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中，白一山緩緩啟唇道，“還有問題嗎？”

他的目光在現場所有人身上掃過，所到之處，每個人都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低氣壓環繞在身邊，忍不住將頭垂低再垂低，簡直恨不能咻地一下消失再好。

終於，那個男人大發慈悲道，“很好，做事吧。”

人群，作鳥獸散。

往常人來人往的大門口，此時空蕩蕩的，只有一個狼狽得丟了一只鞋的女人，和一個衣著得體、威嚴肅穆的男人。

華彩低垂著頭，失魂落魄地，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道，“為什麽……為什麽……”淚水一滴滴落到地上，又摔碎開，一如她的心。

頭頂驀地響起一個清冷的聲音：“郝庭寒是VIVIN引薦來的。”

“VIVIN……華彩緩緩擡起臉，看著他，“她姓秦，對嗎？”

白一山淡淡地頷首。

華彩閉上眼，忽然忍不住嚎啕大哭，顫抖著手抓住他的胳膊，頭抵在他的肩上，哭得那麽委屈，那麽傷心。為了她，為了那十年的時光，也為了郝庭寒。

從她來到B城起，多少跡象都表明，郝庭寒變了，變得嫌貧愛富，變得功利市儈，但她不願相信，她寧可郝庭寒哥是因為跟VIVIN更有共同語言才放棄了她，可是現在……

或者郝庭寒不是對她全無感情，也不是對承諾毫不重視，只是感情和誠信在前途利益面前都不值一提。

回憶中的少年少女啊，終於，還是永遠地留在了回憶裏。

而白一山，始終就那麽沈默地站著，沒有給予她任何安撫，卻也沒有把她推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情緒總算漸漸平覆了下來，抽泣著，已哭不出淚水。就聽到白一山在耳邊涼涼地問：“哭夠了？”

華彩臉上一燙，吸吸鼻子，揉著眼睛退開，一擡眼，就見男人看不出面料的高級襯衫上有一塊濕漬，當下更覺得無地自容：“對不起，我……我給您洗幹凈。”她連連鞠躬道。可白一山卻根本沒答她的話，徑自擦身而過，“工作吧。”

“啊？”華彩楞了楞，一轉頭就見男人的前方有三級臺階，可他好像沒看到一般，依舊保持著原有步伐往前走。她的腦海中突然閃過可可的墨鏡，心下一驚，忙幾步跑過去抓住他的手，“小心啊！”

而幾乎與此同時，白一山的前腳尖已經挨到了臺階壁！身體前傾，幸好被她拉住才沒摔倒。

“呼……”華彩松了口氣，拍胸慶幸，擡起臉才要問白一山有沒有事，就見男人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無比陰沈，薄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看也不看她。

“不該說的不要說。”他的臉朝著正前方，聲音冷得滲人。

華彩的手一哆嗦，立刻放開了，連連點頭，又想到此刻他或許看不到，趕緊加了句：“我知道。”

兩人沈默下來，氣氛有些尷尬，華彩咬咬唇，放低聲音道，“這大太陽真曬得人頭暈，您要不……要不還是坐車進去吧？”

白一山眉宇間的冷意這才算散了些，微微頷首。

華彩試探著伸手輕輕搭上他的胳膊，男人的臂膀僵了僵，倒是沒有拒絕，她這才不動聲色地將白一山引進了車裏。

看著汽車掉頭，朝另一個門的方向駛去，華彩遙遙地招手相送，直到汽車遠到望不見了，才放下來。

後背被初升的太陽曬得暖融融的，華彩靜靜站在原地，只覺那股溫暖好像順著皮膚一點點滲透進了心裏。

原來，那個男人的眼睛真的有問題，可他就是在這樣的強光下，一動不動地任她靠了這麽久……

有些感動，有些不可思議，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華彩低下頭，唇角止不住地上揚了下，回身踮著腳往裏走。

她的心情好不容易才好轉了些，卻在進了拍攝園區後，再度糟糕了下來。

來往的人都用怪異的眼光打量著她，大概是剛才勇鬥保安、最終被擒的“英雄事跡”已經傳開了，華彩苦笑一下，垂下眼，加快跳得速度，冷不防一頭撞上了個硬邦邦的東西。

“哎呦。”她捂住頭後退一步，險些摔倒，幸好及時被人拉住了，一看是彭仲謀，當下就沒好氣嘰咕道，“你身體石頭做的啊？”

彭仲謀一手揉著胸口，一手拉著她，也不遑多讓，“你是練過鐵頭功吧？”

華彩撇撇嘴，松開他，沒出聲，自己保持金雞獨立的姿勢站好。

身前安靜了一下，視線裏出現了自己掉落的那只鞋，彭仲謀說：“穿上吧。”

華彩臉有些紅，不大自在地穿上，低聲說了句謝謝。

“沒事。”彭仲謀以拳抵在唇邊，幹咳兩聲說：“那什麽，你還好嗎？”

