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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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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踢到神壇底下,正好踢中丁典的屍身。他一覺情勢有異,立即醒覺,只道神壇底下伏有敵人,黑暗中也不知廟中有多少人埋伏,搶起身旁鋼刀,前後左右連砍,叫敵人欺不近身,喝道:“是誰?媽巴羔子的,賊王八蛋!”連罵數聲,不聽有人答應,屏息不語,仍不聽見得有人。

寶象黑暗中連砍十五六刀,使出“夜戰八方式”,四面八方都砍遍了,飛足踢倒神壇,揮刀砍落,啪的一聲響,混有骨骼碎裂之聲,已砍中了丁典屍體。

狄雲聽得清清楚楚,寶象是在刀砍丁典。雖丁典已死,早已無知無覺,但在狄雲心中,仍是他至敬至愛的義兄,這一刀便如是砍在自己身上一般,立時便想沖出去拼命,但這五年的牢獄折磨,已將這樸實魯莽的少年變成個遇事想上幾想的青年。剛一動念,跟著便想:“我沖出去和他廝拼,除了送掉自己性命,更沒別樣結果。丁大哥和淩小姐合葬的心願便不能達成。那如何對得起他?”

寶象一刀砍中丁典屍身,不聞再有動靜,黑暗之中瞧不透半點端倪。他身邊所攜火折早在大雨中浸濕了,沒法點火來瞧個明白。他慢慢一步一步倒退,背心靠上了墻壁,以防敵入內後偷襲,然後凝神傾聽。

這時兩人之間隔了一道照壁,除了雨聲淅瀝,更沒別樣聲息。

狄雲知道只要自己呼吸之聲稍重,立時便送了性命,只有將氣息收得極為微細,緩緩吸進,緩緩呼出,腦子中卻飛快地轉著念頭:“再過一會兒,天就明了。這惡僧見到丁大哥的屍體,必定大加糟蹋,那便如何是好?”

他腦子本就算不得靈活,而要設法在寶象手下保全丁典屍體,更是個極大難題。他苦苦思索,想不出半點主意,焦急萬分,自怨自艾:“狄雲啊狄雲,你這笨家夥,自然想不出主意。倘若丁大哥不死,他定有法子。”惶急下伸手抓著頭發用力一扯,登時便扯下了六七根來。

突然之間,腦子中出現了一個念頭:“這惡僧叫我‘老賊’。他見我滿臉胡子,只道我是個老人。我若將胡子剃得幹幹凈凈,他豈非就認我不出了?只是身邊沒剃刀,怎能剃去這滿臉胡子?哼,我死也不怕,難道還怕痛?用手一根根拔去,也就是了。”

想到便做,摸到一根根胡子,一根根地輕輕拔去,唯恐發出半點聲息,心想:“就算那惡僧認我不出,也不過不來殺我而已,我又有什麽法子保護丁大哥周全?嗯,行一步,算一步,我只須暫且保得性命,能走近惡僧身旁,乘他不備,便可想法殺他。”

待得胡子拔了一大半,忽又想起:“就算我沒了胡須,這滿頭長發,還是洩露了我面…這惡僧在長江邊上追我,自然將我這披頭散發的模樣瞧得清清楚楚了。”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扯住一根頭發,輕輕一抖,拔了下來。

拔胡子還不算痛,那一根根頭發要拔個清光,可當真痛得圾害。一面拔著,心中只想:“別說只拔須拔發這等小事,只要是為了丁大哥,便是要我砍去自己手足,也不會皺一皺眉頭。”又想:“我這法子真笨,丁大哥的鬼魂定在笑我。可是……他再也不能教我一個巧妙的法子了。”

耳聽得寶象又已睡倒,唯恐給這惡僧聽到自己聲息,了是拔一些頭發胡子,便極慢極慢地退出一步,直花了小半個時辰,才退到天井之中,又過良久,慢慢出了土地廟後門。大雨點點滴滴地打在臉上,方始輕輕舒了口氣。

在廟外不用擔心給寶象聽見,拔須拔發時就快得多了,終於將滿頭長發、滿腮胡子拔了個幹凈。頭頂與下巴疼痛之極,生平從未經歷,但想比之給仇人削去手指、穿了琵琶骨,卻又如何?仇恨滿胸,拔發拔須的疼痛也不怎麽在乎了。他挖開地下爛泥,將拔下的頭發胡須都塞人泥中,以防寶象發現後起疑,摸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和下巴,不但已非“老賊”,而且成了個“賊禿”,悲憤之下,終於也忍不住好笑,尋思:“我這麽亂拔一陣,頭頂和下巴必定血跡斑斑,須得好好沖洗,以免露出痕跡。”擡起了頭,讓雨水淋去臉上汙穢。

又想:“我臉上是沒破綻了,這身衣服若給惡僧認出,還是糟糕。嗯,沒衣衫好換,我便學惡僧的樣,脫得赤條條的,卻又怎地?”於是將衣衫褲子都脫了下來,烏蠶衣可不能脫,變成了只有內衣、卻無褲子,當下將外衣撕開,圍在腰間,又恐寶象識得烏蠶衣來歷,便在爛泥中打了個滾,全身塗滿汙泥。

這時便丁典覆生,一時之間也認他不出。狄雲摸索到一株大樹之下,用手指挖開爛泥,將小包袱埋在其中,暗想;“若能逃脫惡僧毒手,護得丁大哥平安,日後必當報答這位為我裹傷,贈我銀兩首飾之人的大恩大德。可是他究竟是誰?”

