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第三場。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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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勵唯安握住她溫度有些低的手，眼裏閃過一絲覆雜。他自己都說不清。
“好了，咱們走吧。”丁若棋拉起行李箱，但是立馬又問了一句，“今早的藥吃了嗎？”
“吃過了。”丁萱淡淡道，已經司空見慣。
……
回到家正好趕上吃午飯。丁父已經退休，這兩年老了許多，頭發半白也沒染，看到丁萱平安回來，一個勁地說好，轉身一邊擦眼睛一邊去廚房。而勵唯安也跟過來了，客氣客氣也就被丁父留下來吃飯。
丁父在廚房裏忙，丁若棋把丁萱房間的被褥鋪好，出來後看到丁萱坐在陽臺小板凳上，給幾盆多肉培土，這是她住院期間培養起來的愛好。勵唯安蹲在她身邊，很認真地和她聊著天，偶爾遞一下鏟子。
“這個是碧光環，就是以後會長成兔子頭的那種，有兩個長耳朵。”
“我還以為是熊童子。”
“熊童子是這盆。”丁萱拖過來另一小盆多肉，“胖胖的像熊掌。”
丁若棋看了一會兒，進廚房去幫忙了，端著菜出來時差點跟勵唯安撞上。
“過來，有事跟你說。”勵唯安拉著她走到門邊。
“什麽事？”丁若棋狐疑。
“丁萱是不是之前寫了個劇本？我聽大夫說的。”
丁若棋刷地拉下臉。“你想幹什麽？”
“把劇本給我看看，或許能合作。”
“以後最好少提這事兒，在丁萱面前一個字都不許提。”丁若棋直接為妹妹做了決定，“她以後不幹編劇這行了。反正也不缺錢，段——”她不情願提到這個名字，但還是說出了出來，“段律銘失蹤之前把他所有資產全部轉到丁萱名下了。她比我有錢。”
“可是——”
“沒有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初我為什麽把她送醫院。段醫生失蹤了我也很難過，但是她跟魔怔了一樣又是寫大綱又是寫劇本，還天天到處跑要看段律銘有沒有‘按照她的計劃回來’，你忍心現在又提起這個嗎？”丁若棋吐出心中不快，“段律銘出海失蹤兩年，眼看馬上就要宣告死亡。這節骨點我擔心她還來不及。”
“好吧，”勵唯安本也是出於好心，“就當我沒說。”
飯桌上菜色很豐盛，都是丁萱愛吃的。但還是因為平時吃藥的副作用，她腸胃不好，也只能挑些青菜和雞蛋肉末。
“我下午想回學校一趟。”丁萱舀了一勺海帶冬瓜湯放到碗裏，壓根沒要湯裏的排骨。
這話一出，其他三個人齊齊落下筷子。
“過幾天吧，先在家好好休息。”開口是丁父。
“汪老師馬上要去英國做訪問學者了。”丁萱說，沒察覺桌上的異樣，這話是上次汪寧到醫院看她時說的。而丁萱已經休學兩年，回去辦手續肯定要經過汪寧的。
“我下午開車送你去。”勵唯安清了清嗓子。
“不用，我自己去。”
“那我跟你一起去。”丁若棋說。
“我一個人去。”丁萱強調，隨後就不說話了。
丁若棋和父親兩兩相視，低頭吃飯。
……
華大依舊是記憶中的樣子，花壇邊停著一排亂七八糟的自行車，樹幹間紅色橫幅在風裏抖動，外賣小哥騎著車飛快經過，操場上有國防生在烈日下訓練。
丁萱提著自己種出來的漂亮熊童子，在院樓大廳電梯口碰到了兩個女學生，問她汪寧的辦公室在幾樓。
“三樓。”她說話很是慢條斯理，“我也去找她。”
“我們是找汪老師咨詢保研的事情。”其中一個女生咧嘴一笑。
“反正我只申請保研，如果保不上就不讀了。”陪她來的短發女生劃著手機，“讀書也沒多大意思。咱們院還有個學姐讀著讀著讀瘋了。嘖，真可憐。肯定是個死讀書的書呆子。”
“這麽說不好吧？”她同伴說，悄悄撇一眼這個跟她們同樣是找汪寧的學姐。學姐臉上一直掛著微笑，仿佛沒聽到一般。
“是事實啊。”短發女生攤攤手，走出電梯，“我又沒瞎說。全校都知道有個學姐讀書讀瘋了——”
已經快博士畢業的王秋恰好站在門口等電梯，看到丁萱簡直不敢相信，臉上的笑容還沒形成就立馬剎車，“你們胡說什麽呢！”
兩個女生嚇了一跳，諾諾喊了聲。“王老師。”王秋經常給她們代課。
“王秋。”丁萱聲音不大。
“你來了怎麽不提前通知我。”王秋突然吸吸鼻子，朝她伸出胳膊。
丁萱很高興地跟她擁抱了一下。
到了汪寧辦公室，王秋也跟著進來了。而兩個女生坐在外面的沙發座上等。
汪寧看到丁萱過來，很高興，一時也有些手足無措，又是倒茶又是從櫃子裏翻出女兒上次過來時留下的小零食，又是將丁萱帶來的熊童子擺到桌子上，隨後才坐到丁萱身邊，關切地問：“身體都恢覆了？”
“嗯。”丁萱點頭，朝杯子吹了口氣，杯子裏綠色的茶葉緩緩旋轉著沈下，“想趁您出國之前，過來商量一下退學的事情。”早在汪寧上次去醫院見她時，她就說過這件事了。
“你要退學？不讀博了？”王秋驚訝，別是剛剛聽那兩個小丫頭胡說八道才決定的吧？
