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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祈禱

作者:陸左左

【文案】

正月裏更新不定,望見諒

那天,她只對他說了一句話

“演變態,韓先生在行。”

醫生與小妖精/大叔與少女/暗黑向/有年齡差/互撩

謝絕扒榜

讓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

但你,歸我

一個溫柔的故事

一貫暗黑少女心風/軍火大佬與少女/文案聖經諺語

內容標簽:天之驕子 情有獨鐘 破鏡重圓 三教九流

搜索關鍵字:主角:周落,韓瑉 ┃ 配角: ┃ 其它:

2017-03-21完結

非V章節總點擊數:40682總書評數:1098 當前被收藏數:1268 文章積分:27,084,610



村裏來了客人。

周落註意到這件事情時,她正站在平房外殺魚。

手起刀落,魚血一下子濺上她的臉,冰涼的、腥味很重,讓她的意識頓時清醒了不少。

清晨天蒙蒙亮,山間起的霧還沒化開,她瞇著眼睛看到孩子們圍在一輛漆黑的車子那蹦蹦跳跳,村裏幾只狗朝著車吠,還有幾位上了年紀的老人抽著煙對著車頭指畫。

再往上看,錯落的平屋、崎嶇的土路、墨青的山線——深灰色的霧霭籠罩住這一切。

視線落在地上的魚,它還在不死心地抽動尾巴。

周落吐出一口氣,舉刀砍下。

它終於死了。

她蹲在地上碰了碰它鮮血淋漓的頭,有聲音從背後傳來,是陌生的方言,周落聽不懂。

聲音越來越近了,周落站起身,她甫一轉過來就被人扇了一巴掌。

臉頰邊火辣辣地發熱,耳朵裏嗡嗡地響,這一瞬間她鼻間聞到血的腥味。

女人拿了魚來奪她手裏的刀,周落被她的大力推得跌倒在地。她把刀扔遠了,指著地上的周落一頓罵,啐了一口,又抹下臉消消火。

四圍鄰裏的孩子們跑過來看熱鬧。

周落低頭擦掉臉上的血,眼睛向上看她。

瞧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身旁有人好言相勸,女人瞪了眼周落,轉身進屋找人去。

周落坐在地上,擡眼看圍著她的人們。老人、小孩、女人……現在這個點,男人們都在地裏幹活,村裏剩下的就是這些人,那女的進屋也就找老太婆出來幫忙。

光漸漸照入深山,霧走了。

周落下意識擡手遮了遮眼睛,又打量了四周一眼,她的目光在散落的人中搜尋,最後驟然定在一處。

她沒多想,起身就跑。

村民們看著女孩跑到平屋院子外的土路上,方向是往村落的另一頭去。

周落知道她是逃不出去的。

起初,周落不是這麽以為的,一個多月後的現在,就在今天早上她拿著那條魚的時候,她就想,大不了魚死網破,什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她絕不做魚肉。

但也在今天,她手起刀落見到那輛車的一霎,周落改變了註意。

灰白的山霧散走,眼前的視野漸漸開闊,顯出蒼莽暗沈的綠意來,直入雲霄的水杉蒼勁地矗立在低矮的農作物中,鶴立雞群,紮眼得很,一如樹下的兩位男人。

她只一眼,就能看出他們不是這個村裏的人,是今早遠道而來的客人。

山風陰寒,周落裹緊身上的衣服,停下腳步望著他們。

面前的兩位男人,一位穿了身黑色的運動裝戴著鴨舌帽,眉清目秀的,他正打量著跑過來的周落,另一位個子很高站在樹影裏,周落沒有看清楚。

她咬牙,望著上坡處的他們,低啞出聲:“救我……”

“救救我……”

“我是被拐來的……救救我……”

時間在她的心中分外珍貴,可眼前的兩個男人無動於衷。

“求求你們……”渾身的力氣好像在此刻被盡數抽走。

“救救我……”

每喊一聲。

“救救我……”

她心中的火苗仿佛就減弱一下。

“救救我……”

周落閉上眼睛。

直到背後的腳步聲逼近。

……

他的目光越過炊煙裊裊的村落,伸入深山的土路,長而遠,那如同天梯的高度和陡坡將這裏與外界相隔,遠離世俗。

視線落回女孩被帶走的彎曲小道上,人,已經不見蹤影。

他們剛從一戶人家出來,沒想到就遇到這樣的事。

孟昀在他身旁嘆息,轉而眼睛一瞇,說:“救嗎?”

