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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魔泉驚魂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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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不知是該詛咒老天還是該感謝老天,它在用風暴逞威的同時,也給了我們一座石頭城以避難,又或者是用風暴把我們趕進傳說中的鬼城,讓鬼城來咀嚼吞噬消化我們這些無辜者,就像沙漠中那恐怖的傳言一樣?

我猜不透它的心思,卻已無從選擇。

鋪天蓋地的黃沙向我們裹來,就像是天神在揮動巨鏟把沙子盡數傾向大地,撒向我們,要盡力把我們埋葬。整個商隊卷縮在鬼城幾處巨大的巖石下,不管鬼城以後有什麽不測的兇險,畢竟現在為我們擋住了大半的風沙,不然商隊的人畜至少有一小半不是被颶風卷走,就是被沙子完全埋葬。

風沙從鬼城林立亂石間穿過,發出刺耳的厲嘯和嗚咽,就像無數惡鬼在城中疾走呼號,我倦縮在一柱怪石背風的角落,望著在颶風中紋絲不動傲然而立的嶙峋巖石,突然間有些明白鬼城的由來。想必這兒原本是一片山丘,只因時常出現的颶風吹蝕了不夠堅硬的巖石,留下了這最剛強的部分,風沙千百年來在這一大片山石上穿鑿雕蝕,終於用鬼斧神工劈出了這座詭異陰森的鬼城,至於它在沙漠中神出鬼沒的說法,大概是因為陽光和水氣折射的不同幻像被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以訛傳訛而來,就像我們這幾天看到它的幻影早晨和黃昏出現在不同的方位上一樣。至於看到鬼城的人就必然會走進來,再也出不去的說法,我現在已完全不放在心上。如果這樣的說法也成立,那麽所有看到鬼城的人都該被困在鬼城中,這傳言也就無從而來,甚至不會有人知道什麽鬼城。想通這一切,我心頭一陣輕松,我好像對所有怪亂神力有本能的抗拒,總想給任何神秘不測的現象找到一個自己能理解和接受的解釋。

風沙肆虐了足有一個多時辰,當颶風漸漸趨弱、不再威脅我們的時候,天色已從漫天的混沌昏黃變成了籠罩天地的迷蒙幽暗,繁星弦月也重新出現在頭頂,雖然還很朦朧模糊,但我知道,這場颶風總算過去了。有這些林立的怪石掩護,我想商隊該沒有受到什麽損失,不管關於鬼城的傳言多麽可怕,我們也該先感謝它,是它先從天威之下救了我們一回。

“收拾貨物,清點牲口!”遠遠傳來弗萊特的聲音,“今晚我們就在原地紮營,歇息一夜再走!”

我帶著苦力們卸下駝背上的貨物,清點所有的牲口,沒想到在這場驚天動地的颶風中,僅有一匹有傷的戰馬走失,多虧了這座陰森詭異的鬼城。

紮好營布置完崗哨已經是中夜時分,大家對周圍那些寂寂如惡鬼異獸的嶙峋怪石漸漸習以為常,恐懼有時候僅源於未知,如今置身於鬼城中,置身於恐怖傳說的發源地,大家反而平靜下來。這一夜我休息得很好,雖然微風穿過亂石林整夜都發出一種幽咽的怪響,也沒讓我從一個詭異古怪的夢中醒來。有高聳入雲的四棱高樓、筆直堅硬的寬闊道路,路上怪叫奔跑著不長腳,卻長有四個圓軲轆的異形怪獸……夢中的情景異常清晰,卻跟我生活中的情景沒有哪怕一丁點相似,大概人在夢中總會見到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所以早上一睜開眼,我就差不多把那個夢忘得一幹二凈。

