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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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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我叫住準備出發的洞拐,“我跟你們一起去,我對這廢墟,相對來說,比你們更了解一些。”洞拐楞了一下,但馬上就點了點頭,他的隊員卻明顯有點不高興,他們都不太瞧得起我,一個骨架子。

有一位隊員走過來問我是否接受過訓練,他說了許多訓練的名目,什麽野外求生啊,什麽攀登訓練啊,總之很炫的一些名詞,我能做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在他說完時搖晃我的頭骨,示意沒接受過他說的訓練。

“不要討論了。”洞拐制止那名隊員繼續發問,“哪怕多一名向導,也絕對是一件好事。有人有異議嗎?那麽,就算是向導,你們是否也應該給人家尊重呢?何況你們知道他哥哥是誰嗎?”他說了我那兩位逝去的老哥的名字,很顯然我那兩位老哥有不錯的聲望,那些隊員們雖然仍是不屑的神色,但起碼沒有來嘲諷我了。

但我開始後悔了。也許普通人是不能跟英雄人物呆在一起的。很久以前的文章裏,有一句話說:“榨出皮袍下的小來。”就是這樣,比如和洞拐這麽呆著,我這一夜,都在反省自己的渺小,因為參照物是洞拐,所以我覺得自己很懦弱。

以至他們要出發時,我會提出一起去,這種我本來絕對不會說出來的傻話。

本來我話一出口,已很無奈,加上那些隊員又不怎麽待見我,更加無趣。於是我背著皮箱提著儀器走在前面,洞拐跟在我身邊,時不時說個帶點顏色的笑話,又問一點廢墟的情況,其他的人,顯然有意識地和我拉開了一節距離。

要說沒半點不爽,那是假的。不過這些日子在廢墟裏,經過人類聚居點時,那些人類對我翻的白眼、惡語相向,甚至用子彈來宣告的驅逐,已經讓我對這些看得很淡了。真的,他們就算瞧不起我,總比那些對著我開槍的人好些吧?

走過一片原來是貧民區的廢墟,這地方我來過,往北再走十來公裏,有一個人類聚居點。那是很不友好的一群人,尤其是那些黑人,他們用磚頭什麽的扔我。

我讓洞拐他們停下,扒開一堆磚石,露出一個地窖的入口。這是我以前來這一帶時,用來放一些帶不了的東西的地方,很安全。因為從北面那個聚居點到這裏,中間有好幾處固定的腐屍窩點,起碼有上千只棲居在洞穴、破室內的腐屍,以那個聚居點的人類武力,很難越過那些腐屍到這裏來。

而腐屍,唉,不知道為什麽,它們倒是不會動我的東西,似乎它們能識別我的信息?天知道。

扒開地窖入口,洞拐本來想拉住我,讓裏面透透氣再下去,像這種密封很久的地方,一打開就進去很可能會被悶昏的。但我是例外吧,因為我本來就不需要呼吸空氣。洞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很有點尷尬。

我說沒事,真沒事。然後我就下去了。在黑漆漆的地窖裏,有我挖的一個洞,用來存放東西。就算被人闖入了,通常也不會發現的。沒法子,在這廢墟生活得越久,我越感覺這裏面的人,都有點破爛王的潛質,我也不例外。

我掏出以前放在這裏的東西,把地洞加寬了些,把海倫納給的儀器放進去,重新填土拍實掩蔽好,再提著以前放在洞裏的東西爬了出來,最後把磚石填回地窖入口。讓我高興的是,洞拐和他的隊員,都來幫手。

我把以前藏在裏面的幾十包煙扔給他們,引發了幾聲口哨,他們很開心,當我再掏出幾小瓶酒和兩個腌肉大罐頭、二十升蒸餾水時,他們歡呼起來了。

盡管我知道他們還是瞧不起我,但起碼他們和我勾肩搭背的,讓我感到親切。這些東西,除了煙以外,本來都是為老蕭準備的。但現在拿出來分給他們,我心甘情願,只要他們能認同我就好了。

當我們這一隊人——是的,我現在已經習慣於這樣來稱呼這支小隊了——我們這一隊人,手裏只剩下一包煙時,已經接近洞拐他們拿到的資料裏,聲稱梅超風聚集腐屍的那個州的邊界了。

這一路的日子,我很開心,我從醒來以後,再也沒有這麽開心過。當然,和玉真在一起我也很開心,但那跟這不一樣,反正我說不清。也許男人,一個男人不單單有愛情就夠了,還得有其他的東西,比如朋友,比如認同。

我覺得我已融入了這支隊伍,盡管他們仍看不起我。前天遇到一只變異甲蟲,幾乎所有人,包括洞拐都大聲讓我閃到後面去,我明白他們的意思,他們覺得我在這廢墟裏,大約就是靠躲躲閃閃來活命的。

不過我不打算反駁什麽,這很好,起碼他們願意保護我,說明他們認同我,不是麽?

