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五十三章 太子妃日日來訪 (6)

關燈
日一見,越發堅定心中所想——梅秾枝擺明就是來挑釁的。

道理她都懂,可還是會止不住地胡思亂想。

他之前的生命中沒有她,她有了他的現在與未來,卻還貪心著想要窺探他的過去。

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對著梅秾枝的時候,才會無法淡定吧。

她挪開案上的墨硯,盯著空白的宣紙發呆。

許久後,寫下一行清秀小楷。

——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明明想要發洩一通,最終卻還是寫下了這令人害羞的情詩。

紅蠟一滴,封好信口,交待小廝將信往南邊送去。

寫完信,往榻上一躺,八字形地呈開,招了翠玉上前。

翠玉有眼力勁地為她推捏。

禾生將臉往枕頭上蹭了蹭,聲音懶懶地,問:「翠玉,我這樣,是不是很懦弱?」

哪有別人挑釁到了家門口,還要悉心待客照顧的呢?

翠玉搖搖頭,語氣老成:「娘娘這叫寬厚,您有您的地位,她有她的身份,不相幹的人,何必為她動氣呢?」

禾生糯糯地扯著嗓子應了句:「嗯——」

前一晚下定決心要淡定的禾生,第二日差點沒忍住,平時第一次想要趕人。

梅秾枝坐在她對面,拉著她的手,親熱地指著正殿前的大松樹,道:「灝哥哥建府那年,我正好六歲,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看著建起來的,其中不少奇形異狀的建築,還是我給出的主意呢。」

禾生強忍著心頭不快,牙關咬緊,笑道:「哦,真是麻煩梅姑娘了,這府邸我住著特舒服,原來還有梅姑娘的功勞在裏頭。」

梅秾枝宛若秋水的一雙眸子,靜靜地朝她臉上剜一眼,似乎想要在她臉上看出什麽惱怒成羞的神情來。

事實上只差那麽一點,她確實能看到禾生動怒的樣子了。

梅秾枝繼續發力:「側妃娘娘與灝哥哥相遇,不過一載未到吧?」

禾生穩住面上神情,「對。」

梅秾枝掐指一算,「算起來,我去灝哥哥已經相識二十年了呢。自打我出娘胎,便與灝哥哥有了牽連。灝哥哥喜歡什麽,厭惡什麽,我全知道。」

她一字一字,緩緩而述,似是有意刺激禾生。

禾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要淡定!淡定!

梅秾枝皺眉,「側妃娘娘是什麽意思,難不成對我說的,有所懷疑嗎?」

禾生擺手,笑嘻嘻道:「哪有,梅姑娘繼續。」

梅秾枝望著她嫩得幾乎能掐出水的臉頰,心中憤然,莫名地有股子怒氣。

守了這麽多年,竟輸給了一個二嫁的小寡婦!

這樣的想法一出,梅秾枝震住,慌忙抑制住心底的那股子惱意。

卻終究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她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偉大。

她嫉妒,嫉妒地快要發狂了!

這些年來,從未對灝哥哥說過愛慕二字,只因能說出口的言語都是微不足道的。只要她用充滿情意的眸子望著他,那便是她最真誠的告白。

曾以為就算灝哥哥始終未對她動過心思,那也沒關系。她愛慕他,愛慕的是他這個人,就算他一點回應都沒有,她卻仍舊是滿足的。

她以為自己可以這樣一直一直純粹地戀著他,直到傳來他迎娶別人的消息。

梅秾枝捂著胸口,略微有些喘不過氣來。

禾生下意識去扶她,被她一手甩開。

「你走開!」

禾生倏地一下就火了。

難不成她在府裏咳死了,王爺便會是她的嗎?

梅姑娘到底在想些什麽!既然生了病,就得好好地在家養病,平白無故地跑這裏說些讓人討厭的話,沒把別人氣著了,反倒先把自己氣倒了。

就算想爭男人,好歹也要健健康康的,有命爭才行!