他沒說話,孟昀摸了摸鼻子,手捏著帽檐往旁邊一轉:“那什麽,你算管我的,你說行那我就去做。”

男人拿出一方手帕,慢條斯理擦拭自己的一雙手。

孟昀不由叫他一聲。

他垂眸做著手上的事:“繼續說。”

想到那一幕,孟昀皺眉說:“我看著都覺得可憐,你這種神佛,行個好?”

說完,他拿眼睛瞥他,肩上被猝不及防地拍了兩下,他擡眼時他已經走在了前頭。

孟昀一言不發地跟上他的步伐。

男人身形高大,步伐沈穩,孟昀瞧著腳下的路,神情若有所思。

直到他停下腳步,低聲說:“孟昀,我們都是人。”

孟昀回神,怔住。

那是救,還是不救?

……

入了夜,周落在滿屋晃動的姜黃色光裏走到窗前。

果然,外面是全然的黑,沒有一點點光。濃重純粹的夜色之下,有稀少的寒星明亮地綴在天上,無聲無息。

她看了會兒,油燈上的火星跳了一下,輕微的炸裂聲在逼仄的屋內響起,光劇烈地顫了顫身,門被關上,進來的人身上攜裹著一股不好的氣味。

周落站在角落裏,垂眸看著被打得紅腫的雙手。

老婦人對她用方言和手比劃了一陣。

杵在旁邊蓄著胡渣、衣服紐扣扣了零星幾顆的男人,用蹩腳的普通話對周落說:“明天有人……”

周落根本沒在意話的內容。

老婦人皺著一張臉對男人提醒幾句,男人睨了眼周落,神態不耐地點頭。

突然地,周落擡起頭盯著敞開的門口,她很快做出判斷,外頭黑且冷,屋內有光而溫暖。

老婦人為她的反應欣慰一笑,她和邋遢的男人離開,輕輕關上門。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周落一直看著晃動的火光裏映出的人影,扭曲、飄忽,火星劈啪地打了下,她松開維持著的站姿,轉身對著墻角蹲下,抽出底下的兩塊磚和一團深色的衣物。

這是一個低狹的類似狗洞的通道。

這個疏漏她發現了很久。

火光影綽地打在她臉上,周落蹲下身,感受到外面的風吹開她臉上的碎發,於是她不再遲疑,隨即脫掉身上厚重的衣物鉆進‘狗洞’。

夜風裹著雪片吹到她的臉上冰冰涼涼地化開,冷意讓她瞇起眼睛,望一眼蒼莽遍野,周落開始沒命地跑。

她到底還是不死心的。

夜很黑,前路沒有方向,腳下的積雪深到小腿肚,耳邊盡是風雪的呼聲,但她誠心希望上天能讓她正確地走到那輛車前,能指引她。

她又不可避免地想到白天的那兩個人。只要他們還沒走,她想,只要他們還沒走……

她跑了一段,沒聽到身後有聲音,周落轉頭停了半分鐘,群山雪野寂靜無聲,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她不能被發現。

於是她開始慢慢地走。

口鼻中呼出來的氣白白的、輕飄飄地就消失了,周落遲鈍地感到入骨的寒冷,恍惚了一瞬,眼前驟然出現了白亮的遠射光,她怔住,隨即沒多想地跑起來,等她跑到車前時,車光已經沒了。

