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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第三場。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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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履匆匆像是個上班族,又特別像古代客棧裏的店小二,“趕緊啊趕緊,記者來了——我去,你頭發怎麽又亂了?”他連忙把自家老板摁到椅子上,“不記得要見記者嗎?!你能不能長點心?丁萱,趕緊幫幫忙。”邊說邊從包包裏掏出梳子和定型水。

“要我叫造型師來嗎?”丁萱接過定型水。

“來不及來不及。”小林直接上手要薅司南的頭發。

“我自己來。”司南立馬站起來,嫌棄地皺眉,“就你這九陰白骨爪的功夫。”

話說間,記者就敲門進來了。

“司南,好久不見呀!”帶頭的女記者滿面春風,走過來跟司南握手。身後跟著攝影師還有一個同事。

“你好你好。”司南伸出手。

由於排練室比較簡陋,不適合采訪,所以采訪地點被換到了樓下的會客室。小林就跟舊時的老媽子一樣一邊下樓一邊在司南耳邊絮叨。

“除了《蒼龍》,不準多說別的。可以誇人徐記者漂亮,但是其他的話一律不準說!給我嚴肅點。記住你的人設可是偶爾透著淡淡憂郁的陽光型男。”

“憂郁陽光型男?”司南念叨了一遍,隨即跳了跳仿佛要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林東海你不去編偶像劇真是虧大發了。”

“擦,這不是公司老總要求麽?!”小林在後面低聲憤懣,“我一個人來伺候你這個神經病還不夠辛苦嗎!讓你多招幾個助理又不樂意!”

“回頭給你發紅包。”司南頭也不回,隨後又沖丁萱一笑,“待會采訪,你也來旁聽吧。《蒼龍》劇本我還沒看完,你在旁邊可以提點一下。”

……

徐助理是一家視頻網站娛樂版面的記者,這次采訪是早就談妥的專訪,主要內容是關於司南為何傳說中的零片酬接下話劇《蒼龍》,並為此推掉一部電影片約。

白光燈一開,前一刻還談笑風生的司南立刻進入工作模式,收攏笑容拿著話筒朝攝影機彬彬有禮地打招呼。“大家好,我是司南。”

丁萱站在攝影師後看著女記者和司南的互動。畢竟是娛樂八卦記者,問了一些關於《蒼龍》的問題後,話題很快轉到了司南的個人感情上。

“所以,按照你剛才的話說現在是還沒有戀愛的想法?”女記者笑盈盈地問。

“目前還是以事業為重。年輕嘛,應該拼搏。”司南笑了笑,眼睛微微瞇起,他睫毛很濃密,疊起來的感覺像是飛蛾的翅膀。燈光下他的笑容,尤其是眼睛所表達出來的神態,的確是帶著點猶豫,仿佛潛藏著在月色下不透光的秘密。

“所以這次我才決定接下《蒼龍》。其實拍電視劇拍電影多了,回到話劇舞臺很不習慣,畢竟表演方式很不一樣,我需要重新一點點找回感覺。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司南皺皺眉,不露聲色順利將話題又轉回事業上,“古教授是我的恩師。能夠出演他的劇本,我很榮幸。當年最艱辛的時候,大冬天住陰暗潮濕的地下室,連續吃了一個月的泡面。關節腫疼得厲害,是古老為我提供了幫助。”

“什麽樣的幫助?”女記者繼續問。

“讓我搬去他家中。師娘那時候還在,也特別關心我。總之,給我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在我心裏他的地位和我父親是一樣的。”很明顯,他並不想提到過去太多事情,隨後又輕松地笑起來,“這屋子有點冷,需要把空調溫度再跳高點嗎?我看這位記者一直在搓手。”

丁萱悄聲退出了辦公室。司南其實很擅長應付媒體,並不需要她在旁邊提點。而丁萱也沒料到總是嬉皮笑臉無憂無慮的司南,竟然還有一段在窮困潦倒中掙紮的歲月。

“對,待會去醫院。你把車直接開過來。”小林站在外面接電話。

“你們也要去醫院看裘院長?”待他接完電話,丁萱問,“我聽說他已經醒過來了。”

小林楞了楞,點點頭。“你也要去醫院看他?”