「翠玉!」

翠玉忙地跑進來,「娘娘有何吩咐?」

禾生聲色俱厲道:「去宮裏請位太醫來。」

梅秾枝婉拒,道:「無需側妃操心。」

禾生一聽這話就火大,回頭道:「你既然住到了我的府上,那便是客人,主人怎麽安排,客人就怎麽受著,趕明兒你要是一口氣沒喘上來,倒這了,我和王爺這年還怎麽過,全府上下還怎麽慶賀新年?」

她難得這般嚴厲,連翠玉都被嚇著了。

梅秾枝蹙緊眉頭,抖著嘴唇,將頭低了下去。

看著軟,實則是個烈性子吶。

禾生也不想再待下去了,提裙便往門外走,走前想起什麽,放話道:「太醫開的藥,務必盯著你家姑娘全喝了。」

花盛楞了楞,這才反應過來,話是對著她吩咐的。

連忙應下。

正殿裏頭,翠玉一路小跑跟上,嘴上嚷著:「消消氣,莫氣壞了身子。」

禾生頓住腳步,嘴硬道:「我哪有生氣?不過是嫌她矯情罷了。」

梅秾枝一口氣說那麽多,句句不離王爺,嘴裏說的全是王爺的事。

什麽「灝哥哥最喜歡冬棗」,「灝哥哥愛赤色」,「灝哥哥喜四月揚子頭的春景」,如此這般啦,「灝哥哥」長,「灝哥哥」短的,她聽得耳裏都快生繭子了!

翠玉往前探腦袋,「真沒生氣」

禾生踢了踢鞋頭,輕飄飄一句:「有一點點生氣。」

翠玉趕緊扶她躺下,學昨日那樣,為她捶背敲腿。「我的王妃娘娘,還是頭一次見您那樣呢。」

禾生返過頭,「剛才那樣很兇麽?」

翠玉點點頭。

禾生拿起枕頭作氣地揉了揉。

像這樣的事情,誰先發怒,誰便輸了。女子間的拉鋸戰,比得就是耐性。

翠玉捏她後脊椎,手掌一壓下去,疼得她又酸又痛。

眼淚汪汪地趴著,心想:沒有王爺抱著睡,她睡覺都不安穩,連著落枕了好幾日。

翠玉問:「娘娘何必為她請太醫,直接往宮裏一說,讓梅家把她接走不就成了嗎?」

禾生不太情願說出緣由。可能是她待在王爺身邊太幸福,心變得比以前更軟。

好好的一個姑娘,將自己折磨成這樣,病得那般厲害,還巴巴地跑上門來挑釁,生怕別人不把她當笑話麽?

悶了許久,怏怏道:「……我覺得她這樣不值得,有點可憐她。」

翠玉嚇得一聲,以為自己聽錯了。

禾生唔一聲平躺好,聲音細細小小地,手枕在沈灝素日睡的枕頭上。

可能是因為太喜歡王爺了吧,對他的喜歡,已經遠遠不止想要占有他那麽單純了。

出於女子的私心,她聽到別人覬覦王爺,心裏還是會不舒服,卻會下意識去想,若是她當著人面生氣了惱怒了,會給他帶來什麽樣的影響。

如果梅秾枝不是梅中書的女兒,她今日定是要趕人出去的。

那是他舅舅的愛女,他在鞏固地位的過程中,需要得到梅中書的支持,況且梅秾枝苦戀王爺這麽多年,就算是憤憤不平,也是理所應當的。

只要梅秾枝沒有做出什麽實際過分的行為,讓她逞逞口舌之快又如何?

