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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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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長手指捂在她的唇前,張梓游看著她。

跟側邊那幅畫上的他……一模一樣。

笑著,隨時準備給人致命一刀。

兩行淚從單徙的眼裏滑下來。

她看見了他身上飄著的紛紛大雪。

如同從暗夜裏行走出來的人。

只一瞬,又從眼前消失不見。

他還是他,站在眼前似笑非笑的男人。

“哭什麽?”張梓游低首,輕輕吮去她臉上的淚水,半是呢喃半是問話,“有這麽難過嗎?”

她的眼淚像失了控一般,一行消失,一行又流下。

睫毛顫抖,雙手緊緊揪著他的黑色毛衣。

嘴被他捂著,說不出話。

張梓游轉頭,用另一只手指著墻上的畫,“看見沒?靠太近,就是那種下場。”

她拼命搖頭,開始扒拉他的手。

“除了我的年齡、長相,你還了解我什麽?嗯?”他抵著她的額頭,低聲問,“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人……慣會玩弄人的感情嗎?”

她推著他的手,睫毛早就被淚水打濕。

“像你這樣的……純潔無辜的小姑娘,哪裏來的勇氣,敢跑進我的世界?”

她終於拽下他的手,大口呼吸,喘著氣,近乎吼地說:“還不是你!是你自己放我進來的!”

“你明知我無依無靠,明知我見識有限,你就這樣、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出現……”

她說著,傷心難以掩飾,每次一大聲說話就忍不住哭。

話斷在那裏,讓彼此都無法接下去。

尷尬在蔓延,敏感的氣氛一觸即發。

張梓游突然嗤笑了一聲,“那還是……我錯了?”

“不是你錯,難道是我錯?!”

“……”

“……”

他覺得好笑極了,看著一個小孩發脾氣。

笑意滿滿當當,從眼角和唇角溢出來。

單徙:“……”

抓著短發郁悶又臉紅。

順著墻面,張梓游在她腳邊坐下,屈起一條長腿,左手擱在膝蓋上。

“我吧,真不是什麽好人,”他似乎有點倦,隨口聊起來,“這句話不知跟多少人說過了。”

單徙拿開地上自己的外套,也順著墻滑下,坐在地板上,伸直雙腿貼著地板。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他側轉臉,看著她說,“……就不會愛了。”

說完還自嘲似地輕笑一聲。

“‘愛’本該是個莊重的字眼,卻時常被世人隨意運用在平淡生活中。”

她想插句話,但好像說什麽都不合適。

她的惡魔……今晚好像很想傾訴,或者說,想跟她說說話。

十指扣在一起,張梓游有一下沒一下地用自己的左食指敲著右食指指甲。

“*與挑逗很容易,傷害人也很容易,可是愛人……”他頓了一下,“對我來說,很不容易。”

“可是……”單徙很想反駁。

可是不知道怎麽反駁。

他自顧自地說:“現在的我,寵一個人很容易,保護一個人也不難,但我能做到的……就只是這樣,不能更多了。”

“如果這就是愛情,你還……想要嗎?”

他靜靜看著她,眉眼間的倦意很明顯。

單徙搖頭,又點頭,轉過身子,吸了口氣:“就……”

她糾結得要命,似懂非懂,最後老實承認,“其實我……不怎麽懂。”

意料之中,張梓游無所謂地笑了笑。

身體往後仰,靠在墻上,凸顯的喉結頗具頹廢氣息。

空氣慢慢凝固。

只有兩人的呼吸悄悄蔓延。

單徙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側臉,緊抿著唇。

她想從他的輪廓線條中看出他內心的琉璃世界。

不知過了幾個小時還是只過了幾分鐘。

總之在沈默達到頂峰的那一刻,她聽見旁邊的人說了一句話。

“他是我弟弟。”

她順著他的視線方向,看見了畫上那個白色天使。

“他愛著我、我恨著他……的時候,”

張梓游靠著墻,看著畫。

“他死了。”

甚至連語調都疲憊萬分。

單徙緊皺眉頭,一句話都說不出。

鼻酸侵襲著她,淚意湧上來。

她發誓:這不是同情,不是驚訝,也不是羨慕。

是純粹的被他感染。

“我記得,我回答過你兩次——我這人沒有父母。”

他又偏頭來看她,神情倦怠。

“然而魯森,就是他,他有父母。而他,卻是我唯一的親人,我這麽說,你懂嗎?”

“……張梓游,”單徙難堪地抹去臉上的眼淚,“我……”

“你聽說過芬蘭巖石教堂嗎?”

她搖頭。

他扯著唇角笑了一下,“我十五歲時,在那裏的露天禱告場跪了一整日。”

“上帝老頭多壞啊,他就是不告訴我,為什麽只有我才是孤身一人,為什麽只有我……學不會愛。”

“後來嘛,我在那兒,就在上帝面前,跟人打群架,真他媽難忘啊。”

“有多難忘呢?”他自問著,把雙手攤開在她面前,十指白皙修長,尖秀好看,可是靜下來看的時候,微微顫抖。

“我從小就喜歡畫畫,不喜歡玩國際象棋。”

“但在那次群架之後,很難再畫出一幅讓自己滿意的畫。這樣……怎麽還能學美術?”

