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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金夏盛會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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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篷外的鼓噪呼喝聲漸漸達到高超,大約頓飯功夫後,我再次被兵卒們帶到那巨大的鐵籠。遠遠看見鐵籠中那個挺拔魁梧的身影,我感到嗓子發幹,心在下沈,只看背影我便認出他是我此刻最不願見到的人。

“是你!”站在他的對面,我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千言萬語化為一臉苦笑。

“是我。”他碧藍眼眸閃過一絲激動,立刻又黯然無光。

“真巧!”我沒話找話,摸著臉頰上那道刀疤,很想找回當初對他的恨意,但所有的記憶都只剩下兩人一同出生入死、並肩作戰的情形,所有的記憶最後定格成那只和我緊緊相握的手,以及他那拗口難記的長長名字,我很驚訝自己立刻就想起了他的全名:易蔔拉欣·漢森·托尼。

僅僅一個多月,他完全像變了個人,光潔的臉頰冒出了寸長的短髯,使他的模樣看起來顯老了許多,赤裸的上身附滿泥垢和汙血,很難和原來衣衫華貴、一塵不染的他聯系起來,改變最大的是那眼神,孤寂、無助、茫然,再沒有當初的飛揚神采,再沒有那種與生俱來的驕傲和自信,我想,他體會到了我當初的感受。

望著他茫然無助的眼神,我手中的刀柄幾乎要攥出水來,用盡一切努力,我也無法說服自己向一個曾經生死與共的夥伴出刀,即便知道是游戲也不能。

“怎麽回事?怎麽還不動手?”鐵籠外開始響起了貴族們的竊竊私語,漸漸變成一陣雜亂的質問,最後匯集成整齊的吶喊,“殺了他!殺了他!”

我猛地一刀劈出,“當”地一聲劈在拇指粗的鐵柵欄上,百煉精鋼的短刀立刻折成兩段,我虎口立時開裂,手臂也麻木得像不屬於自己,我卻完全沒有知覺,只是瞠目怒視著鐵籠外嗜血的貴族們,眾人被這聲突如其來的巨響和我的目光震撼,一時鴉雀無聲。

托尼的目光不再孤寂,眼眶中泛起點點星花,猛地把刀從鐵柵欄中扔了出去,然後挺直脊梁,昂然擡起頭,眼中閃出過去那種與生俱來的驕傲,武士的驕傲!

鐵籠外響起一陣驚叫,幾個貴族被那突然飛出的刀嚇得摔倒在地,鐵籠周圍的兵士們立刻如臨大敵,張弓指向我們,那弓弦滿引時的“哢哢”聲,為這沃滿鮮血的花園再添一股肅殺之氣。

“我再重申一次,”肅靜中響起楚王任得靜不帶感情的聲音,“你二人只有一個能活著出來,要不就一同被射殺,弓箭手預備!”

弓弦停止呻吟,那是張到極至時的寧靜,眾人屏息定氣,期待著那只決定我們生死的手揮下,寶燕公主突然沖到鐵籠邊焦急地向我喊道:“白癡快動手!不然你們兩人都要被射殺!”

我轉頭望向托尼,只見他平靜地淡然一笑,用生澀的西夏語問楚王:“夏國沒有真正的武士嗎?要殺我們也只能用這樣的手段?”

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感動和尊敬,生死於我來說不過是游戲,死亡不過是這次冒險的結束,但托尼卻是真實地面對死亡,不惜為心中執著的那點尊嚴放棄自己的生命。

“等等!”終於有人阻止了楚王即將揮下的手,楚王一見是李仁孝,不得不收回手,只聽李仁孝淡然問,“我看他倆身手很好,難道除了射殺,就沒有別的辦法讓他們屈服?”

“皇上,這是鬥奴慣例,”楚王的聲音不亢不卑,“拒絕決鬥的鬥奴就如戰場上的逃兵,即便身懷絕技也決不能姑息,不殺不足以立威。”

李仁孝輕嘆口氣,淡然道:“殺人容易,收服人心則難,我大夏立國,不是以收服人心為上嗎?比如收服漢人、回鶻、遼人,僅憑我黨項一族,哪有我大夏今日的強盛?”