禾生將他的枕頭撈到懷裏,那上面留有他的氣味。

「王爺是良配,卻只是我一個人的良配,梅姑娘花了這麽多年,去等王爺,著實是不值得。」

翠玉聽著這話,有點迷糊,問:「王爺那麽好,怎麽就不值得了?」

禾生瞥她一眼,「凡是一切不合適的,即使再好,也不值得。」

翠玉將話嚼了幾遍,覺得甚有深意,聽了個七八分明白,轉而問道:「往後怎麽辦,她那樣小家子氣的人,難不成還真天天往前湊麽?」

禾生無奈嘆口氣,她就是再可憐再同情梅秾枝,讓她時時聽梅秾枝講灝哥哥什麽的,也肯定受不了。

得想個法子,練練自己的心氣才行。

本想躲著,她不去,梅秾枝便自己找來了。

因著府裏有客,禾生不好出門游玩,又不想去麻煩婆母,沒有理由拒見,只得聽梅秾枝又講起了傳說中王爺的種種習慣。

剛開始是不耐煩的,聽到一半,禾生忽地意識到:若梅秾枝說的都是真的,那她對於王爺的了解,確實遠遠不及梅秾枝。

當天晚上又郁悶了。

翻來覆去想了許久,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很了解他嗎?

不了解他,就是不喜歡他嗎?

待窗邊露出第一縷晨光,她終於成功開導自己:既然不了解,那就從現在開始了解好了。

梅秾枝不是自稱很了解王爺嗎,天天跑來炫耀,想來她二十年的人生,全拿來研究王爺的喜歡了吧?

正好撿現成的。

不出意外,梅秾枝準點入正殿,又準備開始侃侃而談「灝哥哥那些不得不說的事」。

只是這一回,她還沒開口說,禾生便伏在書案上,研好墨準備好紙筆,催她:「梅姑娘,你慢著點說啊。」

梅秾枝一臉好奇,卻並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嘴不停歇說了一通。

說得口幹舌燥,擡頭發現禾生在整理紙張,密密麻麻寫了許多。

禾生挑了幾張,方才梅秾枝說得太快,廢話多,要點少,她簡要記了幾筆,也不知道正不正確。

問:「梅姑娘,有些事情還需請教一番。」

梅秾枝淡淡道:「側妃娘娘請講,只要是關於灝哥哥的事,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禾生在心裏稍稍嘰歪片刻,將方才沒記清楚的點重新問了一遍。

梅秾枝自豪地又說了遍。

這個世上,沒有誰比她更能了解王爺的了。

側妃與灝哥哥終究只有一年不到的緣分,怎能比得上她這個二十年的表妹呢?

禾生揀重要的記下。

梅秾枝抵不過心頭好奇,走過去探了眼,問:「側妃在寫什麽?」

禾生晃晃手裏的紙張,語氣真誠:「我雖不及梅姑娘那般了解王爺,但俗話說得好,笨鳥先飛,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我聽你說一遍,然後全部記下來,日後得空便翻一翻,那麽不出半年,王爺的喜惡,我也能像梅姑娘這般背得滾瓜爛熟了。」

她咧嘴一笑,繼續道「多虧了梅姑娘,省下我不少力氣呢。」

梅秾枝幾乎氣煞。

好啊,她觀察了這麽多年的成果,頃刻之間被人這麽輕易拿去了!