“不想念書了。”丁萱靜靜說。
“那多遺憾啊，咱們專業博士點現在可是國家重點……”王秋的聲音越來越低。
“沒事，不讀書就不讀書，”汪寧體貼地拍拍丁萱的腿，“這邊我先幫忙辦好手續，過兩天你來簽個字就好。其他不用管。”
“謝謝老師。”丁萱握著杯子，笑得像某些小動物，讓汪寧想到了兔子或者梅花鹿。
“跟我客氣幹什麽。”汪寧突然間又想起了一個人，眼眶頓時有點紅，但很快控制住了情緒，開玩笑道，“我要是早結婚啊，女兒差不多就跟你一樣大了。”
臨走，汪寧送她到院樓大廳，終於是忍不住說道：“有些事，過去就讓它過去吧。生活總是要前進的。好好地生活，工作，談戀愛，結婚生子……這會是他希望看到的。”
“我知道。”丁萱點頭。她在笑，眼睛也彎起來。
她沒有哭。
從院樓出來，丁萱接到了丁若棋的電話，問她在哪裏，讓她辦完事情就回家。丁萱朝校門口走去，但到了岔路口，她腳下一轉彎，朝右邊的路走去。
她在醫學院樓下站了很久。
很久很久。
久到她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尊雕塑。
久到她已經開始疑惑故事的真實。
久到她發現這個世界很陌生。
大概……是吃藥的時間到了。
路邊的柳樹下，一對新人在拍攝婚紗照，新娘提著裙子笑得特別燦爛，老公站在她身後摸著頭，跟攝影師溝通著拍照姿勢。
是孫雯。
丁萱推了推鼻梁上有些滑落的鏡架，看著洋溢著幸福的新人。駐足片刻，再次朝校門的方向走去。
晚上回到家，吃完飯後一家人坐在陽臺上乘涼，看涼如水的夜空，看一閃一閃而過的飛機。
“你的下巴怎麽了？”丁萱依舊在擺弄她的花花草草，這時才註意到丁若棋的下巴跟以前不一樣了。
丁若棋坐在藤椅上晃著，跟父親下棋。“把假體拿出來了。”
“……”丁萱想了想，“那要是觀眾發現了——”
“愛咋咋地，我才不管。不喜歡我拉倒。”丁若棋沒有擡頭。
“演員有實力才長久，長得再好看也還是會老。”丁父說。
“等等我悔一下棋啊。”
“你哪天走？”丁萱又問。
“不走了。接下來直到過年我都沒有接戲。”丁若棋說，“好好休息。”其實是為了陪陪丁萱。而且……她現在也不像曾經那麽在乎某些東西了。接好戲，拍好戲，身體健康，家人健康，這就是她所有的目標。
她早就打定主意，以後不會結婚。因為一個人也過得很好，她完全不需要男性所能在生活中提供的依賴與支撐，工作之餘可以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生活充實而獨立，精彩而自由。作為獨立的人格，她不接受這個社會灌輸給女性的婚姻觀，也不在乎別人的目光，更不要求自己去做一個模範妻子，或者標準母親。她就是她，會按照自己的打算走下去。
“好看嗎？”丁萱舉起一盆桃美人。
“好看。”丁父總是很捧場。
“太肥了。”丁若棋說，“更紅一點才好看。”
“你說的那是染色的。”丁萱小心翼翼將花盆放到花架上。
丁若棋托著下巴看著專心致志的妹妹。“要不然你去開個花店吧，我覺得挺適合的。”
“我想過啊。”丁萱若無其事地說。
“真的假的？”
“再看吧。”丁萱又說，舉起另外一盆月亮仙子，“這個漂亮不？”
“沒剛剛的胖子好看。”
“那個胖子叫桃美人……”
☆、番外下
友誼路哈多寵物店。
丁萱站在玻璃櫥窗外，逗著第三格的小松獅。身後突然傳來車聲響，勵唯安從車裏下來，徑直走過來。
“你怎麽在這兒？”丁萱問。
“辦事正好路過。”勵唯安湊過來也敲敲櫥窗，“幹什麽呢？”
“我的狗帶過來洗澡，”她說，“店裏動物味道太重了，就在外邊等。”
“我記得是柯基？取名字了嗎？”
“叫戴維。”丁萱看到自家三個月的小矮子被牽出來了，推門進去。一般柯基剛生下來就被人工斷尾了。斷尾斷尾，取個諧音就叫戴維。
“喲，兩只耳朵都立起來了。”勵唯安跟進來。
剛剛洗完澡，身上香噴噴，戴維神氣活現的。要不是還套著牽引繩，它能立刻飈出去。丁萱又買了兩袋狗零食，勵唯安幫忙提著。
出了寵物店，丁萱望著刺眼的陽光瞇瞇眼。“你女朋友還沒回國？”她已經聽丁若棋說過了。
“嗯，下周回。”勵唯安看著一直跑在前面的戴維，小短腿踢踢踏踏，雄赳赳氣昂昂，費勁半天跑得路程卻很短。牽引繩都沒繃直。“這狗怎麽看著沒長，不愛吃吧？”
“哪裏，什麽都吃。昨天趁我們都出門，偷吃了半個西瓜。”丁萱說，“整整半個，咬得還挺有藝術感，周邊是鋸齒狀，中間都被它啃成水平面了。周圍一滴汁都沒留下。我最開始以為那半個瓜被它不知滾到哪裏去了。後來才發現他躺在那兒，肚子大得跟懷了個西瓜似的。”她頓了頓，“然後，一頓胖揍。”
勵唯安笑得都快岔氣。戴維回頭不明就裏看了他一眼。
雖說吐槽得很嫌棄，但是丁萱還是喜歡它的，雖然戴維老是一張瞠目結舌智障臉，剛來那會兒又愛咬人腳後跟又愛翻垃圾桶，整天吧唧嘴不知在嚼啥，靜若癱瘓動若癲癇，偶爾從客廳奔到廚房又從廚房奔到臥室噠噠噠還急剎車。
“要去我家的植物店看看嗎？還在裝修。若棋現在應該到那兒了。”丁萱說。早上的分工是若棋去看店，而丁萱帶狗洗澡。
