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離將石板上所載血書一字不漏地告知柏舟。

她可不打算去鳳凰峽谷。

對此，柏舟並未做出任何表情，倒不是他不願將憤怒等諸多情緒斥諸表面，而是眼下的他做不到……畢竟他目前只是一柄赤紅色的鳳紋斷劍。

他的沈默持續了極長的一段時間，似乎籠罩在憂傷中不能自拔，相離想他至少也是滿腔怒火，悲憤填膺。

因為，五鳳族最註重的便是血脈。

這時，鳳紋劍上揚起陣陣輕煙。

相離：“……”被氣得七竅生煙了！

為免柏舟走火入魔，相離試著喚了一聲：“柏舟君？”

“不可原諒！不可饒恕！”柏舟咬字狠辣，一字一頓道：“玷汙五鳳族的血脈即等同與整個五鳳族宣戰，無論此人是何等身份，何等地位，位處何方，哪怕是天涯海角，我也勢要誅殺此人。”

姑且不論對與錯，手段與過程，五鳳族費勁上萬年維持的神族血脈絕對是崇高，不可褻瀆的。

相離收回目光，柔聲寬慰道：“對五鳳族來說，這個絕非難事。寒登三身已隕其中二身，只餘下最後一身，只要你們能找到他，半神之體又怎會是純正神體的對手？”

仙與神之間有一道極難跨越的鴻溝，半神與純正神族之間亦然。

“就算五鳳族不出手。”黑貓綠眼中透出騰騰殺氣，插話道：“我主人也不會放過他。”

話音剛落，一個清朗的聲音道：“聽說雲夢澤終年隱匿在一層朦朧的水霧之中，外人無緣得見其中風景……但有傳聞言斜陽西落時，龍族會帶著魚蝦到水面上載歌載舞，去那看看此等美景也好。”

聞聲，相離咦了一聲，轉過頭去看傲痕。

果然是傲痕插話，只見他已經結束打坐，將腦袋杵在膝蓋上，見相離將視線投過來，便沖她淡淡一笑，顯然多少恢覆了一點元氣。

相離笑道：“聽上去倒是個好主意，鳳族擅歌，龍族善舞，我已聽過鳳族唱歌，有機會是該看看龍族跳舞了。”

傲痕長眸微挑：“那麽，你是答應同我結伴同行了？”

相離道：“這話大可不必挑明了說。”

傲痕道：“說的是。”

拐腳狐貍沖著黑貓嘿嘿怪笑，便笑邊流口水：“聽說雲夢澤哪裏有很多鮮美的魚吃。”

黑貓嫌棄道：“你就知道吃！”

就在這時，相離忽然聽到一陣古怪的聲音。

刷！刷！刷！像是一把鋒利的刷子正在刷去土墻上的毛刺，聽聲音這把刷子應當十分鋒利，去勢未有任何停頓。

眾人目光向上，這清越的刷聲來自上方。

拐腳狐貍拿後腿撓了撓臉：“……我認得這聲音，莊稼漢用鐵鍬鏟土的聲音。”

相離搖頭：“是鏟土的聲音不錯，但這人決計不是什麽莊稼漢，我們在深不可測的地底，莊稼漢可沒本事挖到這裏來，更何況種什麽莊稼也不用挖這麽深的坑。”

傲痕道：“這是劍聲，有人在用劍鏟土，而且是十分鋒利的寶劍。”

相離奇道：“用寶劍鏟土，哪有這樣的人？”

這話說的不多，修真界多數人惜劍如命，旁人不甚令劍蒙了一點塵極有可能激發一場激戰，劍在極大多數時間裏，幾乎可以代表它的主人。

誰料話音剛落，斜上方便鑿進來一節劍尖，如芭蕉扇般巨大，劍尖雪白透亮，靈力騰騰，果真是一柄難得的仙劍。

這時，一個聲音急切道：“師姐，你在不在裏面？”