顯然李仁孝不主張殺人,但要就此不顧慣例收回成命,楚王卻又有所不甘,不禁有些左右為難,眼珠骨碌一轉,立刻斜視身旁那個標槍般立著的年輕人,那人見狀立刻閃身而出,對楚王抱拳道:“楚王,浪烈有個請求。”

“講!”

“請楚王把那兩名鬥奴賜予浪烈祭劍!”

楚王眉毛一跳,瞟了李仁孝一眼,然後問:“你是說你要親手殺了他們?”

浪烈昂起頭:“方才那鬥奴口出狂言,說我大夏沒有真正的武士,浪烈就在公平決鬥中殺了他們,以立我大夏之威!”

李仁孝淡淡一笑:“浪勇士為我大夏第一高手,要殺個疲憊的鬥奴原也不是難事。”

浪烈坦然迎著李仁孝的目光,傲然道:“浪烈願以一敵二,以示公平!”

此言一出,不僅眾貴族嘩然,就連我也覺得夠狂,自從我經過幾個師父非人般的折磨苦練後,至今還沒遇到能擋我三刀的對手,即便如此,我仍不敢說可以與托尼一搏,而身材瘦小的浪烈,卻要同時挑戰我二人,甚至無視我們卑賤的身份。

“好!準!”話說到這份上,李仁孝也不能再阻攔,只得點頭同意。

“打開鐵籠,給他們刀!”浪烈話音剛落,立刻有兩柄短刀扔了進來,是那種一尺多長、四指多寬的鬥奴專用刀,據說這樣的短刀在決鬥中不僅只有近身相博,還不容易一刀斃命,可以增加鬥奴的刺激和樂趣。我撿起一柄,對托尼笑道:“想不到我們還有並肩作戰的機會。”

托尼擡腳勾起地上短刀,平靜地說:“以二敵一,不算公平,你當我是朋友就不要出手,我若死在他的劍下,你再出手不遲!”

我還想爭辯,但一見托尼眼中的自信和驕傲,立刻便放棄了,我知道,有的人無論在什麽情況下,也永遠具有武士的風骨。

鐵門打開,浪烈彎腰鉆了進來,緩緩掃視我二人一眼,然後慢慢拔出了腰中佩劍,雙手緊握抱於胸前,一見他握劍的姿勢,我突然有些後悔,後悔答應了托尼,讓他單獨去面對全身每一塊肌肉都像是為劍而生的浪烈,或者說他本人就是一柄經過千錘百煉的殺人利劍!

我緊靠在鐵柵欄邊,雖然遠離浪烈,我仍然被這個比我矮半個頭的瘦小男子渾身散發出的凜冽殺氣激得手心冒汗,心臟狂跳,我這才知道,從小就經過刻苦訓練和實戰淘汰的真正武士,與短時間內訓練出來的鬥奴,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殺!”托尼在浪烈無形壓力下再難保持鎮定,一聲怒吼,奮然揮刀而出,幾乎同時,浪烈也迎了上來,刀劍相擊的刺耳巨響立時連成一片,讓人分不清這聲音的節奏和首尾。

雖然浪烈的劍並沒有向我攻擊,但我仍緊張地橫刀護住全身,不時擋開他們無意揮來的刀劍,最後我完全分不清擋開的是刀還是劍了。

二人的身形不時在我面前交錯閃過,我用了十二分的努力才克制住自己不向浪烈偷襲,我得尊重托尼,其實就算我偷襲,也肯定無法得手。

“當!”一聲刺痛耳鼓的巨響之後,二人終於停下身形,相隔三步遠,刀劍遙遙相對,如鋼澆鐵鑄般凝然不動,但托尼的刀已折,只剩下幾乎光禿禿的刀柄,刀身已碎成數十片,散落在方圓三丈內。尤其恐怖的是胸前那道長長的劍痕,橫貫全胸,深可見骨!

