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From The New 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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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日，萬聖節當天。
作為橫濱最具歷史的音樂學院, 星奏學院的管弦樂部按照慣例, 在附近的橫濱港灣未來音樂廳舉辦一年一度的萬聖節音樂會。因為是學校的演出，所以門票都是免費發放的。2500人的席位，除了管弦樂部部員每人有5張邀請券外, 剩下的2000多張票都朝大眾開放。
喜愛音樂的本地人也早就習慣了這個每年都會有的節目, 早早地就提前去官網預訂了門票。所以早在10月初, 所有門票都已經售罄。
早就想要一睹管弦樂部風采的茉莉也也不例外, 不過她不用跟其他人一起搶，上野一開始就替她留了音樂廳第一排的兩個位置，還十分貼心地連赤司的份一起給了她兩張票。
考慮到今天還是工作日，音樂會從晚上7點開始。
而在這之前，由乃帶著茉莉也去了一個特別的地方——
金井綜合病院。
從車上下來，再一次看到這個熟悉的牌子時，茉莉也還有點納悶。自從幸村手術成功出院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了。時隔一年再次踏足這裏, 看著一成不變的風景還真有點懷念。
“由乃你這是……？”
她在一旁的水果店裏買了個果籃, 沒有多做解釋，拉著茉莉也的手就走了進去。
神神秘秘地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結果來了這裏……
看這架勢，這是要探病？
看誰呢？
等待電梯的時間，兩人無聊地看著擡頭，顯示屏上的數字一個一個亮起，由乃突然的一句話就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你不是很想知道, 我為什麽突然就對醫學感興趣了嗎？”
茉莉也連連點頭，她是真的很想知道。
在她的印象裏，由乃以前看那些心理學的書都是因為她。面對一個精神病患者，想要正常相處不踩雷，不刺激到她的情緒，除非天生親和度滿點情商超高，不然都需要了解一些基本的知識。哪些話可以講，哪些話不能講，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都要心裏有數。這樣就算不小心說錯話，也知道該怎麽樣彌補。
由乃也就只是看而已，並沒有打算系統地學進去。畢竟知道該怎麽跟她相處，和知道該怎麽替她治病是兩碼事。可現在不同，她正在系統地全面地學習醫學知識，是明確地想要弄清楚病理，想要解決病癥，以成為醫生為奮鬥目標的學習。
能夠讓一直以來除了繼承家業以外兩眼一抹黑的由乃轉變想法，那一定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契機吧。要不是昨天的場合實在不允許她問太多，她在勸完由乃後肯定就直接問出來了。
“叮”的一聲，電梯門應聲而開。兩人讓開通路，等裏面的人都出來之後，走了進去，關上了門，摁下了8樓的按鈕。空蕩的只有她們兩人的電梯震動著，開始緩慢爬升。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自己非常擅長破壞東西。不管是庭院裏的松枝，林中的飛鳥，還是道場裏那些同齡人脆弱的胳膊，纖細的脖頸……只要我微微使力，它們很容易就會壞掉。這種破壞對我來說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所以柔道、空手道、劍道……還有你不知道的暗殺術，我無一不精。”
她繼續看著表示樓層的數字屏幕，語氣平淡地講下去：