“不是……我要去醫院找人。”丁萱說。

“那待會直接坐我們的車過去吧,順路。”小林說。

“不用了不用了。”丁萱連連擺手。

“這有什麽客氣的。不用管司南。”小林直接拍板,大概是看出丁萱的疑慮,“你放心他上車就老實了,他暈車暈得厲害。”

於是乎,經小林不容拒絕的邀請,丁萱搭他們的順風車去了醫院。司南果然暈車,前一秒活蹦亂跳,等司機一開動車子,他就木著臉在座位上一聲不吭了。只剩下小林和丁萱聊天。

到了醫院,司南全副武裝,帽子圍巾口罩統統圍上,這才出來見人。

剛剛走到大廳,丁萱就發現了不對勁。

門口停著警車,車頂上的燈一閃一閃。車門打開後,率先下車的是邵警官,正在打電話。

“你們先上去吧,我去見個熟人。”丁萱朝他們擺擺手,打算過去看看。

“哎,那邊有警察呢,你要去妨礙公務啊?”司南一把拉住她,皺眉,聲音很嚴肅。

“我跟警察挺熟的。再見!”

見丁萱已經跑過去,司南站在原地沒動。

“走吧走吧。”小林催促道,“這邊人太多了。”

司南轉身,頭也不回地朝電梯走去。

“邵警官,你們這是——”丁萱的後半句話,吞進了肚子。

警車又下來了三個人,兩邊是女警,中間帶著手銬的,是裘院長的老婆。此刻她看上去比之前更是老了十幾歲,頭發半白,滿臉皺紋,眼神絕望,眼眶通紅,腳步跌跌撞撞,仿佛靈魂被抽走了大半。

“丁萱?往邊上來點。”邵警官攔住她往後面退,給女警讓出道路,“裘院長跳樓了,現在正搶救呢。情況非常不樂觀,所以現在我們根據家屬和犯罪嫌疑人嚴秋紅請求,讓犯罪嫌疑人嚴秋紅來醫院探望。”

“跳、跳樓?不是說昨天晚上剛剛醒過來嗎?現在就跳樓了?”丁萱愕然。

“對。大概是受不了刺激吧。現在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的。”邵警官低聲道,“我們找到他在外面有不正當關系的女性了。他老婆嚴秋紅看樣子也要崩潰了。”

丁萱腦子跟針刺一樣突然疼了起來,邵警官再說了什麽她完全沒有聽清。

嚴秋紅被女警帶著,在圍上來看熱鬧的群眾裏離開。留下身後七嘴八舌的探討。而丁萱陡然睜大了眼睛,一股涼意從脊梁骨躥了起來。

嚴秋紅的脖子上,若隱若現,好像盤著一條翡翠色的青蛇。

蛇頭從她肩頭擡起來,吐出鮮紅的信子,慢慢消失不見。

丁萱轉身就跑,匆匆擠進電梯,摁下八樓。從八樓可以直接從天橋繞到另一層樓,那裏有段律銘的辦公室。

她腳步急促,根本來不及打量周圍人,直到路過護士站被曾經認識的護士小齊朗聲叫住她。

“丁萱!”