“我輸了!”托尼說著放開手,任空空的刀柄帶著遺憾跌落於地,然後搖頭發出一聲不甘的嘆息,“可惜我寶刀不在。”

“你若寶刀在手,倒是個難得的對手,”浪烈微微點頭,長劍遙指托尼,“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鬥奴,殺了你還真有些可惜!”

“還有我呢!”我說著一刀劈向背對著我的浪烈,托尼已敗,我終於可以偷襲。

浪烈沒有回頭,後背如長有眼睛,反手一劍準確地撩開了我的短刀,跟著一個回身旋風斬,長劍如匹練橫掃我的脖子,我匆忙豎刀護住頸項,但力未滿盈而劍鋒已至,我心知不妙,完全憑著本能順著刀勢側倒在地,剎那間感覺到劍鋒從我耳旁一掠而過,刺骨寒風掃得臉頰生痛。雖躲得狼狽,總算於毫厘間躲過一劫,是敏捷的反應和本能的預感救了我一命。

我狼狽地從地上翻身而起,手中的刀僅剩下一半,浪烈一劍之威竟然霸道如斯,令我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洩氣地扔掉半截短刀,本想在死前說句硬氣的話,卻因敗得太狼狽,連大話也沒臉再說,只有豎起拇指,用食指瞄準浪烈眉心,在心中暗嘆:可惜那把手槍不能帶來,不然老子一槍就可以打爆你小子的頭。

“等一等!”在浪烈就要再次出劍時,突然有人出言喝止,浪烈不得不定在那兒,因為那是夏皇李仁孝的聲音。

“浪勇士既然說這白種鬥奴是最好的鬥奴,何不饒他一命,讓他為我大夏出力?”

“皇上,拒絕決鬥的鬥奴都得死,這是鬥奴的起碼規則。”浪烈緊握劍柄,並沒有收劍的意思,這讓我十分驚訝,難道他竟敢違抗皇命?

“楚王,不知你舉行這次家宴的目的是什麽?”李仁孝突然轉向楚王問道。

楚王一楞,立刻回答:“選出最好的鬥奴,代表我大夏迎戰金國。”

“沒錯!”李仁孝微微點頭,“既然最好的鬥奴已經選了出來,我看這次聚會可以圓滿結束了。”

“可是,”楚王猶豫了一下,“鬥奴的規矩若廢,以後奴隸們哪還會拼死相搏?”

“沒有以後!”李仁孝決然道,“鬥奴陋習幾年前就明令禁止,但不少皇親貴族仍陽奉陰違,視朝廷律法為兒戲,朕有心整肅朝綱,就從這鬥奴陋習開始,不僅如此,朕還將頒布新法,不允許主人再肆意殺戮奴隸,給奴隸的生命起碼一點保障,為將來廢除奴隸作準備。”

說著,李仁孝環視眾人一眼,見眾人都誠惶誠恐地望著自己,這才又道:“這一次為應付金國挑釁,原因特殊,朕也就不追究了,但朕以李氏列祖列宗的名譽保證,這將是最後一次,從今往後,無論皇親國戚,朝廷重臣,只要再私自鬥奴,必依新法奪爵問罪!”

見李仁孝第一次在楚王家宴中自稱為“朕”,那是在用皇帝的身份跟大家說話,眾人盡皆啞然,楚王躊躇片刻,猶豫著道:“就算最好的鬥奴已經遴選出來,可是,也還需要再挑選四名鬥奴啊。”

“我看那名鬥奴也不錯,”李仁孝突然指著我,然後問浪烈,“浪勇士,最近兩年可還有人能從你劍下毫發無傷地逃生?”