“好，”勵唯安點頭。
“糟糕，前頭來了只阿拉斯加。”丁萱拽住繩子。
“放心，大狗不會欺負小狗的。”勵唯安說。
“你不知道，”丁萱退到墻邊，拽緊繩子，“我覺得戴維智商有問題。”這才第二次帶它出門，因為狗還太小，而且腿短得根本不會下樓梯，再者出來還挺能耐，一到外頭就啟動幹架模式，要打貓也就算了，但是連小區裏比他大兩倍的大型犬也敢招惹那就有點問題了。
她靠著墻站著，緊張地拽著繩子。她的模樣讓勵唯安想起某種白色的，纖長枝幹的花朵，易折，微微隨風搖晃。他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一步，又回神停下腳步。
果然，等那看著特別溫順的阿拉斯加走過來。戴維就跟打了雞血一樣沖上去了，繃緊繩子，一個勁兒往上跳，邊跳邊罵街。阿拉斯加最開始壓根沒看到這邊有個小東西，聽到叫聲才低頭找到挑釁的柯基。對方狗主人也蠻尷尬，拽住狗要繞道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丁萱有些窘迫地笑。
“你把繩子放了。”勵唯安直接拽過她手裏的繩子，丟到地上，攔住她不讓撿，“狗仗人勢，知道嗎？”
脖子上的力量猛然一松，戴維趔趄差點摔跤，猛地回頭看到丁萱沒牽住它，再回頭仰視張著大嘴露著舌頭，把陽光遮得嚴嚴實實的阿拉斯加，瞬間掉頭嗖地竄過來紮在丁萱兩腳間，露出個屁股。
這下老實了。隨後一路都很老實。
“你最近不忙？”丁萱感覺這些日子老是看到他，最開始還以為勵唯安跟丁若棋……結果聽說人家有女朋友。
“還成，很多事情都分攤出去了。最近在看劇本，沒幾個能拍的。”勵唯安順口說。
“我之前寫了一個，三十九集。你要看嗎？”丁萱看著他。之前合作的那個網劇，她只寫出了十一集，而後因為進醫院便再也沒有寫下去，由公司另外找了編劇補完接來下九集。
“呃……”勵唯安仔細打量她的表情，似乎並無不妥，但語氣還是很遲疑，“完整的劇本？”
“嗯，”丁萱牽著戴維繼續朝前走，“薪酬無所謂，只要你不對劇本進行任何改動。”她默認勵唯安是感興趣的，又問，“你郵箱是什麽？我今晚發給你。”
“直接發我微信吧。”勵唯安笑了笑。
“到了。”丁萱指向路邊的一家店面。光潔透亮的落地玻璃裏透出裏頭一排排高高低低繁茂生長的綠植。門口還放著兩個矮人精靈。門簾上頭掛著大大的牌子，上面寫著——
“肉肉？”勵唯安百思不得其解，“一家花店叫肉肉？”
“因為主要賣多肉啊。”丁萱邊說邊推玻璃門走進去，這是她取的名字。
“沒有百合玫瑰？”勵唯安發現這屋子裏清一色的綠，深綠淺綠，就是沒有花。
“為什麽要賣那些？”丁萱很奇怪地看他一眼。
“過來啦。”丁若棋從裏屋探頭出來，看到勵唯安便眼睛一亮，“哎，你家公司以後綠植就從這兒訂貨了啊。”
“知道，不用你提醒。”勵唯安將戴維的零食放到桌上，看到有工人正在往最後空著的一面墻上裝花架。
“那這店肯定不會破產了。”丁若棋很高興，端著一盆吊蘭掛到門邊。
“若棋，你接下來半年都沒事？”丁萱把戴維的牽引繩解開，讓他在屋子裏亂竄。
“對。”
“如果我的劇本通過，你來演我的女一號好不好？”丁萱順口說，掏出手機看到好久沒有聯系的鮮眈發來一條消息，說他已經騎行到青海。丁萱回了一句註意安全。
丁若棋聽到她的話就一楞，迅速回頭擰眉盯著勵唯安，眼睛好像要冒火星子，用口型問他是不是他有啥貓膩。
勵唯安指指丁萱，示意是丁萱主動提起的。
“就是《夜色似你》，我好久之前寫的。”丁萱沒發現他們的不對勁，平平靜靜繼續說著，也壓根不覺得這劇本有什麽問題，“都寫完了，不想浪費……不過我把名字改了。”
“改……改成什麽？”丁若棋打量著妹妹的神色。
“噓，”丁萱把一根手指壓在唇上，眨眨眼，仿佛呢喃般悄聲道，“他從筆下來。”
只有她知道，他從筆下來。
……
勵唯安的動作很快，看完劇本後便立馬拍板，迅速開始籌劃拍攝事宜。一個半月後劇組就拉起來了，導演尹長驍，男女主演都是新人。丁若棋拒絕了女一號，選擇了女主角的姐姐這一配角。
“您好，一共五十二塊零三毛。”櫃臺後，收銀員將丁萱買的法棍可頌全部用牛皮紙袋裝起來。
丁萱正擡頭看電視新聞，說的就是《他從筆下來》劇組正式開拍，勵唯安作制片人，與演員導演一起出席了活動。
“這個電視劇陣仗很大啊，連丁若棋都甘願來做配角。”旁邊付賬的女生也看著電視和同伴討論。
“尹長驍最近拍的電視劇都不錯，估計這部也好看！要等到過年才播出吧。”
“有興趣，打算追！”
“沖著丁若棋我也要看啊。我可是她鐵桿——哇塞，快看旁邊看旁邊！她長得和丁若棋好像！”
丁萱讓垂下的黑發擋住了那邊好奇的目光，但還是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她付了錢，一手抱著牛皮紙袋，一手牽著戴維出門。門口的服務生一邊習慣性說請慢走，一邊給她推開門。
“謝謝。”她點頭微笑。
“不客氣。”對方一楞，笑著露出八顆牙齒。
