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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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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沒走,但是早上起來,他就不見了。

單徙已經努力起得比往日早了兩小時,輕手輕腳地摸到他臥室門口,悄無聲息推開門,探進腦袋去看了一眼,氣餒得要命。

他這兩天都神出鬼沒的,蹤影來去相當詭異。

單徙失落與不安的原因是,他沒跟她提及一丁半點值得提及的事,說的都是些日常哄人的話。

不是那個……養母去世了嗎?

為什麽他可以什麽都不說,像個沒事人。

單徙跑下樓去,正碰上從廚房裏出來的容姨。

這個點,遠不到準備早餐的時間。

“容姨,你怎麽起這麽早?”

“給先生準備早餐,他今天可能只會吃這一頓,”她說著,重新走進廚房,“小長樂怎麽也起這麽早,那我現在給你做早餐。”

單徙很懵,跟在她身後問:“容姨容姨,他去哪了?為什麽只吃早餐呀?”

“那邊把葬禮時間提前到今天,先生肯定不會用聖餐,”容姨呵呵笑著,還有點得意,“我昨晚就想好了今天要給他準備什麽早餐。”

“葬禮……”

又是……她知道得最遲……

“是他養母的葬禮嗎?那他今天還回來嗎?要……守靈什麽的嗎?”

“不用啊,大概下午或者晚上就回來了。”

“那他……”單徙還有滿腹的疑問,連不起來的點滴細節,想要全部問出來。

偏偏容姨似乎覺得這是件小事,跟那人的表現一樣,沒覺得有多緊要,以致於她也不知道還能問什麽。

但是心底總有不安湧上來,莫名其妙。

清晨的空氣特別清新,這幾日持續降溫,天氣似乎要變冷。

單徙坐在二樓陽臺間,手裏捧著的書早就不知道被風翻到第幾頁了。

她在想,那人現在在做什麽呢?

他好像跟他養母不怎麽親,那他會難過嗎?

如果沒記錯,三月份時,跟他講電話,他說在墓園來著,那時候是他養父去世了……

家庭環境的原因使然,單徙格外珍重感情,尤其是類似於親情的感情。所以潛意識裏,她覺得他也是這樣的人。

盡管,看起來,不太像。

他更像是一個薄情的人。

盡管,她一點都不想承認。

有一次晚飯後,單徙抱怨他不懂浪漫,從來不陪她看影視劇什麽的。他放下報紙,隨口撿了一句王爾德的話,說讓她清醒點——[愛,始於自我欺騙,終於欺騙他人。這就是所謂的浪漫。]當時單徙氣結,認定了他薄情寡義……當然,只是說說而已……

他回她:“薄情人,總有深情冢。”

這句話她當時沒想明白,現在還是想不明白。

有車子在院墻外停下,正好是單徙望著發呆的那個方向。

教堂裏,神父在布告,死者親屬在階前迎接前來吊唁的親朋好友。

穿著黑色服飾的人們在低聲交談,堂前花圈無聲傳達著死亡的悲憫感。

sana站在張梓游旁邊,金發挽起,神情哀傷。

與人擁抱,承接安慰,低首道謝。

她行雲流水,傷痛之情表露得恰到好處。

“做了就要做全套,這不是你一貫的手法嗎?”她在空隙時側首輕語,“為什麽連演戲都要姐姐來提醒你?”

張梓游斂著眉,目光平靜,不想說話。

“還是說,得到了你想要的,就沒動力偽裝了?”她微笑著,曳地的黑色長裙蔓延出不安詳的弧度。

名單中的親友已來得差不多,紛紛在教堂裏找好位置。

他一言不發,只等待結束。

結束之後,才是下一場。

下一場‘不可原諒’。

即使天氣轉涼,他還是挑了平日裏最隨意的一種裝束:黑色長褲,純黑襯衫,衣扣扣到喉結下方,禁欲,深沈而嚴肅。

直到視線裏出現單徙的清瘦身影,他那雙沒什麽情緒的眼睛才驟然泛起波瀾。

盯著她下了車走來這邊,張梓游覺得甚至連太陽穴都隱隱犯疼。

sana見他神情微變,低著頭說:“我聽說,你會跟這個小女孩結婚,那以後,她也算是我們家人。所以,母親的葬禮,她也應該來參加的,不是嗎?”

轉頭斜了sana一眼,他此刻真是他媽的想踹人。

偏偏還要繃著神色,繼續剩下的流程。

“我還聽說……”sana靠得更近了一些,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她是你的心頭寶,是得你之愛的人,是……第二個?”

有那麽一霎,她聽到了他內心轟然坍塌的聲響。

就像某年某月某日,躺在醫護室的那個少年,突然被匕首刺中最致命的地方,那樣……摧枯拉朽的開端。

張梓游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話語凍結在喉嚨之間。

她是你承認愛你的人。

而不是你愛的人。

她是又一個可以毀掉你的人。

“你猜猜……她知道了多少?”sana湊在他耳邊說,“她見過……那樣的你嗎?”