浪烈遲疑了一下,淡淡道:“沒有。”

“這就對了,”李仁孝點頭道,“方才那名鬥奴已證明了他的能力,相信沒有人會對浪勇士的劍有懷疑。餘下三名鬥奴可以從幸存的八人中任選,他們的武藝相差極微,選誰大概都差不多,今天的血流得夠多了,到此為止吧。”

見眾人不再有異議,李仁孝又道:“既然是代表我大夏國,這五名鬥奴選出後,就先送到宮中暫押,若他們能為我大夏建功,他們的主人也將得到封賞!”說完李仁孝便起身離席,眾人慌忙跟著站起來,目送著他離開。李仁孝走出兩步,突然又回頭望著浪烈若有所思地說:“方才從你劍下逃生的那個宋人,我記得唱禮官說好像是叫‘白癡’?”

浪烈一臉茫然,顯然不懂漢語“白癡”的意思,李仁孝最後又補了一句:“翻譯成咱們黨項族的語言,也就是——白癡!”

說完李仁孝轉身就走,不再回頭,扔下一頭霧水的眾貴族和滿臉通紅的浪烈。

我正為李仁孝的救命之恩和廢除鬥奴的仁慈之舉感動,立刻又為其借刀殺人的心計膽寒,心知因最後這句話,我立成浪烈的眼中釘,以浪烈的秉性,一定會找機會殺了我以證明其能力,不然容一個白癡從劍下逃脫,無疑是對浪烈這“第一高手”稱號的莫大諷刺。這借刀殺人之計當然不會是針對我這個卑賤的奴隸,而是針對浪烈,我幾乎能猜到如果我戰勝金國鬥奴,一定會被李仁孝恢覆自由留下來,成為浪烈如鯁在喉的刺,這根刺即便不能要了浪烈的命,至少也會讓他因難受而犯錯。

只是我搞不明白,浪烈是黨項族人,大夏國第一高手,但李仁孝對他卻從來沒有好臉色,而他也不把大夏國皇帝李仁孝放在眼裏,反而對異族的楚王任得靜百依百順,看來也不能完全依照血緣或民族來確定一個人的歸屬。

不管怎樣,我還是要感謝李仁孝,不是他,我的冒險早已經結束,十億元也該拜拜了。

楚王的宴會結束後,我和托尼以及另外三名幸運的鬥奴均被送入皇宮,我們都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優待,首先沐浴更衣,全身煥然一新,然後住進整潔的新房,日常飲食不僅堪比貴族,甚至還有數名女奴侍侯起居,除了手腳上的鐐銬和每日不缺的格鬥訓練,以及奴隸不該有的自由,我們過上了貴族一樣的生活。

大概是為了防止我們串謀,我和托尼以及其他幾個鬥奴雖隔墻而居,卻沒有再見過面,就連我們訓練的時間也完全錯開,不過一到夜裏,房中再沒有旁人的時候,我可以用鐐銬敲擊一側的墻壁,那邊一定會傳來托尼的回應,我們每天都要敲著墻壁“聊”到深夜,雖然從敲擊聲我們無法完全理解對方想要傳達的意思,但從敲擊的輕重和節奏可以感受到對方的情緒,每當這個時候,我們不再感到孤獨,甚至忘掉日間所有的痛苦和不快。

這樣的日子沒有維持多久,當我們再次見面時,也是一同被押上鐵囚車的時候,我知道,金國的使者終於到了,決定我們命運的日子也已來臨。

囚車載著我們一路往北,出了興慶府北門轉西北方向直到遠郊才停,這裏是起伏平緩的大草原,有幾個異常華麗宏大的六棱帳篷突兀地出現在這裏,完全不同於韃靼人的圓帳篷,也不同於黨項人的四方帳篷,我猜到那是東方最強大的金人的帳篷,金、夏會晤的地點該是這裏了。我的目光在帳篷外那些體形彪悍、神情趾高氣揚的兵卒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後越過帳篷極目遠眺,遠方,隱約可見賀蘭山脈橫亙於天邊。青山白雲間,一只蒼鷹正孤獨地翺翔。我心中感慨,不知什麽時候我才能和它一樣。