這時前方一棵殘樹突然掉下一根枯枝,這無比古老的信息前哨,也是很無奈的法子。因為這廢墟裏不但有輻射塵、輻射能區之類的,還有一點就是磁,幾乎地表所有裸露的導航通訊器材電器,一進入廢墟,暴露在無遮掩地帶,就會慢慢消了磁,別說扣鈕式步話機、手機以及喉頭通話器這種很敏感的高科技產品,就連古老的單兵攜行電臺,都是進來七十二小時就成廢物了。

洞拐雖然沒有我的眼力,但他也從望遠鏡裏看見了落下的枯枝,回頭就低沈地說了句:“敵襲,各就位。”

全然沒有半點緊張。我身邊那兩個這些日子已和我處得不錯的隊員,把彈夾一拍,伸手將我一擋,說讓我快點躲一邊去。

盡管我很想出力,但我實在很享受這種被朋友關心的感覺。我甚至很害怕,一旦他們知道我的槍法、我的身手,會不會因此而害怕我、疏遠我呢?總之,我不冒這個險,只是老老實實地背著我的皮箱躲到後面去。

“肥秋!接住。”有人在叫我,我回過頭,我這綽號還是被他們叫開了,哪怕我現在一點也不肥。那是一個老兵了,他扔了一把突擊步槍給我,示範了一下怎麽用,然後說:“敵人比我們多很多,看清楚才開槍,別傷到自己人。”

我不知道該很熟練地操作手上的槍械給他看,以示意他不用擔心我,還是裝出真的沒開過槍的傻瓜樣?但不用我考慮,老兵把嘴裏的煙屁股扔了,替我做了決定:“小秋,你也不要死撐了,要一會瞧兄弟們一個接一個地掛掉,你就跑吧。在這鬼地方,我知道你跑路一定很強的。”

沒等我分辯,老兵用長滿老繭的手輕輕拍了拍我的頭,他說:“唉,我們是紀律部隊,你不是,你不用陪我們一起死,不對勁就跑,啊,沒有人會怪你的。去藏起來吧。”然後他就快速地彎著腰,躍進事先準備的簡易工事裏。

我擡頭望去,大約一千米外,密密麻麻的一片腐屍,搖搖晃晃地正向這邊瘸過來,恐怕不會少於兩三千只。也許我躲在後面,離洞拐他們遠了些,那“皮袍下的小”就沒被榨出來,慢慢又縮了回去,只因我在一瞬間見到了天空飛過的變異鷹,我突然感覺自己是個笨蛋!

如果我不是笨蛋,那麽我現在想到的東西,就說明我是一個小人。不是笨蛋,就是小人;不是小人,就是笨蛋。很郁悶的邏輯。

空中力量。是的,我記得那個紅十字會的人說,如果發現生還者,就叫直升機來救援,否則就去下一個核爆前的住宅區查看有沒有生還者。這沒有問題,直升機不可能茫無頭緒地四處飛,畢竟要補充能源,而廢墟裏沒有。尋找生還者這種事,也不是在天空的直升機上能搞掂的。

但洞拐他們不同啊。按洞拐說的,遇到我是一個意外,那麽他們完全可以空投到這裏,要知道腐屍是能感覺到人類的氣息的,步行到這裏和空投沒什麽兩樣的。何必跟那紅十字會的一起步行進廢墟?他在利用我,很有可能連那支紅十字會的小隊也是假的,目的只是為了利用我,也許他們知道梅超風口中的神就是我。

如果脅持了我,也許就可以逼梅超風出來……我想到這裏,不禁把身子往後再縮了縮。為了利用我而策劃整件事,然後用那兩位老哥的信,給我壓力,讓我自己提出給他們當向導,很有可能,要不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

我慢慢地端起槍,把洞拐戴著鋼盔的腦袋套在瞄準具上,只要我壓下扳機,我就不會有被騙的危險。開不開槍?但如果我猜錯了呢?如果他們有什麽不得已的原因呢?那麽,我就要無端地殺死一位族人,兩位老哥的戰友。

