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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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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因如此, 謝貴妃聽到皇帝派人傳莊嬤嬤過去問話的時候,毫無半點的詫異, 反倒是從容自若的把手裏捧著的茶盞輕輕的擱到了案邊。

青瓷茶盞在花梨木案上輕輕磕了一下, 發出極清脆的聲音,玉碎一般悅耳,越發顯得周遭安靜的只剩呼吸之聲。

謝貴妃膝上還抱著方才五歲的小公主, 她漫不經心的伸手揉了揉女兒柔軟烏黑的碎發,擡眼看了看邊上的莊嬤嬤, 微微頷首,溫聲應允道:“既是陛下吩咐, 你便去一趟吧。”

莊嬤嬤垂在兩側的雙手不由自主的握緊了,她閉了閉眼隨即又睜開了,眉心一折, 那渾濁的老眼裏有淚光一閃而過,好半天才理好了面上的神色, 鄭重其事的對著謝貴妃行了一禮, 應道:“老奴明白。”

小公主蕭佩芷此時正窩在謝貴妃的懷裏, 仿佛若有所覺, 不由得仰起頭去看莊嬤嬤,那雙黑琉璃一般的眼睛裏帶著天真的擔心, 稚聲稚氣的道:“嬤嬤你難受了嗎, 為什麽要哭?”

皇帝常常和謝貴妃念叨,說是小公主頗似鄭娥幼時。這話確實不假,至少小公主蕭佩芷生得粉雕玉琢, 天真稚嫩,仰頭看著人撒嬌說話的時候還真和鄭娥有些神似,一雙霧蒙蒙的黑眸真能把人鐵石的心腸都給看軟了。

莊嬤嬤蒼白的雙唇動了動,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眼角微紅。她垂眸看著方才五歲的小公主,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看著,不知為何,她那顆蒼老的已經不起悲痛的心臟忽而生出針刺一般密密麻麻的疼——她想起了謝貴妃年幼之時。

謝貴妃五歲的時候,當真是粉雕玉琢猶如觀音跟前的玉女一般漂亮,更兼天真爛漫,便是喜怒無常的熙朝末帝都愛她如心肝,常常帶了她一同出游,比如今的小公主還要更加的討人喜歡。當年,她便是如小公主這般仰著頭看著莊嬤嬤,稚聲稚氣的求懇道:“嬤嬤,路邊那人是不是很難受?他都流血了,我們給他找個大夫好不好……”

當然好。那個時候,誰能拒絕這樣一個小女孩的懇求?誰能預料到她們當時救的會是未來兵臨城下、滅人家國的男人?誰會相信當初那樣天真良善、對陌不相識的路人都能心生憐憫的大熙公主會變成如今這般步步為謀、冷血無情的謝貴妃?

命運的潮水此起彼伏,沒有人知道潮水會把人推向何處,也沒有人知道潮水褪去的時候,留下的是珍寶還是殘骸……

莊嬤嬤臉上的皺紋一時皺在了一起,坑坑窪窪好似一道道的刀痕。她顧不得失禮,慌亂間上前幾步伸手去撫小公主的面頰,很是認真的道:“嬤嬤不難受,只是現在要走,舍不得公主殿下還有娘娘呢。”她看著尚且懵懂的小公主,滿腹的擔憂和不舍,柔聲交代道,“公主以後要聽娘娘的話,別挑食也別淘氣……”

小公主點點頭,一一應了下來,雙眼亮晶晶的,甚是乖巧的模樣。

謝貴妃那張靜美溫柔的面龐卻繃得緊緊的,下顎弧線緊得出奇,就像是繃緊了的琴弦一般仿佛即將斷開。她抿著紅唇,不由得微微垂眼,既沒有斥責莊嬤嬤這失禮的言行也沒有再開口說半句話。

不等莊嬤嬤把肚子裏的話一一句句的交代出來,翠微殿那邊派來等在外頭的幾個內侍人都已不耐煩的催促起來。莊嬤嬤忙擦了擦臉,端正了自己的面色,對著謝貴妃和小公主行了個大禮:“那,老奴告退了。”

謝貴妃和莊嬤嬤心裏都知道的很清楚,莊嬤嬤這一去大約是活不成了。

謝貴妃鴉色鬢角插著的那只鎏金蝴蝶鑲藍寶步搖上垂落的流蘇輕輕顫了顫,形狀優美的紅唇不覺一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可最後卻還是沒有說出口:皇帝心思縝密、一貫多疑多思,自然不能隨便找個人敷衍他——能夠知道上元夜那日皇子公主行跡的人本就少之又少,有動機和能力調換書信的人更是少。

而且,只有這般決然的自斷手臂,才能叫皇帝的疑心暫時壓下,才可以再度勾起皇帝的惻隱之心。

所以,謝貴妃權當什麽都不知道,送走莊嬤嬤後,她依舊似往常一般起居坐臥,把小公主哄睡了之後便早早的上床休息了。等到夜深的時候,半夢半醒間,她方才覺得有人掀開她的錦被,寬大的手掌握緊了她的纖手。

