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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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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歷初八,單徙高中最後一學期開學第一天。

從早上的升旗儀式開始,一直到下午的誓師大會,高三學生忙得眼花繚亂。

初春的天氣很反常,中午之後就烏雲密布。

跟著同學們從大禮堂匆匆往教室走,風刮得厲害,單徙擡頭望了下,黑壓壓的雲朵懸在天空中,暴風雨一觸即發。

kare在郵件裏說evon的財產基本都處理妥當了。

自以為的“處理妥當”。

張梓游關掉郵箱頁面,眼尾有隱藏的笑意。

往後仰,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財產這種事,玩著玩著就有點無聊了。

又或者說,很多事情都是這樣,越到快要結束的時候越讓人覺得了無意趣。

甚至疲憊。

他突然想到以後的生活,應該怎樣安放小姑娘。

好像還不知道她有沒有特別喜歡的事物。

以後念大學,應該不會在中國念。

等她畢業了,帶她多去接觸一些好玩的東西,說不定她就能發現自己的興趣專長所在了。

然後再幫她參考一下大學專業,或者不念大學也行。

她喜歡哪個國度,就帶她去哪個國度定居……

閉著眼睛的時候,張梓游想的都是這些從前從不會想的事情,漫無邊際。

說來好笑,這樣新奇的變化,還是第一次發生在他身上。

風月場所上的男女相處很簡單,各取所需,別無他想。

帶有目的性的男女感情更簡單,玩心玩情,一別兩寬。

但是純粹的相愛很難,它要求彼此的人生漸漸交融,最後完美合奏。

下午三點出門時,前臺的幾個工作人員一看見他從電梯出來,就著急忙慌地散開。

張梓游擡手看腕表,本來想對她們視而不見,但是楊艷的神情讓他輕而易舉聯想到自己的小姑娘……特別是,那是一種不怎麽輕松的神情,如同某種不怎麽好的預兆。

他走過去問了兩句。

很快就有人招架不住,把事情原委道出來了。

風越來越大,雷鳴陣陣。

暴雨如約而至,天幕灰蒙蒙。

雨點打在玻璃窗上,吵得人心慌慌。

班會課上,班主任慷慨激昂地描繪著往屆學生在最後一學期沖刺的畫面。

單徙聽得犯困。

她摸到課桌下調了靜音的手機。

拿書遮著,偷偷摸摸地低頭去看。

“……你們要知道,披星戴月是一種非常美妙的感受,我希望你們————”

課桌椅被猛地挪開的尖銳聲音響起,打斷了班主任的話。

全班人都朝第二排左邊看過去。

“老師我有點事離開一下……”

大家還沒看清怎麽回事,單徙已經跑出教室,只匆匆留了這句話。

班主任站在講臺上,跟臺下的學生一起懵。

她手裏抓著手機,沒帶傘。

楊艷在兩個多小時前發的短信,還有一串未接來電。

她讓她請個假回家。

她說有很急的事。

她沒等到單徙的回覆。

她說你爸用啤酒瓶砸了賭場的人,當場死亡。

她說你爸被警局的人帶走了。

校門口的保安看著她跑進傾盆大雨中,很快就消失在重重雨簾中。

楊艷還說,你爸贏了之後就一直想再贏,想把你以後的學費都湊夠。

琴江河河水高漲,帶了泥的黃色洪流奔騰不止。

單徙想起他碎屏的手機,那是他喝醉酒時自己摔碎的,他只在那次跟她說過一句,說我想你媽媽跟弟弟。

單徙想起他上次系著圍裙在做晚飯,有著所有男人中最溫情的背影。

雨水沖下來,順著眉心往下滑,她什麽都看不見,只有漫過鞋面的積水,天地間只有水。

她天生就愛笑,很少哭。

從來就沒覺得不公平。

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可憐之處。

除了現在。

這雨真大。

是雨水,不是淚水。

這雨真他媽大。

張梓游沒耐心地捶了一下方向盤。

積水太深,前面路段已經暫時封行,車開不過去。

他停了車,打著傘,沿著路邊的商品店往水寨中學走。

雷鳴不停,閃電從天邊劈開一道又一道口子。

他希冀著他的小姑娘依然毫不知情。

依然乖乖巧巧地端坐在教室裏上課。

可即使天幕再灰暗,雨水再傾盆而落,張梓游還是辨認出了橋上的那個身影。

她在幹什麽?

不知道在下暴雨嗎?

蹙緊了眉,張梓游擡頭看了一眼天空,跑進雨幕的話,打不打傘沒區別。

他扔掉手上的傘,走出咖啡館屋檐。

沒走幾步,身上的衣服就被雨水打濕。

那她該多冷。

雨下得又急又猛,他看得見她。

媽的這雷鳴能不能停一下?