相離認得這個聲音，她的師弟。

原來用寶劍鏟土之人正是玉泉。

相離嘆了一口氣。

玉泉拮據且兩袖清風，哪裏來的膽子暴殄天物，空桑山怕是連青菜豆腐也吃不起了……逼她辟谷不食？

不等相離回答，玉泉拔出巨劍，從夾縫處進入墓室，猶豫操之過急，身上濺上不少汙泥黑點，相離很久沒瞧見玉泉臟兮兮的樣子，自從他學會法術後，捉弄他變得愈加艱難。

而且，還和師傅一樣偏愛一塵不染。

然而，此刻，玉泉完全沒註意到自己臟兮兮的白袍。

“師姐！”

玉泉目光中充滿欣喜，但瞧見相離飄乎乎接近透明的魂魄後，笑臉開始往下耷拉。

相離微忐忑地看著玉泉，舉步不前……她騙走玉泉獨自行動在先，不顧玉泉的傳訊任意妄為在後，這兩樁怕是不能說說就算了。

等等，她傷的這麽重，玉泉多半不會再責怪說教吧！

想罷，相離沖玉泉招了招手：“玉泉，多日不見，還好吧？”

玉泉雙目泛紅，相離料想他大約又要向從前那樣撲過來抱她的手臂，心嘆這師弟還真是長不大。

不過，出乎相離意料，玉泉並未撲上來，而是端起劍，將劍尖指向她身後的傲痕，劍風抖擻。

玉泉道：“師姐，你讓開。”

見狀，黑貓與拐腳狐貍立即躍至傲痕身前，身體前驅，胡須倒豎，獸目怒瞪，發出嗷嗷低吼。

相離只感覺兩股妖風撲面而來。

玉泉周身也揚起一陣劍意與妖氣相抗，嘴上則深惡痛絕道：“妖物！”

相離從這兩個字裏理解到多層意思，第一，禦使妖物的必然不是好人，第二，禦使如此厲害的妖物，主人必然壞的不同尋常，第三，令他師姐與妖物為伍的，必死無疑。

傲痕瞧了玉泉一眼，淡淡道：“你們兩個退下。”

拐腳狐貍道：“那也要他先將手上的劍放下才行！”

玉泉劍上開始凝聚劍招。

“玉泉停手。”

相離飄了兩步擋在傲痕身前，他身受重傷，再受不了任何打鬥。

玉泉用委屈的目光瞧相離，聲音顫抖：“師姐！”

語氣中夾雜著質問、聲討，他無法理解，相離為何要站到傲痕那邊。

相離用溫和的目光看玉泉：“玉泉，來！先把劍放下，有話咱們慢慢說。”

這時，玉泉突然失聲道：“師姐，你的眼睛！”

玉泉的眼神在一瞬間由嫉惡如仇轉變為憂心忡忡，至少，相離從未見他露出這樣驚恐的表情，起碼，她變作游魂還不足以將玉泉嚇成這個樣子。

她眼睛出了什麽嚴重的毛病？可她明明看得見，魂魄這東西不同肉體，通常沒有眼睛上的問題。

相離：“我的眼睛怎麽了？”

傲痕瞧著相離的背影嘆了口氣，即便存心隱瞞，也難保有些秘密終有一日浮出水面，不過於他而言，這並不算一件太壞的事。

他原本就無心隱瞞，相離有權知道自己的身世。

拐腳狐貍探頭探腦看了相離一眼，大大咧咧道：“小姐的眼睛沒什麽毛病，只是一只眼睛是黑色，另一只眼睛是藍色。”

相離皺眉看向玉泉雙眼，從他眼中捕捉到自己瞳色，誠如狐貍所言，她的右瞳變成了藍色，她伸手遮住左眼，用右眼看狐貍。

這一眼，她看到一只極為巨大的玄色狐貍。

狐貍的真身。

不必動用神識，一眼就能看穿旁人真身，相離相信這是傲痕神目才能見到的風景。

她不該有這樣的神目。

相離有些茫然。

過去幾百年，她似乎太過小瞧自己了，但凡法術一學就會，但凡陣法一點就通，連玉泉都做不到這樣，她以為自己天賦奇才，但想不到其實再天賦奇才也做不到這樣。

“傲痕。”相離轉頭看向傲痕：“我的眼睛……”

傲痕偏開視線，不與相離對視：“那是神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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