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謝說這話時已解了身上藥筐，坐在水榭的圍欄上休息，相離倚神靠在橫欄上，在花謝左側，賀南尋則在閣樓內為步閑庭切脈，他們之間只隔著一扇敞開的木門，步閑庭的目光正是透過門洞落在相離身上……

相離對步閑庭的目光敬謝不敏，卻斜眼道：“花謝君以貌取人，何其膚淺？他多看我幾眼自然是因為我與眾不同，欣賞我品質性情得天獨厚，或是驚嘆我才學出眾，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花謝楞了一下，嫌棄道：“上面說的你有哪個？”

“花謝君……”相離回過頭沖花謝嘿嘿一笑，唇邊彎度還未放下，眼中迅速閃過一絲惡意，她出手極快，瞬息間已伸手探到花謝額前，屈指一彈，啪！

相離咯咯笑道：“花謝小藥童，胡亂說師傅的是非，師傅可是會教訓你的。”

相離身邊還站著管家方善，她以花謝師傅身份自居，花謝並不能反駁。

“……”

花謝腦袋晃了幾下，只覺得耳裏嗡嗡作響，怒瞪向相離，卻見她俯身逗弄錦鯉去了，半個身子遙遙探出欄桿，不知什麽時候手上多一個幹饅頭，掰成一片片丟在水裏，水中錦鯉繞著饅頭湊成一團，團錦成花，魚尾一擺一擺的，花於水中旋擺，可比世上大多數的花還要鮮活。

一旁負手而立的方善眉尖不安分地跳動著，極為看不慣相離那不拿這裏當別人家的態度，但他並未直說，按捺性子盯向她，目光灼然……真恨不得用眼光在她身上挖出幾個洞來。

這時，一個輕佻的聲音道：“我家錦鯉好看嗎？肥不肥？”

聲音是從門內傳來的，相離回過頭，只見步閑庭手中端著一盤葡萄走出來：“巫醫妹妹，要不要吃葡萄？”

相離挑眉，這葡萄絕不會好吃。

因為葡萄酸得步閑庭直咧嘴，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有病……仍一顆顆往嘴裏塞，賀南尋跟著步閑庭走出來，面無表情。

“謝謝，不過我不喜歡吃酸葡萄，我喜歡吃甜的。”相離轉向賀南尋正經道：“師兄，情況如何？”

賀南尋看了步閑庭一眼，淡淡道：“病入膏肓，藥石無靈。”

聞言，相離微微一楞，下一瞬反應過來……賀南尋刻意誇大其詞，修仙者為凡人看病，看的不是病癥而是氣。

在她看來，步閑庭周身縈繞著一股清正之氣，幾乎沒有汙濁之氣，即便是有病，也絕不至於病入膏肓。

賀南尋這麽說一定是有所圖謀的，而她要做的自然是配合。

方善怒道：“無良庸醫，膽敢在太守面前信口胡說，太守不必相信這等小人的胡言亂語，我這就將他們抓起來關入牢中，好好敲打一頓之後，看他們還敢不敢胡說八道！衛士何在？”

相離身側傳來一陣刀劍出鞘的清脆聲，但她面色如常，即便拿仙劍砍她也沒什麽作用，何況區區凡鐵？

“退下。”步閑庭沖那些衛士擺了擺手，扭頭沖方善道：“方善，其實他並未說錯，莫城失憶之癥若真是病，那我身上這樣的就該稱之為病入膏肓……失憶之癥存在已久，過往也有許多醫師毛遂自薦，可惜總也不見得治好。這樣的疑難雜癥並不尋常，治不好並不稀奇，但若是反過來責怪這些醫師，往後恐怕不會再有別的醫師上門了。那就真的糟了！”

方善道：“那也不能毫無作為，滋養這些宵小之輩？”

“這次就算被騙也要說是心甘情願的……”步閑庭道：“這麽有趣的巫醫妹妹……我情願被多騙幾次，巫醫妹妹你想要什麽？要不要我和賬房說一聲，給你多準備點銀錢？”