丁萱倏忽回頭。

“丁萱,快過來快過來,咱們院拍的那個電視劇要播出啦!而且你那個親戚演員,真的和你好像啊!哎呦,就是這個就是這個!”小齊很驚喜的模樣,連忙拉住她示意看旁邊等候區的電視。

正在播放的電視預告片裏,出現了《柳葉仁心》四個大字,隨後的畫面一一從顏妍李然閃過,到了穿著護士服的丁若棋,光鮮亮麗,笑容可人。

然而丁萱現在腦海裏一片蒼茫。

護士站裏,汪寧坐在椅子上哭泣,護士長在低聲安慰她。汪寧老公個子高挑瘦削,戴著眼鏡,一臉沈默地在辦理手續,對於妻子的情緒他也無力安撫。夫妻倆和裘院長的關系都非常好。裘家女兒才二十歲,再加上又出了小三的幺蛾子,現在沒有一個主心骨,醫院方面的事情只有他和汪寧來代勞。

“你們都不知道,”汪寧臉部浮腫,黑眼圈很是嚴重,“我師兄絕對不會跳樓。他這輩子磨難很多,但絕對不是會跳樓的人。”

丁萱站在走廊上,看著傷心欲絕的汪寧,耳朵邊聽得小齊還在興奮地嘀咕什麽,然而她根本反應不過來。

模糊的視線裏,眼前有人走過來,一抹鮮明的白。在她面前站定。

緊接著,一只帶著溫度的手撫摸上了她的脖頸。

丁萱回神,看到了眼前清晰分明,神色肅厲的段律銘。

周圍小護士們一片倒吸氣的聲音。小齊更是低聲“哇塞”,跺跺腳,仿佛看到了很激動人心的一面。

不過鑒於段醫生平時很少跟除了病患的其他人有身體接觸,所以,在一眾仰慕他的小護士裏,這一幕也算得激動人心——

段醫生竟然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親昵地撫摸自己女友的脖子。

然而,只有丁萱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段律銘從她脖子上離開的手裏,捏著一條青蛇。青蛇七寸被捏,很快將身體盤旋在段律銘的胳膊上,預做最後掙紮,卻陡然化為了一股青煙。

他盯著她,眼神裏有她讀不懂的隱秘黑暗。

他沒有說話。

☆、食堂

院長辦公室。

丁萱的視線越過段律銘的肩膀,在書櫃玻璃反光裏看到他挺直的背膀,仿佛他正在擁抱她。而段律銘也的確是擡起手繞在她肩後——在她的脖子上系了一條細細的項鏈。丁萱試探著伸出手,指尖拂過他的白大褂衣擺。

“好了。”段律銘退開。

“這是……什麽?”丁萱回神,低頭,好奇地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吊墜。室內明亮的燈光下,它被打磨成扇貝的形狀,滑過墨藍的光,質地像冰涼的玉石,但明顯比玉石剛硬。

“護身符。”段律銘並沒過多解釋,只是提醒道,“不能摘下來。有了它,你不會再看到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會再被它們騷擾。”

丁萱垂眸,視線一直停留在吊墜上面。他只看到在光線下她顏色偏淺淡的發絲垂在肩頭,她微微低著頭,劉海遮住了表情。

他等著她開口說話,卻一直沒有等到回音。

“我現在還有事,”段律銘擡手看看時間,擡腳朝門口走去,“你可以在這裏——”垂在身側的手突然被拉住,他的話戛然而止。

丁萱不知自己從哪裏來的勇氣。在她意識時,他掌心的溫度已經印在她指尖。然而,她不後悔。雖然心裏砰砰直跳,她卻又奇異了然地平靜,企圖從他的表情揣摩出他的心情,哪怕只有一絲絲的洩露。

他只是垂目,看向她依舊扣在自己手心的手指。他在考慮什麽。可丁萱什麽也看不出。

“我現在可以下班。”再次開口,他換了一個說法,“送你回家還是學校?”

丁萱抿抿嘴唇,盯著他的眼睛。

“嗯?”

“……學校。”

他沒有拒絕,也沒有順應。

……

回到學校也才下午五點。路上慢慢看到車窗上飛濺的雨霧,下雨了。準確說,是雨夾雪。

“你晚上要見學生?”等紅燈時,她問道。

“嗯,去實驗室。”他調高空調溫度,“晚上想吃什麽?”