禾生生怕她氣得吐血,急忙喚來隨時待命的太醫,道:「快給梅姑娘瞧瞧。」

梅秾枝繼續這麽住著,卻不再主動拉著禾生說話。她似是再等沈灝回來,仿佛只要沈灝回來了,她便是還是有希望的。

德妃將禾生召進宮,瞧著她的面色,比之前憔悴些許,擔憂問:「近來與秾枝處得可好?」

禾生揉揉眼睛,不敢說假話,「梅姑娘似乎不是很喜歡我。」

德妃長長嘆口氣,「好孩子,讓你受委屈了。」

德妃要不這麽說,禾生倒真不覺得自己委屈。她每天該吃吃該喝喝,偶爾梅秾枝來了,還能做點筆記,日子還是過得挺瀟灑。

可是,現如今德妃這麽一說,她生出酸澀來,覺得確實好像該委屈一番。

這麽一想,小媳婦作態又顯出來了,問:「王爺什麽時候能回來?」

再有十天便過年了,她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守歲。

德妃拍著她的背,「快了,待他回來,讓他好好補償你。」

「……有什麽好補償的……」嘴上軟軟一句,心裏卻想到歪事上去了,臉一紅,擡頭沖德妃道:「我替婆母好生招待了梅姑娘,婆母今年可得封我一個大大的歲錢。」

禾生一番撒嬌著,反倒沖淡了德妃心裏頭那點子扭捏。

人是她求著送進府的,秾枝這些日子盡給禾生找不痛快也是真的,她這個做婆母的,給兒媳婦找了這樣的事,確實不太應該。不是不擔心婆媳間因這個生了眥睚,只是她也沒有辦法,只得以後再補償禾生。

現如今禾生這般說,她倒是放下了心中的石頭。

德妃攬了她的手夾在手心中,笑道:「定給你封個最大的歲錢。」

婆媳間這邊說著話,那邊平陵王府有了動靜——沈灝提前回京了。

原本是想給禾生一個驚喜,一路上瞞著,到了王府,卻撲了個空。

翠玉回話:「娘娘進宮探望德妃娘娘去了。」

沈灝略顯失望地擺擺手,猶豫著要不要進宮去找她,恍神間,門口有個清麗的聲音響起,碎碎的步子朝內屋而來。

「灝哥哥!」

沈灝剛回來,並不知道梅秾枝在府中,緊皺眉頭看向翠玉,翠玉連忙將梅秾枝小住的事情回稟。

話未說完,梅秾枝已到了跟前。

雙目含淚,激動異常。

盼星星盼月亮地,終於盼到了他!

沈灝許久未曾見她,人倏地這麽一下出現在眼前,他有些懵,好幾秒後才反應過來,往後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臉上是再平常不過的冷淡。

「秾枝表妹,是你啊。」

對於這樣淡漠的沈灝,梅秾枝並不覺得陌生。反而覺得這是應該的,高高在上不近生人,才是沈灝真實的一面。

沈灝一見她,頭有些大。

怎麽說呢?梅秾枝從小就愛纏著他,比小十三更黏人,粉雕玉琢的娃娃,按理說應該是人見人愛,可他著實不喜歡。

大概是從十幾歲開始吧,那時梅秾枝剛學會說話學會走路,便整天地讓舅舅抱著她往他這裏跑,後來出宮建府了,她便來得更勤了。

他能躲著小十三,卻無法躲梅秾枝。只因梅中書是他舅舅,他總不能將自家舅舅拒之門外吧,也只能慢慢習慣梅秾枝的接近。

幸好她知道他不喜歡被人觸碰,雖然黏人了點,卻從未做出讓他不高興的事來。

記憶裏,這位小表妹,總是竭盡所能地討好他。

梅秾枝往前一步,並不挨著他,小心翼翼問:「灝哥哥,我擅作主張便求了父親來王府小住,你不要生氣。」

……沒生氣,就是擔心禾生生氣。沈灝沈思片刻,揀了幾句家常問。

幹巴巴的幾句話,她卻答得很是高興。

好久沒有這樣和灝哥哥說過話了,上次同他這般近,還是去年過年的時候。

許是見不得她這樣伏小做低的姿態,沈灝道:「舅舅一直為你的婚事操心,你也是時候成親了。」

梅秾枝楞住,圓圓的眼睛朝沈灝一望,張嘴欲言,好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多想告訴他,她喜歡的是他,她想嫁的是他啊!

她可憐楚楚的模樣,沈灝已見過太多次。

揣著明白裝糊塗也是件讓人累心的事。這些年,礙於情面,他不好點破,左不過暗示幾句,希望能讓她知難而退。畢竟是舅舅的寶貝長女,若是話說得太重,她一個想不開尋了自盡可怎麽辦?