“我知道該怎麽做，才能悄無聲息地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一個人的生命。也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刀具以什麽樣的角度切斷什麽地方的動脈，才能讓那人大量失血。但最常用的，還是比如挑斷肌腱的手法，刀鋒切入肌理時的速度，這樣的知識。鬼長老也說過，如果我願意的話，甚至可以去做個優秀的職業殺手。”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由乃無奈地撇了下嘴，勾勒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茉莉也聽到“職業殺手”四個字，就想到了那個被Pappoulis從意大利雇來殺她父母的人。那樣的人在跟由乃的正面對抗中，也毫無還手之力，被逼得只能逃跑。
可這樣破天荒的天賦，聽她這樣沒有波瀾的語氣講出來，只覺得心疼。
茉莉也握著由乃的手緊了緊，換來她一個不以為意的微笑。
“也是很久以後我才意識到的，這些我引以為傲的東西，都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完全不需要掌握的東西。面對這樣陌生的世界，我只能偽裝自己。於是，品學兼優舉止優雅，出身於茶道世家的我妻由乃應運而生。可這層光環再耀眼，被它吸引住目光的人再多，它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一層虛假的面具。我還是那個崇尚著叢林法則的自己，還是那個會因為一點小事就訴諸暴力的自己，還是渾身上下都烙印著黑道印記的我妻由乃。”
電梯在8樓停了下來，由乃帶著茉莉也，熟門熟路地朝著左邊走廊走了過去。墻壁上一閃而過的科室牌子上，寫著“神經內科住院部”的字樣。以她對醫學極端淺薄的了解，猜測這一層中住著的，大概都是腦子有病……哦不，這麽說太不禮貌了，是大腦生病的人才對。
這一層的病房很多，入住率也很嚇人，一路走來，起碼已經見過四五十個病人了。
可這走廊還很長，連一半都沒有走到。
“你還記得去年在填進路申請表的時候，你跟我說過什麽嗎？”
也不知道因為走廊上擦肩而過的人變多了，還是話只是剛好講到這裏了，由乃沒有再繼續那些普通人聽到會用異樣眼光看她們的內容，而是換了個非常符合學生身份的話題。
茉莉也的記憶力沒有由乃和赤司那麽好，一年前自己到底說了什麽，她其實完全記不得了。苦思冥想了半天，以猜測地口吻說：“讓你去當外星人？”
由乃聞言笑出了聲，回頭白了她一眼，“是啊，明明是你說要我去考東大理三的，結果昨天還敢忽悠我，說是我自己說的，膽子真不小。”
“誒嘿嘿……”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
“不僅如此，你還說我的頭腦那麽好，浪費掉是全人類的損失，還說什麽我的征途應該是星辰大海之類的話。”她語帶揶揄地說。
“啊啊啊不要說了！”茉莉也絕望地捂臉，“這種黑歷史你為什麽要記那麽清楚啦！”
由乃笑話夠了，重新回歸了正題。
“聽了你的話，我很迷茫，茉莉也。我的世界只有那麽小，我的未來早已註定，我甚至找不到你說的屬於我的星辰大海在哪裏。”
說這話的時候，她茫然地看著依舊不斷延續的通道，似乎這就是她面對的未來，一條筆直沒有岔道的黑暗之路，仿佛無窮無盡，在她的腳下延伸著。
“但因為是你說的，所以我願意試一試。不知道它在哪裏沒關系，慢慢找，慢慢學，或許總有一天那扇大門就會出現在我眼前。”
她停下了腳步，停在了一間病房的門外。
“——然後，它真的就出現了。”
沿著她的目光轉頭，茉莉也將視線從前方漆黑的通道上轉過來，一眼就看到了病房外門卡上那熟悉到讓她感到意外的名字。
宮園薰。
小薰？是她認識的那個小薰嗎？
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由乃輕輕地扣響了房門。
“薰，是我，我妻由乃。”
“請進，由乃學姐。”
推門而入，坐在病床上的那個人剛剛將頭從窗外轉過來，似乎想說什麽，卻在看到茉莉也的瞬間轉變為了驚訝。
“茉莉也學姐？你為什麽也——”她慌張地想要遮住自己的臉，下一秒覺得不對，又想遮住自己的頭，最後朝著由乃抱怨起來：
“啊真是的，由乃學姐早說要帶茉莉也學姐過來，我也好早點做準備啊！”
“準備什麽？戴那頂蠢透了的假發嗎？”由乃將果籃放到床頭櫃上，淡定地吐槽。
“才不蠢呢！超可愛的！”
兩人吵嘴的這短暫的時間裏，茉莉也終於從小薰生了重病住院這個事實上回過神來，甚至花了點時間才認出床上那個對著由乃張牙舞爪的女孩就是自己認識的宮園薰。
