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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朱顏那有年年好(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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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數日的大雪,整座帝京已是銀裝素裹,白茫茫的望不到盡頭。

清晨時分,一匹白馬疾馳而來,停在闌珊居的門外,高鉞身著銀色鎧甲從馬上跳了下來,正在門口過著行禮車的裴達,匆匆迎了過去。兩人一路無語,快步朝後院走去。

晨光正好,西苑的梅花覆蓋在銀白中,在陽光下散發著瑩瑩的光澤,滿園的冬色似乎也要消融在景色裏了。

高鉞走到院門口時停住,好半晌解開了身上披風,遞給了裴達:“為何行程如此匆忙?”

裴達一路追著高鉞過來,話都來不及開口,此時還在喘息:“也不算匆忙,上個月娘子就想著出去了,不過是翠微山之行急了些,先送走了殿下,這才又張羅起來的,只是稟告陛下晚了些。”

高鉞緊繃著嘴唇:“怎不見有人對我說一聲?”

裴達的笑意僵硬了片刻:“高將軍貴人事忙,這點小事怎好專門麻煩將軍一場。”

自泰寧帝登基,明熙出宮後雖是隱瞞了太子的行蹤,但若有些許解決不了的事,賀家不管,裴達會將事給高鉞說上一說。尤是近來,高鉞得知太子在東苑後,闌珊居但凡有點風吹草動,裴達都會將些許消息送給高鉞。此時,說出這句話來,顯得十分刺耳。

高鉞微微挑眉:“裴總管是為何故?”

前日裴達雖不曾入宮,但高鉞斷然拒婚的事,六福幾乎是一字不漏的告訴了裴達。高鉞不光是泰寧帝為明熙想到的退路,何嘗不是裴達能想到的希望。說起來,這些年高鉞著實對明熙不錯,裴達將一切都看在眼中,深覺這樣的夫婿打著燈籠也難尋。

高鉞這個年紀尚未成親,一心想讓明熙離開太子,誰知到了最後,第一個斷然拒絕的人也是高鉞了。雖不知明熙聽到這話的滋味,但裴達聽到的時候,心裏是說不出的難受,甚至有種遭遇了背叛的錯覺,只覺往日裏有眼無珠,差點又誤了自家娘子的前途。

裴達笑了一聲:“高將軍現在知道也不晚,娘子要出去,誰又攔得住?”

高鉞微瞇了眼眸:“你可是……”

便在此時,幾個人擡著幾個箱籠,從正房走了出來,最後的紅衣,尤是惹眼。

晨光微紅,明熙頭梳望仙髻,金銀線纏繞在黑發之間,身著緋色錦衣,腰豎金邊繡帶,嫣紅色的百襇裙上掛著琳瑯白玉。

整個人比前些時日消瘦了些,眉宇間可見幾分愁色,明明該是耀眼的裝扮,因這一抹輕愁,讓她看起來羸弱了不少,也多了幾分脫塵之意。

高鉞與明熙自幼相識,早看慣了這容貌。可驟然看到這模樣,微一怔,心下一緊,宛若被什麽晃了心神。

自從眾人去了翠微山,高鉞鎮守帝京,自是知道明熙不曾去。多日來,高鉞雖在帝京內巡邏,多次路過闌珊居,卻不曾下馬。

明熙見高鉞站在院中,也微怔了怔,勉強露出幾分笑意:“你怎麽來了?”

高鉞站在此處,莫名的喉頭發緊,縱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靜默了片刻,才艱難的開口道:“習武之人,耳聰目明,那日我一進門便知屋內有幾個人了,想必是你坐在屏風後。”

明熙露出幾分尷尬,輕描淡寫道:“想來也是,你雖刻薄,斷不會如此的不留餘地。”

高鉞看著明熙道:“那番話絕非說給你聽,也非讓你知難而退……”

高鉞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再次輕聲道:“我何嘗、何嘗對你刻薄過,不過總有些不得已。”

明熙笑了一聲:“人生在世,哪有那麽多順遂事。高將軍的顧慮,我也明白,能斷了陛下的妄念,何嘗不是好事?”

明熙側目看向高鉞:“高將軍今日來,可是有事?”