風漸漸地吹走天上的沈雲,寒天滿月,積雪與月色讓這裏霎時亮如白晝。

她見到面前的男人正在註視她。

他戴著眼鏡,鏡片上的光冷冷地反射,黑色的大衣筆直、挺括,這個人站在白天高大的水杉樹下,卻給她比水杉樹還要高大、挺拔的錯覺。

他就這麽站著,雙手自然垂下,眼睛望著她,臉上神情不清,眉目遙遠。

這個男人和這裏所有的人是一種鮮明的對比。

表面上的,文明與野蠻。

她記得白天她沒有看清他的長相,他是那個站在樹影下的男人。

車後備箱的門被重重地關上,樹上積雪應聲掉落。

孟昀走出來見到周落時咦了聲。

冰天雪地的黑夜裏,滿身狼狽的女孩靜靜地望著他們。她微側著頭,渾身淩亂不堪,但是很安靜,十分安靜地望著他們,沒有追來,也沒有呼喊。

她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孟昀皺眉,如果不是她目光的方向是他們,他會以為她已經死了。

就在這時,韓瑉擡眸說:“如果要走,就是現在。”

周落擡起頭。

他低下頭問她:“走嗎?”

“走,走……”她不住地點頭。

周落始艱難地在陡坡上前行,時間緊迫,她手腳並用,凜冽的風凍得她雙手毫無知覺,指甲裏滿是腥泥,整個人狼狽不堪。

她在慢慢地、用爬也似的方式來到他站著的上坡。

直到他向她伸手,周落沒有顧忌地握住了,男人掌心的溫暖幾乎讓她落淚。

他就這麽輕輕一拉,她仿佛就此遠離地獄。



發動機響起,車身有小小的抖動。

周落的眼睛直直地望向窗外,視線所及是一片無盡的黑。

她這側的車窗上有一小片反光,身側男人的眉眼輪廓跟倒影似的,在這片裏沈浮。

車窗上很快浮上一層白氣,踩下油門,高底盤的越野車在鄉野間崎嶇的土路上歪歪扭扭地向前著。

聞到一股煙味,周落見到孟昀放在方向盤上的右手指間夾著一根煙,微亮的光點在昏暗的車廂裏無聲無息地燃著,異常醒目。

孟昀問:“韓哥,我們下次能換個地兒嗎?別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

男人閉目養神,不作聲。

他轉而瞥見車內鏡裏的周落,問:“你怎麽會被拐來這個地方?”

周落頭靠在冰冷的車窗上說:“我離家出走。”

聞言,孟昀楞住:“你有多大?”

“我輟學了半年。”

孟昀抽了口煙,又瞥周落一眼,點點頭。

後視鏡裏的景象不斷倒退,就像流動的沾上顏料的水。

韓瑉側頭看擋風玻璃,對孟昀說:“等等到鄰近的市裏停下。”

他的目光正視前方:“我們只送你到車站。”

周落靠在窗上半閉著眼睛,緘默著。

說話間,車輪突然陷入一個凹坑,孟昀皺眉,頓了下,猛踩油門。

孟昀漫不經心地問:“你有錢嗎?怎麽回去?”

周落望著窗外。

雪停了,不遠處的山巒像某種蜷縮著的獸,龐大、孤零,天邊啟明星已升起,光芒明亮而遙遠。

她伸手抹開窗上的霧氣,說:“找警|察。”

孟昀瞇起眼睛。

周落腦袋斜靠著,眼眸半斂,說:“但我不想讓家人知道這件事。”

她放下手:“他們以為我去找舅舅了。”

事實上這是她第一次、不成熟的離家出走。

聽完,孟昀不由看向韓瑉,他怎麽說,他就怎麽做,這事他沒法做主。

女孩低著頭,紮著馬尾的頭發淩亂而松散,她穿得很單薄,手肘、膝蓋等關節處都有不同程度的擦傷,可以想象,她是拼了命逃出來的。現在女孩看著自己的掌心,神情凝滯。

韓瑉收回目光,問:“你家在哪?”

