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六章】

關燈
放榜那日,宣榜討賞的鑼鼓滿街響,餘家大門被看熱鬧的人擠得水洩不通,皇榜一公告,金陵城便如一鍋被煮開的水沸騰起來,餘家大公子餘棠騏不負眾望地高中狀元。

「恭喜餘家大公子高中狀元郎!」宣榜的小廝打響了鑼,在門外走告。

春綠走出來,賞了銀子,滿面是笑道:「謝謝報榜小哥。我家大公子現下不在,一早去恩師府上拜謝恩師了。」

看熱鬧的人們聽餘大公子不在,便紛紛散了。

春綠回頭關上大門,府裏一早來了不少人,杭州餘府的二老爺親自來了金陵,而俞二爺帶著想說媒的人上 門,按理呢,說媒的事向來由男方到女方家說,但餘棠騏如今是大明朝第二位三元及第狀元郎,想與餘棠騏結親的大門高戶自然不會少。

早在殿試前,就有不少媒人來探問餘棠騏可有鐘情的姑娘,想幫餘棠騏說媒,一旦牽成狀元郎的親事,這能沾上多大的光啊!

總之,餘家今日是熱鬧極了。

正廳裏,餘孟仁端茶品了兩口,他在餘家坐半個時辰了,本想一早來,能見上餘棠騏一面,不料他天未亮便出府去鐘老爺家,沒能見上面。

餘棠騏高中會元的消息傳回杭州時,他恍如作夢般狂喜了一番,沒想到五年未見的庶子能有這番成就,聽聞餘棠騏極可能成為大明朝第二位三元及第的狀元郎,爹娘催他無論如何要親自來金陵一趟。

處理完要緊的事,他便日夜兼程趕來金陵,昨日傍晚入城,便在城裏客棧住了一宿,晚上在客棧大堂裏用膳,幾桌談論的全是餘棠騏,說他相貌堂堂、能文能武,肯定能奪魁。

又聽得隔桌談論起餘夫人如何為餘棠騏求來前朝大儒當夫子、以及金陵城裏功夫最了得的俞老爺子傳授餘棠騏武功、吏部尚書嫡長女對餘棠騏青眼有加^

一樁樁、一件件,他聽得又喜又慚,喜的是他的兒子能有今日的成就,慚的是求夫子傅道授業原是他當人爹親該做的事,他卻一件也沒做到。

他無法想象,當年離開杭州時看起來痩弱,模樣不過八九歲的庶子,僅僅五年就蛻變成允文允武的青年才俊,金陵城裏的人們繪聲繪色地說著餘棠騏的樣貌,他卻想象不出來,如今的餘棠騏究竟是什麽模樣。

而方才聽嫂子說,堂上的俞二爺,是教導棠騏功夫的俞老爺嫡長子,他來沒多久,俞二爺便帶了一位媒人婆來,想幫餘棠騏說親……

餘孟仁感慨萬千,倘使餘棠騏五年前沒能跟夫人來金陵,繼續待在杭州的餘家大宅裏,遭人漠視,他現在恐怕仍只是個勉力求溫飽的庶子。

「餘夫人,不知您家大公子喜歡什麽樣的姑娘?」媒婆在眾人幾句寒暄後問道。

「春綠,你知不知道棠騏喜歡哪樣的姑娘?是喜歡溫柔嫻淑的?還是性子活潑的?」高儀仁偏頭問春綠,說實在的,她真不知餘棠騏喜歡哪類型的姑娘,平時也沒聽他說對哪家姑娘有好感。

「我猜大公子喜歡夫人這樣的。」春綠沒心眼地說。

這一說,俞立軒臉色難看了幾分,餘孟仁則怔楞好半晌。

「胡說!」她瞪著春綠,這丫頭是來害她的吧!口沒遮攔。

「哪裏胡說!夫人你想想,如今整個金陵城都在傳,為母當如餘夫人、娶妻當似餘夫人,方能養出狀元郎。哪個想娶妻的年輕男子不想娶個像您這樣溫柔端莊,又肯為孩子勞心勞力的?大公子肯定也想娶個像夫人這樣的。」春綠說得理直氣壯。

「姑娘說得在理!」媒人趕緊附和笑道。

「就是!」春綠滿臉得意。

「夫人,您看吏部尚書嫡長女柳蘭芳,大公子可喜歡?論家世,柳姑娘肯定配得上,論才情,柳姑娘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通,女紅也是金陵城裏出了名的……」

