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連接霧鄉和浮土的拱橋轟然倒塌，歷經百年風雨，這座拱橋其實早已陳舊不堪，破破爛爛……然而，引發倒塌的原因並非年久失修，疏於打理，而是那成群的水虺。

它們團簇在一塊兒，形成一股大搖大擺的巨浪，輕而易舉地將拱橋拍散。

相離歪著頭做思索狀。

或許，眼下繼續稱它們為水虺並不恰當……它們在她封印斬龍劍的那一剎那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開始不受控制地脫胎換骨，對，它們已不再是水虺。

水虺化蛟！

黑袍青年斜眸瞧著這一幕，毫不掩飾面上的厭惡之情。化蛟是水虺踏向龍族的第一步，亦是水虺玷汙龍族血脈的第一步……而蛟比水虺更令他生厭，蛟的控水之力是水虺無可比擬的。因此，蛟時常引發水禍，然後，不明所以的人，總將這筆賬算在龍族頭上。簡直莫名其妙！

到這時，黑水潭中的浪潮已脹大了好幾倍，一百多條水虺同時化蛟，帶得黑水潭中激流翻湧，水漲船高，相離嘖嘖稱奇，傲痕面上毫無波瀾。

在他看來，這是理所應當的。

這些水虺一直被斬龍劍壓著，不得施展修為，如今斬龍劍已被相離收服，壓抑已久的修為湧上來，正好沖開瓶頸。

白袍少年將視線投向黑浪中一處，他剛結交的友人……正在奮力脫去黑溜溜的外皮，脊背處已露出一段鱗次櫛比的新皮。水虺到蛟的轉化便像是蛇蛻殼一樣，從殼裏出來後，樣子會與之前完全不同。

它們頭上的小鼓包會變作又長又寬的鰭，背脊上也會豎起大片的鰭，就外貌來講，與龍有七成相似……但還不可以稱之為龍，因為它們沒有成形的四肢，尾巴也還維持著蛇形。

相離垂眸瞧另一頭矮下去的霧鄉土地。

她腳下的浮土上升達最高點，化蛟掀起一大陣水花沖向霧鄉，水量不多，不至於釀成水災……只不過將街道上的青石板沖刷了一遍，另外滑倒幾個頑皮孩童。黑水潭中，群蛟開始順著水勢湧向下游，只要順著這條水流一直沖入海中，它們就能成為真正的蛟。

但有一條猶猶豫豫的沒有立即跟上去，它回過頭，將目光投向白袍少年，青眸中透著不舍。

它認真道了一聲“再會”，才跟著沖向下游。

白袍少年默默看著它遠去，未出聲，但目光隨著它一直到水流盡頭。

“白龍君不必擔憂。”傲痕道：“成百的蛟群即便置身海中也是無人敢欺負的……而且，若它潛心修行，或許日後會有機會成為龍族中的一員。”

說罷，傲痕言猶未盡地看了黑袍青年一眼。

黑袍青年目光不善道：“我知道，這個就不用閣下好心提醒了。”

傲痕點點頭：“黑龍君心中不忿是應該的。”

“哼！”

相離並不睬這兩人的唇槍舌戰，她嘴角上揚……這一切都要歸功於她。

兩個“祖輩”老人險些喜極而泣，對著相離又跪又拜：“小姐對我族的恩情，形同再造，終此一生也萬萬不敢忘懷。”

相離定睛看了兩人一眼，果然，斬龍劍一去，這兩人身上立時便有了生氣。並且眼裏有光，不再死氣沈沈的，蛟尾巴也縮了起來，化形出正常的雙腿。

看來還能再活一段日子。

兩老人仍不停地表達感激：“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小姐的恩德刻骨銘心。”

相離眉眼彎彎。

她惡名昭著，往常不是被別人追著打罵，就是她追著別人欺負戲弄，被人這樣直面感激真是第一次。當然，這不是說她全然不做好事。

正相反，她做的善事不少，打過流氓，也接濟過乞丐，只是沒得到感謝先把人嚇跑了。

相離頓了頓，攏不住笑容道：“你們真的當我是恩人？”

“千真萬確。”兩老人齊聲：“我二人均是肺腑之言，不敢有任何欺瞞。”

相離：“那我這個恩人說的話，你們聽是不聽？”

黑袍青年一臉“莫問相離果然不會好心”的表情。

兩老人對視一眼，鄭重道：“是，但凡小姐之命，我二人勢必殫精竭慮，哪怕要我二人豁出性命。”

