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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寧負虛名身莫負(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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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漸行漸遠,整座大殿瞬時安靜了下來,冰冷的空氣裏,只有木炭燃燒的聲音,劈啪作響,可也好不寂寞。

皇甫策臉色蒼白的閉著眼眸,似是渾身無力的靠在了圈背上,手指一下下的拂過握在手心的玉佩。

雖知道娘子們的性格不一樣,對待心中珍惜之人的方式也就不同。可如今看這人一舉一動,遙想起這些年來自己的一廂情願來,讓人著實有種說不出的難堪。

四年多前的皇甫策可不算多好的一個人,連番的驟變,母妃遭遇不測,性情暴躁不說,心中陰暗,整日裏疑神疑鬼,看誰都像縱火的元兇,但凡人家對自己好一些,那都是因為是元兇,所以內疚,苛責誅心的話張嘴就來,恨不得字字珠璣,直接將人萬箭穿心。一次次的打翻著藥碗,變著法的挑釁,讓她變臉,撕破所有的耐心和溫存。

可明明是個暴躁的脾氣,偏偏卻又記不了仇。如有吵鬧,今日還氣得與自己同歸於盡,第二日依然淺笑嫣嫣的黏在一側,不管你有多少不耐,都仿佛看不見一般,自說自話還能有說有笑,只要自己肯給個好臉色,開些的像喝了蜜水一般。那些全心全意,似乎只要睜開眼就能看得見。

此時回想,不用對比,都知何為真心,何為假意。小時候總也看不慣她與韓耀的相處,如今經歷了這番世事,再去回想,自己何嘗不是因為羨慕嫉妒韓耀能被一個人如此的呵護與對待呢?那時也曾不止一次想,賀明熙若是如此待自己,即使會被人恥笑,但自己肯定也是願意的。可不管多少次,她的目光總是從自己身上略過去,甚至惡言相向,只對韓耀一人問聲細語,呵護溫存。

很久很久的後來,當自己忘了兒時的妄念,闌珊居的近三年裏,竟也得償所願,被她全心全意的傾心過呵護過。如此,才能更明白愛若珍寶與假情假意的差別,若賀明熙知道自己今時今日的際遇,莫說一個月兩個月,只怕時時刻刻都想盡辦法伴隨左右,一分一刻都不願稍離半分。

王雅懿說,翠微山時,太子殿下風光濟月。可太子殿下風光濟月的出了闌珊居,一個未婚的娘子將一個與自己年紀相當的郎君,藏在宅中三年,一朝大白天下,人盡皆知,她又該如何自處呢?

那時該是她最落魄,最難堪的時候,可風光濟月的太子殿下又是怎樣驅趕她的呢?何嘗想過她也才十幾歲,何嘗想過她能將被追殺滿身是傷的太子藏了起來,要治病又要治傷,還要將行跡隱藏。這其中,花了多少心思,想了多少辦法,過得如何的戰戰兢兢,又是怎樣的擔驚受怕?何況,兩個人中間,還橫著惠宣皇後的死因,她心裏得有多少矛盾與掙紮的?

可闌珊居的日子裏,不管外面狂風驟雨,她對自己始終都是溫聲細語,甚至低聲下氣的討好一個厭她的人。兩人之間,所有的爭執,都是自己有心挑起來的。

此時,再去回想那些挑釁,那些惡意,那些對待,那時的冷言冷語與句句誅心,如今對自己的心何嘗不是一種折磨。可她到底狠心呢。三年的朝夕相處,在知道皇甫策即將還朝時,只是一次的爭執與驅趕,她都能生生的兩個月不照面。只是,那時的自己對她實然已是相思入骨,幾次驅步想去西苑,可到底顧忌臉面與自尊,不肯承認,也不甚明白這其中的東西,聽歌撫琴……也是因為心裏太想太想見到她了,才不得不使出的手段。

直至今日,都還記得,她見到自己與歌姬時的表情與怒火,那一舉一動與反應,說是突兀粗魯,可心裏又何嘗不是歡喜的?那時,什麽都不懂,可已經懂得拿她的真心逼迫她了。可說來說去,她到底才是最狠心的那個,覆位之前兩人雖是不曾挑明,可何嘗不是已經如膠似漆了呢?可覆位以後,不過才說一次分開,不許她跟隨,不過都是賭氣和任性的話,只等著她像無數次那般糾纏和追過去,她怎麽就那麽聽話呢?