“吃完東西,我們徑直穿越鬼城!”早早就傳來弗萊特的聲音,大概是昨晚的幸運和一夜的平靜,桑巴已不再把鬼城的傳說放在心上,決心要盡快趕往東方。

朝陽在正前方升起,萬道霞光讓我們目眩神迷,商隊蜿蜒在嶙峋怪石間穿行,我手搭涼棚走在隊伍最前面,領著大家不偏離大方向的同時,盡量避開太難走道路。在鬼城中穿行了大約半個時辰,前方亂石間,一點不同的顏色在一片灰黃中有些顯眼,立刻引起了我的註意,那種深黃不該是沙石的顏色,我仔細審視半晌,仍然不敢確定那是什麽東西,雖然它像塊不高的巖石一樣猙獰峭立,寂寂不動,但我肯定那不是一塊巖石。

它越來越近,我反而越來越不敢肯定那究竟是什麽東西,直走近到十多丈距離,我終於看清它隨風輕輕搖曳的長長鬃毛,才想起那該是我們昨夜走失的一匹傷馬。看清了它我反而感到渾身冰涼如墜冰窟,迎面而來的熾熱陽光竟也驅不去我心中的寒意,我見過無數的馬,無論活的死的,傷的殘的,腐爛發臭或者只剩骨架的,都從來沒讓我恐懼過,但這一回,我恐懼得渾身發抖。

沒有人會把它當成馬,如果不是它身上還有一張完整的馬皮的話。

商隊幾個武士圍了上來,大家圍著它默然無語,一個武士突然抖著嗓子說,“是……是我的馬!我認得它的蹄掌,是我親自給它釘的!”

它不該叫馬,也不該叫骨架,因為還有完整的馬皮松松地罩在那骨架上,它不像沙漠中饑渴而死的馬那樣,馬皮是緊緊貼在身上,鼓著誇張的大肚子,它就像……就像它皮下的血肉肚腹被突然抽得一幹二凈,皮和骨雖然還在一起,卻已經完全分離,那皮現在就像松松套在它骨架上一個寬大的套子。我小心翼翼地用腳踢了踢它的肚子,立刻發出空洞如鼓的聲音。我立刻肯定,除了這皮和骨,它已沒剩下任何東西。

“嗆——”

身後驀地傳來一聲彎刀出鞘的聲音,一聽那聲音我不禁退開了兩步,我知道那是托尼拔刀的聲音,幾個圍著的武士也趕緊散開,托尼的刀總讓人感到害怕。

托尼表情怪異地走近兩步,突然一刀劃向馬腹,馬皮應刀而裂,發出空洞聲響的同時,也露出了白森森的肋骨和空空如也的肚子。托尼小心翼翼地用刀把裂開的馬皮翻開,我總算看清了馬皮下的一切,白森森的馬骨幹凈得就像腐爛了百年的枯骨,幹凈得見不到一絲血肉,就連翻開的馬皮背面,也光潔得像匠人硝過的皮革。

“啊——”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長長的尖叫,把大家都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回頭一看,是黛絲麗害怕地蒙起了雙眼,卻又忍不住從指縫間偷看。原來她和桑巴已聞訊趕了過來,望著地上的馬皮和馬骨,桑巴的臉色也是有些異樣。清了清嗓子,他似乎想寬慰大家兩句,卻不知道怎麽解釋眼前這情形才好。

“是吸血鬼!”在眾人一片靜默中,只有哈裏老爹滿臉慘白,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我們都逃不了,是鬼城中的吸血僵屍!”

“吸血僵屍只吸血。”一個武士立刻搶白道,剛說完不禁縮了縮脖子,害怕地向四處望了望。大概是突然想到,如果吸血僵屍只吸血,那眼前這情形豈不是比遇到吸血僵屍還可怕?

“我……我們快回去吧!”恐懼讓肥西忘了自己的身份,結結巴巴地拉著桑巴老爺的衣袖苦苦哀求,“我們趕快離開這鬼城,我寧願在沙漠中餓死渴死凍死,也不想被鬼怪吸光全身血肉!”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桑巴的臉上,桑巴臉色有些發白,但眼中依然閃動著堅毅之色。他望了望托尼又望了望我,然後問托尼:“你怕嗎?”

