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26日，北京某重點大學，天氣晴。

這一天，學校裏舉行了盛大的本科生畢業典禮，體育館裏人山人海，熱鬧非凡，看臺上擠滿了密密麻麻的腦袋，人潮湧動，流動的喧雜散在每個角落裏。館內被精心布置過，處處洋溢著畢業的莊肅和喜慶氣氛，穿著學士服的上千名莘莘學子參加了隆重的畢業典禮暨學位授予儀式。

他們滿身的書卷氣，臉上浮著畢業的巨大喜悅和滿溢出來的青春活力。畢業儀式滿載著他們對四年學習生活的留戀、對同學朋友的不舍、對母校的誠摯祝福和對前程的殷殷期待。

每年六月各大高校都有這樣一個儀式，學子們也需要這樣一個儀式，讓他們和一些人告別、和一個地方告別、和一個城市告別、和一段年華告別。時間攜著他們悄無聲息地往前走了一大步，像是突然跨過了蜿蜒不斷的高山俊峰、奔騰不息的河海溪流，把一些人直接送進了社會，結束了伴隨自己久遠的學生身份，成千上萬的被賦予厚望的追夢學子，他們年輕向上，被希望能不忘初心，腳踏實地，投入到轟然熱烈的時代建設中去。

所有人臉上掛著明晃晃的笑。

到最後，有些人臉上流著一條清澈鹹澀的小河。

又一段青春撲扇著翅膀向時光的深處飛去，空氣裏彌漫著酸澀的味道。

校園裏綠蔭遮蔽的馬路上，散著飄溢長發的女孩兒梁心芽正晃著手裏的學士帽扇風，她畫著精致的妝容，臉蛋小巧而充滿靈氣，五官清秀，偶爾看過去好像還帶著些媚氣，眼角眉梢一不小心便滿帶笑意，正笑瞇瞇地打量著優秀畢業生蘇炑。

學士服齊齊整整的被穿在他身上，帽子也戴得妥帖，他身形偏瘦，這身裝扮更拉出他頎長的身影，高高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框眼鏡，他一半的臉曝光在艷陽下，灼熱滾燙的陽光勾繪出分明立體的臉型輪廓，另一半臉埋在陰影裏，黯然抹著一層冷峻孤傲的黑影，他臉上沒什麽表情，看上去本該像個斯文敗類，但全身飄溢著的不茍言笑的氣質和挺拔正直的風骨硬是讓整個人顯得清清冷冷的，仿佛離人間的煙火氣隔了十萬八千裏。

“蘇炑同學，恭喜你畢業啦。”欣賞了半天男色，梁心芽咧嘴一笑，忽而開口。

蘇炑笑了笑，僵硬的臉上泛了一些活氣。

“好遺憾啊，我當初高考如果多考一點，說不定能和你一起站在這裏畢業。” 梁心芽撅著嘴，神色帶著些許失落。

“不用遺憾，如果你想來這裏讀書，不是要多考一點，而是要多考一科的分數。”蘇炑漫不經心說道。

梁心芽彎著眼睛笑了笑，沒有說話。目光灑向遠處，沒有定睛看便欣喜地開口：“現在普天之下，可不缺學霸，你看，我們學霸小可愛希希到了。”

江涵個子不高，把寬大的學士服穿得晃晃蕩蕩的，夏日的小涼風吹亂了她額前的劉海，整個人像帶著風走路，瀟灑得很。她皮膚白皙，臉略圓，漂亮的大眼睛眨閃著像浩渺夜空中的星星，江涵長得嬌小乖巧卻不怎麽撒嬌賣萌，且礙於自身身高等條件，經常被梁心芽吐槽那怎麽也建立不起來的高冷人設。其實她並不想高冷，只是人有些慢熱，不喜說話和與人打交道，加上學霸光環，久而久之，便給人一種難以親近的感覺。

蘇炑轉過頭去是因為身旁兩個女生克制的談論聲。

“你看那個男孩子，好帥啊！可惜他穿著學士服，今年已經畢業了。”

“他長得好像我愛豆啊，我不行了啊啊啊！”

蘇炑瞥一眼，看見張哲天邁著兩條長腿從陽光裏走過來，學士服被他隨意穿在身上，帽子沒有戴，胡亂拿在手裏，卻讓人感覺有一種名模氣質。帥氣精致的臉龐上，狹長的眼睛透著晶亮的光，深邃的眉宇、高挺的鼻梁、完美的唇形，讓人很難相信在人間竟然有這樣一張臉存在，那是一種幹凈而邪魅的極致誘惑。陽光直楞楞照在他臉上，整個人像是泛著光，撲面而來的少年氣讓身旁的一切黯然失色。

“你倆怎麽換了這麽久的衣服？”等到江涵和張哲天走到近處，梁心芽不走心地抱怨一句。

沒等江涵開口，張哲天先沒皮沒臉地說：“別提了，路上遇一小姑娘，非要加我微信，我和她周旋了半天才放我走。”他懶散地笑著逗梁心芽，夾著翩翩風度。

江涵白他一眼，其實是有個畢業班的學生們攔住他們，讓他們幫忙拍照。

這時，蘇炑的本科室友劉洲已經把相機調整到了最佳狀態，沖他們揮手：“帥哥美女們，大熱天兒的，咱趕緊拍唄。”