沒辦法啊，除去性格的變化，她那頭標志性的漂亮金發已經一根不剩了。
就算戴著醫院的帽子也沒辦法完全遮掩住光溜溜的腦袋，以及後腦處特別顯眼的紗布。
“小薰，你這是怎麽了？”終於找回聲音的茉莉也急切地奔到床邊，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啊？”被這個問題問懵了頭，宮園茫然地轉頭：“由乃學姐你什麽都沒說就把茉莉也學姐帶來了嗎？真不敢相信……”
宮園只好自己從頭開始慢慢解釋。
於是茉莉也就聽到了一個，從小罹患重病的少女暈倒在路邊，被路過的熱心少女搭救，但也因此發現自己不久於人世，決定在最後的日子裏好好放縱生活，卻被熱心少女死摁著給推進了手術室——害得她哭著剪掉了所有頭發，還嫌棄她朋友送給她的假發難看（此處著重強調了三遍）——結果竟然奇跡般地走向痊愈的美好故事。
面對茉莉也一臉不知道該誇還是該吐槽，覆雜至極的表情，由乃攤了攤手，從果籃裏拿了個蘋果出來洗洗幹凈。在另外兩人都以為她會削皮切開後給宮園吃時，她自己一口咬了上去，吃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
“我說由乃學姐，你不給我帶可露麗就算了，那可是我的蘋果！”
“我買的，我想吃就吃。”
然後兩個人就又吵了起來。
這樣充滿活力的由乃，啊，還有充滿活力的小薰，還是第一次見。
感覺好有趣啊！
三人又隨意聊了一會兒，在約好了下次來看她的時候，給她帶手作的可露麗後，茉莉也跟著由乃離開了這間病房。兩人坐電梯下樓後並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在醫院的中庭裏找了個長椅坐下，繼續剛才未完的話題。
“那次在馬路上遇見昏倒的薰真的只是偶然。”由乃看著院子裏跑來跑去的小孩子，露出了懷念的微笑。那天走在人行道上的宮園，也是這樣蹦蹦跳跳的。
“不過現在想起來，卻覺得這其實是命運的安排。你知道那天是什麽日子嗎？”
茉莉也歪了歪頭：“是什麽日子？”
“12月25日。”
“啊。”
“對，基督教傳說中的聖父、聖子、聖靈耶穌的誕生之日。對我來說，之所以認為它神聖卻有另外的理由。因為它是我的天使茉莉也，你的生辰之日。”溫暖的冬日下，由乃轉過頭來看向她，眼中的光從未有過得柔軟，閃著清亮卻不刺眼的光。
“由乃……”茉莉也當然十分感動，然後嫌棄地給了她一個手刀，“所以說不要再叫我天使了，笨蛋！太羞恥了！”
“不要！你就是我的天使，我的公主殿下！你剝奪了我嫁給你的權利，不能再剝奪我這僅剩的尊嚴！”熊抱。
茉莉也無語，“你的尊嚴就值這麽點東西嗎？！好了好了不要鬧了，就因為小薰你才決定做醫生的？”
由乃最後笑著又蹭了她兩下，繼續說下去。
“沒那麽簡單。最開始只是因為聽不懂醫生會診時的話……”
她許下了絕對不會讓宮園病逝的諾言，就算只是一時沖動，但也不能出爾反爾。於是召集了全日本最好的神經內科專家，對她進行了全方位的審查。但在他們給她講述病情的時候，由乃發現自己跟不上節奏，聽不懂那些專業名詞，只能聽明白情況很差。
“為了搞明白情況到底有多糟糕，我就去買了本神經內科的書。結果發現只看這一本根本沒用，醫學是個循序漸進的學科，跳過基礎直接去看專業書籍……連看都看不懂。”
“所以你就決定從頭開始學？”茉莉也震驚了，這是什麽樣的行動力？！
“是啊，沒辦法，答應了她的事總要做到啊。”
於是從最基礎的入門級醫學書開始看，一點一點地積累自己的知識。但宮園的病拖不了那麽久，她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根本等不及她慢慢地成長。所以從那天起，她每天就只睡4個小時，甚至在上課時間也偷偷拿出醫學書來看。不是沒有被老師發現過，只是她作為超級優等生，以提前準備大學課程的理由完美地說服了老師們對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然後你就聽得懂了？”
“只能勉強聽懂一部分。但就是因為聽懂了一部分，我才知道想要救她這件事，到底有多艱難。”說到這裏，由乃伸出了自己的手，語氣格外低沈。