“不怕!”托尼立刻答道,幹澀的聲音顯然有些色厲內荏。

桑巴又把目光轉向我:“你還能保證不迷失方向?”

我深吸口氣,鎮定地吐出兩個字:“當然!”

“好!繼續趕路,我們盡快穿越這鬼城!”桑巴決然地揮手指向前方,我對桑巴毫不猶豫的堅定和決心感到有些驚訝。為了發財,也不必如此冒險吧?雖然我不相信有吸血僵屍或者其它什麽鬼怪,但眼前這情形完全超出了我能理解的範圍,人對未知的兇險總是最感恐懼,因為它總給人以無從防範的感覺。我也感到恐懼,如果要我決定,我現在寧願現在先退出鬼城,讓人摸清其中究竟再作下一步打算。

“我不走!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就在我默默牽起駱駝準備繼續趕路的時候,一旁的肥西突然大叫起來,轉身就往回跑,只看他那狂亂的眼神我就知道,這幾天繁重的勞役、長時間的缺吃少睡和一直伴隨著我們的恐懼,終於使他精神徹底崩潰了。

幾個武士讓開幾步,有些同情地望著他跑遠,眼看他就要跑出我們的視線,桑巴突然指著他的背影對弗萊特總管說:“抓他回來,把他綁在馬背上!”

拼命掙紮的肥西被抓了回來,他滿臉通紅,眼神渙散,顯然已失去了理智,我知道桑巴並不是出於憐憫之心,只不過是防止更多的人想像肥西那樣要逃回去,才不得不把大家都綁在一起。

商隊又開始繼續前進,沒有人有一句話或一聲咳嗽,大家盡量在屏住呼吸,就連腳步都不自覺地放輕了許多,好像是怕自己發出的聲音驚醒了沈睡中的鬼怪或猛獸。我們不約而同地加快著步伐,恐懼讓我們不知道疲倦和饑渴,直到正午弗萊特帶人送來幹饃和清水時,我才感到真的很渴很餓,用餐的時候商隊也沒有稍停,雖然早已經疲憊饑渴不堪,但大家還是毫無怨言地邊吃邊繼續趕路。

嚴格按標準分配的清水根本不能滋潤我身體的幹涸,我揉著喉嚨使勁吞咽著沙子一樣幹澀硌人的硬饃,邊咳嗽邊幻想著鹹水鎮那口深井中苦澀的鹹水,突然,我眼前真的出現了水,一大片清水!

我使勁揉揉眼睛,呆呆地不知所以,以為是極度的饑渴讓我產生了幻覺,又以為是沙漠中常見的海市蜃樓。身後,剛轉過那坳口的幾個武士和夥計也看到了那片水,還沒等他們從驚訝中反應過來,幾匹馬已歡叫著沖向那片水塘,直到那些馬開始在水邊狂飲,“啪嗒啪嗒”的飲水聲刺激了我的耳朵時,我才敢相信這絕不是幻覺!

身旁幾個武士和夥計歡叫著沖向那水塘,像馬一樣撲到那水邊狂飲,我很渴,我也想像他們一樣撲過去狂飲那甘冽的清水,但一種本能,我敢肯定是一種多年堅苦訓練培養出的直覺和本能,使我強壓下身體那強烈的欲望,超常冷靜地觀察著眼前一切,立刻就發現了明顯的異常。

“不能喝!決不能喝!”我猛地把想撲過去的尼奧和巴斯摔倒在地,我沒想到自己的力量竟是如此之大,輕易就把他們掀翻。不等他們反應過來,我已撲向水邊,顧不得身份,拼命踢打著那些武士和夥計,盡力把他們從水邊趕開。

“回來!通通都給我回來!”托尼縱馬大叫,高舉的彎刀在空中閃出刺目的寒光,“我命令你們立刻回來,不然立斬不饒!”

