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站在門口，最後一批月球人接二連三地到會議中心來了。他朝在這兒當他助手的工程師點點頭。

在月球的每個城市，這樣的集合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

快十點了，離午夜的最後期限只有兩個小時了。這是最關鍵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關上了。工程師在電腦上敲了代碼，讓這個城市反應器的燃料混合反應過程停下來。只見火舌閃爍了一下，然後就熄滅了。過了一會兒，非常時刻的能源供應啟動起來，橙色的燈光彌漫開來，不過光線不那麽明亮，把整個屋子都映紅了。那麽小的地方擠了太多的人，在燈光下像一幅遠古時代的地獄圖。

莫斯看看工程師。

“一切正常嗎？”

她查了查她的電腦。

“反應器沒有爆炸，”她盡量用輕松的語氣報告說，“開頭挺漂亮。這說明德文的那個鬼東西到底還是沒法毀滅月球。”

“很好。”莫斯說。他感到了點兒安慰，但疑慮還是在腦子裏打轉轉。“現在只有指望我們大難不死啦。”

恐懼占據了他的心，他禁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屋子裏更像冬天那樣寒冷。再過兩個小時，情況就會真正不妙起來了。但願他們能戰勝德文的陰謀，把反應器及時啟動，月球人就得救啦！這會是無比漫長的兩個小時。

一陣嘰嘰咕咕的祈禱聲掠過人群。輸送空氣和熱量的裝備往常總會轟隆隆地響，讓阿姆斯特朗城顯得生氣勃勃的，現在它們沈寂了。寂靜、寒冷和沈默在這兒是那麽不合拍。

嬰兒們沒有機器聲的陪伴，哇哇大哭起來。

莫斯知道人們心中的感受。他自己也想放聲大哭。

現在只能等著、等著、等著，祈禱、祈禱、祈禱，除了這個他們什麽都做不了……

吉爾·巴恩斯加入控制中心本來是想找點兒刺激玩玩兒的。她在堪薩斯郊區的一個小型自動化農場長大，對她來說，那兒是地球上最最最沒勁兒的地方。當了警察，她的生活不再像白開水那樣平平淡淡了。

過去的幾周內，她參加了好多驚心動魄的軍事行動，她可從來沒預想到。那條老諺語是怎麽說來著？許願要多加小心它可能會變為現實……好了，她得好好反省了。

她被希默達深深信任，這叫她受寵若驚。不過，她有種感覺，小時候那些傻兮兮的夢想會讓她付出代價的。

控制中心的飛船在星際空間飛行，是為了追趕逃跑的“聖達菲”號。範·德瑞林偷偷放在“聖達菲”號上的裝置幫了大忙，他們的電腦屏幕上馬上就有奎特斯的飛船圖像。

“聖達菲”號是客用飛船，主要為了給乘客提供舒適和方便。它不能加速到很高的速度，因為那樣會讓那些付費的乘客感到不舒服的。這一回飛船上只有奎特斯的成員。謝天謝地，不用擔心會傷害到無辜好人。

巴恩斯的飛船正相反，制作不像“聖達菲”號那麽精細，性能卻不錯，速度也快，但是坐上去真別扭（最大的特點就是別扭，吉爾巴恩斯又動動身子，省得背部被擦傷）。他們的船當然比“聖達菲”號快得多，現已快趕上那老賊船了。

“三十分鐘後攔截。”坐在領航員位置上的陳彼得大聲說。他按了按鈕，接通後艙，突擊隊的成員都貓在那兒呢。“全隊穿上太空服，”他命令道，“準備行動。”

按計劃來說，巴恩斯、飛行員和陳彼得要盡量讓他們的飛船靠近“聖達菲”，然後身著“太空服”的警察設法登上老賊船，沖進氣密艙。

他們把船和叛徒都控制住了以後便返回地球。

如果還有地球人能活到他們回去的時候。

巴恩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因為在實施計劃時總少不了那些讓人沒法防備的突發事件。你在對付一些企圖消滅大多數地球人的叛亂分子的時候，是很難想像這夥豁出命的人在黔驢技窮的時候會幹出什麽事來的。她只知道，事情不會像計劃的那樣順利。

“你說我們還能回得去嗎？”飛行員問她。他是個相貌英俊的年輕人。從口音判斷，他從非洲某個國家來。他大概是出於和她一樣的想法加入控制中心的。他的表情告訴她，他也開始後悔了。“我的意思是，我的家人還在地球呢。”

“大家都一樣。”她說，“突擊隊隊員拼上老命，想讓我們有家可回。就是回不去，我們至少也盡責了。”

“那又怎樣？”他問。“別誤會，我對這次行動一百個讚成。可如果地球毀滅了呢？我們去哪兒？我聽說月球現在自身難保，月球人可能活不長了。我們不能投奔到那兒去。至於火星……對了，誰知道火星現在怎麽樣？”

陳彼得生氣地瞪了一眼這個小夥子。“我們先把眼前的事做好，”他說，“再考慮別的。不過你說的也沒錯兒——以後的幾個小時絕對重要。來來，做自己的活兒。也要相信別人能幹好他們的活兒 。”

“是，長官！”年輕人答應了。他重新專心致志地操作起控制器來。

巴恩斯忍不住有點兒可憐他。他只不過說了他們一直想說而沒有說的話呀！

幾個小時以後，地球人的命運會變成什麽樣？哪些人能活下來？

——如果還有人能活下來的話。

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得硬挺著自己不去瞎想，否則她就什麽事也辦不成了。要集中精神幹活！