周落吐出兩個字。

“嘿,”孟昀壓低聲音說:“順路?”

韓瑉默認。

孟昀抖落煙灰,他擡手打開車窗,清冽的風霎時灌入,白氣遁走。

周落清楚地看見外頭破曉的天空悠遠寧靜,黑夜在一點點地被白光逼退,好像是在趕走什麽不好的東西。

她側頭,大膽地直視他說:“韓先生,謝謝。”

微熹的天空下,男人側臉的輪廓幹凈,線條起伏冷靜而克制,他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細框眼鏡,一派斯文,他朝她望來、頷首,短暫的交匯,周落別開視線。

他泛著冷光的鏡片後是一雙端正的眼,眼廓有些深,眉骨偏低。

是的,端正。男人身上有股端正清冷的氣息,即便是一雙桃花眼,生在他臉上都有種孤高遙遠的味道,一點兒也不輕佻、媚俗,反而嚴肅、沈靜。

就是這一雙眼睛,叫她沒過多時間在意他的別處。

周落莫名想,要是摘了眼鏡,這雙眼睛應該更漂亮、清晰。

手機的震動驀地打斷她思緒。

孟昀看一眼屏幕上的號碼,遞給韓瑉:“不知道是誰。”

甫一接通,對方先打招呼:“韓醫生?”

“我是。”

“我們車在你們的後面,去鄰市聚聚?”

韓瑉往後視鏡裏看:“有任務在身,恐怕不便。”

“韓醫生都不給謝某一個面子?”

韓瑉垂眸:“言重了。”

掛斷電話,孟昀接住手機,問:“是誰?”

“謝弋。”

“怎麽會這麽突然——”

還湊巧。

韓瑉打斷他:“先不管這個,還有多長時間到達鄰市。”

“半小時左右,下面的路段沒有休息站。”

孟昀猜測:“他是要見你?”

“是見我,順便請我吃頓飯。”男人語氣平淡,似乎沒什麽。

孟昀沒多在意。

下高速時,從快速通道駛過,孟昀將車停靠在路邊,熄火。他解開安全帶,轉身看後座望著窗外的韓瑉,他身旁的女孩則低著頭,沒有動靜。

“怎麽辦?”他意識到問題,“韓哥,怎麽辦?”

什麽樣的理由才能圓過去?怎樣的謊言才能讓一位劊子手憐憫?

“來了。”韓瑉出聲。

後面一輛黑色的奔馳停了下來,車上下來兩個人,西裝革履。

男人收回目光,從口袋中拿出一方手帕。

孟昀下車去迎。

車門一摔,周落下意識地擡起頭。她註意到車停了,停在一片她不知道的地方,車廂裏只有她和身旁的男人。

她不明地問:“韓先生?”

韓瑉疊好手帕,他微微擡頭,對周落說:“我們遇上了些麻煩。”

他不急不慢地說:“可能需要你……”

男人黑白分明的眼停在她臉上:“配合我。”

他的眼睛以及微小的情緒都被斂在鏡片之下,周落的眼裏只能看清那上面的冷光,別的,太遙遠了,又太模糊了。

五分鐘後,車窗被敲響。

裏面的人降下車窗,見到其中的情況,謝弋怔了怔。

“謝教授,”韓瑉慢慢擡眼,嘴角微彎,“好久不見。”

謝弋混血的面容並不俊美,笑起來倒有幾分神采:“韓醫生,好久不見。”

視線上移,他盯著周落:“這只好像……”

男人低下頭,註視懷裏的女孩,仿佛有笑意:“她是我的。”

隔著一層手帕,他的右手扶正擡起她的臉,稍稍側過一點給謝弋看,說:“之前有人欺負她,我問她,她不說,這在教訓——謝教授就來了。”

臉上確實有傷,還滿身狼狽。臟兮兮的女孩與一絲不茍的男人,分外違和。

女孩坐在他身上,眉眼幾乎隱沒在昏暗裏。

謝弋恍然,回過神挑眉問:“先前沒有聽說過韓醫生有這樣的雅興?”