托尼的命令使幾個喝足了水的武士本能地站起身來,回望著大家露出心滿意足的神色。而我身後所有人卻面露驚恐之色,那些剛想跑過去狂飲清水的苦力們突然止步,跟著連連後退,我也是駭然後退,立刻就明白,他們已回不來了!

那幾個喝了水的武士人人臉上一片青黑,就像塗上了一層深色的顏料,而他們卻毫不自知,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緩緩向我們走來,那笑容出現在這樣顏色的臉上,顯得尤其詭異。我一步步後退,緊張地盯著他們的臉,大概是我們驚詫恐懼的表情使他們感覺到什麽,不禁疑惑地相互對望,當即驚得指著對方的臉大叫起來,待見到對方也在指著自己的臉時,幾個人不禁同時發出更加滲人的尖叫,立刻用衣袖使勁地擦自己的臉,這才發現手上肌膚也已經完全青黑。

幾個武士還在使勁地擦著自己的臉,擦得皮膚也漸漸滲出了血水,那血已呈黑紅色,完全不像人類的鮮血。

幾個武士慘號著向我們撲來,臉上滿是無助和驚恐。所有人都驚惶地後退躲閃,他們剛奔到我面前便無力地仆倒在地,嘴裏不斷張合著,卻已不能發出半點聲音。從他們張合的嘴型,我知道他們最後喊的是人類最無助時才喊的兩個字——救我!我悲憫地望著他們,感到完全無能為力。

他們不甘地望著我,那眼光刺痛著我,直到那眼裏的生命之火完全熄滅,眼珠變成毫無光澤的死魚白,他們也不肯合上眼簾。我黯然目送著他們離開,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異常難過和愧疚。

幾個夥計還伏在水邊保持著喝水的姿勢,從他們完全沒入水中的口鼻我知道,他們比幾個武士死得更迅速更安然。另外還有十幾匹馬也七零八落地癱在水邊,那幾乎是商隊現存的所有馬匹。

“魔泉!鬼城的魔泉!只有鬼城的動物才能喝!”我身後傳來哈裏老爹喃喃的念叨,同伴是死亡讓我失去了理智,哈裏老爹咒語般的自言自語令我勃然大怒,猛地回身抓住他的前襟,憤然拉到自己身前,沖著他的鼻子大喊:“對鬼城你究竟知道多少?快告訴我!”

哈裏老爹眼裏閃過更大的驚恐,望著他逐漸渙散的眼神,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我再堅持盤問的話,他的精神也將像肥西那樣崩潰。我趕緊放開他的前襟,輕輕撫平他的衣衫柔聲安慰道:“沒關系沒關系,你什麽也不要說,我什麽也不再問,我一定能靠自己找到答案!”

“說!一定要說!”托尼突然把刀架到哈裏老爹的脖子上,聲音中透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和冷酷,“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來,不然我就殺了你為我的武士殉葬!”

“混蛋!”我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一把扣住托尼的手腕,跟著一個背挎就把托尼摔了出去。托尼翻身落在三尺外,一個踉蹌才勉強站穩,不禁回身驚詫莫名地望著我。我這才註意到,他手裏的彎刀不知怎麽竟到了我的手上。我呆呆地望著手裏的彎刀,心中的驚詫只在托尼之上,我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奪下托尼的刀,更不知道是如何把他摔了出去。

我們呆呆地對視著,還是我先從驚詫中回過神來,忙把彎刀扔還托尼,低聲質問:“你沒看出哈裏老爹已經快要被嚇傻了嗎?難道你不惜逼瘋這樣一個老人?”

托尼陰沈沈地緊盯著我,一字一頓地反問:“我現在想知道你是怎麽知道這水有毒?你方才使的又是什麽武功?這樣的武功為何我從來沒有見過?”