“那些街頭混混可真是年輕氣盛不怕死,也不怕別人死。當然……他媽的也包括我自己。”

“在最不懂愛的年紀,間接殺死最摯愛的人。歲月漸長,才越來越痛,越來越……不會愛。”

“我是挪威籍華裔,是孤兒,是被上帝詛咒了的人。”

……

他說著說著,特別困,最後偏著腦袋問:“單徙,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嗎?”

她的臉上早已遍布淚痕,本能地靠過去,半跪著抱住他的腦袋。

“張、梓游,那你……”

單徙哽咽著,閉上眼睛,連心臟都在顫抖,斷斷續續問他:“那你知道……你自己、現在在做什麽嗎?”

“知道啊。”

他認輸一般靠在她懷裏,聲音疲憊,闔上雙眼,唇角帶笑。

“在向你繳械投降。”

下巴抵著他腦袋,他烏黑的碎發碰得她有點癢。

單徙騰出一只手擦掉自己臉上那兩行快要落下的淚。

“張梓游……”

他輕“嗯”一聲,困倦得仿佛快要睡著了。

“……”

好死不死的……在這種時候語塞了。

單徙簡直想敲破自己的腦瓜子。

激動,悲傷,喜悅……各種情緒湧動在她心間。

抱著這人,就像抱著最珍貴的寶藏。

手足無措,毫無經驗。

偏偏他今天是真的很疲倦,身體跟心靈,大概都是。

說完很多很多話之後,顯然不想再多說半句。

他身上的青檸香味若有似無地浮動在兩人周圍;

他的呼吸慢慢平緩下來,有節奏地存在著;

他放在膝蓋上的那只手,手指蜷著,指甲蓋紅潤漂亮;

他就靠在她懷裏,像一個偏執地走了很遠的路的小孩,終於肯停下來休息了。

那些繁覆苦痛的過往,是不是要被你放下了?

大概是吧,不然為什麽可以半笑著跟我說出來?

還有,我聽見心臟綻放的聲音了。

這輩子唯一一次呢。

張梓游,我是不是……存在在你的世界裏頭了?

我想……是吧。

不然,你怎麽一手勾著我的肩膀,睡得這樣沈?

那就……

盡我全力去理解你的世界;

用我生命去愛你至無盡頭。

安定的情思,舒適的空間。

單徙抱著他,雙眼炯炯有神地……在發呆。

門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

她被嚇得一驚。

還不知怎麽反應,懷裏的人先她一步直起身。

兩相對視。

一、二、三———

都笑出聲。

張梓游揉了揉眼角,站起來,順帶把她也拉起來。

“晚餐到了,餓嗎?”他撩開額前淩亂的碎發,問她。

單徙嘻嘻笑著說“有點”,跟在他身後走出更衣室。

服務生離開之後,張梓游打開冰箱找他的果醋。

隨口問了句:“你喝嗎?”

“喝!”她雀躍的聲音突然在耳旁響起。

張梓游不會承認自己的指尖顫抖了一下,只是輕輕挑眉,毫無波動地說:“放棄吧,你嚇不到我的。”

“真的嘛?”單徙紅著臉抱住他垂在身側的那只手臂,有點害羞。

他不理她這種幼稚游戲,在她毫無防備之時,拿果醋瓶身碰了一下她紅紅的臉頰。

“嘶———”單徙被冰得倒抽涼氣,“你怎麽這樣?”

“我怎樣?”他懶懶反問。

“壞。”

“壞?”

“就是!”

他輕聲哼笑,“世人都喜歡壞人。”

單徙思索了一下,不情願地嘀咕了句什麽話。

他沒聽清,但大致也知道她說的什麽。

關上冰箱門,張梓游要擰瓶蓋,另一只手被她用雙臂抱著,根本抽不開來。

“松。”

“不要。”

他作勢要再拿果醋瓶去冰她的臉。

單徙躲到他身後,手依然不放。

趁他看不見的時候,鼓足勇氣問:“張梓游,你、你是喜歡我的對不對?”

把人從背後拖出來,張梓游垂下眼看著她,不言語,眼角有隱約漾開的弧度。

“你說一下好不好?你一定是……喜歡我了,是不是?”

小姑娘羞澀地想要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眼睛忽閃忽閃的。

他的唇角崩不住笑,“用晚餐先。”

單徙不依不饒,纏緊了他的手臂,“就、不是那種、對你弟弟那樣的保護欲。你、你是純粹的喜歡我……我這樣一個人,對不對?”

“……”

“對不對嘛?”

他咬著下唇笑,移開視線。

說:“清醒點,這可不是一件好事。”

“不!我才不要像你這樣清醒,一點都不輕松。”

她見他松口了,得寸進尺,心一橫,仰著臉說:“我就要說愛你。”

“……”媽的,花招真多。

張梓游有點頭疼,“小姑娘,用晚餐先。”

還不松手?

他沒耐心了。

如同無波無瀾的湖面驟然起風。

他把果醋擱在冰箱頂,打橫抱起拽著自己手臂的小家夥。

單徙只覺得一瞬間天旋地轉,回過神來,還沒開口問,已經被他扔在柔軟的沙發上。

她撐著想坐起身,張梓游抓著她肩膀,稍用力往下壓,她整個人就俯臥在沙發上,起不來。

他在她旁邊坐下,穩操勝券地威脅:“還敢不敢逼我說?”

“我、我……就敢……”

單徙被他壓著肩膀,說話特費勁。

但,還是要堅持挑戰身後的人……

“你要是不說、喜歡我……我就、我就———”

她話說到一半,聽見他貼在她耳畔低聲說:

“單徙小天使,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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