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 偌大的辦公室裏燈光敞亮。葉緒燃靠著柔軟的皮沙發，眉心微攏，眼底有一抹疲憊。

阮南進來匯報工作進度, 末了添上一句，“要給您送杯咖啡來嗎？”

葉緒燃微一頷首, 應了。

咖啡很快送來，裊裊氤氳著熱氣, 葉緒燃瞇眸看著, 腦海中閃過某雙烏黑的眸子。

連帶著想起昨夜裏那通電話。

她大約是喝醉了，聲音語調都不似平常，隱約還帶著一絲哭腔。哭？葉緒燃扯了扯唇角，黑眸更深了幾分。

葉緒燃想起在S市的時候，他對她說了很重的話。

她不知道，那句話出口的瞬間, 他的心也猛地下沈。

那是一句暗藏著他巨大恐懼的氣言。

其實, 他也怕她當了真。

可若是再不攔著她, 葉緒燃真的不知道也沒法保證她會出什麽事。恨她不懂他是一回事，卻更怕那些他無法掌控的災禍會突然降臨在她身上。

就像三年前在墨西哥, 她出了意外, 差點沒了命。

如今再想起, 他仍是怕，且那感覺一天比一天更深更重。

但葉緒燃知道，陶安從來不懂他的恐懼。

她一個人慣了，從來都是自得瀟灑的。即便後來放棄了攝影, 也按著自己的心意辦公司出雜志，順風順水，心安理得。

其實她突然放棄攝影，葉緒燃不是不驚訝的。後來才知道，是那些往事再次絆住了她，成為她幾年來逃不過的夢靨。

……

阮南一直在旁邊站著，葉緒燃拉回思緒，修長勻稱的指節輕叩了兩下桌面，緩聲道：“之前讓你盯著‘那邊’，現在情況怎麽樣？”

話落，阮南一凜，半點不敢馬虎，凝神道：“近幾月除去收購了一家南邊的小公司外就沒有其他動作了，一有情況或者異樣會按您的意思立刻出手。”

葉緒燃點了點頭，“繼續盯著。”然後便讓他下去。

關上門，阮南走出辦公室，輕輕籲出一口氣。門外的女秘書見他出來，朝他招了招手，“哎哎，阮助理。”

“怎麽？”他走過去。

女秘書指了指緊閉的門，湊近他小聲說：“boss最近心情不好，一直板著臉……是不是公司出什麽事了？我偷偷打聽一下……防止踩雷。”

女秘書說著，縮起脖子。

阮南搖頭失笑，“那倒不是……”

只是葉先生最近心情不佳倒是真的。

“哎，感覺boss最近瘦了不少啊……”女秘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說起來，boss為什麽一直讓你盯著棠氏啊，咱們公司和他們又沒有合作。”

阮南輕描淡寫地帶過，一句輕飄飄的“誰知道呢”說得似是而非。

但他心裏卻是隱隱明白葉緒燃的用意的。這棠氏背後的人，似對葉太有極深的惡意……

阮南下意識地看了眼那扇門，想起連日來葉緒燃陰沈的臉色，微微皺了皺眉。

***

整個組按計劃進了幾天深山，山裏收不到信號，大家埋頭工作，拍攝進展地很順利。部分成片已經傳回B城總部，廣告部開始為這期專題造勢。有了名攝影師裘羅和當紅花旦Chris助陣，“尋訪西部”連著一周都在微博話題榜上。

可陶安卻一直心神不定。

從宿醉醒來看到和葉緒燃長達半個小時的通話記錄以後，她整個人都不好了。奈何那天她喝斷片了，完全想不起來自己說了什麽……

或者做了什麽。

而更令她忐忑不安的是，葉緒燃從來沒有聯系過她。

這說明什麽？她那天晚上是不是又得罪他了……？

想不起來，一點都不記得了。

陶安煩躁極了，盯著那通記錄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平日裏清醒的時候，她就算有再多話，也很難直接說出口。通常要掂量幾分，這句該說，那句不該說，有些情緒要適當藏起來。所以她完全沒把握，自己醉了以後會對他說什麽。

偏生對方還一直沒有動靜，陶安也拉不下臉去主動緩解關系，只能一個人默默在心底翻江倒海。

等山裏的拍攝內容結束，她沒等來葉緒燃的電話，反倒是Erica先一步在線上聯系到她。

屏幕那段的Erica眉頭緊鎖，一雙美目直直地凝著毫不知情面帶笑容的她，眼底泛著精光。

她說：“April，雜志社出事了。”

