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妖的人比比皆是，怕人的妖我還真是破天荒頭一回遇見。”相離頓了頓，認真道：“只端著一對長耳朵，哪唬得住那群小魔頭？他們只會想，這長耳朵說到底也沒長在他們身上，他們幹嘛害怕？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只有這長耳朵真的長在他們身上的時候，他們才知道害怕。但等他們把水虺帶回家再拉長他們的耳朵，不是為時已晚麽？依我看，出手的時機得擇早一些。”

兩老人：“……”

相離：“我說的話可有不對之處？”

……

高高瘦瘦的老人抿了抿唇，漆黑黯淡的眸中泛起一層薄光，他正用極為詫異的目光看著相離：“幾位是從上游誤入黑水潭的？還是說……從霧的內裏出來的？”

問第二個問題時，高瘦老人喉頭艱難地滾動了一下，那語氣簡直像是正在承受饑荒的難民，乍一眼瞧見了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心裏卻明白那是因饑餓過度產生的幻覺，始終可望不可及。

相離：“……”

不必多說，龍族對水虺羞於啟齒，眼不見為凈，想必一直對黑水潭不管不顧，幹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它不存在。

“我們是從雲夢澤內頭出來的。”

說著，相離橫了身側黑袍青年一眼，含嘲帶諷。

虧這條黑龍頭先還說的振振有詞，什麽黑水潭是雲夢澤範圍，水族一員，絕不容外人滋擾生事，卻不想它們早已被尋常凡人欺負到頭上去了。

厚顏無恥！

“哼！”黑袍青年瞪了相離一眼，別開目光，他強壓心中難堪，將目光刺向長耳老人：“妄你們已修成蛟身，竟連幾個凡間孩童也收拾不了。”

“你們……真的是水族中人？”長耳老人不可思議地看向黑袍青年，渾濁不清的視線死死釘在他身上，須臾，相離察覺到一股孱弱的神識。

弱不經風，氣若游絲……蛟要用神識而已，會這麽艱難？

黑袍青年跳腳道：“虧你們還妄自稱寒姓，簡直丟盡了雲夢澤的臉面！你們世世代代居住在雲夢澤，卻連雲夢澤的本家也不識得？”

相離：“……”真臉說！

兩老人面面相覷，楞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反應過來，忙不疊地行了個跪禮：“不想龍君竟會親臨黑水潭，屬下等有失遠迎。”

龍族親臨，卻只有兩個行將就木的老蛟行禮，黑袍青年哼哼卿卿的，嘴角向下耷拉，沒有半點不高興。

“黑龍君真不愧是雲夢澤的本家！”傲痕挑高了眼角道：“在其位，而不謀其政，但垂垂老矣的屬下仍會對龍族磕頭行禮。這個想必就是寒姓龍族的高明之處罷！”

黑袍青年臉上一青，咬牙切齒道：“起來，你們給我起來！這樣跪著要給誰看。”

“是。”

兩老人相互攙著手，顫顫巍巍地起身，猶如兩個木偶人，動一發而動全身，小小地碰撞一下，恐怕就能教他們骨肉分離。

老，當真是這世間最為遲緩的銼刀，但饒是如此，也沒有人可以說它不厲害。

相離看得真切，生氣流逝，這兩條老蛟的壽命快到盡頭了。

黑袍青年沖相離道：“你看了這些就該明白……五鳳族！龍族！呵呵，就憑他們？你以為可能嗎？”

相離想答：不可能。

她萬萬沒料到，聖天帝的本族會這樣落魄。

書中記載，水虺的小部分可以修煉成蛟，蛟的小部分能夠修煉成龍，龍的小部分再成為角龍，她原以為水虺雖不及龍族，至少也該淩駕於其他水族之上。

卻沒想到無知兒童也能欺負到它們頭上。

相離不回答黑袍青年的問題，只道：“你們是蛟，有上百年的修為，就算命數將近，也不該虛弱至此？”