“食堂吧。”這樣他比較方便。

到了學校,段律銘將車停到教工食堂附近,撐開傘拉開副駕駛車門,接她下車。不經意的,大半部分傘都遮到了丁萱頭上。

“你導師也在這裏。”段律銘和她一起朝食堂走。

丁萱倏忽擡頭,果然看到下一秒汪寧從食堂走出來。

“汪老師!”她喊了一聲。

“丁萱啊,”汪寧看到她,眉頭微展,又看向她身邊的段律銘,頓時加快腳步走過來,“正好段老師也在。”

“您有什麽事嗎?”丁萱問。

“我後天有場考試,大三的,你能替我去監考嗎?”汪寧問。

“可以。”丁萱點頭。

“還有,段醫生,”汪寧轉向段律銘,又皺起眉頭,“我師兄他現在雖說出了手術室,可上了呼吸機。情況很不好。我聽他女兒說……之前他好像簽過什麽捐獻器官的協議,你能幫我打聽一下嗎?這種協議的處理流程是怎麽樣的?”

“是捐了眼角、膜嗎?”丁萱問。

“好像不止。”汪寧搖搖頭。

“好的,你放心。我了解到具體情況後就告訴你。”段律銘的語氣依舊沈穩,讓人寬心。

汪寧道謝,然後就離開了。

丁萱轉頭望著導師的背影,出神許久。汪寧最近東奔西忙,大部分時間都在醫院,也沒有心思梳妝打扮,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走吧。”段律銘出聲提醒道。

到了食堂走廊,他收起傘。丁萱站在旁邊,這才發現剛剛一直站在雨裏講話,他身上那件深藍色的外套半邊肩膀已經濕潤成黑藍色,而自己身上則一點雨滴都沒有。

他一手拎著還在慢慢滴水的傘,一只手習慣性揣在大衣兜裏。因為個子高,所以穿著中長款的大衣愈發顯得身材修長。耳後整齊的鬢角延伸到脖頸,與黑色高領毛衣之間露出象牙色的後頸皮膚。

他往前走了兩步,轉頭看向她,大概是發現了她依舊站在原地。

“……我們好像還沒有正常吃過一頓飯。”她慢慢走上前,將圍巾往下壓,露出下巴。

“你向我報道采訪的那天,吃過一頓飯。”段律銘伸手掀開厚重的門簾。餐廳裏的暖氣撲面而來。

由於最近是考試周,所以晚上在食堂吃飯的老師還不算少,再加上來改善夥食的學生,幾乎所有窗口都排著隊,除了賣包子糕點粥的地方。

“那天不算,”丁萱選了個最短的隊伍,掏出的是段律銘之前給她的老師飯卡,“我當時總感覺暈暈乎乎的。”她回頭問,“是因為你,對不對?”

段律銘站在她身後,彎彎嘴角。不言而喻。

丁萱挑好菜,才刷完卡就看到自己面前的餐盤不見了,扭頭一看,段律銘已經端著她的餐盤往餐桌那邊走。

“我記起來,在最初的設定裏,我對你的描寫是,”丁萱幾步趕上,琢磨了一下,挑選了一個很通俗的詞,“抗餓。”

“記得第一天正式見面時,我中午什麽都沒吃嗎?”段律銘將餐盤放在桌上,坐下,把筷子遞給她。

“嗯,那時候我以為你很忙沒時間吃飯。”

“一方面的確是忙,另一方面……”段律銘看她一眼,“的確對食物沒有過多需求。”

“所以當時已經有很長時間沒吃飯了嗎?”丁萱很好奇,雙手拿著筷子還沒動。

“不長,才一周。”

“哦……”丁萱眨眨眼,決定換個話題,“我沒有見過你……真正的樣子。”

他擡眼看她,似乎在打量什麽。“你是說蛟?”