正想著,外面有人通傳:「王妃回府了。」

梅秾枝絲毫不為所動,沈灝卻下意識有些慌張,望了望梅秾枝,想著該把她往哪裏藏。

手忙腳亂地張望四周,還沒來得及找好地方,聽見有人一腳踏了進來。

沈灝起身相迎。

禾生猛地一下見著他在跟前,人整個楞住了,以為是幻覺,而後回過神,被他一把抱在懷裏,暖暖穩穩的臂膀,是她想了大半個月的懷抱。

躺在他懷裏,這些日子的相思之苦頃刻爆發,哇地一聲哭了,盈盈弱弱地喊著他的名字。

殿內人習慣性地自動退避。

梅秾枝站在前方,望見沈灝臉上寵溺的笑容,極有耐心地哄著懷裏哭啼的人兒——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

她擡手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有著燦爛微笑的人,是她的灝哥哥。

怎麽會呢,以她對灝哥哥的了解,灝哥哥從來都是個不茍言笑的人,他怎麽會輕易對著一個人這麽百般呵護?

瞧他眉眼裏的柔情,同她這些年看他時,一模一樣。

只是,這份柔情卻不是給的她。

梅秾枝急促呼吸,驀地一下,仿佛聽見心底有什麽東西,啪地一下碎了。

不知哭哭噎噎了多久,禾生從他懷裏擡起頭,水汽蒙蒙的眸子往四周一探,梅秾枝早已不在。

她含糊著聲音,開口問:「梅姑娘呢?」

沈灝支吾答道:「走了。」

他望著她的眼,生怕那雙漂亮的眸裏蒙了一絲郁氣。

梅秾枝到王府小住,定是經過舅舅和母妃同意的,阿生傻乎乎的,萬一聽了什麽不該聽的,以後再也不理他可怎麽辦。

「阿生?」他小心翼翼地喊她。

禾生捏著他的袖角,擦了擦滿臉的淚漬,轉眸見他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小別後的重逢,本應當是飽含甜蜜摟著抱著一敘相思之苦,卻因為梅秾枝的事,攪得這般尷尬境況。

禾生摟他脖子,語氣嬌嬌的,發號施令:「抱我上去。」

說的是抱她上床榻。

沈灝惟命是從,剛沾著榻,還沒來及坐下,她急哄哄地,便去脫他鞋。

沈灝打趣她:「阿生,你也太急了些,這都沒天黑呢,就想著要同夫君做那事了嗎?」

口頭雖這麽說,心裏卻竊喜不已。

「不正經。」禾生端坐著,擡起手指往他額上一個彈指。

沈灝捂著額頭,假裝疼痛,瞥眼看她,雙目含情:「娘子。」

往常這個時候,他這樣的腔調這樣的神情一出,禾生早就倒在懷裏蹭來蹭去,今天卻全然不是一回事。

她學他平日面無表情的樣子,輕啟唇齒:「躺下。」

沈灝心中咯噔一下,定是梅秾枝的事讓阿生不痛快了。

哎,讓她發洩一通也好。

七尺男人錚錚一躺,大有趕赴戰場的凜然。

待他躺好了,禾生挨著他身側,一言不發地抱著腿從他身上碾滾過去。

他就像一塊砧板上的肉,而她便是那滾肉的壓輪。

如此翻來覆去幾番,她終於停下,蹭著他的下巴,摸摸他的胸膛,「方才我從你身上壓過去,痛不痛?」

沈灝巴不得她多來幾次這樣的「懲罰」,「不痛,還能讓你再壓一千次。」

禾生努努嘴,從床前壁櫃上取出一個拴線本子,丟到他跟前,「你家梅表妹可真了解你,喜好厭惡什麽的,她全清楚。」

「若要比這個,她怕是比不過裴良。」他笑著看她,知道她肯定是吃醋了。

禾生低頭,輕輕一句:「可我卻一點都不了解你……」他會不會覺得她對他一點都不用心?