韓瑉笑了笑,周落擡頭,目光不可抑制地停在他臉上,滯了滯。他的手隔著柔軟雪白的手帕撫過她幹澀難看的唇瓣,語氣柔和:“和謝教授打招呼。”

可他的眼裏,分明什麽情緒都沒有。

他的手指停在她的唇角,微涼,周落聲音顫抖:“謝,謝教授。”

謝弋似笑非笑地看著。

韓瑉微傾身,低聲說:“有人欺負你,你要告訴我,知道嗎?”

女孩點點頭。

“謝某唐突了。”

“既然是你的那就算了。”謝弋後退幾步,揮手:“韓醫生,改天再見。”

韓瑉頷首。

……

謝弋走後,孟昀按照韓瑉的指示將車停在鄰市的一家招待所。

孟昀開了兩間房,周落被安排在對門的單人間。

招待所用的是門鎖鑰匙,鑰匙生銹了,孟昀費了些力氣才打開門。

開燈,黑漆漆的房間霎時被照亮。

屋內電器很少,不過還算整潔。白色的墻壁,木色的櫃子,兩張雙人床中規中矩地擺在房間正中,占了一半以上的空間,除了必要的家電,房間樸素得可以。

孟昀坐上床,翹著二郎腿:“韓哥,今天要不是你,她現在應該在去見閻王爺的路上。”

“謝弋多惡心,還教授……”他搖搖頭。

韓瑉好整以暇地解開大衣紐扣:“你手臂內側的傷口給我看看。”

孟昀一楞,揮揮手:“沒事,你看我車開得不是不錯嘛。”

韓瑉將大衣掛在衣架上,解開袖扣:“下次你如果受傷,就別說疼,死了都和我沒關系。”

孟昀勾唇:“人家都說醫者仁心,我看你倒是狠心一點不少。”

他把衣服脫下來,扔床上:“本來還以為你好心了……”

韓瑉從行李箱中拿出醫用箱,他一掃孟昀手臂處的傷口,擡眼說:“忍著點。”

“你的利益和我的利益是綁在一起的,既然你被派給我,想死也沒那麽容易。”

孟昀咬住牙齒,擠出幾個字:“好像還挺有道理的……不過……你說今天怎麽就那麽巧,謝弋就……”

“不是巧,他也是去村子裏的,只不過……”

他手上處理著傷口,說:“我們是去拿貨,他可能是去取人。”

孟昀輕輕拉上袖子,呼出一口氣:“他會不會因此盯上我們?”

韓瑉拉上行李箱,站起身:“他是莫爺的人,犯不著做這種事。”

說話間,孟昀餘光瞥到門外一抹身影,他對韓瑉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他躡手躡腳過去,開門,停下動作。韓瑉從他背後走來,孟昀低聲懊悔:“我剛剛進來的時候忘了關門了……”

女孩站在門外,聽到動靜才擡頭。

周落註視韓瑉,說:“韓先生,剛才也謝謝你。”

韓瑉視線停在她頭頂處雪白的發旋,神色平靜。

未幾,他打開門對周落說:“進來,我給你看看手。”

周落沒有拒絕。

房間內沒有椅子,周落只好坐在床上,她垂眸看韓瑉單膝跪在地上給她看手,一旁的孟昀時不時和她搭話。

“他們打你的?”

周落嗯了聲。

孟昀皺眉:“你在那呆了多久?”

周落的視線落在手上,韓瑉修長的手指握著她紅腫的手,對比驚人。

“一個多月。”

他問什麽她就答什麽。

“你逃過?”

“沒逃出來。”

“沒人幫你嗎?”