丁萱沒想到他這麽直白地提起這個,但還是點點頭,帶著點希冀。“可不可以看看?”大綱裏她並未對蛟龍外形做出過多描摹,腦海裏浮現的樣子也是跟神話中的龍差不多。

“不害怕?”他頓了頓,思索片刻,想要明白她到底是一時興起的好奇,還是做好心理準備的坦然。

丁萱搖搖頭。

“你知道,到目前為止我應該在你看來是一個‘人’,如果你看到另一種模樣的我,那麽你——”

“我沒有葉公好龍。”丁萱出聲阻止,她明白段律銘的意思,於是深呼吸了一下,“我想了解你……了解你每一方面,關於我不知道的,關於我意料不到的。”

段律銘靜靜靠在椅背上,看出她清澈的瞳仁裏寫著認真。丁萱,是讓他覺得外表和內裏有非常大反差的存在。她膚色很白,頭發不是純黑,而是偏向自然的棕色。齊劉海下的眼瞳黑亮,但眼白又帶點藍色,互相襯托下總是顯得臉色蒼白,再加上總是背著個重重的背包,懷裏抱著電腦水杯在圖書館和院樓晃悠,越發顯得懵懵懂懂不經世事,需要人呵護。然而接觸多了卻能發現她膽子不小,又很獨立,而且……仿佛根本不在乎所謂的危險。又或者,危險對於她來說,有種奇怪的誘惑力。而他很清楚,這種苗頭並不好。所以——

“意料不到的?”段律銘曲起左手的手指在餐桌上輕輕敲了敲,聲音不高,“你應該記得,或者你本就是這樣創作的,”他頓了頓,“骨子裏,我不是個好人。”說到自己,他平時那種溫情收斂不少,而鋒芒尖利的一面慢慢顯露了出來,從他的眼睛裏。

“我知道。”丁萱沒有避開他探究的目光。

“那麽,你也應該知道,最初遇見你的時候……”他微微傾身,雙肘放在餐桌上,仿佛跟她討論什麽學術問題,“我想殺了你。”

“可是你沒有。”

“丁萱,”他很少叫她的名字,突然念出來讓她有點楞神。“還記得那天我到你家,逼問你為什麽會寫出那五集劇本?”

丁萱楞了片刻,點點頭。

“那天,不光我在,還有九尾。”他慢慢說道,“他就在你的頭頂,懸著一把刀。只要我一個眼神,那把刀就會脫手。”

許久,丁萱沒有說話。

段律銘卻依舊很坦然,甚至拿起勺子在新出的玉米排骨湯裏晃了一下。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她突然開口。

段律銘的動作頓了一下。

“因為我牽了你的手,所以你推掉了工作送我回來,還一直在說過去——都是故意的是不是?為了提醒我不要執迷不悟?”丁萱強忍住心緒的波動。

然而段律銘沒有說話,沒有否認。

丁萱握緊了手。指甲緊緊掐在手心。各種思緒如泛濫的潮水在心頭不斷湧起,蕪雜的情緒裏,她甚至忽略了,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提起,在劇本中他那並不美好的結局。

而段律銘一直都記得,在那天大概揣測出自己的將來時,丁萱毫不猶豫的“我願意”三個字。

如果註定了悲傷與磨難,那就最好不要開始。

丁萱後來什麽也沒說,也仿佛沒有聽出他所有的暗示明示,在宿舍樓下說再見,然後轉身進去。

樓梯口正好遇見下樓來打熱水的王秋。

“哎,阿萱,你回——哇塞,什麽時候買玉了?還是水晶?”王秋穿著厚睡衣,頭發松松紮在腦後,額頭上頂著一個劉海卷,臉上糊著白泥面膜,完全沒有什麽表情,“挺打眼的哦。”

“應該是玉。”丁萱勉強笑了一下,將吊墜塞進了毛衣領口。

“你怎麽不在家住?都快要放寒假了。”