「論家世,是我們高攀了。柳姑娘若願意下嫁,是餘府的榮幸,但我答應過棠騏,妻室由他自個兒決定,這件事我得問過他。」

「兒女婚配但憑爹娘作主,餘夫人……」媒婆說了一半,被高儀仁打斷了。

「我們餘家並不如此,讓我好好問過棠騏後再知會您吧,棠騏若鐘情柳姑娘,到時恐怕必須勞煩您多走幾趟,何況柳尚書興許不願柳姑娘嫁入餘家吃苦。」

「餘夫人言重了,誰不知狀元郎是人中龍鳳,前途無量,能嫁予餘大公子,可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媒人奉承道。「既然夫人疼惜大公子,那我先告辭,回去等候夫人消息,若有好消息,請夫人遣人通知我。」

「春綠,送送王媒婆。」

高儀仁笑了笑,待春綠送媒人出正廳,她轉向餘孟仁道:「二叔,一路來金陵辛苦了,聽夏荷說您昨日就入城了,怎不讓人知會?我好讓棠騏先拜見二叔,府裏也不是沒有多的廂房可住……」

「不好叨擾夫人,我住客棧一切方便。」餘孟仁對高儀仁現在是滿心感激與敬意,她對餘棠騏的付出,誰也勝不過。

「二叔實在不必過於客氣。」

「多謝夫人好意,但我住客棧確實方便些。我這趟來,除了想見棠騏當面跟他道個喜,另外也是要把房契等物交給他,我與爹娘議定將金陵城的二十家鋪面給棠騏,當是他高中狀元的賀禮,為他添些銀錢方便與人往 來,二十家鋪面全在大街上租了生意人,每月初一差人收租即可。」

「我先替棠騏謝謝公公、婆婆、二叔,待這陣子忙過,我讓棠騏捎封家書問候公婆。」

「謝過夫人。」餘孟仁拱手笑了一笑。「爹娘想問問,夫人與棠騏入冬前可否回杭州省親?」

「二弟媳她……」她想起五年前楊氏惡毒怨恨的眼神,免不了擔憂探問。

「夫人有所不知,楊氏在夫人與棠騏離開杭州不久後瘋魔,無法理家管事,兩年前讓楊家人接回去了。」餘孟仁語氣難掩欷噓。

接回去?高儀仁輕嘆,意思是楊氏被餘家休了。

瘋魔便是惡疾,在七出之條,餘家確實可正大光明休妻。盡管覺得楊氏不該苛待餘棠騏,但聽楊氏因瘋魔被休棄,也不免有些感嘆。

「二弟媳其實是可憐人。」她低聲道。

「只怪妒恨朦蔽她的心眼。」餘孟仁說。

這時代的男人啊!自己三妻四妾,卻怪女人妒恨……

她沈默半晌,幸好她穿過來是個寡婦,不必同其他女人爭丈夫寵愛。

氣氛沈悶了一剎那,餘孟仁又開口,對俞立軒說:「俞二爺,晚上我在酒樓擺席,懇請您及俞老爺賞個臉,一道來為棠騏慶賀。」

「先謝過餘二爺盛情相邀,家父最疼愛棠騏,今日棠騏高中,他肯定高興極了,晚上我們一定到。」

正廳裏幾個人又敘一會兒話,俞立軒、餘孟仁便先後告辭。

但告辭不滿半時辰的俞立軒,去而覆返,身後兩名小廝還擡了一只木箱來餘府。

高儀仁在正廳裏看書,料想今日應該還有人會上門拜訪,她便沒回廂房。見夏荷領了俞立軒進來,她面色微訝,卻立刻收了訝色笑著起身相迎。

「二爺是不是落下什麽沒拿?」她問,一會兒見兩名小廝擡了只木箱擱下。

「原打算一早送來,但有件腰帶沒做妥,剛剛我又去一趟繡坊,總算是好了,便趕緊送過來給你。」

「這是……」她瞧著木箱。

「十二套新衣裳,六套是你的、六套是騏兒的,兩個月前,爹囑咐我讓繡坊做的,他說了等騏兒高中狀元,你們肯定需要新衣裳。」俞立軒道。

「替我們謝謝俞老爺,讓他破費了。」

「他疼愛騏兒,不過幾件衣裳罷了。」俞立軒笑了,「打開看看,布料是我挑的,不知合不合你意。」他有些緊張,這是他頭一回為女人挑衣料。

夏荷上前打開木箱子,每件衣裳都用最好的布料裁制,繡工精美更不在話下。夏荷捧出一件酒紅對襟長衫,對襟扣子由白玉打磨而成,精致貴氣,搭上水藍錦鍛滾邊繡花紅梅,喜氣又高雅。

