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邊的陽光不再那麽熱烈的時候，迎面過來的風，也漸漸的涼了。

絲絲入扣的涼意，勾在路邊幾棵大葉梧桐的樹梢。打了個璇兒，上邊金色的葉子跟耐不住吹殘一般，簌簌的落下來。優雅而輕盈的姿態，有點像飛躍在山林間的精靈，更像是是枯葉蝶。

即便美艷無限，可到底是染上秋日沈沈的荒涼及蕭瑟。

暮染就坐在乾坤殿內的太師椅上，殿內的宮女太監們進進出出的，魚貫而入。手中捧著的托盤碗盅，晦澀的苦澀藥香穿透碗盅的縫隙，漂浮在空氣裏。灌入到暮染鼻尖，喚醒暮染心底的不安。

在乾坤殿呆的時間越久，暮染就越發覺得，皇帝一日比一日更加的不好。

原本，暮染以為百裏千辰是想要皇帝的命。後那些日子看來，不全然是這樣的，若是他想要皇帝的命，他早就該動手。

如今看來，他是想折磨皇帝。

“老奴見過公主殿下，今日時辰尚早，殿下怎麽就到這兒來了。”暮染想的發慌，不知何時，一穿著深藍色宮裝的槿月已來到跟前。她身後跟隨的，自然是每日必定要給皇帝服用的藥物。

知道槿月是百裏千辰的人，暮染無心與她掙紮，也無心與她敷衍。冷靜而淡漠的頷了頷首，回應一句，

“時節一下子就變了，忽爾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睡到早上，便是醒了。怎麽也睡不著，索性便過來看看。”

“殿下孝心，當真讓老奴敬佩。眼下正是院子裏秋菊開的最好的時候，殿下若不出去瞧上一眼？”接著暮染的話，槿月違心的恭維兩句。臉上的笑意帶著膚淺，還有打發。那笑痕太淺，只入了暮染的眼，卻沒有入暮染的心。

冷冷的在心底勾起一記冷哼，暮染並沒有表現在眉梢。反而是衣袖擡了擡，起身與槿月一同走入內殿，

“不了，沒那種賞花的心情，即便是花色再好，也看不出所以然來。索性，與姑姑一道，伺候父皇用藥。萬一出什麽岔子，也好有個人在身旁。”

“是，是。”別看暮染那話說的雲淡風輕，若往深裏追究，可是殺頭的死罪。明裏暗裏，不就是在罵著百裏千辰想弒君奪位麽。可槿月到底也是宮裏頭的老人，什麽樣的風浪都是見過的。倒也不會因暮染輕而易舉的一兩句話，就亂了分寸。

只是端著臉上的皮笑肉不笑，默默跟上暮染的腳步。

入到內殿後，與往常一樣，槿月與隨行的宮女們，將手中漆黑苦澀的湯藥，餵入到皇帝口裏。

皇帝此刻臥病在床，手腳又動彈不得，自然不能反抗。而暮染受制於人，更是反抗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槿月等人將毒藥，餵入到皇帝嘴裏。手中的拳頭早已捏緊，尖銳的指甲戳入到掌心，暮染卻是絲毫也不覺得疼。

餵完藥後，槿月並不在乾坤殿內多留，給暮染福過禮後，帶著身後的宮人們，很快離開。

暮染則是湊過身去，查看皇帝的情況。可皇帝仿佛又恢覆了一貫的不能自理，手腳不能動彈，口齒也不靈活，連話也說不清明。

眼下的皇宮，又全在百裏千辰的掌控下，暮染就是想給皇帝找個太醫來瞧瞧，也是不可能。暮染也曾檢查過皇帝的手腳，筋脈沒有斷，也沒有受傷。暮染還檢查過皇帝的脊椎，一樣沒有受傷，因而，暮染甚是想不通，皇帝的毛病到底在哪兒。

如此看起來，只能說是，槿月她們送來的那碗裏有問題。

“父皇，你感覺如何？”眉目一沈，暮染皺眉看著皇帝。清澈而明亮的眼瞳裏，湧起一絲難以抑制的心疼。連聲音，都帶上一些哽咽。

看到暮染如此，皇帝艱難的揚起手，往她攏起的眉目上撥了撥，蒼白而沒有血色的唇往後咧了咧，硬是給暮染擠出一抹笑意來。

看到皇帝的笑意，暮染吸了吸鼻子，將眼底的淚意壓回眼底。定下心思，仔細想過幾遭後，暮染腦海中靈光一閃，想出一個法子。當即，暮染沒有片刻的耽擱，立馬找來蓮心，命她給百裏貴妃帶個口信。就說她最近胃口有些不好，想吃一些漿果。

暮染讓蓮心所帶的話，也不是說什麽帶不得的話，百裏貴妃很快，就命人將漿果送到乾坤殿來。

等到第二日，槿月等人繼續給皇帝餵藥之後，暮染則是在藥後，將百裏貴妃送來的漿果，餵給皇帝吃。皇帝吃下去沒有多久，便是將之前喝下的藥，吐的幹凈。

也不嫌惡心，暮染偷偷用一根碗，將皇帝吐出來的藥接住，倒到一旁的盆景中。本是開的正好的菊花，瞬間就跟被霜打的茄子一樣，焉巴巴的，立馬就枯萎了。看到此情此景，暮染心中陡然一震。

“原來，確實是這樣。”漿果乃是酸性的食物，槿月等人日日給皇帝餵藥，皇帝的脾胃在那些苦澀的藥汁摧殘下，早已很脆弱。所以，在用藥後吃下漿果，脾胃受到刺激，很容易發生反應。這也是為什麽，皇帝在服藥後用下漿果，就能把藥吐出來的原因。暮染原本就只是想試驗一下，那些藥到底有什麽問題。這會兒一看，心裏反而不知該如何是好。