這時視野裏的腐屍黑壓壓地已經進入六百來米的開火距離了,被我套進瞄準具裏的洞拐突然一回頭,出現在我的瞄準線上的不是那每個士兵都一樣的鋼盔,而是那張憨厚黝黑的臉,沒有等他說話,我就發現,我是扣不下扳機的,我默然地松開了壓在扳機上的手指。

“老頭!”洞拐低聲喚了那個很老的老兵一聲,“你帶肥秋走,這小子好好活在廢墟裏這麽久沒事,總不能咱們一來倒把他連累了。快,這是命令,讓他安全地離開,你也不用回來,直接回指揮部吧。”

“肥秋你太礙事了,你就不能自己滾去躲起來麽?”突然那老兵很兇很粗暴地一扯我的肩骨,我沒有想到他們居然這麽赤裸裸地欺負人,防備不及撲向地面,沒有等我爬起來,滾燙的液體就澆在我頭骨上。我徹底怒了,推我也就算了,還往我頭骨上撒尿!

還好我不是笨蛋,還沒顯示出我的身手來,我不管!什麽同類,什麽族人,都是假的!等我找到梅超風,我一定要讓她把洞拐這些家夥全部幹掉!好,我只有一個人,他們好幾把槍呢,我忍,我離開,等著瞧!

我一翻身爬了起來,卻發現我不是笨蛋,只是個小人。澆在我頭骨上的,是老兵胸口怎麽也捂不住的血,他明顯被打中了動脈,血液像小噴泉一樣,一噴一噴地從他捂著的地方飛濺出來,我楞住了,這時老兵突然無征兆地又踹了我一腳。

向後跌坐下去的這一秒鐘裏,時間仿佛慢了千百倍一樣,我眼睜睜看著一顆子彈掠過我的頭頂,那本該打在我頭骨上的子彈命中了老兵。他的腦袋突然膨脹起來,然後子彈從他後腦勺鉆了一個孔飛了出去,“啪!”老兵的腦袋跟吹爆的汽球一樣爆裂,白的,紅的,灑在我的頭骨上面……我重重地跌落在地。望著那無頭的老兵的身軀仍堅強地站立著。

隨便吧,如果有人要這樣利用我,我也認了。

我不再猶豫什麽了,一把扶住老兵的屍體,從他手裏拿起那挺通行機槍和彈帶,這對我來說也許太重了,但有些東西是必須背的,我端著那把機槍,“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打出一串漂亮的點射。

我如收割麥子一樣,把幾百米外的腐屍掃下了一圈。洞拐望了一眼老兵的屍體,臉上淌著淚對我大聲嚷著:“小子!媽的居然是老槍啊!之前老蕭說你會玩槍我還不信。註意隱蔽!”說著他猛地伏下身子,一梭子彈從他頭頂呼嘯而過。

腐屍怎麽會有槍呢?瘋了!這時我身邊一個隊員慘叫一聲倒在地上,他拖著狙擊槍,憤怒地對洞拐吼著:“是那班雜種!我命中了他的胸口!然後他再擊中我的!就是用單兵導彈把俺們從飛機上打下來的雜種,那班打不死的雜碎!”

飛機?他們是坐飛機來,然後被擊落的?我很沮喪,我真是個小人!

“打頭!打他們的腦袋!”洞拐黝黑的臉孔扭曲得可怕,他換上一個彈夾,對著幾百米外的腐屍來了幾次短點射,但這改變不了什麽,又一個隊員大腿中彈,翻進了簡易的工事。他中的是達姆彈,能做的也只是用三角巾勒住動脈止血了。

“沒用啊隊長!我打中他腦袋了!打中了,那雜碎只有半邊臉了,然後他再打中我的!”自己包紮著傷腿的隊員,痛得一頭冷汗,洞拐剛想過去幫他,“叭”,那個隊員胸口綻出一朵血花,再也不動彈了。

我身邊那隊員,氣得眼眶都要瞪裂了,一拉槍栓上了子彈,抱著狙擊步槍就要沖出去,我連忙一把將他扯了回來,“啪”,子彈在他身體旁邊的地面上,打出了一個小洞。他有點感激地望了我一眼,但仍想去給他口中的雜種來上一槍。

他說:“小秋你快躲起來啊,我們現在照顧不了你了!”