“阿靜,”皇帝的面容沈在黑暗裏,不甚分明,可他的聲音卻帶了一絲少見的溫柔,“我方才去看佩芷,她真像你小時候。”

猶如一桶冰水從頭澆灌下來,朦朦朧朧的睡意猶如流水一般的散去,謝貴妃不由自主的咬住唇。然後,她動作迅速的轉過身,緊緊的抱住皇帝,縱然那衣袍上密密的金線磨得她手指發紅也不放手,只是緊緊的摟著人,就像是溺水的人摟著自己的救命稻草。

她眼眶微紅,把臉貼在皇帝的心口處,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襟。

花開兩枝,各表一頭。就在莊嬤嬤被人帶去皇帝的翠微殿時,已是入夜,漫天的星辰一顆顆的懸在玄黑的天幕上,就像是一顆顆綻放光芒的寶石,珍貴且美麗。

鄭娥與二公主還有蕭逐月得了皇後的允許,沐浴更衣之後便一起躺在床上,穿著藕荷色的小衣,靠著湖色繡花鳥圖案的緞面軟枕說話。

因為還未關窗,故而她們躺在床上,一眼望去就能看見窗外如水一般的月光、星光還有那高高懸在夜空的皎皎明月。

二公主頗有幾分興致,笑盈盈的伸手朝外頭指了指:“小月亮,外頭還有個月亮呢。”因為蕭逐月這麽一個昵稱,這般的玩笑二公主倒是常開。

蕭逐月不高興的嘟起嘴,氣沖沖的伸手擰了擰二公主的胳膊,哼了一聲:“都說了別叫我小月亮了!”

鄭娥連忙來架,躺倒正中間去把這兩人隔開,“左擁右抱”之後便連忙拉住蕭逐月的袖子,轉開話題道:“對了,小月亮,你為什麽叫這個名字啊?”

殿中只點了一盞燈,燈光盈盈照在蕭逐月白嫩的面上,落下一點淡淡的輕影,她咬了咬唇,似是沈默了一會兒,許久方才輕輕的應道:“這是我祖父起的……”她也說不出自己心頭是什麽滋味,只覺得百感交集,於是便輕之又輕的加了一句,“聽我娘說,祖母小字秀月,所以祖父便想著要給女兒取名逐月。只是後來祖母只生了我爹一個,懷著小姑姑的時候死了,這名字就留了下來。”

齊王與齊王妃的事情眾人都多多少少的知道了一些,只是更清楚的卻不知道了——齊王畢竟是長輩,太後心裏又對這個次子很是心疼,宮裏頭嚼舌根的人卻沒有幾個。二公主自覺自己如今已長大了一些,心裏頭頗是向往齊王和齊王妃這般的恩愛,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對了,我聽人說,你祖母是難產死的?”

蕭逐月仰頭看著床帳子,眼睫細細長長的搭落下來,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好一會兒才接著道:“算是吧……我也是聽我娘還有府上的老人說的——”她不知在想些什麽,連聲音都不覺的輕了下來,“據說當時鄭家通敵事發,先帝派了李簡去抄鄭家。祖母乃是出嫁女並不受牽連,且她當時已有八個月的身孕,眾人便想著先瞞住她。只是李簡把事情鬧得太大,滿城風雨,祖母最後還是知道了,偏偏祖父當時不在城裏,祖母便自個兒去找先帝求情,只是沒想到竟是動了胎氣早產了,小姑姑才出生便沒了氣,祖父甚至都只來得及見祖母最後一面。”

所以,當齊王看著蕭逐月這個健康長大的大孫女的時候便會不由得想起當初他沒能保住的妻女,他給孫女取名蕭逐月,是為了懷戀妻女,也是為了提醒自己不忘當初之事——他與齊王妃少年結發,恩愛不疑,從失去愛人的那一日起,他的世界裏便已失去了唯一的明月,唯有長夜漫漫,無光無聲,斷人心腸。

三個尚且不知情滋味的女孩想著這件多年前的舊事,不知怎的心裏都沈重起來,若有所思。

好一會兒,二公主才接了一句:“你祖父他真好,要是……”要是張長卿那個胖子以後也能這麽好就好了——二公主一貫崇拜皇帝,可縱是皇帝,他待皇後敬重有加卻也及不上齊王這般的專一癡情。

蕭逐月卻不想再說這個,連忙伸手拉了拉二公主,道:“不說這個了,快睡吧。”說著她便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鄭娥也連忙閉上眼睛,不知怎的,她這會兒忽然想起幾年前與蕭明鈺的對話。

“你說,倘父皇這樣不好,那我日後……”

厚厚的錦被拉了上來,鄭娥的面頰這般一捂,生出兩團暈紅來,猶如明珠朝露一般的燦然。她閉著眼睛要睡覺,心裏卻不由得生出幾分好奇來:也不知四哥哥當初的還沒說完的後半句話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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