最後這個問題實在有些無理取鬧,但我還是耐心回答:“我註意到我牽著的駱駝沒有一匹撲向水源,要知道駱駝對水可是最為敏感,至於方才那武功,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或者那根本不是什麽武功,只不過是一時巧合罷了。”

“巧合?”托尼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許多,“我從七歲便開始習武,現在已很難找到一個對手,可我方才竟會被你奪去手中的刀,還差點被你摔倒在地,你竟跟我說這只是巧合?”

我無可奈何地攤開手,苦笑道:“我不知該如何向你解釋,不過我確實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托尼意味深長地盯著我,“你不知道自己的姓名,不知道自己的來歷,甚至不知道用的什麽武功,又有那麽多稀奇古怪的本領,你不覺得自己很值得懷疑?”

我輕嘆了口氣道:“說實話,我也覺得自己很值得懷疑。”

“好!就讓我先看看你究竟身懷什麽樣的武功!”托尼說著跨前兩步,眼露森寒,慢慢擡起了手中的刀。我不知道該如何去抵擋托尼的刀,站在那裏有些手足無措,托尼眼裏的殺意讓我心裏發毛,我隱約意識到,我躲不開托尼的刀,這感覺讓我渾身冰涼。

“夠了,托尼!”桑巴總算出言阻止,“你和白癡現在都是我最信賴的人,無論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知不知道自己的過去,我都無條件地信任他!”

托尼不甘心地沖桑巴大喊:“可他來路不明,又是他一路把我們引到這鬼城中來,只有他知道那水有毒,你看那水邊還長著些小草,不是事先知道,鬼才想到它會有毒!”

我再次搖頭嘆息,那水潭長寬有十多丈,除了在此處出現有些突兀外,就像外面任何水潭一樣再平常不過,甚至那潭水還要清澈得多,潭邊長著些不知名的小草,隱約還有小動物活躍其間,誰會想到竟會有毒?對自己在那種情況下居然註意到駱駝的異常反應,我也感到十分的驚訝。

“不要說了!”桑巴阻住了托尼後面的話,淡淡地說,“把你的飛鷹武士好好安葬吧,我們還要趕路!”

托尼還想說什麽,見桑巴臉上神情決斷,只得悻悻地收刀而退,揮手招呼幾個手下掩埋那兩個可憐的飛鷹武士。我也帶著苦力們掩埋剩下那些死者,此時我才註意到,水塘四周,隱約有森森的白骨雜亂散落在松軟的沙土中,看來死在這泉水旁的人遠不止我們這些。

草草掩埋了死者,我註意到有幾個夥計在掩埋死者的地方焚燒起一些紙片,我忍不住有些好奇,走過去問:“這是做什麽?”

一個夥計頭也不擡,顧自嘆息道:“這些夥計中有兩個老頭是東方人,離開故土幾十年了,本來這次是想隨我們回去,哪想……唉!照他們東方人的風俗和說法,人死了是要燒些紙給他,那是他們在地獄中使用的冥錢,讓他在地獄中也有錢用,我們也不知真假,聊盡一點心意吧。”

我暗暗嘆息,雖然從不相信有什麽鬼神,但此刻我倒真希望世間有天堂地獄,這樣死者可以在另一個世界開始一種新的生活,這樣一想,作為生者的我,心裏稍稍感到好受些。

掩埋完死者,我有些好奇地來到水塘邊,想看看這奇毒無比的水中會不會有其它動物。驀地,我呆呆地望著那平靜的水面發怔。清澈見底的水中,清晰地現出我的倒影,望著那倒影,我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面容,心中突然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我發現自己的面容既不像托尼和那些白皮膚的武士一樣有棱有角,也不像尼奧和肥西那樣的黑人一樣肥頭大耳,除了臉上那道刀疤,我的面容是一種沒有特色的柔和,五官甚至給人一種模糊的感覺,再加漆黑的頭發和淡黑色的眼睛,我簡直就是一個商隊中比較少見的東方人!