“從學校過去劇院,地鐵直達。家那邊的話,還要轉公交,太堵了。”

“對了,今天體測,操場上有個男生跑1600時,突發心臟病。”王秋說著今天的見聞,“我當時剛好路過。幸虧校醫守在旁邊,好驚險。那個學生救回來了。”

“心臟病?”丁萱皺了皺眉,腦海裏突然閃過什麽。

猛然間,她頓住了腳步。

“阿萱?怎麽了?”王秋用手在她眼前晃晃。

“沒事……”丁萱心亂如麻,掏出手機摁錯了兩遍才把電話打出去。

“怎麽?”段律銘接了電話,聽得她呼吸急促,有些亂。

“你去查裘院長的器官捐贈記錄時,一定要記得看看包不包括心臟。”丁萱感覺一種冰涼的寒意從血管蜿蜒,慢慢浸透全身,“如果有的話,配對患者是誰。”

那邊,段律銘繃緊了下巴。

☆、導演

第二天,雨停了,太陽朦朦朧朧在雲層後慢慢出現。

一到劇院,丁萱還沒來得及放下包,就被金叔塞了紙和筆,“新導演要開會,走吧,去402。”

“新導演?是周副院長嗎?”丁萱幾步跟上,好奇問道。之前大家私底下揣測,都覺得應該是年富力強的周副院長。

“不是,”開口的是金叔的徒弟王力,“還記得上次見古老,他有個助理麽?就是那個助理。”見師父轉頭盯了自己一眼,他壓低聲音,“好像叫蔡戎。”

蔡戎……

丁萱對他的印象已經有點模糊了,大略記得他四十多歲的樣子,很瘦,不茍言笑。而推開門進會議室的一剎那,丁萱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坐在首位的蔡戎。

會議室裏最近壞了一個燈,蔡戎坐在燈光交疊的陰影裏,越發顯得臉頰凹陷。他一頭灰黑的頭發中分,略顯蓬松,透著一股倒像是藝術家的感覺,可神情卻異常漠然,沒有跟任何人說話。

“他之前也是導演?我怎麽沒聽說過。”坐下後,丁萱低聲問王力。

“關系戶而已,據說只是古老的侄子,父母雙亡,後來就給古教授當助理了。”王力也低聲回答,轉了轉眼珠,“你大概也知道古教授的兒女全移民出去了吧?又想博個孝順的好名聲,所以……只是傳聞哈,據說他要是能照顧好教授,讓教授順利過了九十大壽,那麽他就能進賬這個數。”王力刷刷在筆記本上寫了個“5”,後面跟了六個零。“不過你知道的。古教授現在不光有帕金森癥,而且心臟的問題也有很多年了。”他用眼神示意,這筆錢財估計拿得不容易。

金叔咳嗽了一聲,示意他倆別再小聲嘀咕。

所有工作人員到齊後,最後到的自然是演員。司南踩著時間點大步跨進門,重重坐到椅子上,扯下墨鏡丟在桌上。“操,現在粉絲太瘋狂了。”

“你註意點影響。”小林在後頭搬了個凳子坐下來。

女主演隨後也到了,是話劇院的新人,一個才剛剛大學畢業的姑娘,叫全馥琳,是古老欽點的女主角。乍看去,她長得不怎麽顯眼,但之前試裝的時,活脫脫像是從民國畫報上走出來一樣,特別有年代感。

“你遲到了五分鐘。”這是導演蔡戎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剛剛還在笑意盈盈跟其他人打招呼的全馥琳楞住了,隨後忍不住說道:“是路上堵——”

“其他人過來難道不會堵車?就你一個人特殊?”蔡戎平靜說道。

會議室裏靜悄悄的。

“我不會用喜歡遲到的演員。再有下一次,女B上。”蔡戎加了一句。當初女主角選到最後,定下兩人,A是全馥琳,B是另一個女孩子。最後古教授選擇了A。

全馥琳幾乎不敢相信蔡戎竟然如此武斷,而且還當著所有人的面發她的脾氣,原因還是區區遲到了五分鐘。她心裏一梗,“我是古教授選——”

