她輕聲說。

姜聞星立刻說：“我送你回家。”

夜色濃重，燈影交疊，兩個人走在別墅的路燈下各懷心事。

這次姜聞星沒叫司機，而是親自開車送她。

姜聞星沈默慣了，開車時也不能分神，兩人幾乎沒有交流，耳邊只能聽到呼嘯的車流和冷氣的風聲。

夜晚令人胡思亂想，陳綿綿把臉埋在手掌裏，輕輕舒了一口氣。

而後她立刻聽姜聞星道：“還在擔心？”

“不是。”她簡短地回應。

“微博上的謠言不用管。”姜聞星忽然說，“那些僅僅為迷信而否定你的人，是因為愚蠢狹隘才錯失了你。”

陳綿綿扭頭望向他，完美的側臉在夜色下朦朧晦暗。

她差點忘了，姜聞星最近關註了不少熱搜輿論動向，還註冊了微博賬號專門關註自己，甚至登陸了星光工作室微博，不可能沒有註意到楚憐給她封的“糊神”。

她對“糊”的名頭已經習慣了，後面加個“神”，似乎也沒什麽損失。

如果姜聞星沒有出現，她可能會一路接些小角色，做著和跑龍套沒什麽區別的事，眼見與資方勾肩搭背的人輕易搶走她的角色，慢慢沈下心來，只圖混口飯吃。

也可能會慢慢地連演戲都不再認真。

“姜導，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等你票房大爆之後，想找我演女主，我的演技已經退步了，甚至不再想演戲了呢？”

姜聞星沈默半晌，用低沈的嗓音慢慢說道：“我會在你的鬥志熄滅之前，把你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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