我和托尼以及其他鬥奴下車後被帶到一營帳,大概是大夏國近衛軍的營帳,心知決定我們命運的時候就要來臨,我們卻都不太放在心上,我是已經窺破天機,完全超越生死之念,托尼則是出生入死慣了,意志早已錘煉得堅韌如精鋼,別的人卻是受到我們的感染。

足足等了小半天時間,終於有內官來傳諭我們晉見,說是金使要見見我們,我想這大概就像是鬥雞前,雙方主人要相互欣賞一下對方的鬥雞一樣。

“你們居然用一個白種豬和一個宋人作鬥奴,”金國使者見到我時有些吃驚,“白種豬也還罷了,宋人一向懦弱,用來對付南蠻還堪一用,訓練來做鬥奴,豈不是所托非人?”

那金使也就三十出頭,雖然年輕,卻十分驕橫,竟與大夏皇帝李仁孝平起平坐,我從夏國官員們對他的奉承中知道,他竟然是金國皇帝完顏亮的親弟完顏希,為大金國烈親王。

李仁孝聞言輕輕咳嗽了一聲,目視一個彪悍的武將沒有說話,那武將立刻跨前一步,對完顏希抱拳問道:“宋人岳飛的武藝,不知貴使以為如何?”

“你……”完顏希一窒,一時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跟著拍案怒道:“宋有岳飛,仍是我大金子侄之國,西夏有名將野利家族,卻還是南宋藩屬,何況岳飛已死近二十年,天下還有何人能擋我女真虎狼之師?”

那武將顯然便是野利家族的一員,聞言臉色通紅,正要怒而爭辯,李仁孝已擺手笑道:“大金國縱橫九州,天下誰人不知?如今在天德帝的治理下,勵精圖治,國力空前強大,目前更有雄兵百萬,虎視天下,南宋就算岳飛韓世忠在世,也不過是螳臂擋車,何足道哉?”

完顏希見李仁孝言詞卑恭,臉色稍霽,指著我們幾個鬥奴吩咐隨從:“賞酒!賞肉!”

立刻有金人為我和托尼等幾個鬥奴送上了幾壇烈酒和幾腿烤鹿肉,我們就在帳前像那些金人一樣據地而坐,大口吃喝,旁若無人。

“這個宋奴果然有些與眾不同,”完顏希深望我一眼,對李仁孝點頭道,“在我威武大帳中,在無數勇士環視下,神色仍能如此泰然。”他卻不知我是得窺這世界天道之秘的異人。

李仁孝淡淡一下笑:“比起烈王帳下幾名契丹族鬥奴,卻還是有所不如。”

“這是自然,”完顏希毫不謙虛地昂然一笑,“這幾名契丹鬥奴是我王兄親手俘獲,訓練了足有兩年的勇士,本王這次代表皇兄前來,除了與夏皇鬥奴為樂,還要為皇兄說媒,希望金、夏兩國能結秦晉之好,共創千古霸業。”

“說媒?”李仁孝皺起眉頭,淡淡問,“不知天德帝想納誰為妃?”

完顏希對李仁孝拱手笑道:“當然是夏皇掌珠,興慶府最有名的寶燕公主。”

此言一出,西夏皇親貴族們一時嘩然,有的面色激憤,顯然認為這是仗勢淩人,但更多的則是面露喜色,大概覺得能和強大的金國結親,不失為維護西夏和平和強大的最好辦法。就在眾人竊竊私語中,王子李純祐拍案而起,戟指完顏希怒問:“完顏亮荒淫好色暴虐無常,此乃天下皆知,我妹妹豈能嫁給這等暴君?”

“混帳!”李仁孝搶在完顏希發火前拍案喝罵道,“國家大事,豈容豎子插嘴,與朕打了出去!”

李純祐還想爭辯,已被身後的野利莫仁攔住,不容他掙紮,野利莫仁立刻把他強拉出了大帳。李純祐被趕出去後,大帳中一時鴉雀無聲,就算有人覺得這樁婚事不妥,有李純祐前車之鑒,便都噤若寒蟬。見眾人不再言語,李仁孝這才對完顏希拱手道:“犬子無禮,讓烈王見笑!”