“以前聽人說過，醫術才是真正的逆天之術，我還沒有實感。也聽夜鬥說過，連神明都做不到拯救人類，只有醫生做得到的時候，我也沒有想太多。只是在學習的過程中才慢慢發現了，人想要健健康康地活著，到底有多艱難。無數種病癥，無數種細菌和病毒，種類繁多到只是我知道的，光是用現在的語速把它們念出來，5分鐘都不會重覆。人類就是在這樣充滿了威脅的環境中，掙紮著活下來的。”
從她突變的語氣中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壓抑，茉莉也也隨之揪起了心。
“你知道嗎，茉莉也，想要救一個人，太難太難了。真的，難到你根本無法想象到底要付出怎麽樣的代價。這個世界上甚至沒有完全沒有副作用的藥物，沒有完全不會失敗的治療方法。”她看著自己的手，慘然一笑，“可是想要殺一個人，卻那麽簡單，只要短短的一秒鐘，只要輕輕地一揮手，無聲無息就結束了。所以不知道具體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會對著攤開的醫書發呆，腦海中不停地回蕩了一聲聲的質問——”
“從小只會破壞的我，到底破壞了多少別人精心呵護，努力創造出來的東西？又到底傷害了多少好不容易才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掙紮著躲過無數疾病無數天災人禍才活下來的人？這樣不斷不斷地自問著，終於有一天產生了一個小小的願望……這樣的我，這樣的一雙手，也想要創造點什麽，也想要拯救點什麽。”
“由乃，你成功了，你救了小薰不是嗎？”茉莉也抓住她的手說。
“多發性硬化癥，這是薰得的病，你知道這個病的治愈率有多低嗎？”她苦笑著搖搖頭，“不到1%，比癌癥還低。所以她的好轉不是我努力的結果，茉莉也，只是奇跡，是她的主刀醫師的努力，和上天的垂憐。”
“總有一天會有辦法的。你看，現在癌癥不也慢慢可以治療了嗎？”茉莉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她對醫學真的一竅不通，絞盡腦汁想出來的話，說不定也根本不是由乃想聽的。她只是不想由乃繼續低沈下去了，在她看來，她已經做得很好了。
“再說了，誰說你沒有創造過什麽？你給我做過好喝的粥，替我準備好了一個很棒的校園環境——雖然那個過程槽點太大不過現在可以跳過，你在危難之際保護了我的父母，你在幸村最難過的那段時間也沒有棄他而去，你是整個立海大所有學生心目中的女神。不要不把締結羈絆當創造東西，它還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你不是已經下定決心要做醫生了嗎，那就從現在開始規劃好了！從下學期開始，不，從下星期開始，不要在星奏浪費時間了，去你該去的高中，過你想要過的高中生活，然後考進東大理三，徹底走上外星人之路啊！”
“下、下個星期？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由乃的支支吾吾讓茉莉也大為不滿，挑眉質問道：“還要什麽心理準備？你不是學都退了，跟家裏都決裂了嗎？”
“我舍不得跟你分開啊！”由乃真情實感地撲過來。
稍、稍微有點感動，不對不對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
她恨鐵不成鋼地推開她繼續勸：“別忘了你的理想，你的抱負！現在的你應該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才對。有句話怎麽說的來著？啊對，沈溺於這種天真的情緒裏只會讓人變得軟弱！你才不是軟弱的人呢，對吧？”
“……這句話真的是該死的耳熟呢。”
“回答呢？”
“好，我知道了。”
當晚，在音樂廳第一排的位置上坐下，接過赤司遞過來的樂單後，茉莉也十分可惜地嘆了口氣。
“早知道今晚的曲目是《自新世界》，就該讓由乃也來聽聽的。”
這首德沃夏克第九交響曲，那種強烈的開放和前進感，以及對於過往的不舍和懷念，對於現在的她來說真的是太貼切了。
並不知道她這句話到底有什麽隱藏含義，但也不影響赤司接話。
“還是算了吧。要是樂團演奏結束後，發現他們的會長大人在第一排睡得天昏地暗……不說打擊士氣的問題，我妻長久以來營造出的完美形象，肯定是要毀於一旦了。”
茉莉也腦補了一下由乃困得仰面倒在靠背上的模樣，笑得停不下來。
“噗——是呢……那就太可憐了。”
而演出開始，當強烈激昂的旋律響起的時候，茉莉也默默地在心裏說。