「夫人,晚上就穿這件吧,賀喜大少爺高中狀元郎再適合不過了。」夏荷將衣裳捧到她面前。

「確實很適合。」她摸摸玉扣,有些為難道:「二爺,這玉扣著實太過貴重。」

「是家父的意思,騏兒已是狀元郎,身分不同以往,無論是你的衣裳、祺兒的衣裳,扣子全以白玉打磨,你千萬不要拒絕家父對騏兒的疼愛。」

她猶豫片刻,若真是俞老爺對棠騏的心意,她確實不好拒絕,只能收下。

「晚上我跟棠騏再親自謝過俞老爺。」

「你要不要試試合不合身?這些衣裳是照著繡坊前年為你裁衣留存的尺寸做,騏兒今年春做了兩件新裳,他的衣裳應是合身。」俞立軒又道。

「也好,我去試試。」

「今年院子外的桃花開得不錯,我到院子轉轉,等你換好衣裳。」

「好。」她笑,「我讓春綠送壺熱茶到亭子,一早我讓人做了紅棗糕,二爺要不要也嘗嘗看?」

「正好我有些餓,一會兒得趕去城外收租,先吃點東西也好。」

高儀仁點點頭,隨夏荷去換衣裳,順道交代春綠為俞立軒送茶跟糕點。不多時,她換好新裳,在銅鏡前照了一照,笑嘆了聲。

「果然是人要衣裝,換穿新衣裳整個人明亮起來。」

「那是二爺會挑料子,這紅色正好襯夫人的白晰膚色。」

高儀仁笑笑沒再說什麽,讓夏荷往木匣子拿一支素雅的雲紋白玉簪,換下現正用著的金步搖,「我適合素雅些。」她往銅鏡照。

「夫人怎樣打扮都好看,不過大少爺眼光也忒好,這支雲紋白玉簪搭夫人這身長衫,像是一塊兒訂做的。」

「棠騏高中會元時興沖沖買給我,我一次也沒戴過,就是等今天。」她笑說。

「夫人真疼大少爺。」

「我就他這麽一個兒子,不疼他疼誰。」她哈哈笑。

「大少爺這會兒不在,夫人是想逗誰呢?讓大少爺聽到您喊他兒子,他保準要氣壞。」夏荷掩嘴笑,夫人與大少爺壓根不像母子,倒像愛吵架鬥嘴的姊弟。

高儀仁抿了抿唇,眼裏還有些許笑,「走了,別讓二爺等太久。」

「我想,再久二爺都是願意等的。」夏荷沒有心機地說。

她收起笑,瞪了眼夏荷,嚴肅道:「這種話不許在外人面前胡說!讓人誤會可不好。」

夏荷掩掩嘴,深知說錯話,趕緊低頭說:「夏荷記住了。」

主仆兩人快步入了前院,俞立軒已在亭子裏喝茶賞花,見她走進亭子,俞立軒驚艷了好半晌,高儀仁向來脂粉輕抹,衣裳素雅,換上酒紅新裳,更顯她面如凝脂,眼若點漆,青眉如黛,整個人溫婉清麗。