“無妨,”完顏希擺擺手,“年輕人口沒遮攔,也不算什麽大事,只是身為王子,以後不要再如此輕狂魯莽才好。”

李仁孝忙道:“烈王教訓得是,朕以後定會嚴加管教!”

完顏希見李仁孝言詞卑恭,這才笑道:“此事夏皇若無異議,便這樣定下來,待本王歸國之時,便把寶燕王妃帶回去,皇兄願割河南三府十八縣作為聘禮。”

李仁孝本有些猶豫,待聽到最後那句話後,神情更是痛苦,掩飾般端起面前酒杯擋住自己面目,把那杯酒慢慢一飲而盡,放下酒杯時面色已平靜下來,推杯緩緩道:“小女能得天德帝青眼,那是她的福分,朕豈能有異議,這事就這麽定了。”

“還有,”完顏希似乎早料到李仁孝會同意,除了禮貌的微笑,臉上並沒有太多的喜色,只說,“本王這次代表皇兄前來,不僅希望能與夏皇結成同盟,還想達成金、夏共同出兵南宋的協議,屆時咱們兩國會師江南,並分天下!”

“這個……”李仁孝手撫玉佩,面色大為躊躇,顯然一時難以決斷。

“本來呢,”完顏希見李仁孝沈吟不語,便不以為意地低頭把玩手中杯盞,“以我大金國目前的國力和威震天下的百萬雄師,獨力掃平南宋完全不在話下,不過你我既為秦晉之國,當然與南宋因武力臣服的子侄國完全不同,自然是要利益均沾,希望夏皇不要辜負我皇兄的美意才好。”

李仁孝微微一笑:“天德帝的美意朕心領了,只是這等軍國大事,朕要與眾大臣尤其楚王商量後才能定奪,此事改天再給烈王一個滿意的答覆吧。”

見李仁孝柔中帶剛不願立即應承,完顏希鼻子裏輕哼了一聲,淡淡道:“希望夏皇早作決定,皇兄近日已征集四十萬兵卒和六十萬民夫,不日就要飲馬長江,到那時再作決定恐怕就遲了。”

此言一出,西夏不少文武大臣臉上俱有懼色,只有李仁孝不以為意地淡淡一笑道:“我大夏傾國之兵也不過十幾萬,恐怕幫不上大金國什麽忙,再說夏國北邊有韃靼人和乃蠻人時時騷擾、南邊有吐番人和回鶻人日日作亂,使咱們想出兵也有心無力,不過待朕和楚王商量後,總要給烈王一個滿意的答覆才是。”

完顏希在李仁孝不軟不硬的推拒下只得悻悻作罷,轉頭突然指著我和托尼等幾個鬥奴高聲道:“軍國大事咱們改日再議,現在就讓本王看看貴國訓練出的鬥奴是否可與我大金鬥奴一決高下?”

眾人一聽,齊齊鼓掌叫好,完顏希不等李仁孝答應,已對身旁的金將吩咐:“在帳外圈出決鬥場,本王要和夏皇飲酒觀戰。”

我們被幾個金兵帶出了大帳,大帳外早有數百金兵圍出一個十丈方圓的空地,地上畫有白線,金兵們在白線外用長矛指向場地中央,顯然決鬥中如果誰不幸被逼到邊上,會被那些長矛戳成篩子。當我們被解開鐐銬趕入決鬥場後,在大帳外事先搭起的觀戰臺上,完顏希和李仁孝以及金、夏數十文武大臣也先後落座。

“這次鬥奴為群鬥,”完顏希的聲音遠遠傳來,“雙方各出五名鬥奴,不論使用何種手段,以殺光對方所有鬥奴為勝,另外,為了使決鬥更加精彩持久,除了短刀,每人再賜一面盾牌防身!”

