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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驅驢有術居奇貨 除惡無方從佳人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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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一雷,腳下毫不停留,轉了個彎,見前面是三條歧路,不知張召重從哪一條路逃走。向右一指,叫道:“大胡子,你追這邊。”又向左一指,對天山雙鷹道:“你們兩位追這邊。”自己從中間那條路上追了下去。片刻之間,四人廢然折回,都說只轉了一個彎,前面又各出現岔路,無從追尋。

徐天宏在路上仔細察看,說道:“這堆狼糞剛給人踏了兩腳,他們定是循著狼糞向內逃竄。”袁士霄道:“不錯,快追。”眾人隨著狼糞追進,直趕到白玉峰前,仍不見張召重等三人的蹤影。

眾人在各處房屋中分頭搜尋,不久衛春華就發現了峰腰中的洞穴。袁士霄和陳正德首先躍上,接著陸菲青、文泰來、關明梅等也都縱了上去。其他輕功較差的,由陸菲青和文泰來一一用繩子吊上,最後剩下心硯。阿凡提笑道:“小兄弟,我試試你的膽子!”一把抓住他後心,喝道:“接著!”把他身子向洞口拋去,文泰來一把抱住,阿凡提隨即跳上。

這時袁士霄剛推開了石門。那門向內而開,要是外面被人扣住,裏面千軍萬馬也沖突不出,但自外入內十分容易。原來當年那暴君開鑿山腹玉宮,自恃迷城道路千岔萬回,外敵決難侵入。擔心的反是變生肘腋,內叛在山腹負隅頑抗,因此把宮門造成如此模樣。

袁士霄當先急行,眾人在甬道中魚貫而入。徐天宏折下了桌腳椅腳,點成火炬,各人分著拿了。追到大殿上時,各人兵刃都被磁山吸去,不免大吃一驚。阿凡提身手敏捷,搶上將飛出的鐵鍋一把抓住,才沒打破。眾人追敵要緊,也不及細究原因,拾回兵刃,緊緊抓住,直入玉室,見床邊又有一條地道。眾人愈走愈奇,在這山腹之內誰都不敢做聲,只是跟著袁士霄疾走。突然眼前大亮,只見碧綠的池邊六人夾水而立。遠遠望去,池子那邊是陳家洛、霍青桐和香香公主,這邊就是張召重、顧金標和哈合臺了。

眾人大喜,心硯高聲大叫:“少爺,少爺,我們都來啦!”

文泰來等快步迎上。關明梅大叫:“孩子,你怎樣?”霍青桐叫道:“師父師公,我很好!你們快將這奸賊殺了。”說著向顧金標一指。陳正德上次空手出戰三魔,險些吃虧,這時再不托大,拔出長劍,向顧金標左肩刺去。顧金標二次進來時已在大殿上拾回兵刃,當下抖動虎叉,和陳正德鬥了起來。這邊關明梅和哈合臺也動上了手。

群雄各執兵刃,慢慢圍攏,監視著張召重。李沅芷的劍借了給張召重,陸菲青把在杭州獅子峰上奪自張召重的凝碧劍給了她。

顧哈兩人情急拼命,勉強支持了十餘招,雙鷹的三分劍術愈逼愈緊,兩人只有招架的份兒。劍光飛舞中只聽陳正德一聲猛喝,顧金標胸口見血。陳正德接著又是一劍,指向對方下盤。顧金標向左急避,陳正德飛起一腿,撲通一聲,水花四濺,顧金標跌入翡翠池中,一縷鮮血從池水中泛了上來。

那邊哈合臺也已被關明梅劍光罩住。餘魚同想起哈合臺數次相救之德,知道師叔與雙鷹交情甚好,忙對陸菲青道:“師叔,這個不是壞人,你救他一救。”陸菲青道:“好。”見關明梅上刺一劍,下刺一劍,左刺一劍,右刺一劍,哈合臺滿頭大汗,臉無人色,不住倒退。陸菲青突然躍出,錚的一聲,白龍劍架開了關明梅長劍,叫道:“陳大嫂,這人還不算壞,饒了他吧。”關明梅見陸菲青說情,總得給他面子,當即收劍。陸菲青轉過頭來,見哈合臺不住喘息,因使勁過度,身子抖動,喝道:“快謝了關大俠不殺之恩。”