一路順著陽光散步回到剛剛開業的“肉肉植物園”，丁萱特意將戴維系到門口——因為它在屋裏的話，喜歡啃綠蘿葉子，已經啃壞好幾盆了。
打開所有壁燈，戴上圍裙，給每一盆植物澆水，修剪枝葉，培土施肥。時間過得很快，也過得靜悄悄的。
門口風鈴突然響起，玻璃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歡迎光臨——”丁萱直起腰，透過花架上茂盛的蘭花影影綽綽看到了一個一身黑的男人。
她沒有戴眼鏡，一步一步走出花架，視力依舊模糊，隔著五六米的距離，只依稀看得到門口刺眼的光芒裏背光站著的修長人影。
縱然如此，她的心跳卻漏了一拍。
“我看不清你。”她說，聲音很輕，生怕驚動了……驚動了可能存在的，在綠葉中淺眠的精靈。
他一步一步走近，直到她看清，直到咫尺之間。
丁萱終於忍不住嘩地流下眼淚，一顆一顆成串滾落。堅持到現在的力量抽然而去，手撐到桌上，碰得旁邊的牛皮紙袋一歪，面包滾落一地。
“我回來了……”他將她擁入懷裏，聲音顫抖著。用盡力氣要將她嵌入自己的骨血，融合進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你會回來。”她將頭靠在他肩頭，想努力露出笑容，卻還是止不住眼淚，“所以我等你。”我等你，等一輩子都願意。
陽光下，滿屋的淺綠深綠在時光裏慢慢發酵。
門口的戴維坐在地上，用雞腿一樣的後腿彈著耳朵。突然伸過來一雙白凈的手，解開繩索。戴維好奇看著他，眼珠裏映出他不辨雄雌，但卻透著英氣的臉。
“你喜歡這個麽？”他說， “拿回去等你變狐貍的時候，我牽你上街。”
“哼，我才不喜歡。”他身後傳來一個稍顯稚嫩的少年聲音。
燦爛的陽光下，少年身後的影子晃動，憑空多出七條尾巴的輪廓。
……
華大圖書館後新花園，《他從筆下來》片場人來人往。周圍有不少圍觀的學生。
尊重編劇意願，以及勵唯安“絕對不改動一個字”的要求，所有場景道具都是按照原劇本一絲不茍準備。
而現在這一場戲，拍的是女主角在經過導師介紹後，第一次見到男主角的戲份。
人群外，遠遠地站著兩個人，在花叢邊，路燈下。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辦公室。”段律銘看著那邊，眼神微動。雖然是夏天，他依舊穿得嚴實，跟以前的習慣一模一樣。而以前穿得……說好聽點叫禁欲，是因為根本不怕熱，而現在則是因為作為一個人，他身體有點虛弱，依舊沒有徹底恢覆。
“總不能什麽都跟現實一樣。”丁萱說，手從兜裏掏出來，垂在身側。
他習慣地握住她的手，又輕咳般問。“那結局呢？”
“結局……結局是我們幸福生活在一起。沒有那些紛爭。你認為呢？”
“我認為，”他頓了頓，又道，“在一場避不開的硝煙裏，九尾為了救我獻出了他最後一條尾巴。而無意間才寫出的小狐貍則為了救他，用掉了一條尾巴，自己受傷也去了一條尾巴。縱然獲得新生，我和九尾都被打回到混沌狀態……兩年之後，我才勉強恢覆，醒來時成為一個普通人，而九尾卻依舊是狐貍，但是有一條七條尾巴的狐貍陪著他。而我……有你。”
丁萱聽著他的敘述，反過來握緊他的手，用盡力氣。
“我覺得……”她深呼吸一口氣，眼裏含淚，卻笑著看向身邊的他，“我覺得我好幸福。”
他凝神看著她，用目光描摹她的臉龐，眼裏映著燦爛的夕陽以及將來許許多多的日夜，太陽升起落下，月亮圓缺轉幻，垂垂老去時的相伴與慰愛。
不遠處的片場，丁若棋坐在一邊的折疊椅上，剛剛給一個粉絲簽完名，無意間擡頭一瞥，瞬間一楞，震驚地慢慢摘下墨鏡。
猶記得送丁萱去醫院的第一天，她被迫穿上束縛衣，絕望地跪地哭泣。“他會回來的，他會回來的！我要回家等他……”
“給她打鎮靜劑。”丁若棋咬著嘴唇，轉身匆匆離開，眼淚連連滾落，瘦削的肩胛骨抽動。
後來聽醫生說，她每天都在說，他會回來。所以她等。
兩個月後，她終於不再每天都說。
半年後，她終於只是偶爾提起。
一年後，她終於再也不說。
丁若棋這才明白，或許丁萱什麽都不說了，但是她頑固地在堅持。她在等待，用千萬年琥珀形成般的堅忍與根本磨不滅的期望。
而那個人，竟然真的回來了。
真的回來了……
血色夕陽裏，丁若棋閉上眼睛，眼角滑出一滴淚。不遠處的路邊，勵唯安才下車，靜靜地站著，靜靜地望著。不用去了，他不用去了。回神，車門還沒關上，便轉身上車，選擇離開。
遠處的人影，她挽著他的胳膊，迎著爛漫的晚霞越走越遠。
而白光燈下，鵝卵石小路上，波浪形草坪與白色梔子花邊——
男女主角匆匆相遇。
“您好段老師，我是藝術學院研二的丁萱，向您報道。”
作者有話要說： 正式完結，謝謝看到現在的大家。
也懷念一下已經走失近兩年的戴維，經常想起它，希望它生活得好好的，而不是被燉成了火鍋。
不知道我自己在這裏感嘆什麽勁兒，總之，吶，咱們大夥兒都要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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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專欄
