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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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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康不知道萊茵和雪彤怎麽想,反正他是覺得天魄山上的這兩個月是他三十多年來最快樂的時光。

他至今也不知道萊茵的身份,他不問,萊茵也不說。但宋康看她那長#槍一般永遠孤絕地挺直的腰背和時不時流露出的睥睨眼神,知道她在魔域絕不可能是什麽打雜的小嘍啰,說不定真是個領兵的女將軍。

天魄山之上既無屋舍,也無桌椅,只有宋康上次臨時挖出來的地洞,但女魔畢竟也曾獨自一人守門許久,對此狀況毫無怨言。她剛開始能站立就不再要雪彤攙扶,剛能行走就開始徒手練武,一次次支撐不住摔倒在地,又一次次以手撐地咬牙站起。宋康本以為這世上除了仇恨,再沒有什麽能讓人這般投入,但那狹長的眉眼裏分明沒有半點黑暗,只有深沈的決意。饒是宋康向來偏愛嬌憨活潑的女子,看著那絕色的臉上漸漸染上煩躁與憤怒,也不由憐惜。只是他每每想要伸出雙手,卻又被女魔冷冷的目光定在原地,不得上前。

但他不在的日子,萊茵和雪彤顯然相處的不錯。萊茵顧念雪彤半魔之身,待他雖然不算是全然親近,但也有一兩分照拂,最起碼池邊的篝火就是她點燃的。也不知雪彤是怎麽解釋的,萊茵再見到宋康時雖然已經知曉他不是魔族,但也沒有了一開始的戒備之色。兩人一魔在這放眼望去除了雪就是風的地方,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宋康當然知道山下現在必是遍地戰火,但他奇異的並不感到憂慮。曾經懸壺濟世的情懷早已消逝殆盡,人終有一死,而他卻還有漫長的時間,必定能夠看到戰爭的終局。只要不鬧到他的眼前,他就能安享太平。

山下一片混亂,宋康卻在這終年冰封的山頂感受到了家的溫馨。明明他與雪彤二人論起實際年紀相差不大,雪彤卻因其不通世事,單純如稚子。那少年會跑來跑去的問一些叫人不知怎麽回答的問題,萊茵會一臉冷淡的讓他下山去采辦食物,他看著那少年興奮的面容,看著那女魔不自覺軟化的態度,料想自己想必也是有變化的吧。

但他同時清醒的知道,這樣的日子很快就會結束。

萊茵總是有意無意詢問山下的消息,宋康故作不知,只拿自己的“事跡”來搪塞。

“你是不知道‘醫仙’的名頭在中原有多響亮,”宋康得意洋洋,“不說以前我給蕭大少易經洗髓的事,就說最近,他都掉到你們滋養魔王的血腥池裏去了,還不是被我撿回來一條命?現在照樣活蹦亂跳的。”

萊茵坐在不遠處恢覆體力,渾身架勢卻沒有絲毫松懈,墨黑的發絲隨意的飄蕩在夾雜著雪花的冷風裏,拂過嘴角的一抹嗤笑。雪彤敞著懷,沒正行的蹲在兩人中間,面向宋康,照常一臉驚嘆。

宋康不由微笑起來,心想這惱人的名號好歹還有點用處,正適合用來說故事。繼續道:“再說那個經脈都給人斷了的濟塵,內腑都讓人給碎了,我一個道家符篆拍下去,那還不是一會兒就給他接上了?”

雪彤還是一臉驚嘆,萊茵卻眼神一利,突然認真起來:“你可接人經脈、重塑內腑?”

宋康故作得意:“那是自然,有醫仙在,哪有治不好的人?”卻在看清萊茵神情時心頭一突,話風一轉,遺憾道:“可惜我只會治人,不會治魔。”

那女魔卻不放過他:“有何不同?不妨一試。”

宋康雖惋惜她白白修煉了殘酷的靈玄之法,但也知道放任女魔留下一條性命已經是顧澤所能容忍的極限了,當即連連擺手:“我可不敢,萬一你出了什麽事,我們兩個可要傷心死了。”

雪彤連連點頭,幾步挪到萊茵面前,一臉認真道:“你現在這樣有什麽不好?以後都不用去打架了!不打架就不用受傷了!”

宋康看女魔臉色不對,心裏暗暗叫苦,趕在她之前一巴掌打在雪彤頭上:“你懂什麽!小孩子別亂說話!”

他見萊茵滿腔悲憤有所消減,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氣:“你別往心裏去……但雪彤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你經脈雖斷,但好在身體受天池水溫養,不會留下什麽後患。現在魔域也開了,你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等你回去魔域之後,安穩的做一個普通人不好嗎?”

萊茵不知是不是已經聽慣了宋康的歪理,臉色不變,卻道:“只要我魔族得到應得的東西,我自當解甲歸田。”

宋康又勸:“但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你再做什麽了吧?你現在也就相當於一個普通的人族吧?”看著女魔雖美卻顯得有些粗糙的臉,他不由又道:“說到底,女子就該安安穩穩無憂無慮的活著,打仗這種粗活不如丟給皮糙肉厚的臭男人。”

女魔毫無動搖,反而冷笑道:“這就是你們人族的禮儀道德?”