「二爺好眼光,挑得好料子。」她坐下,拿了塊紅棗糕,見俞立軒靜默不語,才又道:「怎麽了嗎?」

「這身衣服極適合你。」俞立軒警覺失態,連忙笑道。

「一會兒二爺還要去收租吧,我方才讓春綠多備些糕點,已經打包好,讓二爺帶在路上吃。」

「多謝。我不多叨擾了。」俞立軒起身一揖,準備告辭。

她放下才晈一半的紅棗糕,起身回禮,俞立軒低頭,這剎那瞧見她耳鬢邊沾了片桃花瓣,便伸手掐下那片桃花,這幕卻撞進剛回來的餘棠騏眼裏。

俞立軒將桃花瓣擱在掌心,讓高儀仁看了一眼,便將桃花瓣握在掌心,高儀仁楞了一剎,欲言又止,這時春綠從後院出來,將油紙包妥的糕點拿給俞立軒的小廝。

「我先走了。」俞立軒說著轉身,見餘棠騏站在不遠處,「騏兒,你回來了。」

餘棠騏臉色非常難看,遠遠望了眼兩人,什麽也沒說,甩頭往後院走。

俞立軒對他的不善早已見怪不怪,笑了笑,高儀仁一臉歉意,他揮揮手表示不在意,在她開口前先說:「無妨,小事別掛在心上。」

俞立軒走後,高儀仁往後院廂房走,以為餘棠騏回房了,沒想到他站在通往後院的回廊邊,面色沈沈低頭望著廊下魚池,死死握緊手中布匹,似是壓抑著怒氣。

「餘棠騏,你太無禮了!」

「你打算怎麽樣?改嫁俞立軒嗎?」餘棠騏沖口問,仍低著頭。

高儀仁怔住,「你擔心我改嫁,才對俞二爺無禮?」

「高儀仁,別告訴我你笨到看不出來俞立軒喜歡你!」

「他喜歡我跟我要不要改嫁是兩回事,我絕對不會改嫁,你不可以對俞二爺無禮。俞老爺是教你武功的師父,俞二爺算是長輩,你……」她話沒說完,只因為又被他打斷。

「你喜歡俞立軒嗎?」

他真像個固執的孩子。她嘆氣,無語。

「你是不是喜歡他?」他揚高聲音。

「我當然喜歡他,他為我們做了許多事,你的夫子、師父,若沒有他……」

「夫子是你天天上雞鳴禪寺誦經禮佛、師父是你日日冒著寒風冷雪求來的,跟俞立軒有什麽關系?」餘棠騏大吼。

「我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人,哪裏知道誰是大儒?大儒在哪兒?又哪裏知道俞老爺幾更天晨練?餘棠騏,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聖賢書不是這麽教的嗎?你的狀元郎是怎樣考到的?道理需要我說給你聽?」

「高儀仁,你真是笨!」餘棠騏很氣很氣,他氣自己沒有俞立軒的身分,他氣自己沒資格光明正大跟她調 情,亭子裏那幕刺痛了他,全天下的男人都有資格說喜歡高儀仁、能深情萬分為她拿下桃花瓣,當著她面收緊那瓣桃花,就他沒資格!

高儀仁一把火也燒上來了,媽的!在現代被關棠騏嘲笑腦容量小,穿到大明朝遇見一個跟關棠騏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可憐,費盡心力把他養得俊帥挺拔,成了人中龍鳳,能文能武,金陵城裏未出閣的姑娘,十個有九個想嫁他!

她把他養得這樣好,結果呢!居然又被他說笨!

「對,你聰明,你厲害,你是大明朝第二個三元及第狀元郎,現在人人說你厲害、巴結你、奉承你,你可以隨意對我大吼,說我真是笨!我確實太笨,辛苦養兒子,讓他功成名就,掛記要替他找個好媳婦,拜托俞二爺幫我留心好人家的姑娘,結果呢?我得到什麽,得到一句我真是笨!」她放開了聲量。

幫他找好媳婦?他怒火中燒,理智斷線地狂吼,「我不是你兒子!也不要娶什麽媳婦!你這個笨蛋!」

他憤怒地將手中的布匹朝魚池扔去,濺起一灘水花,弄濕高儀仁的臉跟衣裳,也弄濕了自己的。

她任濺上來的水花由額頭、臉頰滑落,因為太過憤怒,她握緊拳頭,一雙眼怒氣騰騰,而憤怒也使得她眼裏染上了淚光,最後,她沈默甩袖往廂房走,留下餘棠騏。

看著被濺濕一身的高儀仁調頭走人,餘棠騏心裏難受到極點,他真不是故意的……

聽聞兩人爭執聲而來的管家、仆婦,也只敢遠遠覷著,噤聲不語,等高儀仁走了,在餘府管事多年的管家林平走過來,難得地說了話。

「大少爺,您這回讓夫人傷心了。」

林平最早是在杭州餘家跟著大管家收租,後來跟餘孟武來金陵,他看著餘孟武成家、出征,看著才十七歲的夫人病倒又康覆,把餘棠騏帶回來教養,重振了餘孟武這一門。

平時他默默做事,可對餘夫人他是敬佩的,對餘家這位過繼來的大少爺,看他奮發爭氣,他也是敬佩的,也把兩人的親情看在眼中,今天到底是為什麽事,讓這兩人起了那麽大沖突?他實在想不透。