“他只是對選角提出意見,排戲的是我。”蔡戎沒什麽語氣,“要哭就出去,這裏要開會。”

服裝師孫姐悄悄塞了包手帕紙到全馥琳手裏。全馥琳低著頭,沒有吭聲。

“直接說正題。按照原計劃,《蒼龍》會在農歷新年上演。所以排練時間不多了,之前浪費了太長時間。”蔡戎根本沒問在場都是什麽工作崗位的人員,也或許他都知道,“道具組必須跟上時間安排。所有道具細節必須按照劇本要求來,不準隨意更改。所以,之前做的那些所謂的仿洋家具,全部作廢。”

最後四個字一出來,道具師臉都白了。

“舞美的進度如何?”

“布景的幾款材料沒有買到,我讓師傅去外地買了,應該明天回來。”舞美師立馬答道。

“應該?”

見蔡戎又把眉頭皺起,服裝孫姐連忙給舞美說話。“小錢挺靠譜的。他們組做景又快又漂亮。”

“不是你說漂亮就漂亮,要看觀眾反饋。”蔡戎又回了一句。

孫姐於是不吭聲了。

司南也一直沈默著,他難得有這麽安靜的時候,也經常在稿紙上寫寫畫畫,像是在做筆記。直到他突然將一張紙刷地推到了丁萱面前。

“……”丁萱沈默地盯著眼前的這張紙——上面畫了一個他自己頭像Q版自創表情,旁邊配字是:“說了這麽多,勞資一句也沒聽。(請翻下一頁)”

丁萱擡眼看看正趴在桌子隔著王力朝她挑眉的司南,想了想,翻開下一頁,這一頁上沒有畫,只有字——

“天氣這麽好,你又這麽漂亮,”

丁萱再翻一頁——

“有空咱倆談個戀愛唄?”

丁萱刷一聲把整個筆記本扣上了。

司南很不滿意,讓王力給他傳話。“他說你還沒看完。”

“不用看了。”丁萱很匆忙的樣子,“認真”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做筆記。

一個小時後,會議結束。

蔡戎有事情要單獨吩咐金叔,所以兩人先走了。其他人在會議室再次關上後,突然嘰嘰喳喳起來。

幾個女的都圍攏到了全馥琳身邊安慰她。全馥琳雖然有點小性子,但其實對待自己的工作還是很認真的。

司南走到丁萱身邊。

丁萱看他一眼,舉起本子。“你的簽字本。”

“送你。”司南趁她不註意,將本子塞進了她放在身後椅子上的背包裏。

“走啦走啦。趕緊去排練室。”小林在旁邊催促。

“你跟我一起去嗎?”司南問。

“不了。”丁萱搖搖頭。

“回學校?”

“去醫院。”丁萱拿起背包,“我已經跟金叔請假了。”有些事情,她必須親自確認,要不然總是不安心。

“就算你去看,裘院長也不會馬上醒過來。”司南以為她要去看裘院長。

“你去排戲吧。我走了,再見。”丁萱推開門,又想了想,回頭道,“我不是去看裘院長,是去找我男朋友。”

司南沒有說話,手插在牛仔褲兜裏,只是微微瞇了瞇眼睛。

到了醫院,丁萱直接坐電梯去院長辦公室。電梯運行到五樓,門打開。外頭站著穿著白大褂百無聊賴的九尾。

“九尾?好久不見呀。”丁萱探頭朝外看了看,“你怎麽又在兒科。”

九尾懶洋洋站進來,眼皮都不擡一。“這裏有小孩子。”

“所以?”丁萱好奇歪頭看他。

“小孩子很好玩。你沒玩過嗎?”