藥裏有毒，是必定的。可暮染沒有想到，毒性會這麽強。

而百裏千辰的目的，暮染更加推算不到。

不得已，暮染只得命蓮心，讓百裏貴妃多送一些漿果過來。

興許是心中有愧，接到暮染的請求後，百裏貴妃並沒有問清楚緣由，只是命人每日將漿果送到乾坤殿。日日如此，也沒有人生疑。

就在皇帝接連十幾日吐出藥後，發現自己的手腳，隱約可以動一動。而唇齒間，也能說出一些簡單的話來，甚至，能呼喚暮染的名字，

“袖兒，袖兒。”皇帝並不知道暮染的名字叫暮染，只是知道，自己的女兒在出生的時候，被取名君懷袖。這名字，乃是皇後康雅起的。因為她希望，她女兒日後會被人當成無價之寶，妥善收藏袖中。故而取名，懷袖。

暮染並不知道其中典故，聽到皇帝能夠說話，暮染滿心歡心，

“父皇，你會說話了。”話一出，又檢查一遭皇帝的手腳，發現皇帝的手腳也沒有之前的那麽冰涼。還能輕輕動一動，暮染想，過不久，皇帝興許能夠痊愈也不定。

可是世事往往如此，即使暮染的舉動做的很隱秘，百裏千辰還是發現一些端倪。在暮染及皇帝的觸不及防下，闖入到乾坤殿內。

看到百裏千辰，暮染周身一楞，寒意從腳底竄上來，一直竄入到心口。卻還是強行撐起勇氣，與百裏千辰對視著，

“百裏千辰，你來做什麽？”

“哈哈哈。”沒有直接回答暮染的話，百裏千辰陰翳的冷笑一聲，而後冷目瞪著暮染還有一旁榻上的皇帝。滿臉的無情，如同結下的寒冰，要將暮染跟皇帝凍成冰雕。一字一句，脫口而出的時候，都宛如淬著劇毒，

“公主殿下果然了不得，一到陛下身邊伺候，陛下的病情居然有了很大的好轉。本相倒是不知道，公主殿下對醫術，還有如此深沈的研究。”

“關你什麽事兒。”聽的百裏千辰這話，暮染就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是瞞不住了。索性，也只能跟百裏千辰耍起橫，

“你們不是口口聲聲說我是公主麽，那陛下便是我的父親。女兒照顧父親，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麽，再說了，沒準兒是上天看到我的孝心，特地給我們的恩賜呢。”

“恩賜？”喃喃著暮染的話，百裏千辰如同聽到什麽好笑的話，也不回嘴，猛的邁開步子走到暮染身旁。一下子掐住暮染的脖子，滿目暴戾的瞪著她，

“什麽是恩賜，你告訴本相，什麽是恩賜。”

被百裏千辰突如其來的舉動打的措手不及，暮染頓時被百裏千辰掐的喘不過氣來，只能艱難的呼吸著，瞪著百裏千辰，

“百裏，百裏千辰，你到底想，想幹什麽。”

看此情形，躺在床榻上的皇帝也急了，掙紮要下來救暮染。卻是“噗通”一聲，從床榻上滾落下來，許是應下心急的緣故，張了張嘴，仍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而單手提著暮染的百裏千辰，冷眼看著皇帝的窘迫，越發開心的大笑出聲，

“君臨，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樣。哪裏還有一國之君的樣子，怎麽，想救你的女兒？來人。”眉目陰沈的吐出一句後，百裏千辰隨後大喝一聲。

隨著他令下後，立馬有宮人端著一碗藥湯，從門口進來。

等到宮人來到身邊的時候，百裏千辰一把從宮人手中，將藥湯給接過來，強行捏開暮染的唇齒，將那碗藥湯如數灌入到暮染的嘴裏。

“你給我喝的什麽！”拗不過百裏千辰的力道，那碗苦澀的湯藥，被暮染飲的一幹二凈。直到藥碗空了，百裏千辰才是將暮染甩到一旁，並不理會暮染滿眼憤怒的逼問。

就這麽站在暮染跟皇帝跟前，百裏千辰的眼瞳裏，含弄著冰冷的嘲諷，

“你們不是父女情深麽，本相不過是成全你們。不用擔心，剛剛那碗是雪國的至寶黑蓮汁，它雖然是天下奇毒，可是也不至於會要了人的性命。公主殿下才華橫溢，心思敏捷，為了不讓您破壞微臣的大事，也只能這麽對付你了。”

“什麽黑蓮汁，什麽亂七八糟的。”從來沒有聽說過黑蓮汁，暮染臉立馬就黑了，追著百裏千辰再問。

而一旁的皇帝，早已面如土色。

身為雪國的帝王，對於雪國至寶黑蓮汁，他心知肚明。那東西，雖然不至於會要人性命，卻是會改變人的體質。讓人非常虛弱，如同十歲的幼兒，處處受制於人。同時，百裏千辰也是觀察到皇帝臉上的變化，露出囂張的笑容，回望暮染一眼，

“看這模樣，陛下是知道的。公主殿下想知道什麽，不如問陛下吧。”說完，百裏千辰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乾坤殿。

“百裏千辰。”暮染並不甘心，想要追出去。卻還沒起身，發現自己全身都使不上力氣，又跌回到地板上。

皇帝也從一旁爬過來，拉住暮染，無奈的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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