那時坐在離開闌珊居的馬車上,又怎會看不見閣樓上那摸紅色的身影,雖是看不甚清晰,但始終能感受到她目光的追隨。當時自己還在沾沾自喜,想著念著她不出一日定會追到翠微山去,可那一日她始終沒來,次日也沒有出現左右,一日又一日,直至榮貴妃相看各家娘子也不見她的蹤跡,最後賜婚的人選裏,都不再有她。那時自己才有些恍悟,可也只是恍悟,不甚明白。

皇甫策被她縱容了三年,不管多任性都被呵護在她的手心裏,始終習慣了她一步步的上前,也習慣了等待她上前與毫不費力的得到,即便定下親事,尚且以為兩個人還有轉機,於是迫不及待的回帝京,可等待的不是得到與她又一次的上前,而是人去樓空與消聲滅跡。

才知這些消息時,自己還是賭氣的,甚至心中怪怨她的任性與狠心。直至那時,自己還在籌謀與算計,還在有恃無恐的篤定她沒有別的路。闌珊居的三年,她與皇甫策朝夕相處,已是無名有實,放眼整個帝京,這般的娘子誰家敢娶?不管她願不願意,為側妃也要為嬪妾也好,也只有皇甫策這一條路可以走,她都不可能再有別的出路。

這世上,最不該本算計的就是真心,最不能算計的也是真心,因為你不知在什麽時候,就會被真心狠狠的耍弄了,得到深重的報應。三年的朝夕相處,自己一次次的驅趕,天天不許她去東苑,她還不是每次都去?自己天天說盡誅心的話,甚至逼的她舉著鞭子相對,即便挨上一次,也有故意的心思,只因她打完後會更後悔,更小心翼翼。可不管兩個人鬧成什麽樣子,第二天還不是什麽事都沒有,她還不是一直腆著臉去討好?

是啊,算計籌謀了所有,卻是忽略了自尊。皇甫策孤身在闌珊居時,所有的傲骨與憤怒,不過是自尊作祟。可賀明熙往日裏,何嘗不是自尊自傲之人?

在闌珊居東苑裏,所有的一切都是賀明熙的,所有的掌控都在她的手中,生氣也好,發怒也好,甚至謾罵也好,她都能不在意,因為她知道皇甫策即便厭惡至極還是走不出去,只能依靠她的給予。可當皇甫策做回了太子,不再需要她的給予時,兩人的地位就不再對等了,太子對她的苛責和惡意就變得不能忍受,也不那麽理所當然了。

不管落魄到何種境地,她依然是驕傲的賀明熙,即使沒有跋扈的資本,即便失去一切,她絕對不會對一個高高在上的人祈求。她要得不是富貴,也不是太子妃之位,她要得是一顆平等對待的心,與相等的感情。

在闌珊居時,這些她都可以竭盡全力的為自己爭取,但當她自認為沒有爭取資格的時候,或是當自己爭取之人,有踐踏她真心的能力與權利時,會毫不留戀,轉身就走。她可以面對皇甫策任何的不公平的對待與肆意妄為,因為皇甫策遭遇了太多的驟變,也失去了一切,只剩下滿身的病傷。她可以做那個施舍的人,但是絕對不可以做那個被施舍的人。

是以,她不能對太子卑躬屈膝,更不會對太子亦步亦趨,愛若珍寶。當地位發生變化的時候,她心中的愛意,就會失去了所有憐憫與忍讓。她原本對待皇甫策的一心一意與所有的感情,都會成為對太子的卑賤索取,她不會對太子低聲下去,也不會對太子溫存小意,那樣會讓她感覺恥辱,當她認為感情是不平等的時候,她不會再爭取的。

最後,她在自己的心中給皇甫策與太子都下了相同的判決書,不外乎……你若無心我便休。

所以,她才是最狠心最精明的那個人,三年的朝夕不離,將一個人養得任性驕縱不懂失去。當那個人習以為常,以為自己永遠有任性驕縱的權利,也永遠不會失去的時候,她不由分說就抽身離去,甚至連一絲一毫的回頭的機會,都不肯再給那個她如珠如寶捧在手心三年的人。相同的,當年那人被她捧得有多高,如今就能摔得有多痛,即便是粉身碎骨死在當場,只怕她都不會回來再看一眼。

泰寧帝站在閉著眼眸的皇甫策身側,嘖嘖道:“哎呦,怎麽就哭了?還哭的這傷心?瞧瞧這滿臉的淚,朕還沒死呢,你用得著那麽傷心嗎?哦,是朕沒死,你才那麽傷心嗎?”