宋康只覺成功轉移了話題,痞笑道:“非也,這是我們君子的風度。”

沒想到女魔沒被他繞過去:“會有辦法的。”宋康一時沒明白她在說什麽,就見女魔神色莫名,沈聲道:“我自有辦法。”

宋康竟從她早已恢覆清亮的嗓音中聽出了一絲沙啞,那莫名的神色更叫人心悸。

宋康感覺一股濃重的不安,好在萊茵沒再追究。雖然之後她也曾數次要求宋康為她接續經脈,但有雪彤搗亂,再加上宋康確實態度堅決,她慢慢的也不再提這件事,只是試圖重新拾起武藝的想法從來沒有一刻退去。宋康看著她越來越穩定的步伐,知道這樣的日子馬上就要結束了。

他是想要多留她些日子的,這山上的陣法可說凝聚了他畢生所學,沒有他的允許,即便是全盛時期的女魔也不可能輕易離開,更何況是現在。但宋康也知道,困她在此毫無益處。他不能理解萊茵對魔王和魔族的忠誠,就像萊茵也不能理解他對生靈塗炭的漠視,但他能看得清萊茵臉上越來越明顯的不耐和渴望,那鮮活的感情讓她超脫凡俗的臉龐更加熠熠生輝。

當雪彤纏著她多說說魔域的事的時候,宋康有時能從她那被焦慮填滿的眼睛裏看出一點點的留戀,那留戀像雪彤瑩白的發絲一樣細微,恐怕連女魔自己都沒有發現。但宋康看見了,每當看見這縷細微的溫情,他都不由自主的在心裏微笑,他想他還是在別人心裏留下了一點東西的,雖然不知道這點東西能在別人心裏存留多久,但只要想到這一點,他就覺得自己有了足夠的安慰,能夠安寧的在這雪山之巔獨處數十年。

萊茵的身體狀況好轉之後,對自己的訓練變得更加嚴苛,每一日依然不得不飲天池之水。但不知為何,天池的靈氣日漸稀薄,療效也越來越差,也許是因為雪彤之前將死人浸泡在池中吸取了其精華,又或許是這池水也知道,與它共生的守池人終於到了要離開的時候。當女魔又一次將自己累得筋疲力盡,卻沒有如往常一樣立刻爬起來的時候,宋康知道,時間到了,再繼續下去,她可能會把自己逼死在這裏。魔王雖不是什麽心軟之人,但萊茵畢竟既有功勞也有苦勞,若是回歸魔域,他說不定會給萊茵安排一個合適的有意義的職位,總好過讓她在這裏因無能為力而逼死自己。

他不想讓這別離顯得太過莊重,畢竟三人相處,滿打滿算也就只有兩個多月的時間。他心裏清楚,自己這麽重視這兩個月的時光,不過是因為既知他將來可能會有很久再也見不到別人,所以最後想要跟人說說話罷了。就算不是這兩個人,也不會有很大的不同。所以他當著一人一魔的面將陣法層層解開,然後漫不經心的笑道:“我下山去祭一祭我的五臟廟。”

雪彤還一臉懵懂:“你不是不願意下山嗎?”萊茵卻立刻懂了!神色有些覆雜。她猶豫了一會兒,才下定決心似的問:“接續經脈之法,何不為我一試?”

她有一段時間沒有執著過這個問題了,宋康一頓,無奈笑著搖了搖頭,卻對雪彤意有所指道:“你乖乖聽萊茵姐姐的話,聽到沒有?”

雪彤撇了撇嘴,卻還是應了。萊茵神色古怪,看得他一陣忐忑,疑心她至今還把雪彤當他兒子,因害人父子分離而感到愧疚。好在她最後也沒說什麽。

山中無人,也不需掩飾,宋康幾步躍下山,來到當日他與銘弘共坐的那間茶肆。古道還在,繁華不再,茶肆依然挺立,卻四下無人。好在他本來也不是真的要喝茶,便隨意在那還沒來得及蒙上塵的長凳上坐了,感受清晨的陽光自背後投射,在泛黑的桌面上映出他長長的影子。

他想起將雪彤托付給萊茵時兩人的神情,不覺又是想笑。但看著這空蕩蕩的茶棚,終究還是笑不出來。

宋康倒是不擔心顧澤和蕭不封,顧澤體內有他精元,若是出事他必有所覺,更何況只要他安泰,顧澤也沒那麽容易出事;而蕭大少身為蕭家繼承人,有多少人上趕著替他去死,他又不像顧澤一樣容易心軟,總歸是吃不了虧的。蕭逸群更不用說了,當今武榜第一人,別說他現在坐鎮陽城,輕易不出手,便是他真出了手,能與他正面交鋒的魔也都不是會輕易出動的身份。

他只擔心蕭不凡。顧清看起來嬌弱,其實心裏自有主張,若不是有顧澤,她恐怕早就將整個中原所有男人玩弄於股掌。而蕭不凡看起來通透,其實最是軟弱、最是天真、最是容易受傷。他不知道皇朝那些人是怎麽回事,但料想蕭不凡自己也是不知道的,就怕蕭大少和皇朝聯手,卻坑進去小凡的一輩子。但時至今日,他還有什麽立場對蕭家的事指手畫腳?

宋康看著桌面上漸漸淡去的影子,太陽被棚頂遮住,他整個人都身處陰影之下。他將蕭家人當做是家人,但他真正的家人,他親生的兒子,卻每每被自己遺忘。是因為見面的次數太少、還是自己真的如此涼薄?

不管怎樣,下次見面,又該是新的一代了吧?

宋康伸出手放在眼前,恍惚間竟然覺得這手褐斑遍布、滿是褶皺,但終究只是一瞬,那叫人心驚的無力感只是因為手指微微顫抖,他回過神,看著這覆著薄繭的年輕有力的手,長出了一口氣。

不知不覺,已是黃昏。

宋康再次踏上天魄山,這一次他走的很慢。他想他要是能像蛇一樣冬眠就好了,這一覺過去就是三十年後,過去了戰爭最為殘酷的初始階段,又能像當初一樣維持住虛假的和平,再不叫他為難。

但當他來到山頂,卻見到了意料之外的驚喜景色:“萊茵?你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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