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鄉西邊有一口枯井，井沿呈八角形，井口極寬，深不見底，凡是霧鄉的人都知道這一口井，不過正因為大家都知道，所以甚少有人接近它。

張秀才吞吞吐吐地交代出原因：“那地方鬧鬼。”

霧鄉常年雨霧繚繞，迷蒙不可見之處盛多，是以怪談盛行，黑水潭僅僅是其中之一，充其量作一小巫，小巫見大巫，大巫中最惡者正是這一口厄運井，在一切神鬼怪談中一枝獨秀。

傳聞這回事兒總是很難弄清楚具體的散播時間。

不知從何時開始，去過厄運井的人都開始倒黴，死的死，病的病，無一例外，孩童們有膽子到黑水潭來練膽量是因為水虺雖毒，但不傷人……厄運井與黑水潭根本不可相提並論。

它兇且害人。

壯漢到厄運井走一遭，命硬的話，回來多少還能拖著一條病體茍延殘喘，可換做頑皮的劣童就不行了，隔日便會因為不明原因暴斃而亡，毫無例外。

因此，父母們嚴禁自己的孩子靠近那裏，設置了重重荊棘圍欄，又說裏面有猛禽野獸，還讓他們見證擅闖者的下場，這才勉強唬住了那群猴孩子。

“若我是清醒的，絕不敢接近厄運井。”張秀才道：“可那時我喝得爛醉，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一心想著自己目盲再也無法讀書寫字……悲從中來，有了求死之心，所以進了厄運井也渾然不覺。仙子還是不要去的好，那地方實在詭異得很！”

對此，相離置之一笑，洋洋道：“秀才且放心，邪不能勝正，本仙子最擅長的就是對付這些孤魂野鬼。”

在她還是棄嬰時就敢捉著孤魂野鬼的尾巴玩，更別提如今長大成人。

張秀才微一沈吟，終是想不出什麽話應對相離，只好憂心忡忡地在前面帶路。

眾人步至枯井邊，正逢黃昏，日落西山之時，時近春分，可這一片楓林樹梢上卻光禿禿的沒有一片新葉，風吹沙起，地上的落葉縱然腐敗幹枯也不該連一小片殘缺都沒有剩下。

唯一的解釋是這些楓樹都死了，所以沒有落葉，亦沒有新芽。

張秀才站立停步，遙遙指著那口枯井道：“就是那裏。”

說這話時，一陣冷風吹過，張秀才猛地打了一個哆嗦，眼角下耷，眼神漸漸渙散，雙手也開始不住地顫抖。

他的表情在說：“我見到鬼了，好可怕！”

相離往前望了望，睜開右目，這才看到張秀才眼前風景。

那是霧，但同霧鄉的霧迥然不同，它不是白色的，是黑色的，逆風抖擻，像是一陣任意妄為的暴風，又像是一只張牙舞爪的巨口……相離在看到黑霧的同時，切實聽到了一些古怪的叫聲。

“嘶嘶吼！”

在風的呼嘯聲中夾雜著一些野獸的低吟聲，這聲音令氛圍變得更加詭異，陰森。

黑霧的源頭正是那口厄運井，能吐出這樣駭人的“爪牙”，井裏一定有什麽更為恐怖的東西！

鹹魚不明所以道：“窮酸秀才莫要再作妖，這不過是個尋常的枯井罷了，有什麽好害怕的……真是說瞎話不打草稿！”

“尋常？”傲痕輕笑一聲：“這口井一點也不尋常！雖然有些朦朧不清，但枯井的確散發出一點龍族特有的氣息。”

“你胡說！”相離手中的鹹魚叫囂道：“堂堂龍族，雲夢澤水族之首，怎會蝸居在這小小枯井當中？”

東井瞥了鹹魚一眼，紅目灼灼道：“活著的自然不會，死了的就不一定了。”

鹹魚：“……”

東井道：“至少在我看來，井中並無活物。”

相離認同東井的說法。

神目所及，枯井內毫無生氣，更籠罩著一層濃郁的死氣，它與磅礴陰沈的怒氣混雜在一起，凝成滔滔黑霧。

鹹魚說的也沒有錯。

活著的龍族是不會將眼睛贈送給凡夫俗子的，但死了的就不一樣了，屍體不會反抗，任取任拿，縱然有怨言也無處訴說。

張秀才說他那日酩酊大醉，一個醉極的人無論做出什麽事，都不算在意料之外。他看不見東西，醉得迷迷糊糊的，所以取了龍目裝在自己的眼裏亦不算稀奇。

然後，他將那時候發生的事情統統忘記了。

相離三人撇下抖若篩糠的張秀才，靠近井沿，探頭俯視，黑茫茫的一片，井很深，靠掌心焰看不見內裏，於是三人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

傲痕：“……”

東井：“……”

見兩人面色怪異，相離急道：“有什麽異常之處？”

傲痕看了相離一眼：“很軟。”

相離：“軟？”

傲痕道：“腳下很軟。”

相離：“……”她是飄下來的。

東井道：“張秀才所言非虛。”

這本來是個疑點，照常理來說，肉體凡胎掉下深井，不摔得腦漿崩裂，也是個筋斷骨折的下場，但正因為有了這一層軟肉，張秀才能夠安然無恙地從井中取走龍目。

不過這一層軟物究竟是什麽呢？

相離伸手戳了戳，凝聚靈力的手先是陷入軟物中，繼而被反彈出來，這軟物極富彈性，表色是白色的，晶瑩剔透，像是玉一樣。

縱觀井底四沿，竟全是這種軟物。

“這究竟是什麽東西？”

傲痕微一沈吟，提劍在壁上上一劃，這一劍橫斜到底，毫無停滯，傲痕面露詫異，沒有見到意料中之物。

被切開的軟物沿劍痕向兩邊蜷縮，露出井底堅硬的巖石，上頭粘著一片銀色的鱗甲，無光自亮，十分醒目。

相離暗暗吃了一驚。

她見過這東西，龍的鱗甲！

那麽這軟物就是龍肉！與相離在貳劍城底下所見的龍肉完全不同，貳劍城底下的龍肉幹澀發青，是陳年的，這裏的龍肉卻還很新鮮。

傲痕道：“很奇怪，這裏只有龍肉卻沒有龍骨。”

“這些龍骨是以極為巧妙的手法挑走的，而且……”東井頓了頓，露出極為嚴肅的表情：“這裏不止是一具龍屍。”

東井側目旁觀，井本該是一個直上直下的深穴，但這井底下其實還別有洞天……外面看到的不過是一個區區邊角，它的內裏並不只是一個洞，而是一個長方體的空隙。兩面墻撐開了這個空隙，這兩面巨大無比的墻遙遙相對，墻上白花花的全是龍肉。

照一般龍的大小來推算，這裏大概有十幾具龍屍。可究竟是誰在雲夢澤屠戮了十幾條龍卻不被旁人察覺。

相離第一個想到的是寒登，只有他才能做出這樣巨細無遺的安排。

不被山脈河川束縛的鳳族血脈還不能滿足他？他還要這些龍屍，龍骨做什麽？

莫非真的與玉泉的身世有關，但若那樣，聖天帝就不能洗脫嫌疑了。

相離憂心忡忡，心亂如麻。

就在這時，霹靂兩聲，雷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向傲痕與東井，兩人一左一右側頭避開。

相離：“……“

他們三個都在井中，可這霹靂雷光唯獨不劈她，莫非她是多年來做的好事終於有了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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