***

兩天前，海外攝影圈內熱度最高的論壇傷爆出了某個匿名貼，標題是：雙生花的雕零——April&Diana。

帖子裏詳盡地寫了她，棠昔和沈斐的往事。她卑微隱秘的暗戀，棠昔無法救贖的命運，以及沈斐的抉擇。文章字字肺腑，情深意切，如果這不是她親歷的過去，陶安幾乎要拍手叫好。

可事實是，她氣得渾身發抖，手腳都冰涼。

從匿名發帖人開始，不斷有人爆出他們三人的過去，帖子標題也越來越荒唐。到最後，她已經變成了所謂破壞好友感情的“第三者”，一群不知從何而來的人打著“絕對真實”的名義，肆意抹黑陶安和她經營的雜志社。

更有甚者，在網絡上放出了她和葉緒燃的結婚照。

事件在國外開始發酵，很快傳遍整個海外華人攝影圈，而後傳入國內。等陶安從深山裏出來，情況已經到了無法遏制的地步。這就意味著，他們耗費心力的“尋訪西部”專題甚至可能都無法面世。

Erica話裏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後指使。

陶安當然明白，更清楚那個最後的人是誰。

這個世界上，除了那個人，沒有誰會這樣恨她。

陶安在得知情況的第二天就飛了法國，甚至來不及回一趟B城。

國內滿城風雨，即便他們已經竭力在控制事態並在第一時間給予辟謠的回應，情況依舊不容樂觀。“尋訪西部”的話題被官方撤下，股價連續下跌，雜志社人心惶惶，每個人都盯著陶安的一舉一動。

媒體還不知道她秘密出國，所以陶安一路上都沒受到什麽阻礙。

直到上了飛機，旁邊的女孩子有意無意地看向她，眼裏有絲不確定，手裏的平板界面停留在那個熱度已登論壇榜首的匿名貼。

陶安拉下眼罩，關了小燈睡覺。

落了地陶安便被Erica安排的司機送到了她的私人酒莊。

Erica見她滿身疲累，也不忍說什麽，只是輕輕抱了抱她，“去睡一覺，明天我們再說。”

陶安搖搖頭，強打起精神，目光炯炯，眼底燃著火焰，“是棠夫人。”

Erica點頭，“棠昔那孩子一直是棠夫人的心病，她放不下。”她說著，拉住陶安的手，“你看起來不大好，先去休息，房間管家已經準備好了。”

陶安反手緊握住Erica，聲音沙啞又執拗，“我絕對不會讓雜志社出什麽事的……絕對不會。”

那是她三年的心血，豈能讓他人來隨意糟踐。

就算，她是棠昔的母親，也不可以。

入睡前陶安最後看了眼手機，仍然沒有葉緒燃的來電。她輕輕嘆出一口氣，明明已經疲憊至極，被這些事纏地心力交瘁，卻仍能擠出最後一分精力去想他。

她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已經融入了她的生命。喜怒哀樂，從此皆安放於心。

可現在，他被她氣走了。這麽多天，他竟然就真的不聞不問……

陶安咬住下唇，關了手機縮進被窩裏。

Erica是打定了主意要幫陶安出頭，前前後後打點著，準備將這件事以強力壓下去。卻被陶安阻止了。

對方滿懷惡意，她為什麽要躲？

更何況，Erica是她的老師，她卻放棄攝影轉行雜志社，現在雜志社出了狀況，陶安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Erica處理這樣的麻煩。國內外的好友也紛紛想要幫她一把，陶安感激之餘，都一一謝絕了。

召開記者會澄清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她站在明處，對方在暗處。就算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陶安也要拔出那支箭狠狠送回去，再痛也不放手。

陶安在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沈斐，卻又因為陶息而猶豫。即便她知道這件事已經瞞不住陶息了，卻仍然覺得開口艱難。

可令陶安沒想到的是，沈斐先找到了她。

匿名貼中的文章對沈斐的真實身份並沒有過多透露，但不少網友和媒體仍循著蛛絲馬跡找到了他。不堪其擾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他還是想和陶安一起解決這件事。

可要在眾人面前揭開血淋淋的過往，從來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

記者會召開前一晚，陶安關了手機，一個人躲在Erica的酒窖裏喝酒。

她最近嗜酒。奈何酒量淺，濃郁的酒氣裹著淡淡的果香裏，沒一會兒就半醉了。

不知怎麽，陶安突然想起葉緒燃和她一起喝酒的那個晚上。

那個時候，他那麽近，又那麽遠。

陶安握著酒杯，混亂地想著。

突然，眼前地上的燈光被遮去了大半。她迷迷糊糊地擡起頭，看見一張清俊的臉。

她瞇眸看了會，而後笑笑，“你也睡不著麽？”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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