歡迎來到新世界，由乃，希望你會喜歡它。
作者有話要說： 差不多該完結倒計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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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橫濱最具歷史的音樂學院, 星奏學院的管弦樂部按照慣例, 在附近的橫濱港灣未來音樂廳舉辦一年一度的萬聖節音樂會。因為是學校的演出，所以門票都是免費發放的。2500人的席位，除了管弦樂部部員每人有5張邀請券外, 剩下的2000多張票都朝大眾開放。
喜愛音樂的本地人也早就習慣了這個每年都會有的節目, 早早地就提前去官網預訂了門票。所以早在10月初, 所有門票都已經售罄。
早就想要一睹管弦樂部風采的茉莉也也不例外, 不過她不用跟其他人一起搶，上野一開始就替她留了音樂廳第一排的兩個位置，還十分貼心地連赤司的份一起給了她兩張票。
考慮到今天還是工作日，音樂會從晚上7點開始。
而在這之前，由乃帶著茉莉也去了一個特別的地方——
金井綜合病院。
從車上下來，再一次看到這個熟悉的牌子時，茉莉也還有點納悶。自從幸村手術成功出院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了。時隔一年再次踏足這裏, 看著一成不變的風景還真有點懷念。
“由乃你這是……？”
她在一旁的水果店裏買了個果籃, 沒有多做解釋，拉著茉莉也的手就走了進去。
神神秘秘地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結果來了這裏……
看這架勢，這是要探病？
看誰呢？
等待電梯的時間，兩人無聊地看著擡頭，顯示屏上的數字一個一個亮起，由乃突然的一句話就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你不是很想知道, 我為什麽突然就對醫學感興趣了嗎？”
茉莉也連連點頭，她是真的很想知道。
在她的印象裏，由乃以前看那些心理學的書都是因為她。面對一個精神病患者，想要正常相處不踩雷，不刺激到她的情緒，除非天生親和度滿點情商超高，不然都需要了解一些基本的知識。哪些話可以講，哪些話不能講，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能做，都要心裏有數。這樣就算不小心說錯話，也知道該怎麽樣彌補。
由乃也就只是看而已，並沒有打算系統地學進去。畢竟知道該怎麽跟她相處，和知道該怎麽替她治病是兩碼事。可現在不同，她正在系統地全面地學習醫學知識，是明確地想要弄清楚病理，想要解決病癥，以成為醫生為奮鬥目標的學習。
能夠讓一直以來除了繼承家業以外兩眼一抹黑的由乃轉變想法，那一定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契機吧。要不是昨天的場合實在不允許她問太多，她在勸完由乃後肯定就直接問出來了。
“叮”的一聲，電梯門應聲而開。兩人讓開通路，等裏面的人都出來之後，走了進去，關上了門，摁下了8樓的按鈕。空蕩的只有她們兩人的電梯震動著，開始緩慢爬升。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自己非常擅長破壞東西。不管是庭院裏的松枝，林中的飛鳥，還是道場裏那些同齡人脆弱的胳膊，纖細的脖頸……只要我微微使力，它們很容易就會壞掉。這種破壞對我來說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所以柔道、空手道、劍道……還有你不知道的暗殺術，我無一不精。”
她繼續看著表示樓層的數字屏幕，語氣平淡地講下去：