周落搖頭。

韓瑉忽然說:“臉頰。”

她想起來那女人打她的一巴掌,很重,但後來她不太在意,也沒有照過鏡子。

周落微擡起下巴,她垂著眼眸,男人的手在她的下頜,她配合他的力道側過臉,餘光瞥見韓瑉正看著自己,鏡片下眼睛的睫毛長而密。

他給她處理傷口時,力道堪稱溫柔,眉眼專註。

韓瑉看了看,對孟昀說:“去樓下找他們要點冰塊,用毛巾包著,多包幾層。”

幾分鐘後,周落輕輕拿著簡易冰袋敷在臉上的淤青處。

韓瑉將沾上血汙的棉簽和酒精棉扔掉,說:“最近半個月雙手盡量不要沾水,註意保持幹燥和整潔,結痂之後不要去碰,讓它自然脫落,皮膚不會留疤。”

周落註視他:“謝謝你,韓先生。”

韓瑉洗完手走出來,一身黑色大衣,上身雪白的襯領有些惹眼。

她看著他擦幹手,忽地,她想起他的手帕。

那溫柔與戰栗似乎還殘留在臉頰、唇瓣上。



翌日清晨,周落起了大早。

下樓的時候,櫃臺前的老板娘擡起頭都差點沒和昨天那個灰撲撲的女孩對起來。人走了,又空出一間房,她照常翻開登記冊,瞬間怔住——

昨天登記的一整頁紙都被撕了。

……

周落對著車窗輕輕敲了幾下,原本就露出一道的車窗完全降下,孟昀的手半擋著外面的陽光,彎起嘴角打招呼:“你好。”

周落微微笑:“我們要出發了吧。”

孟昀呆住良久,仔細看了看,胳膊撞撞在駕駛位上的韓瑉:“這是昨天的……”

韓瑉也擡眼望去。

完全不像。

眼前的女孩皮膚白皙,眼珠漆黑,唇角呈菱狀地翹起,她對他說話的時候,尖尖的虎牙時隱時現——明眸皓齒。

晨光透入車內,一束光不偏不倚地打在前座男人的肩頭上,周落註意到他身上大衣挺括半點沒皺,有種幾近嚴苛的意味。

一時無話,周落註視窗外的景象,孟昀撐著下巴又漸漸睡去。

周落沒有睡意,索性看後視鏡。車內後視鏡裏,有男人的一雙眼睛。

看不出任何跡象的一雙眼睛,瞧著似乎既不溫和也不狠戾。

車還沒上高架,一通電話打來。

周落身體下意識地靠近駕駛位,把電話內容聽得一清二楚。

仿佛是有關辭職的事情。

她的目光定在另一處,回過神,周落才註意到韓瑉正從後視鏡裏看她。

原來前面堵車了。

韓瑉的話很直接:“為什麽偷聽?”

周落目光直視他:“我沒有偷聽。”

“我只是在想,”女孩垂眸,“怎麽謝韓先生?”

僵持了幾分鐘,韓瑉開口:“你應該謝他,我原本沒打算救你。”

她點點頭:“可你還是救了我。”

韓瑉的視線落在前方驟起驟滅的尾燈:“我救過很多人,沒有一個人像你這樣。”

周落歪頭看他,自顧自說:“韓先生救了我,是好人,我想感謝你,不對嗎?”

韓瑉哂笑:“好人和壞人的區分不是簡單的救和不救。”

周落瞇起眼睛,附和地點頭。

……

從陰冷幹燥的北方到濕潤溫暖的南方,最顯著的標志是道路兩邊的樹,從高大雕敝的胡楊樹到蒼翠依舊的廣玉蘭,連迎面拂來的風中都帶著海邊城市特有的潮氣。

周落看到擋風玻璃上方一閃而過的藍色路標,熟悉的兩個字躍入眼簾——目的地,到了。

車停在本市的喜來登酒店。

孟昀讓門侍給周落叫了一輛出租車,走時他朝她揮揮手:“再見,車錢給你付了,以後好好學習,別像我,”他頓下說:“給他當司機。”

他回過頭,韓瑉已經拉著箱子朝裏走去了。

……

甫一進入房間,孟昀忍不住放松下來倒在床上。

他看到韓瑉放下手提箱就步入洗浴間,一陣嘩嘩水聲,他好奇地過去看。

孟昀倚在門框上,好整以暇睨著洗臉的韓瑉,問:“你幹嘛去?”