原來是為的這個。沈灝拉住她的手,往左胸膛上一放,「你了解我這顆愛你的心,就夠了。」

沒羞沒躁地,又說起讓人臉紅的情話。她臉上燙燙的,拖著身子往前一挪,貼在他的左胸膛上。

她的聲音又緩又輕,「不管是梅姑娘和裴管家有多清楚你的事,總有一天,他們都將比不過我。」略微停頓,她伸手撫摸他的唇,語氣堅定,「我要成為這個世上最了解你的人。」

這樣幼稚的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卻像是世上最動聽的甜言蜜語。

沈灝一楞,忽地對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慚愧。

早在見到梅秾枝出現的那一刻,他便做好準備,無論她做什麽,他都要開心受著。

他以為她會怒氣滿滿地指責他為何要有這麽個表妹。

卻是想錯了。她沒有爭風吃醋,沒有無理取鬧,她只是柔柔的一句——「要成為這個世上最了解你的人」

她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好上百倍。

沈灝將她緊緊抱著,細語呢喃:「好,給你一輩子的時間,你慢慢來。」

梅秾枝並未搬出王府,或許知道沈灝對於她的小住不太滿意,所以自己提出了十日之期。

再住上十天便好,再讓她看看他。

晚上用膳時,梅秾枝說要一起吃。

禾生覺得有些別扭,沈灝倒是同往常一樣,該怎樣就怎樣。

好久沒有伺候她吃飯,夾菜的動作都有些生疏了。

吃到一半,梅秾枝終於忍不住出聲,「灝哥哥,你怎麽都不吃?是不是飯菜不合你胃口?」

膳食一擺上來她便知道,這些菜都是灝哥哥平日不愛吃的。

他喜歡吃清淡一點的,滿桌子的香辣,顯然不會對灝哥哥胃口。

沈灝擺手,繼續餵禾生喝湯,「你表嫂吃飽了,我才能安心吃飯。你莫管這些,吃自己的飯便是。」

梅秾枝咬唇,聲音顫顫的,「是。」

禾生望向沈灝。

——這樣不太好吧?

沈灝不以為然。

——有什麽不好的,平日不都這樣嗎?

禾生想想覺得也是,若為了外人而刻意改變相處方式,好像沒這個必要。

遂繼續安心享受他的貼心服侍。

一頓飯用下來,梅秾枝沒吃幾口,光是看著眼前這兩人的恩愛模樣,就讓她如鯁在喉,哪裏還有胃口?

許是愛慕一個人太久,久到她已經麻木,縱使知道會被傷害,卻還想想著再多堅持一下。

梅秾枝並不打算就此放棄,她是這樣安慰自己的:或許如今這般如膠似漆的樣子是特意裝出來的。

這樣一想,心氣順了許多。

可是連著好幾天,只要有禾生和沈灝成雙成對出現的地方,梅秾枝幾乎能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是裝的,一定是裝的。

反覆默念了好多遍,終是忍不住要崩潰了。

世上哪裏有人能將柔情愛意裝的那麽像?一舉一動,眉眼之間,皆是滿滿的喜歡。

灝哥哥,是真的愛她。

梅秾枝恍惚覺得支撐多年的信念怦然瓦解,頹廢了幾天,忽地宮裏來人了。

說是德妃召她,進了宮,才發現,是皇後召見。

梅秾枝頗感意外,很快反應過來,恭恭敬敬地行禮。

皇後一臉和藹可親將她扶起。

「梅姑娘,在平陵王府住得可還好?」

皇後劈頭這麽一問,梅秾枝怔住,眸裏漸染憂郁。

想來她死皮賴臉在灝哥哥府上小住的事情,早已傳得滿城皆知,說不定,別人都拿她當笑話看呢。

「謝皇後娘娘關心,平陵王與側妃待客有道,我住得很好。」

皇後眼角一挑,望著梅秾枝的目光略微一沈。

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梅家長女癡戀平陵王多年,現如今平陵王成了親,她就巴巴地住到人家府裏去了,打的什麽算盤,她自己再清楚不過。

無非就是想要橫插一腳。

這樣的事情,說起來令人不齒,但作為皇後,倒是蠻樂於看見她得償心願的。

皇後甚至想要助她一把。

不為什麽,就因為前陣子她賜人不成反被羞辱的事,她下定決心要報這個仇。

平陵王夫婦不最是恩愛的嗎,她就偏偏不讓他們好過!