他緊抿著唇。

不答。

不能答。

答不出來。

永遠不會答。

惡魔禁錮著天使,像個貪心的小孩。

我知道我一開口,你就會從我身邊飛走。

可能會夢醒,可能會沈睡。

更有可能是一場空,我知道。

“張梓游……”她軟軟的、小心翼翼的聲音。

單徙站在他面前,多少有點緊張,因為她沒得到他的允許就跟著leni跑過來了。

而且他現在的臉色不怎麽好……

可是很意料之外的,她沒有等來他的任何責怪或者不悅。

張梓游垂眼看了她一會兒。

看她惴惴不安。

看她一無所知。

看她一不小心踏入他身後這團烏七八糟的世界。

他彎下腰,貼在她耳旁說:“去找kare和孫彬,別亂跑,知道嗎?”

她楞了很短暫的一秒,輕輕吻他側臉,小聲說:“好。你……節哀。”

“我不哀。”

她又楞住了。

旁邊的sana發出很輕很模糊的笑聲,就像捕獲了獵物的狩獵者。

“乖一點,嗯?”張梓游揉了揉她的短發,輕輕推她進去。

單徙忍不住回頭看他,只見他唇形無聲張合,不知說了些什麽。爾後再沒看她,與下一位吊唁者握手低語。

神父在頌唱經文,很快就要到彌撒環節。

單徙穿著很簡單的牛仔褲搭白色毛衣,站在這一群黑壓壓的人們當中,多少有些違和突兀,以至於她還在左顧右盼尋找他的朋友時,孫彬就先一步找到了她。

“單徙小朋友,你怎麽也來了?”孫彬神情輕松,算是個純粹來湊熱鬧的——如果葬禮也算個熱鬧場面的話。

“我……我就是…”她有點結巴,指著教堂入口不知道該怎麽說。

“來這邊,這裏都是局外人。”他把她引往教堂角落那一行位置。

孫彬大約懂得一些,懂她身份微妙,所以盡量讓她舒適自在一點。

白色花圈下邊,堆放著很多紫色的花束。

單徙盯著那些花束發呆,內心有種難以言喻的感受,頻頻扭頭去看門口,看能否瞧見那人。

《聖母頌》回蕩在教堂內,神父站在臺階之上。

開始彌撒儀式,家屬都進來了。

單徙看見了張梓游。

她看著他,從正面到背影。

眉目冷冷清清,微抿的唇延展出緘默弧度。

果然不哀。

他跟他姐姐跪在最前一排。

按照這樣看來,最前一排都是直系子女家人之類的。

可是他姐姐旁邊還跪著一位,五官深邃、身材高大的男人,年齡應該接近四十。

“孫彬哥哥,”單徙側頭,指了指那個從沒見過的男人,問旁邊的孫彬,“那位……是誰呀?”

“j?rnb?rd,死者的女婿。”

“哦……”她了然,就是他姐姐的丈夫。

跪著的親人都跟著神父進行禱告,一時之間,教堂裏只有念祈禱詞的聲音。

單徙的視線一直黏在張梓游身上,一刻也沒法離開。

他低著頭,沈默。

不是事不關己的沈默,而是刻意為之的沈默。

單徙突然有點後悔。

後悔平時沒有大著膽多問一些,多問一些,再多問一些……以至於在現在這種時刻如此讀不懂他。

彌撒過後是葬禮的最後一個環節——聖餐。

跪著人都起身了,單徙本想立刻跑過去那人身邊,可是他正跟神父在說著什麽,似乎不方便。

還有就是……她想去洗手間。

猶豫之下,單徙一邊往洗手間走去,一邊還不死心地看著他的側影。

要是他在這期間跟神父結束了談話,她就果斷選擇先不上洗手間!

因為跟他在一起,才是最要緊的!

倒退步伐,離你漸遠。

一、二、三、四、五……

惡魔先生,你轉不轉身?

六、七、八、九、十……

隔在中間的人越來越多,我看不見你的身影啦。

單徙你真無聊,還是快點上完洗手間啦……

她自顧自地吐了吐舌頭,感覺自己的舉動幼稚得可以……

於是迅速回過身,小跑著進了側門洗手間通道。

張梓游回頭,望向孫彬的方向,那貨正站在那裏玩手機。而他的小姑娘,不在那邊。

“她人呢?”他走過去問。

“啊,”孫彬擡頭環顧了一圈,“她不是去找你了嗎?”

“沒。”他蹙眉,轉頭看向各個角落。

單徙不在,sana不在,她丈夫也不在。

本來不亂的人群,在他眼裏一下子變得紛亂。

“會不會是去洗手間了?”孫彬收起手機。

“最好是。”他說著,一手撐在腰間,一手拿手機聯系人。

見他神色不怎麽對勁,孫彬也緊張起來,“那什麽,你先別急,我去外面找找看。”

“怎麽能不急!”他摔下手機,“砰”的一聲,周圍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長指撩開額前碎發,他眉骨泛紅,急得心緒全亂。

孫彬:“……”完了。

最無法忍受自我失控的人,開始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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