高鉞低聲道:“說什麽妄念,你年紀還小,不懂這些人的心思……也是好事,若要怪我,我無話可說,但你不必妄自菲薄。”

這般風輕雲淡的語氣,沒有絲毫責怪,如此客氣,也不曾有脾氣,倒讓高鉞心中越發的不好受了。

明熙倒是毫無心結道:“我為何要怪你?休說陛下當時所說,我事前本就不知,若是事前知道了,根本不會讚同。陛下一意孤行,我又怎會怪將軍的拒絕。你能那麽說,對你對我,都是最好的事。”

高鉞急聲道:“婚姻之事,非你想的那般簡單,以後你總會明白……”

高鉞極少有情緒外露之時,此時深藍色的眼眸中明明溢滿了焦急之色。可兩人站在這院落中,周圍又有不少奴仆,到底許多話不能渲染出口。

明熙道:“以後如何,我已有了章程,將軍不必憂心。”

明熙見高鉞蹙眉,不禁抿唇笑了笑,輕聲道:“這些年,多虧將軍明裏暗裏的照顧,我甚是感念。高家與賀家也非世交,以後總要顧忌一二。將軍以後若有事找我,可讓人送來拜帖。”

高鉞深藍色的眼眸中,似有什麽凝固了,唇角動了動,上前一步,不想裴達卻快步走到了明熙面前,側身擋在了高鉞身側,笑了起來:“時間不早了,娘子還得遠行,不送將軍了。”

裴達跟在明熙身邊數年,對高鉞敬重有加,何嘗這般搶白過。雖知緣故起因,可高鉞到底心高氣傲:“本將軍行事,你敢質疑?!”

明熙挑眉,“我已將闌珊居收拾妥當了,這本是父親的園子,地契不在我手中,將來從安定城回來,也不會回此處了。”

高鉞抿唇道:“闌珊居地方本就不大,也算不上多好,你不喜的話,不住也罷。我在帝京裏也有兩處院落,一處為陛下賞賜,一處為我母親陪嫁……”聲音之中,似乎帶了幾分急切與討好之意,也是往日裏從不曾有過的。

明熙指著門外的幾個箱籠:“這幾箱籠都是當初將軍所贈之物,彼時咱們年幼,不管如何,怎麽都說得過去。”

“如今惠宣皇後不在了,您和我的母親也不在了,這些東西我早不該留在身側,只是一直感念高夫人與將軍的照顧之情,不好貿然送回去。如今要搬去安定城,這東西留在何處都顯不好。我本打算讓人送去高府,如今將軍來了,可自行安置。”

高鉞的心沈到谷底,沈到最暗無天日的地方,整個人似乎要在這寒風刺骨中凍碎了。許久,才找到回了聲音:“只因我在陛下面前說了那些話,你便不顧咱們多年情誼,絕情至此嗎?”

明熙不曾看向高鉞:“不是,將軍多年的照顧,賀明熙時刻感念於心。可你我之間雖有幼年之誼,也是出於你母親的托付。這些都是外力,不是能依靠的力量,是我不該升起的依賴之心。”

“人都是要長大的,總有以後,不能一輩子依靠別人給予活著。再者,你我男女有別,如此下去,哪裏是長久之計?”

明熙見高鉞一直沈默不語,不禁放輕了聲音道:“這些年我從您身上得到的恩惠,足夠您母親還給我母親的情誼了。將軍待人赤誠,將來您要娶妻,我要嫁人,不敢讓將軍難做。這些東西此時送還尚且還好,若待到來日,再憶起來這段,到時將軍的新婦,必然會有所誤會。”

高鉞閉了閉眼眸,挺拔的身形,仿佛站立不穩一般,在陽光下輕晃了晃。

兩人這些年的情誼,高鉞又怎會不了解明熙的性格。往日裏不管如何生氣,她肯刁難、發怒,甚至口出惡言,只因還將人當做是自己人。如今這般的客氣,又淺淡,何嘗不是說明了她的態度。那番話說出來,高鉞不僅會斷了陛下的念想,也會讓明熙知道自己現在的意思。他以為沒有了這一層,兩人必然還會一如從前。

明熙心系皇甫策,根本不會對自己有男女之情。他以為他當時開口的拒絕,最多會讓明熙覺得自己在婚事上遵從了母親的意思,即便知道了這些明熙最多也是發發脾氣。明明這些年都是如此過來的,怎想到不過是一場拒婚,成了這般難收拾的光景。

前所未有的絕望感,將高鉞整個人整顆心覆蓋了起來。可他說不出辯解的話來,甚至覺得自暴自棄的想,這樣何嘗不是自己本該得到的結果。如此一來,那些暴虐,那些殺戮,那些罪惡,世間一切與自己有關的因果,再也無法沾染不上這個人了。

可即便已是心若死灰,可高鉞依然微有不甘,十年如一日的一切對待,都經不過三言兩語的幾句話,經不過這塵世間的一個墨守成規的規則,那些真心即便拿去餵……高鉞明明以為自己恨到了極限,依然不忍心苛責眼前的人。

“賀明熙!你何至如斯狠心?”高鉞驟然上前兩步,將擋在前面的裴達撥開,啞聲道,“你可不膽怯之人,為何說這些話時,不敢看著我?”

明熙回眸,望向高鉞:“將軍這些年征戰在外,我總也不懂擔憂。只望今後,將軍能好好保重自己,一生喜樂安康。”

高鉞咬著牙,許久許久,發不出聲音來:“好!本將軍承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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