長耳老人往相離腳下看了幾眼，用不確定的語氣道：“不瞞……姑娘，雖然我倆修為低微，卻也不至於輸給一般凡人……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那座橋在作怪，有它在，我們拿凡人沒有一點辦法。別說動用法術了，光是站在這裏維持人形便已十分困難。”

說著長耳老人身後抖出一條蛇尾，他拉長了衣袍將它尾巴重新疊好縮成一團，再用腰帶打上結，這樣半人半蛟，難怪他剛剛阻止孩童的姿勢那樣奇怪，原來他並不是用腿走路，而是用軟肉在地上緩緩挪動。

這時，高瘦老人把話接了下去：“若非這座橋，我們豈會被霧鄉的孩童欺負？我們無意與人相爭，本來霧鄉的大人們已聽信了我們編造的假話，認定黑水潭的水有劇毒，答應我們不再接近……可霧鄉的孩童冥頑不靈，他們不喝水，只來捉水虺，也不知哪個說誰捉到了水虺就是孩子王、大英雄！之後，但凡膽子大的都要來黑水潭試膽量。百般無奈下，我們只好化作人形，借下棋為名在這裏時時刻刻看守著。”

相離奇道：“你們兩位年紀這麽大了，恁地不教年輕的上來看著？”

高瘦老人道：“不是不教，而是水虺修為不夠，不能化作人形。”

相離：“水虺，沒有蛟？”

長耳老人嘆了口氣：“有那座橋在，下海的通道被阻，水虺無法走水變成蛟。我們倆是黑水潭裏最後的蛟。”

高瘦老人蒼涼道：“再撐幾年，我們不在了，真不知這些子孫後代會如何。”

“你們說的橋就是那座拱橋，它看著很普通，有什麽奇特之處？”

相離用神識探向連接浮土與水鄉的那座拱橋，不試探倒還相安無事，這一探竟招回一道劍氣。

沒有片刻猶豫，劍氣直直沖向相離左眼。

電光火石間，傲痕躍至相離身側，輕輕提掌相抗，只聽掌上傳來啵的一聲，劍氣化了。

傲痕道：“不要用神識去看，那東西用肉眼就能看見。”

“嗯。”

這次相離學得很乖，躲在傲痕身後探頭探腦，遠遠得用肉眼看，那是長長的棍狀物體，一頭尖，一頭鈍，一把劍？

劍為什麽要掛在橋下？

只見長劍無鞘，劍柄狀似龍首，紅色劍身由龍首吐出，呈赤龍吐炎之勢，相離瞅這外形，與玉泉先前的龍吟劍倒有幾分相似。

長耳老人道：“想當初，我走蛟回來的時候就有了這柄劍，大約在距今九百年前，那時候這裏還沒有這麽多凡人居住……聽說是我不在的時候，蛟群作亂殺了許多人，有一個法力高強的道士看不慣，便修了這座橋鎮壓蛟群。從那以後，無論蛟，還是水虺都被鎮壓住修為，別提化龍升天，連走蛟都做不到。”

相離用眼神刺向黑袍青年：“龍族對此不管不顧？還是樂觀其成？”

黑袍青年冷哼一聲。

長耳老人搖頭道：“雲夢澤陣法重重，亦沒有水族願意為我們傳信……況且，此劍名為斬龍，或許並不是在虛張聲勢。”

黑袍青年龍眸斜睨：“不過就是柄劍罷了！還妄圖斬龍？”

他甩開袖，一掌拂向那劍，去勢洶洶，欲將它拍得三長兩短，卻不料劍氣倒轉，破開他的神力，反刺向他的面龐，他已立時側身相避，還是在臉上留下一道劍痕。

好駭人的一柄劍，名為斬龍，真能斬龍。

長耳老人驚恐道：“龍君萬萬不可輕舉妄動！”

相離：“……”

那道士的修為顯然在龍族之上，先天神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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