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延走後，天色很快就暗下來。

淇水流沙一樣的墨色，從天幕緩緩傾倒直下。破瀾之勢，瞬間將寬廣天地席卷。不過覆眼的片刻，天地間便是一片漆黑。

桑珠拎著呈裝膳食的食盒踩在廊下悠悠的燭火中，單薄的身影，被羸弱燈火拉的攏長。沈篤的木門“吱呀”一聲作響，堆著滿面笑容的身影，從門縫裏擠入，瞧見暮染時含笑咧開唇，

“姑娘，用膳了。”

“嗯。”收好滿心的思緒，暮染朝著桑珠頷首。與她一道將食盒裏的膳食拿出布好，也不管桑珠的執意拒絕，暮染硬是將桑珠留下，一道用過晚膳後，方放她離去。

而後，暮染借故身子疲乏為由，遣退桑珠，早早歇下。卻在桑珠前腳剛回到自己房中，暮染後腳已換上一身深夜的夜行衣，出了府門。

暮染所去之處，正是她剛出來不久的皇宮。

白天裏皇甫延與她說的那番，就似海面上猛然騰起的驚濤駭浪，將暮染按捺不下的思緒，攪和的一團糟糕。直覺之下，安國侯的死與皇甫冥難逃幹系。可目前的全無進展，又讓暮染倍感無力。

慕容夜那頭，是指望不上了，暮染只能獨自行動。

好歹在宮裏居住有些時日，對於宮中各處的方位，暮染心裏有著大致的了解。輕車熟路的，暮染找到皇甫冥的禦書房，靜悄悄的趴到屋頂。小心翼翼的拿開屋頂上的瓦片，暮染註視著屋內的皇甫冥。

此時的皇甫冥，並沒有其他的異常。端坐在禦案前，奮筆疾書的抄抄寫寫，好似在批閱奏折。

在屋頂上趴了很久，久到暮染的雙腿近乎麻木，久到暮染以為今晚就要這麽過去了。忽然見的，皇甫冥從禦座上站起身。舒展一下腰身，連王恩都不讓跟著，皇甫冥孤身一人走出禦書房。

自是了不得的消息，暮染顧不得麻木的腿腳，咬著起來。硬是沒有弄出半分響動，靜悄悄的跟上皇甫冥。

當真是一個下人也沒帶，皇甫冥孤身一人，走在沈冗的宮道上。雖說是夏日，仍舊有風一縷一縷的從身旁漂浮過去。夾雜著滾燙的熱浪，掠過肌膚，撩起一陣焦灼的熾感。不敢跟的太近，暮染遠遠的跟著，親眼瞧見皇甫冥只身拐入到冗道盡頭的林子。

入夜後的林子，更加顯得靜謚。灼熱的晚風徐徐在林子裏揚起來，招展的枝葉四處揮舞。夜幕之下，淩亂猶如鬼影。

有了樹木的掩護，暮染才敢跟的近一些。

猛然見的，皇甫冥在一座八角玲瓏亭子前停下來。漆黑夜色，涼亭八角下皆是懸著琉璃宮燈。旖旎的黃光穿透燈罩，落到地面，光線昏暗而沈重。

躲在一棵樹後，暮染緊緊的盯著皇甫冥接下來的動作。只見的皇甫冥把手放在亭前的一根梁柱上，夜色太深，燈光太暗，暮染壓根沒有看清皇甫冥的動作。“噔”的一聲沈篤聲響，亭前的石階瞬間下凹，仔細望去，竟是呈現出一條冗長的石道。

左右環顧下四周，皇甫冥擡步踏入進去。

暮染匆匆追上，趕在石階閉合前，躋身進去。

皇甫冥已經走遠，長長的冗道，不見任何人。只要兩側點燃的火把，散發出幽深的黃光。周圍很安靜，安靜的可以聽見火把燃燒的聲音。

極力壓靜腳步聲，暮染慢慢的往裏頭挪著。快要走到盡頭時，暮染忽然左側似乎有一道門。心思一轉，暮染方想做出動作，眼角餘光忽地瞧見，一道人影閃現出來。心底一慌。暮染靈敏的閃到一旁，躲入一旁的墻縫裏。幸好暮染身形消瘦，恰好可以擠進去。

剛剛躲好，就見的皇甫冥踱步出來，朝門口左右掃視幾眼，才是走回到門內。

“你來了？”暮染驚魂未定，皇甫冥的聲音緩緩傳入耳中。

“微臣參見陛下！”緊接傳過來的聲音，讓暮染覺得非常耳熟。認真聽下幾耳朵後，暮染聽了出來，是慕容夜。

心底驀地一沈，好似一塊大石，梗在暮染心口。按捺著心頭洶湧的煩躁，暮染安靜的繼續聽著兩人的動靜。

“阿夜，當初蓮兒是如何變得如此下場的，不用朕去提醒，想必你的心底不會忘卻。若不是你愛上她，還讓她愛上你，那日那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即使皇甫冥極力的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但從他的話語，仍舊可以聽出沈沈的痛色。

“是微臣的錯，是微臣，連累了她。”接下皇甫冥的話，慕容夜沒有半句推脫，如數全部認了下來。

“阿夜。”對於慕容夜的舉動，皇甫冥仿佛深深嘆過一口氣。無奈的口吻中，帶著一絲劫後重生的期盼還有掙紮。縱然沒有站在皇甫冥跟前，暮染腦海中亦是能想象到皇甫冥此時面上倔強的偏執，他說，

“眼下，朕已經找到讓蓮兒醒過來的方法，但是此事，還需要你的幫忙。”

“此話當真？”皇甫冥的話一說，慕容夜的口音也是提高幾分，聲音裏帶著期盼，又有著難以置信。

“是的。”皇甫冥答的很肯定，

“當年朕尋來異士，將蓮兒完好無損的保持在水晶棺裏，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讓她醒過來。當年，幫朕抱下蓮兒性命的異士也說了，只要能找到靈狐，蓮兒就可以蘇醒。”

“靈狐？”早在一年前，為了治好柳依依的舊疾，慕容夜也曾帶著柳依依到迷霧森林去找過靈狐。只是，無功而返。從此，慕容夜頗有些懷疑，世人傳說中的靈狐，到底存在與否。

似乎看出慕容夜的口吻中的懷疑，皇甫冥的口氣越發篤定，

“是的，用靈狐的血，可以讓蓮兒醒過來。並且，朕已經知道，靈狐在哪兒了。”

“在哪兒？”慕容夜問。

“靈狐藏身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你的安國侯府。”一字一句，落地鏗鏘有力，似從皇甫冥的口中鑿出來。灌入到慕容夜的耳中，也灌入到暮染的耳中。

周身的血液，仿佛被冰雪凝固住一樣，暮染僵硬的楞在原地，很久很久沒有辦法回過神來。

到底皇甫冥跟慕容夜又說了什麽，暮染是半個字也沒有聽清楚。

腦海中不停的盤旋著，皇甫冥的那句，靈狐在安國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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