聞言,摘下眼鏡的韓瑉瞥了一眼孟昀,這眼瞧得他心頭發慌,孟昀咽口唾沫,韓瑉戴上眼鏡,顯得平和多了。他脫下身上的衣服換上一件襯衣,孟昀回過神跟上他的節奏。

“東西就在行李箱裏,他們來了就給。”韓瑉邊扣上白色襯衣的紐扣邊說,“我現在要去一趟香港,明天早上十點前回來。”

孟昀在床上坐起身,笑說:“穿這麽紳士,相親啊?”

熟料韓瑉一本正經點頭:“算說對一半。”

在孟昀震驚的目光中韓瑉換上灰色的中山裝,又穿上大衣,他拍拍他的肩:“東西給完後放你一會兒假。”

孟昀呆滯:“中山裝?你去相老太太啊?”

鏡子裏的男人神色淡漠,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周正而疏離。確認妥當後,韓瑉邁開步伐,聽到拉門的聲音,孟昀回過神:“你這麽急?現在就走?韓瑉?韓瑉?韓瑉?”

門已經關上了。

古怪,有病。孟昀朝著空氣罵了幾句,順勢倒下又睡了。

……

在這個城市坐船入港是最快的。

今天是周末,船上的人意外地多,韓瑉來到甲板處的下風口,海面平闊微微起伏,濕風中的涼意直直鉆入身體,他想了想,還是從煙盒裏拿出一根煙來。

作為一個醫生,韓瑉平常幾乎不抽煙,他是個不耐寒的人,只有他覺得冷的時候才會想起抽。

一只手手指夾著煙,另一只手護著打火機上的火苗,他微低頭,風在四周流竄,好不容易點上,煙霧又很快被吹散,不堪一擊,他匆匆抽了幾口,感到四肢百骸的溫度似乎在一點點回暖,韓瑉把煙掐滅了,扔進垃圾桶。

一對母女突然跑到甲板上,女孩拉著媽媽的手指著大海興奮地說著什麽。韓瑉莫名想到孟昀要救的那個女孩。

一個半小時後,船入港,他隨著人流走出港口。

海邊風大,將他的大衣吹得獵獵作響,韓瑉低頭輕敲一輛的士駕駛座的窗戶,裏頭的司機如夢初醒地拍拍臉,搖開車窗。

司機師傅看他好像不是本地人,操著一口不甚流利的港普和他說價錢。

韓瑉說了幾句粵語後,司機忍不住又打量他:“車子不一定能開到,那裏面安保做得太好。”

“能送多近就多近,麻煩了。”

一路上司機同他聊天,言語中極為好奇他的身份。

韓瑉手肘撐在車窗沿,支著頭,時不時說幾句。

“先生是做什麽的?”

“醫生。”

“哦,醫生啊……”他點點頭:“醫生辛苦啊……”