她派的人無法打入平陵王府,但卻可以借別人之手,攪一攪平陵王夫婦間的感情,比如說梅秾枝。

有才有貌還有割不斷的表兄妹關系,更重要的是,梅秾枝已經在王府住下了。

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定要好生加以利用。

「明人不說暗話,梅姑娘既然如此心戀二殿下,本宮倒是有個法子,可以幫幫梅姑娘。」皇後將自己的目的一說,梅秾枝徹底懵住。

她幾乎不敢相信皇後竟然會對她說這話。

幫她,怎麽幫?難不成還能將灝哥哥的心重新奪過來嗎?

皇後雙手交叉,擺弄鑲金貼翠的甲套,壓根就不看梅秾枝一眼。

這樣的恩惠,梅秾枝若是個心智齊全的,定會感恩戴德。

繼續道:「梅姑娘,明日宮中有宴會,屆時各府皇親皆會攜內眷參加。我貴為皇後,雖無法插手平陵王府內的事情,但是在這皇宮之中,我還是可以做主的。」

梅秾枝低下頭,掩住面上神情,問:「娘娘欲如何助我?」

皇後這才擡起頭看她,勾了勾手,示意梅秾枝過去。

「本宮先問你,若日後助你登上平陵正妃之位,你該如何感謝本宮?」

梅秾枝迎上她的目光,「唯皇後娘娘馬首是瞻。」

皇後愛憐地拍拍她的臉,「乖孩子。」

這樣才對,梅秾枝這樣的世家貴女,比姚氏那般二嫁的平民之女簡直好上百倍萬倍,識時務知進退,她果然沒有看錯人。

「明日待他們進宮赴宴,你等上片刻後會有人接你進宮,酒宴中途,不出意外,平陵王會因為被酒濕了衣裳而離席,屆時本宮會派出身邊的心腹嬤嬤,讓她扶著平陵王往鳳鸞殿更衣,你只管在鳳鸞殿悉心等待便是。」

皇後洋洋得意,繼續道:「這個嬤嬤,平時最會調香制香,平陵王再怎麽厲害,也免不得被暫時迷惑。本宮輕易從不讓她露這一手。為了你,倒是煞費苦心吶。」

梅秾枝擡起一雙驚恐的眸子,問:「娘娘是想讓秾枝……」

皇後伸手抵住她的嘴唇,「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平陵王想賴都賴不掉。怎麽,難不成你不願意麽?」

梅秾枝呼吸一滯,許久道:「我願意的。只是有一點……」

皇後不悅:「什麽?」

梅秾枝道:「此事若要成,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娘娘派人接我入宮,未免太惹人註目了,還是讓我自己拿著玉牌進宮為好,到時候聖人若怪罪下來,我也能說是自己想要進宮找娘娘,而非娘娘特意召見。」

有道理。皇後不太放心,下意識一問:「你想要玉牌?」有了皇後宮的玉牌,無需召命,可以隨時出入宮闈。

梅秾枝弱弱道:「秾枝也只是這麽一提,凡事還得皇後娘娘定奪。」

皇後想了想,覺得只是一個玉牌,想要就給吧,反正都將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梅秾枝拿了玉牌謝恩。