不久的將來，再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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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咱們走吧。”丁若棋拉起行李箱，但是立馬又問了一句，“今早的藥吃了嗎？”
“吃過了。”丁萱淡淡道，已經司空見慣。
……
回到家正好趕上吃午飯。丁父已經退休，這兩年老了許多，頭發半白也沒染，看到丁萱平安回來，一個勁地說好，轉身一邊擦眼睛一邊去廚房。而勵唯安也跟過來了，客氣客氣也就被丁父留下來吃飯。
丁父在廚房裏忙，丁若棋把丁萱房間的被褥鋪好，出來後看到丁萱坐在陽臺小板凳上，給幾盆多肉培土，這是她住院期間培養起來的愛好。勵唯安蹲在她身邊，很認真地和她聊著天，偶爾遞一下鏟子。
“這個是碧光環，就是以後會長成兔子頭的那種，有兩個長耳朵。”
“我還以為是熊童子。”
“熊童子是這盆。”丁萱拖過來另一小盆多肉，“胖胖的像熊掌。”
丁若棋看了一會兒，進廚房去幫忙了，端著菜出來時差點跟勵唯安撞上。
“過來，有事跟你說。”勵唯安拉著她走到門邊。
“什麽事？”丁若棋狐疑。
“丁萱是不是之前寫了個劇本？我聽大夫說的。”
丁若棋刷地拉下臉。“你想幹什麽？”
“把劇本給我看看，或許能合作。”
“以後最好少提這事兒，在丁萱面前一個字都不許提。”丁若棋直接為妹妹做了決定，“她以後不幹編劇這行了。反正也不缺錢，段——”她不情願提到這個名字，但還是說出了出來，“段律銘失蹤之前把他所有資產全部轉到丁萱名下了。她比我有錢。”
“可是——”
“沒有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初我為什麽把她送醫院。段醫生失蹤了我也很難過，但是她跟魔怔了一樣又是寫大綱又是寫劇本，還天天到處跑要看段律銘有沒有‘按照她的計劃回來’，你忍心現在又提起這個嗎？”丁若棋吐出心中不快，“段律銘出海失蹤兩年，眼看馬上就要宣告死亡。這節骨點我擔心她還來不及。”
“好吧，”勵唯安本也是出於好心，“就當我沒說。”
飯桌上菜色很豐盛，都是丁萱愛吃的。但還是因為平時吃藥的副作用，她腸胃不好，也只能挑些青菜和雞蛋肉末。
“我下午想回學校一趟。”丁萱舀了一勺海帶冬瓜湯放到碗裏，壓根沒要湯裏的排骨。
這話一出，其他三個人齊齊落下筷子。
“過幾天吧，先在家好好休息。”開口是丁父。
“汪老師馬上要去英國做訪問學者了。”丁萱說，沒察覺桌上的異樣，這話是上次汪寧到醫院看她時說的。而丁萱已經休學兩年，回去辦手續肯定要經過汪寧的。
“我下午開車送你去。”勵唯安清了清嗓子。
“不用，我自己去。”
“那我跟你一起去。”丁若棋說。
“我一個人去。”丁萱強調，隨後就不說話了。
丁若棋和父親兩兩相視，低頭吃飯。
……
華大依舊是記憶中的樣子，花壇邊停著一排亂七八糟的自行車，樹幹間紅色橫幅在風裏抖動，外賣小哥騎著車飛快經過，操場上有國防生在烈日下訓練。
丁萱提著自己種出來的漂亮熊童子，在院樓大廳電梯口碰到了兩個女學生，問她汪寧的辦公室在幾樓。
“三樓。”她說話很是慢條斯理，“我也去找她。”
“我們是找汪老師咨詢保研的事情。”其中一個女生咧嘴一笑。
“反正我只申請保研，如果保不上就不讀了。”陪她來的短發女生劃著手機，“讀書也沒多大意思。咱們院還有個學姐讀著讀著讀瘋了。嘖，真可憐。肯定是個死讀書的書呆子。”
“這麽說不好吧？”她同伴說，悄悄撇一眼這個跟她們同樣是找汪寧的學姐。學姐臉上一直掛著微笑，仿佛沒聽到一般。
“是事實啊。”短發女生攤攤手，走出電梯，“我又沒瞎說。全校都知道有個學姐讀書讀瘋了——”
已經快博士畢業的王秋恰好站在門口等電梯，看到丁萱簡直不敢相信，臉上的笑容還沒形成就立馬剎車，“你們胡說什麽呢！”
兩個女生嚇了一跳，諾諾喊了聲。“王老師。”王秋經常給她們代課。
“王秋。”丁萱聲音不大。
“你來了怎麽不提前通知我。”王秋突然吸吸鼻子，朝她伸出胳膊。
丁萱很高興地跟她擁抱了一下。
到了汪寧辦公室，王秋也跟著進來了。而兩個女生坐在外面的沙發座上等。
汪寧看到丁萱過來，很高興，一時也有些手足無措，又是倒茶又是從櫃子裏翻出女兒上次過來時留下的小零食，又是將丁萱帶來的熊童子擺到桌子上，隨後才坐到丁萱身邊，關切地問：“身體都恢覆了？”
“嗯。”丁萱點頭，朝杯子吹了口氣，杯子裏綠色的茶葉緩緩旋轉著沈下，“想趁您出國之前，過來商量一下退學的事情。”早在汪寧上次去醫院見她時，她就說過這件事了。
“你要退學？不讀博了？”王秋驚訝，別是剛剛聽那兩個小丫頭胡說八道才決定的吧？