哈合臺心想大丈夫要人饒了自己,活著又有何意味,叫道:“我何必要她饒命!”又要撲上廝殺。忽聽水聲一響,顧金標從水面下鉆了出來,慢慢游近池邊,哈合臺拋去彎刀,搶過去拉起。顧金標受傷甚重,又喝了不少水,委頓不堪。哈合臺不住給他胸口揉搓,毫不理會身邊眾人。霍青桐奔到臨近,罵了聲:“奸賊!”挺劍向顧金標胸口刺去。

哈合臺情急之下,舉臂擋格。霍青桐一劍直下,眼見就要將他手臂削斷。袁士霄想起他引狼入阱時之功,撿起一塊小石子擲出,當的一聲,霍青桐手臂發麻,長劍震落在地,不禁一呆。袁士霄道:“料理了那姓張的惡賊再說,這兩人逃不了。”

張召重被群雄圍住,見顧哈兩人惡戰之後,束手待縛,文泰來、阿凡提、陳家洛、陸菲青等四下牢牢監視,哪裏更有脫身之機。搖頭長嘆,正要拋劍就戮,忽然陸菲青身後一人閃出,正是李沅芷。她手執長劍,直沖過來,罵道:“你這奸賊!”眾人一楞之間,李沅芷已撲到張召重身前,低聲道:“我來救你。”刷刷刷數劍,疾刺而至。張召重不明她是何用意,連避數劍。李沅芷忽然腳下假意一滑,向前一撲,低聲道:“快拿住我。”張召重大悟,乘她一劍削來,舉劍擋格,左手已抓住她手腕,當的一聲,自己長劍已被削斷,一瞥之下,見她手中所持竟是自己的凝碧劍,真是喜上加喜。

這時文泰來、餘魚同、衛春華、陳正德同時搶上救人。張召重搶過凝碧劍揮了個圈子,金笛雙鉤一起斷折。文泰來和陳正德急忙收招,兵刃才沒受損。張召重將寶劍點在李沅芷後心,喝道:“讓道!”這一下變出不意,眾人眼見巨奸就縛,哪知李沅芷少不更事,勇猛貪功,反而變成他的護身符。

李沅芷假意軟軟地靠在張召重肩頭,似乎被他點中穴道,動彈不得。張召重見眾人面面相覷,不敢來攻,正要尋路出走,李沅芷在他耳邊低聲道:“回到山腹中去。”他一想不錯,大踏步走向地道。

袁士霄和陳正德惱怒異常,一個撿起一粒石子,一個摸出三枚鐵菩提,齊向張召重後心打去。張召重弓背俯身,讓過暗器,腳下絲毫不停,奔入地道。只聽得李沅芷大叫一聲:“啊喲!”陸菲青一驚,叫道:“大家別蠻幹,咱們另想別法。”他也真怕張召重不顧一切,傷害了他徒兒。

眾人緊跟張召重身後,追入地道,只霍青桐手執長劍,怒目望著顧金標。哈合臺忙著給盟兄包紮胸前傷口,對身旁一切猶如不聞不見。陳家洛怕霍青桐孤身有失,走到地道門前停了步,對香香公主道:“咱們在這裏陪你姊姊。”

張召重拉著李沅芷向前急奔,眾人不敢過分逼近,甬道中轉彎又多,無法施放暗器。奔完甬道,眼見張召重就要越過石門,袁士霄一挫身,正要躥上去攻他後心,黑暗中只聽得一陣嗤嗤嗤之聲,忙貼身石壁,叫道:“大胡子,鐵鍋!”阿凡提搶上兩步,鐵鍋倒轉,一陣輕輕的錚錚之聲過去,鐵鍋中接住了數十枚芙蓉金針。

阿凡提叫道:“炒針兒吃啊,炒針兒吃呀!”就這樣緩得一緩,張召重和李沅芷已奔出石門,兩人合力將門拉上。袁士霄和陳正德搶上來拉門,但石門內面無可資施力之處。兩人都是火氣奇大,這時豈有不破口怒罵之理?