他們的飛船逼近了“聖達菲”號。她用肉眼就能看到“聖達菲”號飛船發出的星星點點的光。當然不是探照燈的光——這在太空中用不著。那是觀察艙的窗戶反射的光。觀光飛船的經營者發現乘客們特別喜歡欣賞太空群星璀璨的美景，喜歡註視飛船從月球和行星旁輕盈地掠過的場面。巴恩斯希望自己也有這個閑暇和心情，但她沒有。

陳彼得清了清嗓子：“時候到了！向我們過去的同事開炮吧！”他先是問了問監控艙的人，知道敵人真的已經武裝到牙齒了。“聖達菲”號上有部隊嗎？這個巴恩斯就不知道了。陳彼得向“聖達菲”號發出信號。當然，“聖達菲”號是不會回答用一般頻率發出的任何信號的，不過巴恩斯知道這個信號他們沒法不理睬。她鍵入一條命令，打開了飛船外部所有的燈。

兩艘船馬上要正面交鋒，這些大叛徒明白他們自己沒法再躲了吧？

“計算機控制中心呼叫奎特斯的叛亂分子。”陳彼得說的每個字都斬釘截鐵，“你們躲避是沒用的。我們的飛船已經在你們跟前。有兩個選擇：要麽繳械投降，要麽讓我們用武力脅迫你們這麽做。”他閉上嘴，等著回話。

屏幕突然閃亮了一下，巴恩斯驚奇得要命。艾裏諾·摩根斯坦，計算機控制中心的原主席，出現了。當然了，巴恩斯從來沒有親眼見過這個女人——她這麽重要的頂級人物是不會跟她這麽卑微的中尉見面的。不過每個人都在新聞網上見過她。現在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老上幾歲。

“是陳彼得嗎？”她咬咬嘴唇，“看來他們把你從極地監獄放出來了？”

“我不是你們的人，這一點範·德瑞林是知道的。”陳彼得回答，“前不久我被釋放出來，叫你們的計劃沒法得逞。你們的旅程要結束了，摩根斯坦。現在輪到你去極地監獄了。用不著我多說，你是要在那兒待上一輩子了。”

“我不會進監獄的。”這個女人高傲地說，“我們中間沒有人會這樣。哼，我們總不會像某些罪犯那樣冒傻氣，最後老死在監獄裏，還總做什麽白日夢，以為有朝一日會被放出來。陳彼得，你就這麽不了解我們？”

“你們是哪種人我怎麽會不了解？”陳彼得表示他什麽都知道，“大家都不懷疑，你覺得自己又富有又高貴，不該淪落到極地監獄，跟普通罪犯關在一起。我們得承認你們是非常非常不一般的罪犯。不過你就是罪犯。和其他被逮住的壞蛋一樣，你會在監獄裏悲慘地消磨你的後半輩子。”

“你們還不知道是不是有家可回呢。”摩根斯坦這麽說。

“我們心裏沒底。”陳彼得承認，“如果回不了地球，我們會另外找地方。有你們待的地方。你們會老死在那兒。”

摩根斯坦有她的想法。“遺憾哪，我們不得不讓你們失望了，”她告訴他，“我們不會進監獄。”

“你逃不掉。”陳彼得用警告的聲音說，“我們在速度和裝備上比你們強百倍。”

“像是這麽回事，”她回答說，“不過要看你怎麽給‘逃’字下定義了，對不對？”她嘆息一聲，“陳彼得，你贏了，我認輸。不過，別急著要戰利品。”聯絡突然斷了，屏幕空蕩蕩的。

“她這話是什麽意思？”巴恩斯迷迷糊糊地問。

陳彼得臉都白了。“我想我明白了。”他對著飛行員大叫，“離‘聖達菲’號遠點！快！”

飛行員也蒙住了，不過他照著頭兒的意思辦了。巴恩斯一下子看清楚陳彼得的用意了。她在屏幕上捕捉到“聖達菲”的圖像。它微微地發著熒光。

然後畫面上出現了爆炸場面，到處是花白白的斑點。

“他們引爆了‘聖達菲’號。”巴恩斯輕輕地說。

圖像又出現了，“聖達菲”號現在是大大小小的碎片。

“這些人傲氣十足，不能接受進監獄的結局。”陳彼得也輕輕地說，“也好，這樣省得我們麻煩了，不用再審判他們。他們就把自己處決了。我要說他們是罪有應得。”

“嘿，我倒希望有機會把他們的眼圈揍個烏青，”巴恩斯不解氣地說，“雖說我身為一個警察，不該說這樣的話，但他們讓我們受夠了罪，我想讓他們嘗嘗吃苦的滋味。”

“如果你相信有地獄的話，中尉，”陳彼得心平氣和地說，“我敢說他們現在正在受刑哩。別再對他們的結局不滿啦。”他按了個按鈕。“突擊隊，你們可卸掉裝備，你們的行動取消了。我們要返回地球。”

他關掉了線路。“只希望我們還能在地球上找到活的……”他對巴恩斯說。

“上帝保佑。”她說。

她看看時間。快零點了。

回到地球前，地球就要接受考驗了。

地球人是生是死，半個小時後就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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