“我知道該怎麽做，才能悄無聲息地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一個人的生命。也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刀具以什麽樣的角度切斷什麽地方的動脈，才能讓那人大量失血。但最常用的，還是比如挑斷肌腱的手法，刀鋒切入肌理時的速度，這樣的知識。鬼長老也說過，如果我願意的話，甚至可以去做個優秀的職業殺手。”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由乃無奈地撇了下嘴，勾勒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茉莉也聽到“職業殺手”四個字，就想到了那個被Pappoulis從意大利雇來殺她父母的人。那樣的人在跟由乃的正面對抗中，也毫無還手之力，被逼得只能逃跑。
可這樣破天荒的天賦，聽她這樣沒有波瀾的語氣講出來，只覺得心疼。
茉莉也握著由乃的手緊了緊，換來她一個不以為意的微笑。
“也是很久以後我才意識到的，這些我引以為傲的東西，都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完全不需要掌握的東西。面對這樣陌生的世界，我只能偽裝自己。於是，品學兼優舉止優雅，出身於茶道世家的我妻由乃應運而生。可這層光環再耀眼，被它吸引住目光的人再多，它歸根結底也不過是一層虛假的面具。我還是那個崇尚著叢林法則的自己，還是那個會因為一點小事就訴諸暴力的自己，還是渾身上下都烙印著黑道印記的我妻由乃。”
電梯在8樓停了下來，由乃帶著茉莉也，熟門熟路地朝著左邊走廊走了過去。墻壁上一閃而過的科室牌子上，寫著“神經內科住院部”的字樣。以她對醫學極端淺薄的了解，猜測這一層中住著的，大概都是腦子有病……哦不，這麽說太不禮貌了，是大腦生病的人才對。
這一層的病房很多，入住率也很嚇人，一路走來，起碼已經見過四五十個病人了。
可這走廊還很長，連一半都沒有走到。
“你還記得去年在填進路申請表的時候，你跟我說過什麽嗎？”
也不知道因為走廊上擦肩而過的人變多了，還是話只是剛好講到這裏了，由乃沒有再繼續那些普通人聽到會用異樣眼光看她們的內容，而是換了個非常符合學生身份的話題。
茉莉也的記憶力沒有由乃和赤司那麽好，一年前自己到底說了什麽，她其實完全記不得了。苦思冥想了半天，以猜測地口吻說：“讓你去當外星人？”
由乃聞言笑出了聲，回頭白了她一眼，“是啊，明明是你說要我去考東大理三的，結果昨天還敢忽悠我，說是我自己說的，膽子真不小。”
“誒嘿嘿……”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
“不僅如此，你還說我的頭腦那麽好，浪費掉是全人類的損失，還說什麽我的征途應該是星辰大海之類的話。”她語帶揶揄地說。
“啊啊啊不要說了！”茉莉也絕望地捂臉，“這種黑歷史你為什麽要記那麽清楚啦！”
由乃笑話夠了，重新回歸了正題。
“聽了你的話，我很迷茫，茉莉也。我的世界只有那麽小，我的未來早已註定，我甚至找不到你說的屬於我的星辰大海在哪裏。”
說這話的時候，她茫然地看著依舊不斷延續的通道，似乎這就是她面對的未來，一條筆直沒有岔道的黑暗之路，仿佛無窮無盡，在她的腳下延伸著。
“但因為是你說的，所以我願意試一試。不知道它在哪裏沒關系，慢慢找，慢慢學，或許總有一天那扇大門就會出現在我眼前。”
她停下了腳步，停在了一間病房的門外。
“——然後，它真的就出現了。”
沿著她的目光轉頭，茉莉也將視線從前方漆黑的通道上轉過來，一眼就看到了病房外門卡上那熟悉到讓她感到意外的名字。
宮園薰。
小薰？是她認識的那個小薰嗎？
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由乃輕輕地扣響了房門。
“薰，是我，我妻由乃。”
“請進，由乃學姐。”
推門而入，坐在病床上的那個人剛剛將頭從窗外轉過來，似乎想說什麽，卻在看到茉莉也的瞬間轉變為了驚訝。
“茉莉也學姐？你為什麽也——”她慌張地想要遮住自己的臉，下一秒覺得不對，又想遮住自己的頭，最後朝著由乃抱怨起來：
“啊真是的，由乃學姐早說要帶茉莉也學姐過來，我也好早點做準備啊！”
“準備什麽？戴那頂蠢透了的假發嗎？”由乃將果籃放到床頭櫃上，淡定地吐槽。
“才不蠢呢！超可愛的！”
兩人吵嘴的這短暫的時間裏，茉莉也終於從小薰生了重病住院這個事實上回過神來，甚至花了點時間才認出床上那個對著由乃張牙舞爪的女孩就是自己認識的宮園薰。
沒辦法啊，除去性格的變化，她那頭標志性的漂亮金發已經一根不剩了。
就算戴著醫院的帽子也沒辦法完全遮掩住光溜溜的腦袋，以及後腦處特別顯眼的紗布。