洞拐在那邊也吼著:“肥秋,哥幾個今兒是要埋在這裏了,我們掩護你,你快跑!大家準備,一、二……”

我打斷了洞拐的話,這不是戰火連天但主角仍可以說完最後一句話的言情劇。我再不站出來,這些可以為我去死的老哥們,恐怕又會有幾個人去了,我把所有郁悶和悲痛,都瘋狂吶喊號叫出來。

不知道我悲號了多久,當我清醒過來時,整個天地仿佛只有我的號叫聲,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濃烈的硝煙味道,伴著我的號叫聲,就是這時候所有的一切。我慢慢地站直身子,望著前面三四百米開外,停了下來的腐屍。

我望著它們,用盡最大的氣力吼道:“滾!”

它們恐慌地互相張望,然後“嗬嗬”地叫著,很快就四散著,一瘸一拐地散開了。我身邊那位隊員望著我,身經百戰的他,望著我的眼神裏也帶著一絲恐懼了。我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和腦漿,望了一眼老兵無頭的屍體,我想我不會後悔。我得站出來,和現在這樣,哪怕我暴露出實力,將失去這些新認識的朋友,過命的朋友,我也不後悔,否則我不配作為一個人。

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我感到危險的迫近,然後聽見洞拐嚷道:“伏倒!肥秋!”但是來不及了,子彈帶著灼熱的氣流,在我胸口扯開一個洞來,穿過第三、第四根肋骨之間,再把我背後的衣服開了個洞口。

那霸烈的勁道將我一下子帶倒在地,我很吃驚。我緩緩地轉動頭骨,我知道它在十一點方向,是的,我知道,不過我沒有想到,它敢向我開槍。我能感覺到來自於梅超風的傳承,別問我怎麽知道,我就是知道。也許其他剔光了自己身上的肉,它的氣息能活著的,也會知道。

我慢慢地站了起來,輕輕拂了拂左胸那個還冒著輕煙的小洞,伸出白骨森森的手,指向它的方向,然後我向它勾了勾食指。我很憤怒,一種不知名的、發自骨髓深處的憤怒,洞拐他們幾次想來拉我進掩體,都被我拒絕了。

我等著它,有種再開一槍。我就不信它敢面對著我開槍。我暴怒得已出離了憤怒,只是輕輕地說:“叫梅超風給我滾出來。”那些還沒散開的腐屍,似乎因著我的話受了巨大的驚嚇一樣,拼命地想離開我的視線。

突然間我明白了,明白了為什麽當海倫納看到敢於抵抗的我,會那麽好奇。是的,我明白了,我現在對那只敢向我開槍的腐屍,也十分好奇。

但畢竟我不是海倫納。回答我的,是十數聲狙擊步槍向同一目標發射的聲響。如果不是洞拐及時扯著我的腿骨把我拖下來,我就是那個目標。我想,我也沒有海倫納那種讓子彈在她身外幾米處如撞墻一樣掉下的本事,那麽,也許我會變成一堆碎骨。

“你瘋了!”洞拐兜頭甩了我一巴掌,很生氣地罵道,“普通腐屍你震得住,這個老蕭也和我們說過,但那幫外表看起來跟人沒區別、有清楚自主意識的腐屍是不買你的賬的!老蕭曾把你用過的杯子故意扔向它們,普通腐屍當那杯子是寶,死死地護著,不殺它們都沒法拿回來;但扔向這班有意識的腐屍,它們一拳就把它打碎了。”

“小秋你這個笨蛋!”邊上那個手受了傷的隊員用牙咬著三角巾的一端,包紮著傷口,嘴裏含糊不清地笑罵我,“你是豬啊?要是你能震住他們,讓老蕭帶你過來不就行了?傻瓜,小心點,那班雜碎槍法很準的,又打不死。”

“還好,肥秋把那些腐屍唬散了,只有那十幾個雜碎了,有那幾輛破車攔在前面,它們一時半刻也不能怎麽樣,我們快商量一下,怎麽脫離這地區,回去叫支援。”洞拐招手讓還活著的其他三個人也過來。

這時,似乎是從地底傳來一聲幽嘆,讓人很是毛骨悚然。我只覺那聲音有點熟,洞拐已讓幾個隊員把槍口全對準發出聲音的地方了。地上一堆沙石慢慢拱起,然後被掀動,原來下面是一個下水道的蓋子。

從裏面爬出來的,是我的熟人,瑪麗亞,她的一身修女袍狼狽不堪,一爬出來,就撲到我懷裏哭天抹淚。我實在受不了了,一巴掌兜了過去,狠狠地道:“蠢女人!生死關頭,你還哭!哭!你要再哭下去,大夥全得死!”