暮煙裊裊,天邊團雲散開,黑夜漸漸從山頭露出端倪,漸染開來。

梅秾枝回了平陵王府,花盛湊過來,指指正殿的方向,道:「那位到廚房去了,說是晚上要親自下廚,姑娘要去看看麽?」

梅秾枝撫摸手裏的玉牌,猶豫幾秒,而後跟著花盛往廚房去了。

廚房裏的下人全部趕了出來,禾生一人在裏頭炒菜做飯,不讓任何人幫忙。

之前王爺還沒回來時,她就想好了,等他一辦完差事回來,定要讓他第一口吃到她做的飯。

奶汁魚片、花菇鴨掌、姜汁扁豆……專門挑他愛吃的菜肴做。許久不曾下廚,廚藝卻並未生疏,拿起菜鏟掛起砧板,照樣熟練,不出半個時辰,一席的菜肴已經全部做好。

招手喚丫鬟上菜,兩行婢子魚貫而入。一行人端著食盒往正殿西屋去,一行人捧著銅盆盥洗之物,伺候她洗手。

一頓飯做下來,額間涔了汗,衣裙上沾了油煙味,她洗凈手,準備往內殿去更衣。

擡眼望見翠玉眼神怪異,順著目光看去,廚房前的小院子裏,好像站了個人?鬼鬼祟祟地,東躲西藏,咦,看身影,好像是梅姑娘?

將擦手的巾帕往旁一擱,喊道:「梅姑娘!」

梅秾枝本來只是想遠遠地望一眼,世家望族中,鮮有人會親自下廚,這些都是下人幹的活,主子怎麽屈尊做這樣的事情?

可是瞧王府奴仆們的神情,側妃好像經常親自下廚?

哼,籠絡男人的手段麽?

梅秾枝索性大大方方地站出來,邁著大家閨秀般的步姿,,走到禾生跟前,倩然一笑,道:「原來側妃娘娘的過人之處竟是廚藝。」

禾生一楞,恍地回過神,她這是在諷刺?

下意識點了點頭,「我的廚藝確實還可以。」

梅秾枝沒想到她會如此坦率地承認,氣噎,接著壓低聲音,笑道:「古有妖女以色侍人,今有側妃用廚藝侍人,倒也是稀奇。」

禾生扯了扯嘴角,看她滿身病弱弱的樣子,也就懶得計較了。「梅姑娘要是羨慕,也可以試試。」

梅秾枝白一眼,「我才不稀罕。」

嘴上雖這麽說著,目光卻忍不住往廚房裏瞥,婢子們正端著菜往食盒裏放,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光是看一眼,就能讓人垂涎。

這味道,讓梅秾枝想起八歲那年梅母唯一一次下廚燉湯的氣味。

嫩嫩的肉片在煮爛的骨頭湯裏翻滾,那肉嚼在嘴裏是甜的,那湯加了醬汁,喝起來是濃郁的鹹香味。

鮮香味撲來,梅秾枝嗅著嗅著,肚子就餓了。

禾生問:「梅姑娘今日同我們一起用膳嗎?」昨日晚膳的情形,著實尷尬吶。

王爺好不容易回來了,她想多享受下他的溫柔,但若梅秾枝擱眼前,她都替她難受。哎,還是希望梅姑娘能夠知難而退吧,至少,吃飯這事,就不要跟他們湊一張桌子了。

梅秾枝想了想,指著提食盒而出的婢子們,問:「你做了幾道菜,我若單獨在屋裏用膳,夠吃嗎?」

怕是不夠。禾生楞了楞,聽梅姑娘這意思,是想吃她做的菜?

她可沒這個寬厚仁心,重新為梅秾枝下廚。

喚了廚房大師傅來,當著梅秾枝面,吩咐大師傅,讓他找照著梅秾枝的口味來做飯。

梅秾枝伸長了脖子望,提食盒的婢子們已走得了無蹤跡。

安置好了梅秾枝的膳食問題,禾生不打算多待,正準備走,背後聽見梅秾枝喚她:「能從正殿膳食中隨意分我一道菜麽?」

她這話說得極其小聲,像是在說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有人賞識廚藝,這是好事,更何況這人還是梅秾枝。

前一秒還張牙舞爪地說她是妖女,現在就巴巴地求口糧呢,兩相對比,這境況讓人甚是欣慰。

禾生大手一揮,毫不吝嗇地分了她兩道菜。

晚上吃飯時,禾生坐沈灝腿上,兩人歡快地吃著飯,前面便有人來說:「梅姑娘叫奴才來看看,晚上沒吃飽,問正殿這邊是否能再勻一兩道過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