此言一出,我不禁暗罵金人狡詐,想我們平日訓練從未使用過盾牌,在這上面已經比金國鬥奴差了一大截,再加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訓練過,相互間既沒有信任也不可能有配合,只能各自為戰,如果金人的鬥奴像一支軍隊那樣同進同退,合理使用各種戰術,即使單打獨鬥我們能勝上一籌,群鬥也必定大大吃虧,決鬥還沒開始,我們已完全處於下風。我相信李仁孝和西夏那些領兵打仗的將領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但卻沒人有絲毫異議,沒想到他們對金人的恐懼竟有如此之深。

托尼顯然也明白了其中關節,不禁轉頭望向我,我們目光交匯,立刻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樣的意思,至少我們兩人之間有毫無保留的信任,至少我們兩人可以成為一個牢不可破的整體!

四周的槍陣閃開一道縫,五名金國鬥奴緩步進入決鬥場,只見五人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結,下身僅著一貼身短褲,裸露的肌膚在烈日下閃出黑黢黢的油光,就像五只彪悍的獵豹。五人幾乎一般高矮,除了年紀有差別,甚至連長相都很想象,都如猛獸般彪悍猙獰,我見狀心中一寒,突然意識到他們是親兄弟。這情況比我估計的還要糟糕,他們五人之間有毫無保留的信任,可以組成一個完整的戰鬥集體,戰鬥力將比各自為戰成倍提高,決鬥還未開始,我們似乎就已經輸定了。

場地中扔進了十把短刀和十面盾牌,大家默默地撿起屬於自己的刀和盾,然後自覺地分成兩個陣營,相互虎視眈眈,兩幫完全沒有任何仇怨的人,只為了爭取活下去的權利,不得不作殊死搏鬥,我不禁為自己也為對手感到悲哀。

“擂鼓!”寂靜中,只聽完顏希突然高喊,話音未落,立刻有四面大鼓同時在四個方向擂響,鼓聲緩緩,像天邊滾滾奔雷,一下下砸在人的心上,使我的心臟都像要不由自主地隨著那鼓聲抽搐,鼓聲漸漸轉急,漸漸高亢激昂起來,令人渾身熱血有一種沸騰般的感覺,就在此時,陡聽完顏希一聲高喝,“開始決鬥!”

“——殺!”搶先發出吶喊的竟是決鬥場周圍那些金兵,聲音整齊洪亮而突然,竟蓋過了激越的戰鼓,把我嚇了一跳,就這瞬間,五名契丹族鬥奴已緊咬牙關向我們沖過來,神情猙獰如出柵猛虎,卻又分工明確隊形完整,五個人竟像一支沖鋒陷陣的軍隊,楔子般把我們五人從中一分為二,除了我和托尼,其餘三名夥伴立刻後退自保,各自為戰。

“嗷——”四周金兵的助威聲震耳發聵,林立的長矛閃耀著凜冽的寒光,在熾烈的驕陽下,十名上身赤裸的大漢在長矛的包圍圈中一聲不吭地奮勇搏殺,粗一看雙方似乎並無明顯的優劣,但契丹人是共同進退的一個整體,而我們,則是各自為戰的一盤散沙。

契丹族鬥奴幾個次沖鋒下來,試出我和托尼是最不容易對付的對手,立刻把主要攻擊力集中到其餘三名對手身上,五人有掩護有主攻,配合得天衣無縫。一名同伴在兩名契丹人的緊逼下,大概忘了身後的槍陣,直退到金兵們平端的長槍上,立刻被刺了個對穿,長長的慘呼極大地打擊了我們的鬥志。

“一味退縮躲閃,咱們必死無疑,只有跟他們拚了!”我大叫著招呼同伴,和托尼當先沖了上去,兩名同伴都知道這是你死我活的決鬥,如果我們戰死,他們也不能幸免,立刻嚎叫著追隨我們沖上前,揮刀向對方狂攻,爆發出哀兵最後的強悍,五名契丹鬥奴立刻退守成一個圓圈,盾牌向外抵擋我們瘋狂的進攻,決鬥用的短刀完全無法攻破對方盾牌嚴密的防守,那種盾牌簡直就是這種短刀的克星。不過對我們來說,完全沒有用盾牌訓練過,這種盾牌到我們手裏反而成了一種累贅,甚至影響了我們的步伐和出刀的速度,我們的進攻完全無效。