“不想念書了。”丁萱靜靜說。
“那多遺憾啊，咱們專業博士點現在可是國家重點……”王秋的聲音越來越低。
“沒事，不讀書就不讀書，”汪寧體貼地拍拍丁萱的腿，“這邊我先幫忙辦好手續，過兩天你來簽個字就好。其他不用管。”
“謝謝老師。”丁萱握著杯子，笑得像某些小動物，讓汪寧想到了兔子或者梅花鹿。
“跟我客氣幹什麽。”汪寧突然間又想起了一個人，眼眶頓時有點紅，但很快控制住了情緒，開玩笑道，“我要是早結婚啊，女兒差不多就跟你一樣大了。”
臨走，汪寧送她到院樓大廳，終於是忍不住說道：“有些事，過去就讓它過去吧。生活總是要前進的。好好地生活，工作，談戀愛，結婚生子……這會是他希望看到的。”
“我知道。”丁萱點頭。她在笑，眼睛也彎起來。
她沒有哭。
從院樓出來，丁萱接到了丁若棋的電話，問她在哪裏，讓她辦完事情就回家。丁萱朝校門口走去，但到了岔路口，她腳下一轉彎，朝右邊的路走去。
她在醫學院樓下站了很久。
很久很久。
久到她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尊雕塑。
久到她已經開始疑惑故事的真實。
久到她發現這個世界很陌生。
大概……是吃藥的時間到了。
路邊的柳樹下，一對新人在拍攝婚紗照，新娘提著裙子笑得特別燦爛，老公站在她身後摸著頭，跟攝影師溝通著拍照姿勢。
是孫雯。
丁萱推了推鼻梁上有些滑落的鏡架，看著洋溢著幸福的新人。駐足片刻，再次朝校門的方向走去。
晚上回到家，吃完飯後一家人坐在陽臺上乘涼，看涼如水的夜空，看一閃一閃而過的飛機。
“你的下巴怎麽了？”丁萱依舊在擺弄她的花花草草，這時才註意到丁若棋的下巴跟以前不一樣了。
丁若棋坐在藤椅上晃著，跟父親下棋。“把假體拿出來了。”
“……”丁萱想了想，“那要是觀眾發現了——”
“愛咋咋地，我才不管。不喜歡我拉倒。”丁若棋沒有擡頭。
“演員有實力才長久，長得再好看也還是會老。”丁父說。
“等等我悔一下棋啊。”
“你哪天走？”丁萱又問。
“不走了。接下來直到過年我都沒有接戲。”丁若棋說，“好好休息。”其實是為了陪陪丁萱。而且……她現在也不像曾經那麽在乎某些東西了。接好戲，拍好戲，身體健康，家人健康，這就是她所有的目標。
她早就打定主意，以後不會結婚。因為一個人也過得很好，她完全不需要男性所能在生活中提供的依賴與支撐，工作之餘可以來場說走就走的旅行，生活充實而獨立，精彩而自由。作為獨立的人格，她不接受這個社會灌輸給女性的婚姻觀，也不在乎別人的目光，更不要求自己去做一個模範妻子，或者標準母親。她就是她，會按照自己的打算走下去。
“好看嗎？”丁萱舉起一盆桃美人。
“好看。”丁父總是很捧場。
“太肥了。”丁若棋說，“更紅一點才好看。”
“你說的那是染色的。”丁萱小心翼翼將花盆放到花架上。
丁若棋托著下巴看著專心致志的妹妹。“要不然你去開個花店吧，我覺得挺適合的。”
“我想過啊。”丁萱若無其事地說。
“真的假的？”
“再看吧。”丁萱又說，舉起另外一盆月亮仙子，“這個漂亮不？”
“沒剛剛的胖子好看。”
“那個胖子叫桃美人……”
☆、番外下
友誼路哈多寵物店。
丁萱站在玻璃櫥窗外，逗著第三格的小松獅。身後突然傳來車聲響，勵唯安從車裏下來，徑直走過來。
“你怎麽在這兒？”丁萱問。
“辦事正好路過。”勵唯安湊過來也敲敲櫥窗，“幹什麽呢？”
“我的狗帶過來洗澡，”她說，“店裏動物味道太重了，就在外邊等。”
“我記得是柯基？取名字了嗎？”
“叫戴維。”丁萱看到自家三個月的小矮子被牽出來了，推門進去。一般柯基剛生下來就被人工斷尾了。斷尾斷尾，取個諧音就叫戴維。
“喲，兩只耳朵都立起來了。”勵唯安跟進來。
剛剛洗完澡，身上香噴噴，戴維神氣活現的。要不是還套著牽引繩，它能立刻飈出去。丁萱又買了兩袋狗零食，勵唯安幫忙提著。
出了寵物店，丁萱望著刺眼的陽光瞇瞇眼。“你女朋友還沒回國？”她已經聽丁若棋說過了。
“嗯，下周回。”勵唯安看著一直跑在前面的戴維，小短腿踢踢踏踏，雄赳赳氣昂昂，費勁半天跑得路程卻很短。牽引繩都沒繃直。“這狗怎麽看著沒長，不愛吃吧？”
“哪裏，什麽都吃。昨天趁我們都出門，偷吃了半個西瓜。”丁萱說，“整整半個，咬得還挺有藝術感，周邊是鋸齒狀，中間都被它啃成水平面了。周圍一滴汁都沒留下。我最開始以為那半個瓜被它不知滾到哪裏去了。後來才發現他躺在那兒，肚子大得跟懷了個西瓜似的。”她頓了頓，“然後，一頓胖揍。”
勵唯安笑得都快岔氣。戴維回頭不明就裏看了他一眼。
雖說吐槽得很嫌棄，但是丁萱還是喜歡它的，雖然戴維老是一張瞠目結舌智障臉，剛來那會兒又愛咬人腳後跟又愛翻垃圾桶，整天吧唧嘴不知在嚼啥，靜若癱瘓動若癲癇，偶爾從客廳奔到廚房又從廚房奔到臥室噠噠噠還急剎車。
“要去我家的植物店看看嗎？還在裝修。若棋現在應該到那兒了。”丁萱說。早上的分工是若棋去看店，而丁萱帶狗洗澡。
“好，”勵唯安點頭。
“糟糕，前頭來了只阿拉斯加。”丁萱拽住繩子。