無論如何,身為晚輩的餘棠騏,不該讓夫人傷心。

「林伯,我知道錯了。」他低下頭,怒氣已過,方才高儀仁眼裏的淚光,讓他痛悔。

「趕緊去跟夫人道歉吧,我好幾年沒見夫人哭過,她肯定很難過。」

「我知道。林伯,你找人把池裏的錦布撈上來洗幹凈曬了。」說完,他往廂房走。

「是。」

幾步來到高儀仁屋外,站在門外頭,他遲遲沒敲門,只聽裏頭春綠溫聲勸著高儀仁。

「夫人,您別傷心,大少爺不是故意沖撞您的。」

「他就是故意的!」高儀仁又氣又怒,聲音哽咽,也不知為何,今日她特別控制不住怒氣,肯定是那句「你真是笨」惹怒了她!

「唉,夫人,您從沒對大少爺發過那麽大的火……」

「他說我真是笨,我還不火嗎?對,我多笨,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用,把好的留給他,我在禪寺早跪晚跪地整整九十九天,差一滿百,傷了膝蓋,現在只要天一變就痛,對,是我笨,我自己心甘情願,我沒要他感 激,但他怎麽可以說我笨!」

「夫人,大少爺不知道您膝蓋傷了,他要是知道……」

春綠說了一半,廂房門被推開。

剛換妥衣服的高儀仁楞了一下,就見餘棠騏沖到她面前,二話不說抱起她。

「啊!」她沒有防備,驚呼出聲。

他將她抱到椅上,讓她坐妥了,便動手掀她裙子,她太過驚嚇,沒來得及阻止,竟讓他瞧見了膝蓋的舊傷疤。

「你做什麽!」她慌忙扯下裙子,遮住膝蓋。

「你沒跟我提過……」

他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緊,緊得讓她感覺痛了,她掙紮著抽出來,有點心慌意亂,他痛惜的神情,讓她有些明白了……

「有什麽好說的!你出去,我在生你的氣。」她壓緊裙子,深怕他再有過分的動作。

餘棠騏原本蹲在她面前,這會兒,他低低一嘆,跪了下來,說:「我知道錯了。你打我罵我,我不還手也不還口,你不要生氣了。」

他突然一跪,令高儀仁大受驚嚇,原壓不下的沖天怒氣,頓時煙消雲散。

「你快點起來!」

她拉他,卻被他反手握住。

「儀仁,你答應我,這輩子留在餘家,絕對不改嫁,讓我養你一輩子。」他語氣洩漏了些許痛苦。

「我不會改嫁,抓你來當我兒子,將來就是要靠你養啊。」她恢覆往常的口吻,裝作不知他的痛苦。

「你答應我了,一輩子不嫁別的男人,讓我養,不可反悔。」他仍抓著她的手,這是他唯一能擁有她的方法了。

「傻兒子,我不會反悔,賴定你了。」

餘棠騏望進她眼裏,苦澀一笑,沒對平時令他氣怒的兒子一詞有任何反應。高儀仁不知自己有雙會說話的眼睛,她欲言又止地望他,最後斂眉低目,掩去眼裏那抹淡淡的了然,這樣就好,哪怕她只有一點點明了他說不出也不能說的情意……這樣就好。

她輕輕抽出被握住的手,「你快起來,我不生氣了。」

他起來,拉了把椅子坐在她面前,「沒看大夫嗎?」他望向她膝蓋。

「又沒什麽,一點舊傷。」

「為什麽傷成那樣?」那傷疤看起來並不小。

她有點惱自己方才氣得口不擇言了,早知他會在門外聽,她什麽也不會說。

見她不語,餘棠騏轉向春綠問:「夫人不說,你來說,沒請大夫看過嗎?」

「夫人說只是小傷,我跟夏荷勸過夫人,可夫人不聽,那時夫人日日上雞鳴寺誦經禮佛,早晚跪一時辰,去禪寺誦經禮佛的夫人們都會綁厚厚的護膝,可夫人堅持不肯,說真心誠意才能感動人。