我如果是東方人!又怎麽會出現在以白人和黑人占絕對多數的鹹水鎮呢?我很想回憶起過去生活中哪怕一丁點的線索,但這努力除了讓我頭腦發脹,沒任何效果。

“收拾行裝,大家準備趕路了!”遠遠傳來弗萊特的聲音,我知道這是主要是在沖我喊,由於我現在已成為桑巴的一根主心骨,從弗萊特以下沒有人再對我像苦力那樣呼來喝去。

我放棄了徒勞的追憶慢慢回到商隊,商隊現在只剩下托尼的戰馬和十七頭駱駝,所有人加起來也不到二十人,回想我們出發時上百頭的牲口和近百人的龐大隊伍,我在對那些不幸的遇難者感到悲哀的同時,也在為自己的前路感到擔憂。

經過這一耽誤,再加鬼城迷宮一樣,好像處處有路卻又處處無路,使我們不得不曲折而行,這大大延緩了我們前進的速度,黃昏時分,我估計我們僅走了二十多裏,仍然沒有看到鬼城的盡頭。此時,天色又混沌起來,夕陽金黃的霞光中依稀透著些血紅色,現在應該還不到天黑的時候,我不禁回頭望望,從亂石的縫隙中發現太陽又變成一片朦朧猩紅,就像昨天黃昏時一樣。

是颶風,這回不用問哈裏老爹我也知道是怎麽回事,看來老天爺都要留我們在鬼城中過夜了,我不禁為自己都開始懷疑冥冥之中是否有神怪的想法感到吃驚。兩天之內,我們居然在這裏兩次遇到颶風,雖然颶風在沙漠中也不算罕見,但只隔一天我們兩次遇上,卻實在有些罕見,我只好說服自己這兒是個風口,也因為經常出現的颶風,才把這一大片山丘雕蝕成了這樣一座沙漠鬼城。

“大家找背風的地方躲避!栓好駱駝,莫讓它們再走失!”弗萊特已不用再來回縱馬馳騁就能大聲傳達桑巴的命令了,我總算發現一個減少了牲口和人手後的好處。

在他喊話前,我們已經在把駱駝拉到背風的巨石下栓好,現在這些駱駝是商隊的命根,沒有人敢大意。空中開始飄浮起細微的沙礫,有過昨天的經驗,大家不再慌張了,井然有序地栓好牲口,然後擠在駱駝的肚子旁,即可取暖,又有個依靠,免得不小心被颶風卷走。

風一直在呼呼地吹,不過今天的風比昨天小了許多,大家也就沒怎麽放在心上,天提前黑下來,風在鬼城中穿過,發出怪異的尖嘯和呼號,雖然我們在背風處很安全,駱駝的身子也很暖和,但沒有人能安然入睡,日間失去的同伴,尤其那匹只剩皮和骨的死馬,像陰影一樣籠罩在我們的心頭,對鬼怪的恐懼總在最黑暗的時候冒出來。

風完全停止的時候已經是中夜,這個時候是人最困倦的時候,沒有人想要連夜趕路,尤其現在還星月朦朧,大家都處在半夢半醒的邊沿,都盼著太陽早一點升起。我也沈沈睡去,睡夢中又回到那個怪異無比的夢世界,我恍忽覺得自己正坐在一只大鳥的肚子中,在高高的天空中飛翔,透過大鳥肚子上開出的窗口,我能清晰地看到白雲在我的下方飄過。

“啊——”一聲長長的慘呼把我從怪夢中驚得一躍而起,立刻看到一個武士捂著手臂在地上翻滾掙紮,邊翻滾邊痛苦地嚎叫著,那慘烈的尖叫刺得人心尖都在發顫。

“怎麽回事?阿布朗!”托尼連聲質問道,見四周並無異狀,托尼似乎很為自己飛鷹武士的慘呼感到羞愧。雖然那武士的手臂在上次戰鬥中受了傷,但作為一名飛鷹武士,就算手臂斷掉也不該如此慘叫,所以托尼立刻大聲喝罵道:“別叫了,飛鷹武士有痛也忍住!”