“放心，大狗不會欺負小狗的。”勵唯安說。
“你不知道，”丁萱退到墻邊，拽緊繩子，“我覺得戴維智商有問題。”這才第二次帶它出門，因為狗還太小，而且腿短得根本不會下樓梯，再者出來還挺能耐，一到外頭就啟動幹架模式，要打貓也就算了，但是連小區裏比他大兩倍的大型犬也敢招惹那就有點問題了。
她靠著墻站著，緊張地拽著繩子。她的模樣讓勵唯安想起某種白色的，纖長枝幹的花朵，易折，微微隨風搖晃。他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一步，又回神停下腳步。
果然，等那看著特別溫順的阿拉斯加走過來。戴維就跟打了雞血一樣沖上去了，繃緊繩子，一個勁兒往上跳，邊跳邊罵街。阿拉斯加最開始壓根沒看到這邊有個小東西，聽到叫聲才低頭找到挑釁的柯基。對方狗主人也蠻尷尬，拽住狗要繞道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丁萱有些窘迫地笑。
“你把繩子放了。”勵唯安直接拽過她手裏的繩子，丟到地上，攔住她不讓撿，“狗仗人勢，知道嗎？”
脖子上的力量猛然一松，戴維趔趄差點摔跤，猛地回頭看到丁萱沒牽住它，再回頭仰視張著大嘴露著舌頭，把陽光遮得嚴嚴實實的阿拉斯加，瞬間掉頭嗖地竄過來紮在丁萱兩腳間，露出個屁股。
這下老實了。隨後一路都很老實。
“你最近不忙？”丁萱感覺這些日子老是看到他，最開始還以為勵唯安跟丁若棋……結果聽說人家有女朋友。
“還成，很多事情都分攤出去了。最近在看劇本，沒幾個能拍的。”勵唯安順口說。
“我之前寫了一個，三十九集。你要看嗎？”丁萱看著他。之前合作的那個網劇，她只寫出了十一集，而後因為進醫院便再也沒有寫下去，由公司另外找了編劇補完接來下九集。
“呃……”勵唯安仔細打量她的表情，似乎並無不妥，但語氣還是很遲疑，“完整的劇本？”
“嗯，”丁萱牽著戴維繼續朝前走，“薪酬無所謂，只要你不對劇本進行任何改動。”她默認勵唯安是感興趣的，又問，“你郵箱是什麽？我今晚發給你。”
“直接發我微信吧。”勵唯安笑了笑。
“到了。”丁萱指向路邊的一家店面。光潔透亮的落地玻璃裏透出裏頭一排排高高低低繁茂生長的綠植。門口還放著兩個矮人精靈。門簾上頭掛著大大的牌子，上面寫著——
“肉肉？”勵唯安百思不得其解，“一家花店叫肉肉？”
“因為主要賣多肉啊。”丁萱邊說邊推玻璃門走進去，這是她取的名字。
“沒有百合玫瑰？”勵唯安發現這屋子裏清一色的綠，深綠淺綠，就是沒有花。
“為什麽要賣那些？”丁萱很奇怪地看他一眼。
“過來啦。”丁若棋從裏屋探頭出來，看到勵唯安便眼睛一亮，“哎，你家公司以後綠植就從這兒訂貨了啊。”
“知道，不用你提醒。”勵唯安將戴維的零食放到桌上，看到有工人正在往最後空著的一面墻上裝花架。
“那這店肯定不會破產了。”丁若棋很高興，端著一盆吊蘭掛到門邊。
“若棋，你接下來半年都沒事？”丁萱把戴維的牽引繩解開，讓他在屋子裏亂竄。
“對。”
“如果我的劇本通過，你來演我的女一號好不好？”丁萱順口說，掏出手機看到好久沒有聯系的鮮眈發來一條消息，說他已經騎行到青海。丁萱回了一句註意安全。
丁若棋聽到她的話就一楞，迅速回頭擰眉盯著勵唯安，眼睛好像要冒火星子，用口型問他是不是他有啥貓膩。
勵唯安指指丁萱，示意是丁萱主動提起的。
“就是《夜色似你》，我好久之前寫的。”丁萱沒發現他們的不對勁，平平靜靜繼續說著，也壓根不覺得這劇本有什麽問題，“都寫完了，不想浪費……不過我把名字改了。”
“改……改成什麽？”丁若棋打量著妹妹的神色。
“噓，”丁萱把一根手指壓在唇上，眨眨眼，仿佛呢喃般悄聲道，“他從筆下來。”
只有她知道，他從筆下來。
……
勵唯安的動作很快，看完劇本後便立馬拍板，迅速開始籌劃拍攝事宜。一個半月後劇組就拉起來了，導演尹長驍，男女主演都是新人。丁若棋拒絕了女一號，選擇了女主角的姐姐這一配角。
“您好，一共五十二塊零三毛。”櫃臺後，收銀員將丁萱買的法棍可頌全部用牛皮紙袋裝起來。
丁萱正擡頭看電視新聞，說的就是《他從筆下來》劇組正式開拍，勵唯安作制片人，與演員導演一起出席了活動。
“這個電視劇陣仗很大啊，連丁若棋都甘願來做配角。”旁邊付賬的女生也看著電視和同伴討論。
“尹長驍最近拍的電視劇都不錯，估計這部也好看！要等到過年才播出吧。”
“有興趣，打算追！”
“沖著丁若棋我也要看啊。我可是她鐵桿——哇塞，快看旁邊看旁邊！她長得和丁若棋好像！”
丁萱讓垂下的黑發擋住了那邊好奇的目光，但還是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她付了錢，一手抱著牛皮紙袋，一手牽著戴維出門。門口的服務生一邊習慣性說請慢走，一邊給她推開門。
“謝謝。”她點頭微笑。
“不客氣。”對方一楞，笑著露出八顆牙齒。
一路順著陽光散步回到剛剛開業的“肉肉植物園”，丁萱特意將戴維系到門口——因為它在屋裏的話，喜歡啃綠蘿葉子，已經啃壞好幾盆了。