轟隆隆的吵得人心煩。

張梓游盯著橋上跌跌撞撞的小姑娘,抿緊唇,某種類似焦慮的情緒排擠著他的理智。

拐過護欄角,他也踏上了橋面。

衣服完全濕了,他以手遮眉,擋住一直往下滑的雨水。

他想喊她,但是雨聲太大了,顯然是一個徒勞的舉動。

眉越蹙越緊,離得越來越近。

又是一聲悶雷,白光毫無預兆地劈在她面前。

張梓游在那一瞬間腿軟。

就像劈在他心上一樣。

小姑娘被嚇得怔在原地。

他撐著膝蓋彎的微微顫抖,加快步伐,涉過積水。

“張、梓游……”他聽見了她帶著狠重哭腔的聲音,夾雜著雨聲。

“快點上來。”

在她面前蹲下,他拭去眉眼間的雨水。

渾身*的人哆哆嗦嗦地趴上來。

冰冷的小臉貼在他側臉。

他的一顆心像是突然回血一般。

差點化了。

她毫不壓抑自己的哭聲,在他耳邊哭得一抽一抽的。

焦急的,難過的,委屈的。

……血濃於水。

張梓游抿著唇沒說話,只是把她勾在他腰際的雙腿往上托。

每次背她都必然會被勒到。

但是這次他沒提醒,更沒有讓她松。

她一直哭,他一直走。

跋涉過露天的積水,順著來時的商品店檐下往回走。

店裏有些人探出頭來看他們,看這兩個在暴雨天不打傘的傻瓜。

張梓游舔了舔下唇,坦然而專註地背著她步行。

從額前碎發流下來的雨水繞過眼尾往下流。

直到走回停車的地方,他放下她,一手打開車門,一手還環著她手腕,不敢松開。

“張梓游……”

單徙哭得有點岔氣,鼻音很重。

“能、能送我去警察局嗎?”

他把人推進車裏,“砰”的一聲關上車門。

單徙絞著手指,微微發抖,目光追隨著他繞過車子,最後坐在她旁邊駕駛座。

她又快急哭了。

咬著唇不敢哭。

因為他的臉色不怎麽好。

車速很快,他一直沒開口說話。

單徙看著這方向是回酒店的,擦著眼淚側轉身去看他,一扁嘴就要重新哭出來的樣子。

“張——”

“已經收監了,去了沒用。”

剩下的路,單徙都沒再發出過聲音,低著腦袋,雨水順著烏黑的短發一滴滴掉落,又迅速被她的校服吸收。

張梓游無聲嘆了口氣,手背上的雨珠滑在方向盤上。

車子在酒店前停下,他本來已經做好了把人強行拖下車的準備,但是小姑娘一聲不吭地乖乖跟著他下了車,任他拉著進了酒店。

兩個渾身濕漉漉的人,一走進酒店大堂,理所當然地成了所有人註目的對象。

張梓游已經很他媽的克制了,沒有打橫抱起她,也沒有繼續背她,只是圈著她的手腕,回了頂層套房。

“衣服脫了,去沖熱水澡。”他反手關上門。

單徙的頭發貼在額前,神情有點木然。

照著他的吩咐進了浴室。

張梓游站在玄關處發了一下呆。

罕見的發呆。

他本來從不發呆的,因為這是一種無效的行為。

爾後開門出去,隨意找了個空房間,匆匆沖了個涼。

回來的時候,浴室裏的小姑娘還沒出來,要不是聽見有隱約的水聲,他都差點要撞門進去了……

日……怎麽這麽浮躁。

張梓游靠在浴室外的墻面上,微仰起頭,望著天花板,平覆著這種低級的情緒。

那一下真可怕,如果她再往前走兩步,閃電就會劈在她身上。

如同驚夢一場,現在想想仍然心有餘悸……

他曾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經歷第二次那樣的失去。

敲門聲傳來,打斷他的沈思。

然後是小姑娘有點沙啞的聲音:“張梓游……”

“怎麽了?”他歪過頭,對著浴室門的方向問。

“我、那個……穿什麽呀?”

“……”

他的腳步聲遠去,單徙在裏面又臉紅又苦惱。

好一會兒,他敲門,遞進來白色浴袍,標簽還在,但是尺碼……應該是他的。

腰間的衣帶被束緊再束緊,依然寬大得不像話,單徙也沒轍了,只能先這樣出去。

明明她也不算矮啊,怎麽穿個浴袍穿得像長裙……

她從門縫裏探出腦袋,沒看見張梓游,稍稍松了口氣。

但是一出來,轉身就發現他靠在旁邊墻上,穿一身淺灰色居家休閑服。

半濕的黑發垂在他眉梢,註視著她,眼裏有千情萬緒。

單徙:“……”

張梓游把她拉進懷裏,長指攬住她後腦勺。

“答應我,以後別那麽蠢。”

她伸手抱他腰身,臉貼著他衣服,悶悶出聲:“我哪裏蠢……”

“你不蠢?”他輕輕掐她臉頰,低頭看她,“那被嚇到不敢動的人是誰?”

單徙仰著頭,因為剛從浴室出來,水潤潤的雙眼裏還有一些霧氣。

臉蛋粉粉的,皮膚細嫩得像嬰兒。

哭了太久,現在眼眶還是紅的。

微嘟著嘴,委委屈屈地看著他。

張梓游沒忍住,擡手蒙住她的清澈雙眼,俯身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嘶———”單徙吃痛,扒拉開他的手。

“你、你怎麽老愛咬人呀?”

“因為疼痛會加深記憶。”

“那你也不能動不動……就咬我……”

單徙舉高手臂,圈住他的脖頸,讓他不得不低頭跟她對視。

“張梓游,”她放軟聲音,柔聲柔氣地問,“你是不是去過警察局了?”

一滴水從他額前黑發尾滴下來,落在她眉心。

用指腹幫她拭去,張梓游的視線在她臉上游移。

“嗯。”

四目對視下,他在等著她問,她在等著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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