她居然哼了一聲,向後縮了一下,告訴我們,那些腐屍只要可以自己剔去所有的腐肉,剔出幹凈的骨架子而不死,就可以用DNA再造機恢覆身體。再生後的它們和人一樣可以操縱工具,但又如同腐屍一樣,就算中彈也無法幹掉它們,除非把它們的腦袋整個扭下來。

我只覺得布滿了符文的左手骨,在不住地顫抖著,隱隱感覺插入她腦袋,應是不錯的快感。

只因她居然敢在洞拐他們面前說,當然,我是例外,因為我是個廢品。

就連洞拐也聽不下去了,問她說為啥我把腐屍吼走了,那班雜種不重新召集腐屍回來呢?她說廢物也有長處,比如千多年前戰爭裏的多拉大炮一樣,世上沒有大炮比它更強。但絕對沒有人會再去造那樣一個廢物。

我第一次用不屑的眼光來打量她,這女人實在太可恥了。

也許是我跟著洞拐他們在一起,近朱者赤吧。總之我實在無法用善意來對待這個在生死關頭把手下許多神職人員拋下、自己躲進下水道以逃一死的人,哪怕她是一個女人。我想如果我不肯為國家負責,也許是很普通的事;但如果一個國家元首不對他的國家負責,那不是很荒謬麽?

所謂在其位,謀其政。她說梵蒂岡授予了她樞密主教的職務,就是因為她承諾能掃清這個地區的腐屍啊!那便是她哄著別人來送死,然後自己還不肯共死,我真瞧不起這樣的人。

她一點也沒在意我的眼神,而只是一味地強調她在梵蒂岡如何的位高權重,直到連洞拐也受不了,對她講:“女士,請放心,只要我可以活,一定會把你拯救出去。我們小隊接到的命令,就是來接應你們。”

這讓瑪麗亞很高興,她的臉上又開始跟以前一樣泛起聖潔的光彩,盡管她衣袍襤褸,但她仍對遞了一個罐頭給她的隊員說:“先生,難道把一個沒有開啟的罐頭交給女士,是古老的東方的禮節麽?”

她很斯文地在這掩體裏吃著野戰罐頭,告訴我們梅超風有一種獨特的方法,可以選出剔幹凈全身腐肉後不會因為疼痛死掉的腐屍。我盡管不以為然,但實際上很有點憤怒,故之嘲諷地對她說:“如果剔幹凈自己,能跟它們一樣,我想你是不會拒絕的。”

她沒有理會我,裝出很高傲的樣子,說:“你知道這十幾個看起來和人一樣的腐屍,梅超風是怎麽弄出來的嗎?是從七十萬腐屍裏選出來的,數萬個腐屍之中才選出一個!你以為你能跟他們比?”

因為她說的是英語,我很明確地聽出來了,她稱呼那些外表和人一樣的腐屍,是用“他”,而不是“它”。我笑了,我出離憤怒了,我在這廢墟裏,沒有一天比今天更加的憤怒。我對她說:“很好,請記住你的話,如果有一天,上帝重新信仰我,你會後悔的。”

這一次我沒有理會洞拐的眼神,我知道他是示意我非常時期,不要樹敵,大家同舟共濟渡過難關才是。但我他媽的受不了了!要是被海倫納蹂躪,我也認了,人家是強;居然被瑪麗亞說,我相比於那些腐屍,是廢物!

我忍受不了,這太荒唐了!

“呆在這裏。我會讓大家平安離開的。”我沒有說我可能會死掉,我不可能會死在這些雜種手裏,我絕不信這個邪。也許我的自信感染了洞拐他們,洞拐張了張嘴,卻終於沒有說什麽,而其他四個隊員和瑪麗亞,望著我的眼神有點怪,仿佛我要把煤球變成鉆石一樣。

我指著瑪麗亞說:“嗯,不包括你。我會保證我的兄弟安全離開,但不包括你。”

“我們必須帶她回去!”洞拐突然沖我吼了起來,“你是個人!肥秋,你是人,人類是有法律的你明白嗎?我必須帶她走,也許你可以幹掉我,我不會怪你,但只要我活著,我就一定要帶她走,這是我的使命。”說到後面,他很平靜了,我卻一下子被鎮住,這老家夥真有種,很正人君子,不、不,也不是正人君子吧,反正就是很牛的氣勢,很正義,對,很正義的氣勢,搞得我真的提不起和他吵的心。

這時邊上四個隊員,和瑪麗亞一樣,都苦笑起來,望著我跟洞拐的眼光,跟在望兩個瘋子一樣。他們低聲地對洞拐說:“得了吧,肥秋他也就瞎扯罷了,隊長,你剛也聽說了,那班雜碎都是萬裏選一的,肥秋一人能扛住十幾個?”