打開所有壁燈，戴上圍裙，給每一盆植物澆水，修剪枝葉，培土施肥。時間過得很快，也過得靜悄悄的。
門口風鈴突然響起，玻璃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歡迎光臨——”丁萱直起腰，透過花架上茂盛的蘭花影影綽綽看到了一個一身黑的男人。
她沒有戴眼鏡，一步一步走出花架，視力依舊模糊，隔著五六米的距離，只依稀看得到門口刺眼的光芒裏背光站著的修長人影。
縱然如此，她的心跳卻漏了一拍。
“我看不清你。”她說，聲音很輕，生怕驚動了……驚動了可能存在的，在綠葉中淺眠的精靈。
他一步一步走近，直到她看清，直到咫尺之間。
丁萱終於忍不住嘩地流下眼淚，一顆一顆成串滾落。堅持到現在的力量抽然而去，手撐到桌上，碰得旁邊的牛皮紙袋一歪，面包滾落一地。
“我回來了……”他將她擁入懷裏，聲音顫抖著。用盡力氣要將她嵌入自己的骨血，融合進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你會回來。”她將頭靠在他肩頭，想努力露出笑容，卻還是止不住眼淚，“所以我等你。”我等你，等一輩子都願意。
陽光下，滿屋的淺綠深綠在時光裏慢慢發酵。
門口的戴維坐在地上，用雞腿一樣的後腿彈著耳朵。突然伸過來一雙白凈的手，解開繩索。戴維好奇看著他，眼珠裏映出他不辨雄雌，但卻透著英氣的臉。
“你喜歡這個麽？”他說， “拿回去等你變狐貍的時候，我牽你上街。”
“哼，我才不喜歡。”他身後傳來一個稍顯稚嫩的少年聲音。
燦爛的陽光下，少年身後的影子晃動，憑空多出七條尾巴的輪廓。
……
華大圖書館後新花園，《他從筆下來》片場人來人往。周圍有不少圍觀的學生。
尊重編劇意願，以及勵唯安“絕對不改動一個字”的要求，所有場景道具都是按照原劇本一絲不茍準備。
而現在這一場戲，拍的是女主角在經過導師介紹後，第一次見到男主角的戲份。
人群外，遠遠地站著兩個人，在花叢邊，路燈下。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辦公室。”段律銘看著那邊，眼神微動。雖然是夏天，他依舊穿得嚴實，跟以前的習慣一模一樣。而以前穿得……說好聽點叫禁欲，是因為根本不怕熱，而現在則是因為作為一個人，他身體有點虛弱，依舊沒有徹底恢覆。
“總不能什麽都跟現實一樣。”丁萱說，手從兜裏掏出來，垂在身側。
他習慣地握住她的手，又輕咳般問。“那結局呢？”
“結局……結局是我們幸福生活在一起。沒有那些紛爭。你認為呢？”
“我認為，”他頓了頓，又道，“在一場避不開的硝煙裏，九尾為了救我獻出了他最後一條尾巴。而無意間才寫出的小狐貍則為了救他，用掉了一條尾巴，自己受傷也去了一條尾巴。縱然獲得新生，我和九尾都被打回到混沌狀態……兩年之後，我才勉強恢覆，醒來時成為一個普通人，而九尾卻依舊是狐貍，但是有一條七條尾巴的狐貍陪著他。而我……有你。”
丁萱聽著他的敘述，反過來握緊他的手，用盡力氣。
“我覺得……”她深呼吸一口氣，眼裏含淚，卻笑著看向身邊的他，“我覺得我好幸福。”
他凝神看著她，用目光描摹她的臉龐，眼裏映著燦爛的夕陽以及將來許許多多的日夜，太陽升起落下，月亮圓缺轉幻，垂垂老去時的相伴與慰愛。
不遠處的片場，丁若棋坐在一邊的折疊椅上，剛剛給一個粉絲簽完名，無意間擡頭一瞥，瞬間一楞，震驚地慢慢摘下墨鏡。
猶記得送丁萱去醫院的第一天，她被迫穿上束縛衣，絕望地跪地哭泣。“他會回來的，他會回來的！我要回家等他……”
“給她打鎮靜劑。”丁若棋咬著嘴唇，轉身匆匆離開，眼淚連連滾落，瘦削的肩胛骨抽動。
後來聽醫生說，她每天都在說，他會回來。所以她等。
兩個月後，她終於不再每天都說。
半年後，她終於只是偶爾提起。
一年後，她終於再也不說。
丁若棋這才明白，或許丁萱什麽都不說了，但是她頑固地在堅持。她在等待，用千萬年琥珀形成般的堅忍與根本磨不滅的期望。
而那個人，竟然真的回來了。
真的回來了……
血色夕陽裏，丁若棋閉上眼睛，眼角滑出一滴淚。不遠處的路邊，勵唯安才下車，靜靜地站著，靜靜地望著。不用去了，他不用去了。回神，車門還沒關上，便轉身上車，選擇離開。
遠處的人影，她挽著他的胳膊，迎著爛漫的晚霞越走越遠。
而白光燈下，鵝卵石小路上，波浪形草坪與白色梔子花邊——
男女主角匆匆相遇。
“您好段老師，我是藝術學院研二的丁萱，向您報道。”
作者有話要說： 正式完結，謝謝看到現在的大家。
也懷念一下已經走失近兩年的戴維，經常想起它，希望它生活得好好的，而不是被燉成了火鍋。
不知道我自己在這裏感嘆什麽勁兒，總之，吶，咱們大夥兒都要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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