說著，四個人趕緊站在主樓面前，挪來挪去地找位置和變換拍照姿勢。

“我喊一二三你們喊畢業快樂，記得控制臉上表情！”盡職盡責的攝影師彎著腰瞇著眼看著鏡頭。

“一，二，三——”

蘇炑突然一把把梁心芽摟進懷裏，手掌輕輕搭在她的胳膊上。

梁心芽本來僵硬彎著的眼裏布滿細碎的笑意，動人而甜美。

“畢業快樂！”

閃光燈“唰”地亮了一下，記錄下這個美麗而難忘的時刻，時間定格在四個人的笑臉上。青春的臉上光影斑駁，不動聲色地寫滿了很多故事，從遙遠的記憶裏一路翻騰著走來，見證了太多的純良真情和是非人世。時光匍匐前進，有數不清的發亮的細節鋪天蓋地般湧上來，變幻在光影裏。

梁心芽讓劉洲用手機也給他們拍了幾張，挑了一張發了一條朋友圈，上面寫著：時光的河入海流，我們沒有分頭走。

這條朋友圈沒有屏蔽任何人。

有些時光，全給你們，我最珍惜的朋友們。

學校旁熱鬧的火鍋店裏，四個人圍坐著吃火鍋，卸下拍照折騰完的一身疲憊，大家放松地閑聊。這四個人並不都是這所高校的學生，只有蘇炑在這裏讀書，其他三個是他的發小，幾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在不同的大學裏念書，蘇炑畢業的這一天，決定一起穿著學士服，拍一張畢業照。他們有一起拍的從小學到高中的畢業照片，不想讓這個傳統在大學結束的時候消失。

店裏這個點兒鬧哄哄的，人多且雜，江涵忍不住開口問：“你們說中國人為什麽這麽喜歡吃火鍋？”

張哲天轉著手裏的水杯，看著那飄香四溢的鍋底，還冒著騰騰的熱氣，想了想說：“吃火鍋的時候，我們聚在一起，總覺得這個時候我們離得最近、最放松，也最熱鬧。其實火鍋還好，但我很喜歡陪我一起吃火鍋的人。”

蘇炑不易察覺地扯了扯嘴角。

“張少爺你這句話一說出口，我有預感今天是你請客。”梁心芽瞇著眼睛盯著鴛鴦鍋裏翻騰的熱湯，饞得不行。

張哲天笑了笑，表示默認。

上菜的姐姐把各式各樣的菜品工整地擺在桌上，臨走時特意問張哲天要不要加水，張哲天是幾個人裏面最懂得人情世故和深谙人性的，他的通達圓潤在他成長的早期便顯露無疑，嘴巴經常像抹了蜜一般的甜，說出來的話直戳人心窩，剛剛點菜時那幾聲美女而不是服務員的稱呼，加上他出眾的外形，已經讓這位服務員姐姐淪陷，縱使他根本從開始就沒動歪心思。

張哲天看著還滿滿的快要溢出來水的水杯，嘴角一勾，“水先不加了，美女你們店裏衛生間在哪兒呢？”

張哲天前腳剛走，梁心芽和江涵開始往鍋裏煮東西，不一會兒，桌上的手機一震一震，發出嗡嗡的響聲。

梁心芽歪著頭看了一眼，神色有些覆雜，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江涵一眼，說：“是上海的號，歐陽哥哥的電話。”

江涵臉色並未異常，平靜如水，一絲漣漪都沒有，依然往鍋裏放著肉片，輕聲說：“我騰不出手，你先幫我接一下。”

梁心芽覦著江涵臉上的表情，發現沒什麽變化，可她仍舊對響著的手機心懷覆雜的情緒，遲遲沒有下手。

“楞著幹嘛，響半天了，怎麽還不接呢。”去廁所回來的張哲天看梁心芽一眼，從桌邊順起手機，很自然地開了免提鍵。

“歐陽哥，是我，哲天。我手機快沒電了，所以剛剛掛了你電話，不好意思。”

電話那邊傳來清亮柔和的男聲：“沒關系，看到小芽那條朋友圈，猜到你們在一起，沒想到猜對了。”

“有什麽事兒嗎？”蘇炑問。

“沒事兒，看到崽子們畢業了，來說聲恭喜，畢業快樂。”歐陽聲音溫和，語氣溫柔。電話那端頓了頓，繼續說：“想當初大家都很小，個個都是小朋友，現在一晃眼，你們都本科畢業了。”

“是呀，想當初蘇炑還是個跟在我身後的小屁孩呢。”梁心芽嘚瑟著，沒有意識到話裏的暧昧，卻被歐陽敏銳地捕捉到，輕笑著問：“蘇炑啊，什麽時候喜歡我們小芽的啊？”

蘇炑想都沒想，不逃避，回答得也老實：“記不清了，高中吧。”

旁邊的張哲天皺了皺眉，挑眉望向蘇炑，苦笑著說：“哥們兒，教你一標準答案——從我剛見到她開始。”

記憶在時光的長河裏蠢蠢欲動，時間倒流，鮮活的生命平行後退，往事翻轉跳躍著回到最初的原點，堆砌出一個久遠而熟悉的世界。

那是2002年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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