“殺!”五名契丹鬥奴在我們勁力稍懈時,立刻爆發出整齊的吶喊,揮刀向我們反攻,我們不得不退守,但缺乏共同進退的默契,一名退縮稍慢的同伴不幸落入對方三個人的重圍,當我們想返身營救時,他已連中數刀,一頭栽倒在地,幾名契丹鬥奴卻不立刻殺死他,故意要讓他臨死前那不甘的掙紮和慘呼不斷撞擊我們的神經,不斷打擊我們的鬥志。

四周戰鼓震天轟鳴,與垂死者絕望的哀嚎交相輝映,更為這決鬥增添一抹慘烈之色,一個同伴再忍受不了那種厲鬼吞噬神經般的折磨,大叫一聲:“我跟你們拚了!”歇斯底裏地嚎叫著向契丹人撲去,對方三前二後的陣形立刻裂開一道縫,任那同伴一沖而入,陣形跟著重新合上。我暗叫不好,和托尼揮刀想沖進去,卻被對方三面盾牌阻住,眼睜睜看著那同伴在兩名契丹人圍攻下,轉瞬間便倒在血泊中。

不到盞茶功夫,我方五人就折了三人,而對方卻毫發無損,這讓所有人對我們都失去了信心,就連最兇悍的西夏武士也只是絕望地沖我和托尼高喊:“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他們現在最大的希望也只是想我和托尼能殺幾個金國鬥奴,使夏國不至於輸得太難堪。

我和托尼在金人的吶喊和夏國武士的鼓噪中,幾乎同時扔掉了累贅般的盾牌,然後對望一眼,俱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信心,這信心又在眼光相互的交流中被無限放大。

“‘一陣風’百多號匪徒都敗在咱們手裏,‘死亡之海’咱們都闖了過來,難道還對付不了這幾個契丹人?”我橫刀昂然而立,用過去商隊中通用的大食語言對托尼大聲道,“咱們先跟他們游鬥,覷得破綻後同時進攻,集中力量攻擊一人,依年紀把他們分為一至五號,進攻時喊出目標的號數,咱們同時出刀,我相信他們沒人能擋你我同時的絕殺。”

“好!就這麽辦!”托尼信心倍增,五名契丹人卻一臉茫然,他們聽不懂我們的語言。

契丹人開始逼過來,我和托尼跟他們一觸既退,手中少了沈重的盾牌,我們的步伐比他們要靈便迅捷得多,只剩下七人的決鬥場顯得足夠的大,我們有足夠的騰挪躲閃空間,他們根本追不上我們靈便的步伐。一時的上風令契丹人信心開始膨脹,主動分散開來,對我們進行圍追堵截,我們的機會來了。

“註意五號!”托尼聽到我的提醒,立刻有意識地向我靠過來,我覷準機會,突然舌綻春雷一聲厲吼,“殺!”

話音未落,我猛然一刀挑開他烏龜殼一樣的盾牌,托尼的刀立刻應聲沒入盾牌後,最年輕那個契丹人當即慘叫一聲,捂著肚子跪倒在地,那一刀幾乎把他的肚子完全剖開。

“好!”夏人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完全蓋過了金人的吶喊。

“三!”歡呼聲中,托尼突然一聲厲喝,挑開了三號護在身前的盾牌,我就在機會如白駒過隙的瞬間,一刀切入盾牌的空檔,砍中了他的胸膛,立刻讓他失去了戰鬥力。

“好!”夏人再次歡呼,這大大出乎他們的預料,他們甚至看到了贏的希望。

剩下的三名契丹人嚎叫著向我們撲來,我和托尼立刻退走,雖然以二敵三我們已能占到上風,但我們還是不想冒險,對方有盾牌拖累,根本別想沾到我們的邊,但要扔掉盾牌,那又是棄長用短,更加不是我和托尼的對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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