張召重又將金斧斧柄插入鐵環,喘了一門長氣,對李沅芷道:“多謝李小姐相救!”李沅芷笑道:“我爸爸和張師叔都是朝廷命官,我自然要救你。”張召重道:“李軍門近來安好,太夫人安好。”說著打千請安,竟是按著官場規矩行起禮來。

李沅芷道:“你是我師叔,我可不敢當。咱們快想法逃走。師父一定瞧得出是我救你,要是給他追上了,可沒命啦。”張召重道:“他們人多,咱們快回內地,多約幫手,再來擒拿。”李沅芷道:“他們一定回去池邊,繞道追過來。張師叔,得快想法子。在這大漠之上,可不容易逃脫啊!”張召重武功其高,人也奸猾,計謀卻是平平,當下皺起了眉頭,一時想不出法子。李沅芷似乎焦急異常,伏在石上哭泣起來。

張召重忙加勸慰:“李小姐,別怕,咱們一定逃得了。”李沅茁哭道:“就算逃出了迷城,不用一兩天,又得給他們趕上。媽呀,嗚嗚……媽呀!”張召重給她哭得心煩意亂,不住搓手。李沅芷忽然破涕為笑,問道:“你小時候捉過迷藏嗎?”

張召重自幼父母雙亡,五歲時就由師父收養學藝,馬真和陸菲青都比他年長得多,因此這些孩子的玩意都沒玩過,當下臉現迷惘之色,搖了搖頭。李沅芷道:“咱們在迷城中躲了起來。他們一定找不到,以為咱們逃出去啦,在外面拼命追趕。咱們過得三四天再慢慢出來。”張召重大拇指一翹,道:“李小姐真聰明!”隨即道:“可是咱們沒帶糧食,三四天……”李沅芷道:“外面馬背上又有幹糧又有水。”張召重喜道:“好,咱們快躲起來。”兩人緣著長索攀上峰腰洞口。這長索是張召重和三魔上次進出山腹時所留,哈合臺是牧人,身上愛帶長索。兩人轉身出洞,再沿山壁溜下,各自牽了一匹馬,向外奔出。

走到分歧路口,李沅芷道:“你瞧地下這狼糞,本來出外是往左,咱們偏偏往右……”說到這裏,見牽著的那匹馬尾巴揚起,就要拉糞,忙取下馬背上的糧袋水囊,把兩匹馬的馬頭牽過向左,猛力一鞭,兩馬負痛,放蹄疾奔而去。張召重愕然不解,問道:“什麽?”李沅芷笑道:“他們尋到這裏,見馬蹄印和新鮮馬糞都在左邊正路上,自然向左邊追出去。”張召重大喜,連讚:“妙計,妙計!”

兩人從歧路向右。每走上一條岔路,李沅芷都用三塊小石子在隱蔽處疊個記號。張召重道:“這裏道路千叉萬支,要是沒了這記號,咱倆也真的沒法子找路出去。”行了半日,兩旁山壁愈逼愈緊,也不知已轉了多少彎,走了多少岔路。李沅芷見天色漸暗,說道:“就在這裏歇吧。”兩人吃了幹糧,喝了水,坐著休息。張召重道:“另一匹馬上的糧袋水囊沒來得及取下,真是可惜。”李沅芷道:“只好省著點兒用。”張召重道:“是。”李沅芷把糧袋和水囊放在張召重身邊,說:“你好好看著,這是咱們的命根子。”張召重點頭答應。李沅芷走開十多丈,找了個幹凈地方睡倒。

睡到半夜,張召重忽聽李沅芷一聲驚叫,急忙跳起身來,只見她指著來路,叫道:“一只大灰狼,快快!”張召重拔出凝碧劍,飛步追了出去,轉了兩個彎,不見狼蹤,生怕迷路,不敢再追,退回來時,卻不見了李沅芷的蹤影,叫得一聲:“李小姐!”只見地下濕了一片,水囊已然傾翻,忙搶上拾起,見旗中只剩點點滴滴。正自懊喪,李沅芷已從那邊山道中轉了出來,道:“那邊又有一只狼,沖過來搶水喝。”張召重一舉水囊,道:“想不到惡狼還沒死幹凈,你瞧!”李沅芷坐在地下,雙肩聳動,又哭了起來。張召重道:“既沒了水,這裏沒法多待。再熬一天,就冒險出去吧。”李沅芷站起身來,道:“我出去探探,你在這裏等我。”張召重道:“咱們一起去。”李沂芷道:“不,再遇上他們,你還有命麽?我總好些。”張召重一想不錯,道,“李小姐可要千萬小心。”李沅芷道:“嗯,你的寶劍借給我吧。”張召重把凝碧劍遞過。