“小薰，你這是怎麽了？”終於找回聲音的茉莉也急切地奔到床邊，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啊？”被這個問題問懵了頭，宮園茫然地轉頭：“由乃學姐你什麽都沒說就把茉莉也學姐帶來了嗎？真不敢相信……”
宮園只好自己從頭開始慢慢解釋。
於是茉莉也就聽到了一個，從小罹患重病的少女暈倒在路邊，被路過的熱心少女搭救，但也因此發現自己不久於人世，決定在最後的日子裏好好放縱生活，卻被熱心少女死摁著給推進了手術室——害得她哭著剪掉了所有頭發，還嫌棄她朋友送給她的假發難看（此處著重強調了三遍）——結果竟然奇跡般地走向痊愈的美好故事。
面對茉莉也一臉不知道該誇還是該吐槽，覆雜至極的表情，由乃攤了攤手，從果籃裏拿了個蘋果出來洗洗幹凈。在另外兩人都以為她會削皮切開後給宮園吃時，她自己一口咬了上去，吃得那叫一個津津有味。
“我說由乃學姐，你不給我帶可露麗就算了，那可是我的蘋果！”
“我買的，我想吃就吃。”
然後兩個人就又吵了起來。
這樣充滿活力的由乃，啊，還有充滿活力的小薰，還是第一次見。
感覺好有趣啊！
三人又隨意聊了一會兒，在約好了下次來看她的時候，給她帶手作的可露麗後，茉莉也跟著由乃離開了這間病房。兩人坐電梯下樓後並沒有直接回去，而是在醫院的中庭裏找了個長椅坐下，繼續剛才未完的話題。
“那次在馬路上遇見昏倒的薰真的只是偶然。”由乃看著院子裏跑來跑去的小孩子，露出了懷念的微笑。那天走在人行道上的宮園，也是這樣蹦蹦跳跳的。
“不過現在想起來，卻覺得這其實是命運的安排。你知道那天是什麽日子嗎？”
茉莉也歪了歪頭：“是什麽日子？”
“12月25日。”
“啊。”
“對，基督教傳說中的聖父、聖子、聖靈耶穌的誕生之日。對我來說，之所以認為它神聖卻有另外的理由。因為它是我的天使茉莉也，你的生辰之日。”溫暖的冬日下，由乃轉過頭來看向她，眼中的光從未有過得柔軟，閃著清亮卻不刺眼的光。
“由乃……”茉莉也當然十分感動，然後嫌棄地給了她一個手刀，“所以說不要再叫我天使了，笨蛋！太羞恥了！”
“不要！你就是我的天使，我的公主殿下！你剝奪了我嫁給你的權利，不能再剝奪我這僅剩的尊嚴！”熊抱。
茉莉也無語，“你的尊嚴就值這麽點東西嗎？！好了好了不要鬧了，就因為小薰你才決定做醫生的？”
由乃最後笑著又蹭了她兩下，繼續說下去。
“沒那麽簡單。最開始只是因為聽不懂醫生會診時的話……”
她許下了絕對不會讓宮園病逝的諾言，就算只是一時沖動，但也不能出爾反爾。於是召集了全日本最好的神經內科專家，對她進行了全方位的審查。但在他們給她講述病情的時候，由乃發現自己跟不上節奏，聽不懂那些專業名詞，只能聽明白情況很差。
“為了搞明白情況到底有多糟糕，我就去買了本神經內科的書。結果發現只看這一本根本沒用，醫學是個循序漸進的學科，跳過基礎直接去看專業書籍……連看都看不懂。”
“所以你就決定從頭開始學？”茉莉也震驚了，這是什麽樣的行動力？！
“是啊，沒辦法，答應了她的事總要做到啊。”
於是從最基礎的入門級醫學書開始看，一點一點地積累自己的知識。但宮園的病拖不了那麽久，她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根本等不及她慢慢地成長。所以從那天起，她每天就只睡4個小時，甚至在上課時間也偷偷拿出醫學書來看。不是沒有被老師發現過，只是她作為超級優等生，以提前準備大學課程的理由完美地說服了老師們對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然後你就聽得懂了？”
“只能勉強聽懂一部分。但就是因為聽懂了一部分，我才知道想要救她這件事，到底有多艱難。”說到這裏，由乃伸出了自己的手，語氣格外低沈。
“以前聽人說過，醫術才是真正的逆天之術，我還沒有實感。也聽夜鬥說過，連神明都做不到拯救人類，只有醫生做得到的時候，我也沒有想太多。只是在學習的過程中才慢慢發現了，人想要健健康康地活著，到底有多艱難。無數種病癥，無數種細菌和病毒，種類繁多到只是我知道的，光是用現在的語速把它們念出來，5分鐘都不會重覆。人類就是在這樣充滿了威脅的環境中，掙紮著活下來的。”
從她突變的語氣中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壓抑，茉莉也也隨之揪起了心。