那武士對托尼的話充耳不聞,只不斷拍打著自己受傷的手臂,繼續慘呼著大叫:“有東西鉆進了我的身體,快救我!快救救我!”

就在他的慘呼聲中,我突然註意到有一種細微的“沙沙”聲隱約傳來,就在我們周圍,就在我的腳下!低頭望去,驀地,我驚得一跳而起,借著昏暗朦朧的月光,我發現地上的沙子在微微蠕動。

“大家當心!”我剛出言警告,卻被另一個人的慘呼聲淹沒,那是肥西!他昨天逃跑時在和武士的扭打中受了傷,所以昨晚才從馬背上放下來包紮療傷,現在只見他滿地亂滾著,手腳瘋狂地拍打抽搐,像瘋狗一樣拼命掙紮,最後一躍而起,嚎叫著把頭直往沙石上猛然撞去。“碰”地一聲撞破頭顱,然後一頭栽倒在沙中,手腳抽搐,顯然不活了。幾個武士緩緩圍過去查看他的情況,尚未走近,突然又驚叫著一跳而開。我也望向倒地的肥西,頓時感到頭皮驀地發麻,我看到一些細微蠕動的小東西,像潮水一樣瞬間漫上肥西流血的頭顱,當即把他的口鼻完全淹沒。

“快點起火把!”黑暗中響起桑巴顫抖的聲音,這才有人匆忙點了火把過來,借著火光,我們終於發現,從沙子中不斷鉆出無數極其細小、像蛆一樣的淡黃色小蟲,速度極快地從肥西流血的頭顱鉆進去,無休無止,源源不斷!

“托尼!快幫我!”那個手臂有傷的武士掙紮著向我們走來,邊走邊慘呼著說,“有東西鉆進了我的身體,快幫幫我!”

托尼突然拔出了彎刀,迎空一揮,那武士受傷的手臂立刻被斬落於地,斷臂剛一落地,沙中立刻鉆出無數那種小蟲,拼命鉆進血肉,我渾身寒毛直豎,似乎聽到了它們瘋狂吞噬血肉的聲音。

“幫我,快幫我!”斷了一臂的武士還在嚎叫,他那斷臂處,除了鮮血,還有一條條的蟲子零星掉落下來。托尼沒有猶豫,彎刀一揮而出,清晰劃過他的喉間,把他的嚎叫一劃而斷,那武士在原處定了一會兒,然後像空麻袋一樣無力地軟倒在地。

“升起火,大家快升起火!”桑巴沖所有人大叫,“用一切可燃的東西升起火!”

篝火升起來,那些蟲子被火光一照,倏地鉆入沙中,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手忙腳亂地用篝火把駱駝圍起來,火光照耀的地方,蟲子消失得幹幹凈凈,而照不到的那個斷臂武士和撞死的肥西,仍然被那些蟲子無聲地吞噬著,只這一會兒,我就發現他們原本結實的身體和豐滿的臉頰漸漸癟了下去,我突然明白今日看到的那副馬皮和馬骨是怎麽回事了,它是被這些蟲子完全吞噬盡了血肉!

我們縮在篝火的保護中,驚恐地望著不遠處肥西和那武士的屍體漸漸癟了下去,只感到心底陣陣發滲,就在大家心有餘悸地註意著腳下沙子時,桑巴突然喃喃自語:“我知道沙漠中有一種嗜血蛆,只是一直都寄生在牛羊駱駝受傷的傷口中,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受傷的牛羊血肉完全吞噬幹凈,卻沒有想到它們在這沙子中竟也能生存。”

我也點頭嘆息:“想來白天太陽火熱,它們都藏在陰涼的沙子中,到晚上才循著血腥氣出來覓食,只是不明白這鬼城中怎麽能養活這麽多嗜血蛆?”