六福面有難色的開口道:“陛下……太子殿下正傷心難過,您就別……”落井下石了。

泰寧帝冷哼一聲:“呵!他選中那麽個人!朕都不曾說什麽!他還有臉哭!還哭成這樣!”

六福垂著眼:“陛下,殿下與王二娘子多年的情誼,本一心等著……又……突然這樣,換誰也受不了啊!”

泰寧帝側目,白了六福一眼:“這不是好事嗎?若非他這般際遇,將來這般的女子共度一生,那時候再哭可就沒有眼淚了!”

六福點頭:“理是那麽個理,話是那麽說的,可換成誰,也不是能一下子就想通的啊!”

皇甫策緩緩睜開眼眸,接過柳南遞來的手絹,擦拭了擦拭臉與眼角,深吸了一口氣:“風大迷了眼,皇叔看錯了。”

泰寧帝伸出手擺了擺,側目看向紋風不動的枯枝:“是啊,好大的妖風,把太子的庚帖與信物都吹跑了啊。”

皇甫策側了側眼眸,啞聲道:“皇叔為何在此?”

泰寧帝哽了哽,側目看向六福:“你去傳太醫。”

六福道:“太子殿下只是……一時接受不了,用不著傳太醫吧?”

泰寧帝輕哼道:“傳太醫來給他好好治治眼,對這麽個無情無義的人還那麽情深意重依依不舍的,大雍的太子這般的有眼無珠,傳出去都讓人笑話。”

六福支支吾吾的開口道:“陛下這不好吧,太子殿下的臉面……這樣的事,沒人知道就算了,太醫也是外人呢。”

泰寧帝笑了一聲:“怎麽沒人知道?你想瞞著,那王氏也得幫你瞞著才成!這退親之事,只怕不出一日,就要人盡皆知了。”

六福咳了兩聲:“陛下這不是還沒下旨嗎?那王氏不會那麽大膽吧?”

泰寧帝抿唇道:“王氏若是沒有那麽大的膽子,就敢這般的羞辱太子,就敢這樣明目張膽的退親?這是根本沒拿我們皇室當回事!”

皇甫策道:“東宮今日有些忙亂,就不留皇叔了。”

泰寧帝蹙眉道:“怎麽?你這是趕朕走嗎?”

皇甫策瞥了眼泰寧帝,不言不語的慢慢的起身,踱步緩緩走出了議政殿。柳南面有難色的給泰寧帝行了禮,快步跟了上去。

泰寧帝挑眉,對六福道:“這是又拿朕撒氣呢。”

六福垂著頭道:“陛下聽就聽了,何必還要跑出來笑話殿下,這本就不是什麽體面的事,太子殿下好好的郎君,遭遇這些,哪裏想讓別人知道啊……陛下一點都不顧及殿下的臉面,也怪不得人家生氣啊。”

泰寧帝冷哼:“合該如此!當初好好的人在眼前,自己作死……呵,難道現在你還指望朕可憐他不成?!”

六福道:“話雖如此,可太子殿下也是不易,心中的人翻臉無情,他也算受了打擊……你看他方才哭得滿臉都是淚,又無聲無息的落……當初皇後娘娘待太子殿下也很是苛……那時的殿下小小年紀,倔強著呢,可是寧折不彎,老奴真還從來沒見殿下如此放下身段過懇求……後來竟還是換來了人家的……”

泰寧帝瞪著六福道:“你沒見過,朕還沒見過呢!朕都不曾說他那低聲下氣的樣子丟盡了我皇甫氏的顏面!他還敢拿朕撒氣!想想那王氏的險惡嘴臉!當真不愧是父女!可惜女兒還沒練到火候!這還未到最後,怎麽也該留些情面,日後好相見,她倒是好,直接就翻臉了!”

六福小聲道:“如今還說什麽日後好相見,奴婢看著太子精神不濟咳個不停的樣子,都覺得沒什麽日後了……”

泰寧帝蹙了蹙眉:“對啊!是呀!他今天怎麽那麽沒精神?平時也不是這樣的……似乎有什麽不對呢?六福你說,是不是有什麽事,朕沒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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