“你知道嗎，茉莉也，想要救一個人，太難太難了。真的，難到你根本無法想象到底要付出怎麽樣的代價。這個世界上甚至沒有完全沒有副作用的藥物，沒有完全不會失敗的治療方法。”她看著自己的手，慘然一笑，“可是想要殺一個人，卻那麽簡單，只要短短的一秒鐘，只要輕輕地一揮手，無聲無息就結束了。所以不知道具體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會對著攤開的醫書發呆，腦海中不停地回蕩了一聲聲的質問——”
“從小只會破壞的我，到底破壞了多少別人精心呵護，努力創造出來的東西？又到底傷害了多少好不容易才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掙紮著躲過無數疾病無數天災人禍才活下來的人？這樣不斷不斷地自問著，終於有一天產生了一個小小的願望……這樣的我，這樣的一雙手，也想要創造點什麽，也想要拯救點什麽。”
“由乃，你成功了，你救了小薰不是嗎？”茉莉也抓住她的手說。
“多發性硬化癥，這是薰得的病，你知道這個病的治愈率有多低嗎？”她苦笑著搖搖頭，“不到1%，比癌癥還低。所以她的好轉不是我努力的結果，茉莉也，只是奇跡，是她的主刀醫師的努力，和上天的垂憐。”
“總有一天會有辦法的。你看，現在癌癥不也慢慢可以治療了嗎？”茉莉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她對醫學真的一竅不通，絞盡腦汁想出來的話，說不定也根本不是由乃想聽的。她只是不想由乃繼續低沈下去了，在她看來，她已經做得很好了。
“再說了，誰說你沒有創造過什麽？你給我做過好喝的粥，替我準備好了一個很棒的校園環境——雖然那個過程槽點太大不過現在可以跳過，你在危難之際保護了我的父母，你在幸村最難過的那段時間也沒有棄他而去，你是整個立海大所有學生心目中的女神。不要不把締結羈絆當創造東西，它還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你不是已經下定決心要做醫生了嗎，那就從現在開始規劃好了！從下學期開始，不，從下星期開始，不要在星奏浪費時間了，去你該去的高中，過你想要過的高中生活，然後考進東大理三，徹底走上外星人之路啊！”
“下、下個星期？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由乃的支支吾吾讓茉莉也大為不滿，挑眉質問道：“還要什麽心理準備？你不是學都退了，跟家裏都決裂了嗎？”
“我舍不得跟你分開啊！”由乃真情實感地撲過來。
稍、稍微有點感動，不對不對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
她恨鐵不成鋼地推開她繼續勸：“別忘了你的理想，你的抱負！現在的你應該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才對。有句話怎麽說的來著？啊對，沈溺於這種天真的情緒裏只會讓人變得軟弱！你才不是軟弱的人呢，對吧？”
“……這句話真的是該死的耳熟呢。”
“回答呢？”
“好，我知道了。”
當晚，在音樂廳第一排的位置上坐下，接過赤司遞過來的樂單後，茉莉也十分可惜地嘆了口氣。
“早知道今晚的曲目是《自新世界》，就該讓由乃也來聽聽的。”
這首德沃夏克第九交響曲，那種強烈的開放和前進感，以及對於過往的不舍和懷念，對於現在的她來說真的是太貼切了。
並不知道她這句話到底有什麽隱藏含義，但也不影響赤司接話。
“還是算了吧。要是樂團演奏結束後，發現他們的會長大人在第一排睡得天昏地暗……不說打擊士氣的問題，我妻長久以來營造出的完美形象，肯定是要毀於一旦了。”
茉莉也腦補了一下由乃困得仰面倒在靠背上的模樣，笑得停不下來。
“噗——是呢……那就太可憐了。”
而演出開始，當強烈激昂的旋律響起的時候，茉莉也默默地在心裏說。
歡迎來到新世界，由乃，希望你會喜歡它。
作者有話要說： 差不多該完結倒計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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