“性命就不必了……”相離擺手道：“我看上去像是十惡不赦麽？不過想問你們幾個簡單的問題罷了。說來，你們蛟中可有自稱寒姓的？”

長耳老人偷偷瞄了黑袍青年一眼，低聲道：“在過去的確有，小姐這是想追究……”

相離打斷他：“不是追究，只是想同你們打聽一個人，在你們認識的人中可有人名為寒登的？”

“寒？”

長耳老人再次看向黑袍青年，後者道：“寒登並非龍族中人……在雲夢澤境內，自稱寒姓的可不止一家。你以為我今日幹什麽平白無故的來黑水潭？”

長耳老人打了一個哆嗦，艱難道：“龍君恕罪。在過去，確實有許多蛟自命不凡自稱寒姓，但在片刻前，黑水潭內的蛟便僅剩了我們兩個，我們這樣的沒落遺族茍延殘喘，哪還敢妄自稱為寒姓？”

黑袍青年：“諒你們也不敢！”

“再說過去自稱寒姓的……”長耳老人繼續道：“水虺壽命不過寥寥五百年，若不能轉化蛟身，便只有死路一條，只有化成蛟才能續命一千年……在過去的九百年裏，沒有任何水虺成功化蛟……小姐要找的這個人若真是我族之人，那他現在不是死了便是已化身成龍。”

龍自稱寒姓總沒有問題了罷……

相離面露難色：“……”寒登若是龍便不必奪取神族血脈，按推測，他多半不能化龍，那他現在是什麽？鳳凰血的水虺？

這時，高瘦老人突然插話道：“我想了想，小姐說的這個人我也許認識……我不清楚他如今身在何處，但小姐若想知道他的事，我一定知不無言言無不盡。”

相離道：“你盡管說說看，雲夢澤裏，誰與他走得近……特別是女人。”

高瘦老人道：“寒登的住處便在在黑水潭下，不如我先帶小姐去看看他的住處？”

相離：“好。”

只聽噗通一聲，高瘦老人現出銀色蛟身，縱身一躍跳入水中，一條長鰭蛟緊隨其後。

相離跟著下水，黑水潭表面不過是雲夢澤寥寥的一小塊，不想底下也不深，汙泥不沈，雜物漂浮，相離一只眼睛看得東西不甚清楚。

高瘦蛟給相離指了一處洞穴：“那裏便是寒登住處。

相離探頭往洞裏看了一眼，極小的洞穴，但出奇的幹凈，裏面空空如也，只有墻上寫著四個字：天道酬勤。

字體是隸書，筆走龍蛇，不過大約是毛筆選的不好，筆鋒過於圓潤，缺乏了力道。

但這個是筆的緣故，不能賴下筆的人筆力欠奉。

高瘦蛟：“我記得這個是寒登用尾巴畫的。”

相離眉頭扭起：“……用尾巴畫的！”這可比她用毛筆寫的好看多了。

高瘦蛟道：“對寒登，我所知甚少。它似乎生來就與我們不同，除了沒日沒夜地修行，他還喜愛人間的文字。黑水潭中並無藏書，亦放不了藏書，他便時時刻刻到外面學習，水虺不能化形……他起初不能念學，只能偷偷溜到書舍後面的樹上，跟著學生用尾巴練字。直到後來，有人幫他化形，才終於遂願上了人間的學堂。但其實那時候，他已經勝過凡間的夫子了。”

相離：“……”厲害！

但，這個寒登諄諄好學，似乎與她所見的那個負心漢大相庭徑。

傲痕也道：“黑水潭中叫作寒登的便只有這一個？還有沒有其他同名同姓的？”

高瘦蛟道：“便只有他一個。在過去，蛟自以為與龍相近，時時刻刻想要同龍族比肩，甚至以龍族身份自居，稱寒姓。但蛟要的不過是個姓氏，於名字一途十分隨意，有時幹脆以數字命名，有的叫十三，有的就叫十四。寒登這個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只有一個。”

相離：“瞞著，你剛剛說有人幫她化形，是何人幫他化形，蛟？”

“不是，蛟還不夠本事使出毫無破綻的化形之術……”高瘦蛟不自覺看了黑袍青年一眼，頓了一會兒，才道：“那是一位龍族少君，與寒登關系極好，常常偷偷來黑水潭……至於小姐說的女人，倒是有一個凡人女子與寒登分外親近。”

相離：“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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