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你們兩個似乎並不投緣。”

步閑庭抱著柱子，轉頭瞥了相離一眼。

相離臉上笑瞇瞇的，這話就是她說出來故意嘲笑步閑庭的，這麽大一個男子漢竟然被鬼嚇成這副樣子。

真沒出息！

比嬰孩時的她差遠了。

據伏無定所言，他撿到相離的那個晚上，天灰蒙蒙，夜陰沈沈的，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夜，那是孤魂野鬼最喜愛的冷與暗。

誰能試想究竟是怎樣殘忍無情的父母才會選擇這樣一個日子將孩子遺棄，可當伏無定見到相離，她不僅沒有哭，還在笑。

梧桐樹洞裏，她正和一群小鬼堆在一起玩鬧，就這麽坐在一群孤魂野鬼正中間，小手上還扯著一只俏皮鬼的黑尾巴，邊甩邊露出沒長牙的牙床嘿嘿直笑。

相離得意地揚了揚眉，且不說她，他們空桑山的弟子就沒有差的，在玉泉三歲時，她將他丟進小鬼堆裏，這小子沒一會兒就學會了對鬼拍符咒，可謂天賦過人。

興許是被相離蔑視的目光刺激到了，步閑庭拍拍屁股從地上站了起來，十分幽怨地盯著相離，心道：原來天上的仙女未必同凡人間的故事中傳聞的那樣溫文爾雅……性格同相貌實在差太多了。

相離哎了一聲，道：“閑庭君這麽快便不怕了？”

“道長是父輩友人，徒然被嚇一跳無可避免，焉有繼續害怕之理？”步閑庭眉頭挑了挑：“仙女姐姐，你好像很掃興哦？”

鬼道士看了步閑庭一眼，道：“難怪閑庭被嚇到，當初實在是迫不得已……”

“……”步閑庭睜大眼睛瞪著鬼道士，臉轉向一邊，沖他擺擺手表示並不在意。

相離道：“我們同道長乃是同一目的。”

鬼道士正身同相離兩人狠狠一揖：“兩位上仙對翁君的關懷，貧道不勝感激。”

相離：“不妨事，只是不知道長有沒有找到什麽蛛絲馬跡？”

鬼道士搖頭道：“恐怕兩位上仙要敗興而歸了，實不相瞞，貧道久居此地，幾乎將所有地方翻遍了，始終未尋到任何線索。盛宅當中，除了眾多匾額，但凡有字的，比如書籍畫冊似乎都已被毀去了。”

賀南尋伸手摸了摸趴在肩頭上的小貓，忽開口道：“道士你只是用肉眼查看，難免忽略了一些細枝末節。”

“不知上仙有何高見。”

“沒什麽高見，只是我同一般人有些不一樣，依賴的是它們的嗅覺。”

賀南尋輕輕甩袖拂出兩道黑影，狐貍，還有幾乎被悶壞的花謝，由於這家夥太過煞風景，賀南尋一直掩著袖口，隔斷了乾坤袖內外的聲音。

是以花謝一出來，手中還握著一柄亮閃閃的九尺鋼刀，四顧而視：“那妖怪在哪裏？你總算放我出來幫你們了？哎……”

相離：“……”

賀南尋：“……”

“好了，呆子，到我們做活了，在這院子後面我聞到了奇怪的味道。”小貓一躍跳至狐貍腦袋上，抱著它的腦袋，扯著它銀耳朵沖它發號施令，狐貍腦袋疼，如扯線木偶般擡著腿踉踉蹌蹌地向前走。

相離同賀南尋緊隨其後，到後院，他們發現翁宅同尋常的高門大院不同，前頭是大宅，後頭卻不是花園，荒地，一大片的荒地，在荒蕪以前應該是一片田野，田埂分明，似乎是種菜的那種。

真教人疑惑不解，這樣的豪門大院何必這般節省？節省便也算了，既然種了菜，那怎麽沒有任何豢養牲口的圍欄？雞鴨鵝舍一個也沒有，真奇怪……

這時，相離見到另外一件古怪事，狐貍正在挖坑，在荒地裏挖坑，兩只爪子刨的飛快。

相離沖賀南尋道：“它這是餓了在找田鼠？”

賀南尋目光凝著狐貍，淡淡道：“你或許不知道，修煉上千年的貓可以嗅到一點七情六欲的味道，尋常味道會隨風散去，但極喜或是極悲的味道多少會留一點下來。”

蹲在狐貍腦袋上的小貓應聲道：“主人說得不錯，我正是在這土裏聞到一股極喜之味。”

“找到了。”

狐貍爪子扒拉出一塊卷成一團的黃色布帛，想來因為同土色相近所以埋在土裏無人發覺，它扯著邊角攤開，不想上面竟還寫著字：喜餅五十擔，九頭鮑魚二十只……儼然是一張清單。

相離低頭道：“這是什麽？”

賀南尋：“我想這是一張聘禮清單。”

“那便是說這裏曾有人嫁出去，莫非是翁玄感的妹妹？”相離仔細將禮單看了個遍，看到落款時尖叫道：“步閑庭，這是你家的禮單！”

翁家同步家原來是親戚關系，不知是哪一代。

步閑庭凝了落款一眼，喃喃道：“二十三年前……”

相離盯著步閑庭道：“你今年是不是二十二歲？步家的禮單……翁玄感妹妹難道是你娘？”

聞言，步閑庭猶如遭受晴天霹靂，呆楞在原，雙手攥得死死的，良久，才艱難道：“我不知道，我沒有關於父母的記憶，他們死於一場瘟疫，那時候，家仆也死了個七七八八，這些事情從來沒有人同我講過。”

那是……想要痛哭卻不知如何痛哭的語氣。

這般遭遇，相離真不忍心叫他哭，指出其中一個疑點：“慢著，我記得你母親叫作江客琴……或許不是。”

一旁的鬼道士噎了一下，抖聲道：“其實步夫人並不記得自己的娘家人，忘記了自己姓甚名誰，江客琴這個名字是後取的，鑒於她的生活習性同莫城人有所不同，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莫城外的人，不想……”是翁家僅存於世的血脈之一。

相離旁觀步閑庭同鬼道士死灰般的面色，她何嘗不是被這真相逼的啞口無言？

窮奇……究竟要殘忍至何種地步？

翁玄感同步宮錦相知相識，可兄妹兩人卻相見而不相識……

步閑庭捂著頭苦笑道：“原來翁玄感是我的舅舅……我來為他找親人，卻不想我就是他的親人，那也沒什麽不好，我至少還有一個舅舅在世上。”

至少……呵，終於找到自己的至親，但這時卻發現他們幾乎死光了，僅剩下那的這個也只想用生命同敵人拼個你死我活。

說這話時，步閑庭渾身透著一股頹然，幾乎要被事實真相狠狠打倒，不光他父輩的人啊，他的外戚也同樣遭到了窮奇的殘害……

步閑庭強壓心中憤懣，如果不那樣，他恐怕會把心嘔出來。

只見他緩緩蹲下身將那禮單拾起，仔細拍了拍上面的土灰，珍而重之的放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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