“……咱倆的興趣愛好不太一樣。”

九尾嘆了一口氣,仿佛在感覺生活太過無聊,突然又抽了抽鼻子,轉頭眼光瞬間精神起來。“你和段律銘之間有什麽貓膩?”

“啊?”丁萱先是一呆,然後道,“沒什麽事。”

“哦,我懂了。”九尾突然嚴肅點點頭,又抽了抽鼻子,“你脖子上是什麽?”

“什麽叫你懂了?”

“你很喜歡他。”這是陳述句,不是疑問句,他再次問,“你脖子上戴著什麽?”九尾很快跳過了“喜歡”的事情,顯然她脖子上的東西比這件事更值得他註意。

“是段律銘給我的。”丁萱盡量忽略心底的窘迫,將那吊墜掏出來。

九尾盯著那墨藍的吊墜,眼神犀利得仿佛能將這東西看個底兒透。半晌,他道:“你是來找段律銘的吧?他現在不在辦公室,在心臟科。”

電梯停了,九尾率先走出去,頭也不回。“我帶你過去。”

其實也不用他帶路,段律銘下一秒就從前頭一間病房出來了。

“丁萱過來找你。”九尾搶先說道。

“你打聽到什麽了嗎?”丁萱的心情很覆雜。

段律銘朝他剛剛出來的病房擡擡下巴。“中間床位。”

丁萱瞬間明白了。竟然如此巧合?偏偏就在這裏。不過……丁萱也的確聽說段律銘這家醫院在心臟疾病方便佼佼,而段律銘本人發表的醫療論文裏,也就是關於心臟病的最多。而現在這情況看,如果裘院長放棄治療,那麽他的心臟將正巧屬於這間病房中間床位的患者?

她站在門口,朝裏看去。孫雯就在裏面跟家屬還有患者說笑,見到她便朝她招招手。“丁萱。”

借著這個機會,丁萱正好走進去。“你也在這兒呀。”

這間病房是三人間。不過只住了兩人。靠著窗的是個看著胖得跟座山一樣的男孩子,坐在床上,讓他媽媽幫他擦臉。床頭櫃上擺著高中數學第一冊。

而中間鋪位,坐著兩個穿病號服的人在用鄉音聊天。男孩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很瘦,但看挺精神,五官特別柔和,一看就知道脾氣很好。另一個小姑娘也就十六七歲,雖然在笑,但是面色十分蒼白,嘴唇泛著青紫,而且臉頰上分布著好幾片指甲蓋大小的胎記。她的模樣其實挺素凈,只是胎記的存在讓人更容易忽視她原本的外貌。

所以,到底誰是住在這鋪位?

丁萱猶豫了幾秒。旁邊一個婦女操著一口不太熟練的普通話,遞給她一個蘋果。“閨女,吃蘋果。”

“不用了不用了。”丁萱連連擺手,不好意思。

“你拿著吧,我家裏就是種蘋果的,有好大一片果園。”坐在床上的男生笑道,說話的聲音也很溫和。

“謝謝。”丁萱也不好推辭了。那麽看來,這婦女和男生是母子。那麽這小姑娘呢?

“你是新來的實習醫生?”男生問,“之前沒見過你。”

“她是我同校的同學,可不是醫學院的。”孫雯介紹說,“丁萱你來找段老師吧?”

“段醫生剛剛出去。”小姑娘朝門口一指,打算下床,“我帶你去找他。”

“我知道他在外面。”丁萱連忙說道,“你繼續休息。”

“不休息啦不休息啦。”小姑娘雙腳落地穿上拖鞋,“我要回隔壁了,護士姐姐要來查體溫——方格,我待會再來找你玩啊。”

“把你的手機拿來,我的都看沒電了。”坐在床上的男生說。

丁萱心裏一沈。

就是他。

……

門外,九尾瞧著病房內丁萱的背影。

“你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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