桑巴輕聲說:“這鬼城中有水源,雖然那水對人畜有毒,但仍然有動物能適應它的毒性,靠那水源繁衍生息,它們受傷後便為這些嗜血蛆提供著食物。”

說到這,桑巴突然住了口,我好奇地轉頭看去,竟從他眼中看到了更大的恐懼,我立刻就明白是為什麽,想這些動物能靠那有毒的水源生存,那它們肯定也劇毒無比,嗜血蛆雖然恐怖,畢竟只攻擊受傷流血的人畜,而它們會不會攻擊我們,沒有誰知道。

“哈裏老爹,”我來到老向導身邊坐下,指著遠處漸漸變成兩副人皮和人骨的屍體盡量平靜地說,“你也看到了,是嗜血蛆,沒有什麽吸血僵屍,也沒有什麽別的鬼怪,你現在能不能把你知道的關於鬼城的一切都告訴我?”

哈裏老爹縮了縮脖子,眼裏仍然閃出莫名的恐懼,我把腰中的水袋遞給他,水袋裏還有最後一點水,我希望這能讓他鎮定下來。哈裏老爹接過水袋猛灌了一口,臉色稍稍平靜了些,這才舔著嘴唇望著天空,喃喃地像在夢囈:“我很小的時候,父親也是一個向導,那次他也是帶一個商隊去東方,結果沒多久他逃了回來,逃回來的時候神志已經不清,一會兒說要回天堂,一會兒又說決不走,不舍得丟下年幼的我,似乎不斷地和誰爭吵著什麽,最後他還是死了,臨死前神志終於清醒了,只對我說,以後千萬不要去沙漠中的鬼城,那兒既有神靈又有魔鬼,會讓人生不如死,父親臨死前的眼神太奇怪太嚇人,現在回想起來好像既有一種解脫後的欣慰,又有點依依不舍,還有種知道真相後的狂喜,卻沒有任何害怕和恐懼,那眼神實在太詭異,在我心中一直留下個恐懼的陰影,讓我不敢說起關於鬼城的一切,後來我也做了向導,這幾十年中,也有幾次聽說過這沙漠鬼城,提起它的人無一不是說它十分詭異恐怖,經常吞噬掉整個商隊。”

哈裏老爹說完長籲了口氣,似乎已經解脫,我卻大為失望,除了知道他恐懼的根源,這對我卻沒什麽幫助。

商隊沒有帶什麽生火的燃料,在燒掉許多可有可無的廢物後,篝火漸漸黯淡下來,我們卻再沒有什麽可燒,而此時離天亮還早。雖然知道嗜血蛆只會攻擊受傷流血的動物,但想到自己身邊沙子中不知什麽時候會突然湧出密密麻麻的蛆蟲時,大家都不安地騷動起來。

“咱們到山石上去!”桑巴突然指著身旁的巨石說,“嗜血蛆總不可能爬上高高壁立的山石,更不可能鉆入石頭。”

眾人一想不錯,立刻互相幫助分別爬上幾塊高高的山石,至於那些牲口只好留在下面,還好我和苦力們上來前仔細檢查了它們的身體,好在都沒有見血的傷口,嗜血蛆不會攻擊它們。

現在我們總算感到徹底安全了,天也快亮了,緊張恐懼了一整夜的我們,此刻心勁一松,頓感疲憊萬分,便都在山石上朦朧睡去。睡夢中我又夢到那個那個怪異的世界,有青山綠水,鳥鳴蟲唱,我甚至聽到了幾聲清脆的狗吠!

汪汪汪!狗吠聲竟如此清晰,簡直就近在咫尺,我驀地睜開眼,刺目的陽光照得我不得不重新閉上眼睛,我好一會兒才明白,這不是夢!

不遠處突然傳來慘呼,我驀地一躍而起,立刻看到,三個黑巾蒙面的武士已經悄悄地爬上了我和幾個苦力所在的山石,我對一個蒙面武士露出的碧如藍天的眼眸異常熟悉,他就是那個白馬武士,也就是匪首“一陣風”!

一個匪徒嗷叫著向我撲來,我不等他接近自己,突然迎著他沖上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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