華彩心念一動，擡眼看向他，彭仲謀馬上飄忽著移開了視線。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小聲說：“我挺好的，不用擔心。”

“誰擔心你啊？！”彭仲謀粗著嗓子道，“我不過隨便問問。”說完話，他好像有些不自在，撂下一句：“開始了，趕緊進去。”然後便扭頭走了。

華彩搖搖頭，笑著跟了上去。

今天她的工作，主要是替VIVIN拍攝一組跳進泥潭救證物的鏡頭，可能真是情場失意、職場得意，居然一次就順利過了。

副導演高喊一聲：“OK！”對華彩豎豎大拇指，說：“不錯啊。”

華彩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從池子裏爬上來，渾身黏糊糊的，又冷又臟，不過心裏倒是挺高興。除了上次被白一山騙著，拍出一組背老伯跑的鏡頭比較真實外，導演還沒誇過她呢。

她一邊拿浴巾角擦著眼睛，一邊就想進屋換衣服，不料躺在涼椅上的VIVIN忽然摘下淡綠色的墨鏡，冷臉看過來，“這就算過了？”

導演皺緊眉，“VIVIN你覺得不好嗎？”

“當然不好了。”VIVIN高傲地揚揚下巴，從躺椅上站起，走過來，伸出白玉一般的手指點下鏡頭回放道，“你看她剛才抓盒子的動作，手跟雞爪似的——”她拖長聲音，誇張地攤手道，“拜托，我扮演的可是市級優秀刑警，不是殘障人士，OK？”

“你說誰手是雞爪呢？”彭仲謀漫不經心地抓起手邊的玻璃杯，一仰脖灌了兩口可樂，在嘴裏咕嚕嚕漱了漱，又撲的一下吐回杯子裏，抹抹嘴道，“在這兒我可就看到一只聒噪的鳥，其他都是人吶。”他將杯子往後一遞，早有助手恭謹地接過。

“彭仲謀，你！”VIVIN柳眉倒豎，似是氣急。彭仲謀卻不怕她，似笑非笑地看過去，“我怎樣？”

VIVIN深吸一口氣，神色漸冷，目光在華彩跟彭仲謀之間打了個轉，諷刺道，“你該不會是看上她了吧？我記得，這可不是你第一次為她出頭了。”

彭仲謀瞇了瞇眼，不語。

VIVIN卻像抓到什麽把柄似的，故作驚愕地捂嘴說：“天啊，不是吧？！彭仲謀你要不要這麽遜啊？你好歹也是ATS的一哥耶！難道是平時大魚大肉吃多了，想換換清湯小菜了？”

周圍人也都在竊竊私語著：

“皓南哥喜歡華彩？不可能吧？！她長那麽一般……”

“肯定不會啦，華彩算什麽？不過就是個替身，做些臟活累活危險活的，連群演都比她強。”

“那要是華彩不要臉去勾引的呢？”

“怎麽勾引？你去勾引看看啊。哈哈哈……”

華彩無法面對周圍那些有色的眼光，在滿身臟汙的情況下，更覺得難堪萬分，唯有將頭深深地垂下，只希望能在這個地方消失。可是沒有用，那些議論還是如影隨形地鉆進她的耳朵裏，她覺得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裸地在示眾，所有人都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連她自己都一樣。

在此之前，她是真的拿彭仲謀當朋友了。因為那場幾乎走在死亡邊緣的飆車，因為他貌似粗魯實則小心地為她上藥，因為他在聽到她受辱後的擔心，因為他大而化之的性格，她是真的……將他當成了朋友，把他放到了與自己平等的位置。

可是現在，VIVIN點醒了她，她跟彭仲謀是不一樣的。

在這個城市，在這個劇組，人跟人之間等級分明。

華彩閉了閉眼，不想擡頭，只怕見到彭仲謀也跟郝庭寒一樣，用厭棄的目光看著她，因為跟她扯上關系而感到丟臉。直到……肩膀上搭上一只胳膊。

華彩驚訝地轉過臉，就見彭仲謀的臉竟近在眼前，她幾乎能看到他臉上微小的毛孔。

那個笨蛋半摟著她，簡直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到她身上了，卻沒有看她，而是對VIVIN等人吊兒郎當地笑著。

“我幫華彩有什麽不對嗎？我跟她都是人啊，不幫同種難道幫鳥嗎？”撂下這句絲毫不留情面的話之後，彭仲謀突然低下眼看她，華彩嚇了一跳，忍不住要往後退，可他的手勁兒極大，她根本動彈不得。

她在他的眼睛裏看到自己臟兮兮的面孔，可彭仲謀竟就是對著這樣的一張臉，一字字道，“至於華彩，你們還真說對了，我就是在追她呢，不過革命尚未成功，我還在努力之中。”

他擡起頭，再次將她用力往懷裏一摟，玩笑似的對周圍說：“大家沒事的話，記得多幫我在華彩這兒說說好話唄。”

拍攝場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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