兩旁高大的法國梧桐樹將整條路壓得低而窄,盡頭的黑色鐵門經久地矗立著。

鐵門內的看守者在見到來人後,下意識地開鎖。

韓瑉將脫下的大衣搭在臂彎中,一身暗灰色的中山裝,像棵樹似的朝他走來,眼鏡遮住了他臉上細微的情緒。

他向他頷首,繼而正對著深院跪下,挺直背脊。

……

深夜十一點,韓瑉扶著鐵門緩緩站起身。

他穿上大衣,慢慢地往回走。

路旁的街燈透過密密的梧桐葉投下一地青黃色的淡光,而他身後鐵門那頭的深院沈在一片靜謐的幽綠裏。

深夜無法買到船票,他只好打的到鄰近碼頭的快捷酒店,今天是周末,酒店只剩下最後一間單人房,櫃臺侍者為他仔細地輸入內容,最後遞給他一張房卡。

房間內基本整潔,家電一應俱全。他對這些不是太在意,只匆匆掃一眼。

洗完澡韓瑉穿上浴袍,無聊地翻看擺放在床頭櫃上的雜志,一些不堪的圖片和文字赫然其上,他抿著唇把雜志扔到垃圾桶,擡手把眼鏡摘了。

靜坐在沙發上,韓瑉獨自揉著太陽穴。

房間隔音一般,他坐著聽到旁邊房間傳來的女人愉悅而痛苦的呻|吟,他瞧著指針滑了幾下,隨後聲音就隱沒了下去,韓瑉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微微挑起眉。

幾分鐘後,他接到了一個電話。

“你考慮清楚了?”韓瑉只以肩和一側頭夾住手機,他邊說邊從轉角的書架上抽出一本雜志。

“我想過了,兩周後我就會轉到你那邊的研究所,離你任職的醫院挺近的。”

“嗯。”韓瑉翻了幾頁,說:“我已經辭職了。”

“為什麽?”

他瞇起眼睛,看清上面的小字:“太忙,抽不出身做別的事情。”

“嗯,不過我已經決定了。那你……接下來做什麽?”

韓瑉合上書:“傳道受業解惑。”

電話那頭的人靜默幾秒,忍不住問:“韓瑉,你到底要做什麽?”

韓瑉嗤笑:“救死扶傷,醫生不都這樣。”

那人顯然不理解。

漫不經心聊了幾句,韓瑉掛斷電話。

關燈,屋內呈現一種不自然的黑,外面花花世界的光透入室內。他躺在床上,就像執行一個絕對服從的命令來進行睡眠。

未幾,又有一個電話打來。

韓瑉掃一眼,是孟昀。

摁下接通鍵,那邊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在黑夜裏被放大:“韓先生,我想請求您收留我。”



今夜有雨。

周落被趕出來的時候,她突然想到這句話。

就在三個小時前,她低著頭穿過狹長的小巷,巷子兩旁滿是擺攤的老人,神情懨懨地坐著,這些人一見到有人來,就如同盯上腐肉的蒼蠅——很快就有人認出她。

周落擡手,還沒敲下,門就開一小半。

弟弟齊卿從窗前躡手躡腳過來,在昏暗的屋內探出頭,輕聲說:“姐,他在睡覺。”

周落蹲下摸摸他剃了板寸的腦袋:“媽媽呢?”

齊卿搖搖頭:“應該在工作,姐——”他又叫了聲,不安地打量她:“你沒事吧?”

“舅舅說你不在他那,媽媽到警|察那報案了,兩周前他們說你被拐了。”說著,齊卿吸吸鼻子:“你沒有怎麽樣吧?”

周落彎唇:“你看我怎麽樣?”

齊卿憋住情緒,他小心翼翼開門:“姐,輕點,你先去我房裏待著,等媽媽回來再說。”

鼾聲自另一個房間傳來,齊卿關緊房門鎖上鎖,就在這時,鼾聲斷了。

“齊卿,幹嘛去了?”男人問道。

齊卿握緊門把手:“我……”他迅速看了眼周落,“我去外面看看媽媽有沒有回來。”

“臭婆娘——”他罵了句,又睡下。

他吐出一口氣,對周落說:“姐,你先睡會兒,我給媽打一個電話。”

幾個電話打出去,都沒有人接。

周落靠在墻上,一半的臉隱在陰影裏,她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驀地擡起頭,她說:“齊卿,有沒有零錢?”

齊卿想了想,往床下探身,手臂艱難地去夠裏面的東西,最後拿出一個罐子來,他捧著罐子打開扭蓋,零錢被他一股腦倒出來。

“我留著也沒什麽用,姐,我都給你。”

姐弟倆在房裏待了兩個多小時,直到玄關處傳來一陣窸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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