「可石子地板跪上一刻鐘便能讓人膝蓋發疼,夫人天天跪到膝蓋淤青、發疼,回來就自個兒用藥酒推,推著便破皮流血,傷沒好隔天又跪,反反覆覆地,有陣子走路都疼,可每次在大公子面前,夫人總強忍著,像沒事一樣,我們勸不動。

「第九十九日那天早課誦經完,夫人才起來,膝蓋處的裙子沾一大片血,方丈驚問夫人,夫人原也不說,是夏荷忍不住說夫人日日跪拜,跪得膝蓋傷了,衣上的血是膝蓋破了皮化膿出血,一直沒好,方丈才嘆道可憐天下父母心,答應在鐘老爺面前說說話……」

「春綠,你可以再誇張一點,哪有化膿出血這麽嚴重。」她打斷春綠喋喋不休,本想讓餘棠騏稍稍覺得內疚,可聽春綠越說越誇張,餘棠祺臉色越來越陰沈,她後悔了。

「哪沒有那麽嚴重!要不夫人膝上也不會留那麽難看的疤了,幸好夫人不需爭寵,否則那麽難看的疤……」

「春綠!」高儀仁這會兒真動怒了。

春綠立刻噤聲,不再說話。

「春綠,你去找大夫來替夫人看看。」餘棠騏聲音很冷。

「是。」春綠福了福身,立刻飛奔而出,找大夫去了。

「你別聽春綠瞎說……」她想解釋。

「儀仁,現下沒別的人,話我只說一次,往後,你不必再為我做什麽,哪怕再小的事全不需你為我做。從今以後,換我為你做事,換我來照顧你,我幫你找好吃好玩的,幫你做最漂亮的新裳、買最好看的步搖、首飾。

「我長大了,換我給你最好的。答應我,你不會再為我做傻事,去雞鳴禪寺跪九十九日太傻了,你應該對我有點信心,就算不是鐘老爺當我夫子,我也有本事考上狀元,你根本不需要受那種苦。」

「棠騏,現下沒別的人,話我也只說一次,我知道你感激我,因為我對你好,可其實我做那些事,也是為我自己,你不必覺得欠了我什麽……」

「我沒覺得我欠你什麽,你帶我來金陵前,我說過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往後你想要什麽,跟我說,我就給你;你要我做什麽,我就去做……」

「不管我要你做什麽,你都去做?」她滴溜溜地轉了轉眼睛,露出賊兮兮的模樣。

餘棠騏無奈地笑,她是大了他八歲,可在他眼裏,她就是比他孩子氣啊……

「對,你想要我做什麽,我就去做。」

「有兩句俗語說,男子到菜田‘跳菜股就會娶好某’、‘偷老古就會得好某’。」

餘棠騏皺眉,「那兩句聽起來像福州地方話,什麽意思?」

「意思是,沒結婚的年輕男子去菜園跳田畦就能娶好娘子,偷人墻頭上的老石頭就會得到好娘子,明年元宵夜,你去跳菜園的田畦、偷一戶人家墻頭上的老石頭,娶個好媳婦回來,我好快快抱到孫子……」她哈哈笑起來,餘棠騏去跳菜股、偷老古的模樣,越想越覺得好笑。

「你就這麽希望我娶媳婦?」餘棠騏低問,神情難掩落寞。

「當然啊,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餘家長房的香火靠你了!」她拍拍他的肩膀。

他望入她清澈的眼,片刻,淡淡道:「我不必跳田畦、偷老石頭,你覺得哪家姑娘好,告訴我,我去娶回來。」

「真的假的?」她有些不相信,這小子變得這麽乖順,是不是有詐?

「當然。你想要哪家姑娘當媳婦?」

「俞二爺說吏部尚書嫡長女柳蘭芳是金陵城最好的姑娘,若是能娶了她,對你仕途也有幫助,可我不知你喜不喜歡……」

「好,我娶柳蘭芳。」

怎麽聽起來有那麽點……自暴自棄的味道?「棠騏,你若不喜歡……」

「高儀仁,你要我娶誰,我便娶,因為這世上除了你,我誰也不喜歡。」

說完,他旋即起身走出廂房,留下一臉錯愕的高儀仁。

她是不是聽錯了什麽?餘棠騏真把話說白了嗎?不,一定是聽錯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