“肥秋,你有這份心,老哥是很承你的情的。但別胡說了,聽老哥說一句,一會我們猛烈開火,你帶這位女士走,送她去總指……或者,你自己走吧,你不是軍人,沒有掩護拯救她的義務,保重吧兄弟。”

我真的不知說什麽才好了,要說約翰或者吸血鬼瞧不起我,我還可以把他們痛打一頓,可這幾個老哥,他們都預備著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掩護我逃跑了,我還能罵他們不成?我突然發現臉皮真的很有用,比如我的頭骨就無法表達出苦笑這種意思。

解上背上從不離身的皮箱,我沒有理會他們,快速地把狙擊步槍拼裝起來。如果可以選,我是不打算在他們面前打開皮箱的,但背著沈重的皮箱沖出去面對十數把狙擊槍,這事也太瘋狂了點吧?我想,大約得老蕭那種自認是故事主角的家夥才做得出來。

“把箱子裏的子彈都帶上吧,兄弟,那些雜碎很難對付啊。”洞拐在我拼裝狙擊槍時,挪到我身邊來,此時看我只帶了兩個十發彈匣,連槍上的彈匣加起來也不過三十發,有點擔心。我聽他這麽說,擡起頭來,見他端著一把通用機槍,身上交叉披掛著幾條彈鏈,看樣子他是要充當機槍手的角色掩護我了。

我不由心頭一暖,明知道要去對付打不死的怪物,這老哥心中大約還是不信我能讓大家平安撤離。不過他沒有讓我一個人去送死,這就是義氣了,我覺得這對於我來講,更是義薄雲天了。我心中最後一絲顧慮,也在此時煙消雲散,不再對洞拐抱著什麽懷疑的心思了。

並非說這樣就不可能來騙我,他們這種以服從為天職的軍人,精英軍人,往往就算了解整個布局,知道自己只是一個棄子,也會忠誠地去完成的。我不懷疑洞拐,是因為如果真的布了個局讓我跳,沖著那老兵噴濺到我頭骨上的腦漿和熱血,沖著這老哥這份義氣,盡管我現時很怕死,可我也是男兒,我沒了鮮血但我卻還有血性,就算是局,我也跳了。

但愈是這樣,我卻愈不願他送死,我搖了搖頭,對他說:“老哥,相信我。”他望著我,過了半晌點了點頭,不過仍是示意我多帶些子彈。我笑了起來,拉動槍栓把子彈上了膛,取下彈夾,填裝一發子彈,然後把彈匣拍上去。

三十一發,足夠了。

在洞拐擔憂的眼神裏,在其他四個隊員一臉的永別神色裏,還有瑪麗亞嘲諷的唇彎邊,我沖了出去,一出掩體我便感覺四面八方都有危險在迫近,然後我不停地變向,在我原來的行進軌跡上,地面不時出現彈頭射出的小坑,接著子彈劃破空氣的聲音才快速地響起。

這就是為什麽我不帶一把沖鋒槍或突擊步槍,甚至只帶兩個備用彈匣的緣故。輕,足夠的輕,這就是我現在的優勢,我必須把自己的優勢盡可能地發揮出來。我沒有開槍,槍始終背在肩上,在空曠的地方,一把槍是拼不過十幾把狙擊槍的。

我狂奔了七十米,地上估計多了近百個小孔,衣褲上多處被跳彈劃破,我不得不把狙擊步槍握在手上,因為一發瞄準我頭骨的子彈沒有打中我,卻在我彎腰時堪堪削斷了槍背帶。這時槍聲突然停了下來,似乎狙擊手們已用光了最後一發子彈。

而我的目標——前面那幢半截的大樓,離我大約還有五十米左右。我知道最危險的時刻到來了,狙擊手在沒有開槍時,是最可怕的;因為如果可以躲過一發子彈,在短時間內同一個狙擊手幾乎不可能命中這個目標,這已是千多年來的戰場共識了。

現在它們不開槍了,它們顯然不是菜鳥,它們在調整自己的狀態,如果槍聲再次響起,必定是跟之前截然不同的提前量和節奏。不過我沒有選擇,如果不想留在空地上當靶子,我就必須向前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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