忙到這時,天色已微微明亮。狄雲悄悄向南行去,折而向西,行出裏許,天已大明,見大雨兀自未止,料想寶象不會離廟他去。此刻如徑自逃走,寶象說什麽也找他不到,但保護丁典的屍身、設法去和淩小姐合葬,是當前第一等大事,無論如何,總之不能不守對丁大哥許下的諾言,自己便死十次,也必須做到。要想找一件武器,荒野中卻到哪裏找去?只得拾了一塊尖銳的石片,藏在腰間,心想若能在這惡僧的要害處戳上一下,說不定也能要了他的性命。最好這惡僧已離廟他去,那便上上大吉。

在積水坑中一照,見到自己模樣古怪,忍不住好笑,但隨即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淒苦。

心中記掛著丁典,等不得另找更合用的武器,便向東朝土地廟行去,心想:“我須得瘋瘋癲癲,裝作是本地的一條無賴漢子。”將近土地廟時,放開喉嚨,大聲唱起山歌:對山的妹妹,聽我唱啊,你嫁人莫嫁富家郎,王孫公子良心壞!要嫁我癩痢頭阿三,頂上光!

他岀年在湖南鄉間,本就擅唱山歌,湖畔田間,溪前山後,和戚芳兩人不知已唱過幾千幾萬首山歌。湖南鄉間風俗,山歌都是應景即興之作,隨門而出,押以粗淺韻腳,與日常說話並無多大差別。他歌聲一出口,胸間不禁一酸。自從那一年和戚芳攜手同游以來,這山歌已五年多沒出過他的喉頭,這時舊調重唱,眼前情景卻稀奇古怪之極。聽歌者不再是那個俏美可喜的小師妹,而是一個赤條條、惡狠狠的大和尚。他明知離寶象近一步,便多一分兇險,但想為了丁大哥,就算給這惡和尚殺了,也是報答了丁大哥待自己的好處。

他慢慢走近土地廟,逼緊了喉嚨,模擬著女聲又唱了起來:

你癩痢頭阿三有啥香?

想娶我如花如玉小嬌娘?

貪圖你頭上無毛不用梳?

貪圖你窮天窮地當清光?

這句“當清光”還沒唱完,寶象已從土地廟中走了出來。他將上衣圍在腰間,向外一張,要瞧瞧是誰來了,見狄雲口唱山歌而來,頭頂光禿禿的,還道他真是個癩痢頭禿子,山歌中卻滿口自嘲,不由得好笑,叫道:“餵,禿子,你過來!”

狄雲唱道:

大師父叫我有啥事?

要送我金子和銀子?

癩痢頭阿三運氣好,

大師父要請我吃肥豬。

他一面唱,一面走向寶象跟前,雖勉力裝作神色自若,但一顆心忍不住劇烈異常地跳動,臉上也已變色。但寶象哪裏察覺,笑嘻嘻地道:“癩痢頭阿三,你去給我找些吃的東西來,大師父重重有賞,有沒肥豬?”狄雲搖搖頭,唱道:荒山野嶺沒肥豬……

寶象喝道:“好好說話,不許唱啊唱的。”

狄雲伸了伸舌頭,勉力想裝出一副油腔滑調的神氣,說道:“癩痢頭阿三唱慣了山歌,講話沒那麽順當。大師父,這裏前不巴村,後不巴店,十裏之內,並沒人煙。你別說想吃肥豬,便青菜白飯也難找。這裏西去十五裏,有好大一座市鎮,有酒有肉,有雞有魚,大師父想吃什麽有什麽,不妨便去。”他自知無力殺得寶象,報他刀砍丁典之仇,只盼他信得自己言語,向西去尋飲食,自己便可抱了丁典屍身逃走。

可是大雨始終不止,刷刷刷地落在兩人身上。

寶象道:“你去給我找些吃的來,有酒有肉最好,否則殺只雞殺只鴨也成。”

狄雲只掛念著丁典,嘴串。“哦哦”答應,走進殿中,只見丁典的屍身已從神壇下給拖了出來,衣衫盡數撕爛,顯是曾遭寶象仔細搜查過。狄雲心中悲恨,再也掩飾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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