相離正襟道：“不必，我等有言在先，治不好分文不取。”

方善橫了相離一眼：“那你便該識趣點盡早離開。”

步閑庭道：“方善……你平時不是這樣的，為什麽要這樣針對她？”

方善低頭道：“小人不敢。”

步閑庭不快道：“什麽敢不敢，不過是說話而已，我和你之間犯得著這麽生分嗎？我也只是想和巫醫妹妹多說幾句話，你不要管啦，巫醫妹妹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提到相離，步閑庭立即笑臉盈盈。

相離：“……”

早聽說人間多的是調戲小姐的花花公子，不想今天還真遇上一個。一口一個妹妹，也不問問她到底願不願意，雖然她不喜歡當步閑庭姐姐，但也絕不喜歡被一個小毛孩追著叫妹妹。

相離道：“太守，你該知道，我並非你的客人，而是為你治病的巫醫，我們還是說治病的事情。”

步閑庭輕笑一聲，道：“不是病入膏肓藥石無靈了嗎？還有什麽可以說的？”

相離道：“尋常醫師無話可說，但我與師兄是巫醫，藥石之外還有許多辦法。太守大概是誤解了我師兄的意思。”

賀南尋應聲道：“藥石無靈，藥石之外，尚可補救。”

方善道：“既然如此，你們還不趕緊為太守治病？”

賀南尋揚聲道：“可惜我治病的時候，不喜歡有旁人在邊上打擾，要治病，就請太守先屏退左右，有我師妹與藥童在一旁幫手足矣。當然我說的左右裏還包含了這位管家。”

方善立即道：“太守，萬萬不可，這兩人身份不明，或許別有用心，不可不防。”

相離笑道：“管家可真是過慮了，就算我師兄是九尺男兒，但也不能忘了，我們這裏還有一個弱智女流，一個無知孩童，隨便一個都不足太守輕輕一握，哪裏能威脅到太守？”

步閑庭道：“巫醫妹妹說的是，就算是這個九尺師兄，看上去也是弱不經風的樣子，怎能威脅到我？哈哈哈。”

弱不經風！相離眉頭一跳。

這個詞給賀南尋用可真不合適，當著他面說更不好，賀南尋傲氣不同於常人，不知聽了這話做何感想。

相離擔心賀南尋忍不住給步閑庭點顏色瞧瞧，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一聲若有若無的輕笑，含嘲帶諷，幸好……賀南尋還不至於同凡人動手。

步閑庭這邊下了決定，道：“方善，你先去睡一覺怎麽樣？”

“太守！”

“方善，你和我是一起長大的，不會不知道我的性子，我決定的事情沒有回轉餘地的，當然不是我不給你面子，而是我身心堅決。”

相離心中腹誹道：換而言之是一頭熱不聽勸。

方善一臉惡相，不情不願地退下，水榭上只餘四個人。

步閑庭笑道：“好了，你們該治病了，要怎麽治？”

賀南尋道：“不急，在治病之前還要了解一些事情。”

步閑庭輕微不快道：“說實話，我還沒見過像你這麽麻煩的醫師。”

賀南尋道：“治病豈可不問病因。”

步閑庭道：“病因？莫城失憶的人多了去，總不會人人都是一個病因吧？”

“未嘗不可。”賀南尋篤定道：“這個問題，我想在太守身上找一找答案。在莫城失憶再平常不過，人人皆有不同，但是像太守這樣的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你不是一下子失去五年的記憶，而是一日覆一日地失去記憶，到如今剛剛好五年。我要了解的並非失去的記憶，而是太守記憶中的昨天。”

步閑庭漸漸收起笑容，眼中浮現出一道明光：“你要問我的昨天？”

賀南尋道：“不錯。”

相離忽然覺得賀南尋很聰明，她怎麽沒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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