李沅芷接劍回身,循著記號從原路出來,每到一處岔路,便照樣擺上三塊小石子,只是在真記號邊上多撒一堆沙子。張召重如自行出來,見了這些記號,一定分不出真假,東轉西轉、無所適從之餘,非仍回原地不可。她一路布置,心中暗暗好笑,自忖假造狼訊,倒翻水囊,那張召重居然絲毫不覺,這一來可逃不出自己的掌握了。

天色將明,已走上正路,只聽得轉彎角上有人在破口大罵:“瞧我抽不抽這惡賊的筋,剝不剝他的皮?”又有一人笑道:“要抽筋剝皮,也得先找到這惡賊才行。”李沅芷大叫一聲:“啊喲!”倒在地下,假裝昏了過去。

說話的正是袁士霄和阿凡提,他們拉不開石門,只得回到池邊。霍青桐從地圖中找到了秘道,從後山繞了出來,張召重和李沅芷早已不知去向。袁士筲正在大發脾氣,忽然聽得叫聲,尋聲過來,見李沅芷倒在地下,又驚又喜,一探尚有鼻息,身上又沒傷痕,這才放心,急忙施救,李沅芷卻只是不醒。袁士霄焦急起來,阿凡提笑罵:“這頑皮女孩,倘若是我女兒呀,不結結實實揍一頓才怪。”見她還在裝腔作勢,不肯醒轉,說道:“要是真的暈了過去,那麽我打十幾鞭都不會動。”一抖驢鞭,刷的一鞭打在她肩上。

袁士霄正要出言怪他魯莽,李沅芷卻怕他再打,睜開了眼睛,“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阿凡提得意非凡,笑道:“我的鞭子比你什麽推宮過血高明多啦,一鞭她就醒了。”袁士霄心想:“大胡子倒真有兩下子。”忙俯身問道:“沒受傷麽?那奸賊呢?”李沅芷道:“我給他拿住了,怕得要命,昨晚半夜裏他睡得迷迷糊糊了,我才偷偷逃了出來。”袁士霄道:“他在哪裏?快帶我去找。”李沅芷道:“好。”站起身來,身子一晃一晃的,袁士霄伸手扶住。阿凡提道:“你們兩人去吧,我在這裏等著。”袁士霄怪目一翻,道:“大胡子想偷懶?好吧,就沒有你,我也對付得了。”

兩人離去不久,陸菲青、陳正德、陳家洛、文泰來等分頭在各處搜索之後都陸續匯齊。阿凡提也不跟他們說起,聽他們紛紛議論,只是微笑。章進與心硯押著顧金標與哈合臺,遠遠坐在地下。又過一陣,袁士霄和李沅芷回來了。眾人大喜,陸菲青和駱冰忙搶上去慰問。袁士霄向阿凡提道:“大胡子,你又占了便宜,省得白走一趟。她認不出道啦。我們兩人轉來轉去,險些回不出來。”

眾人一商量,都說如捉不到張召重決不回去。可是這迷城道路如此變幻,如何尋得著他?徐天宏和鑌青桐雖都極富智計,卻也想不出善法。徐天宏道:“要是有兩頭狼犬就好啦……”陳正德道:“我們家裏倒有大狼犬,就可惜遠水救不得近火。”說話之間,徐天宏見阿凡提嘴角邊露著微笑,知他必有高見,走近身去,道:“我們實在不知怎麽辦,請老前輩指示一條明路。”阿凡提向餘魚同一指,笑道:“明路就在他身上,怎麽不要他找去?”餘魚同愕然道:“我?”阿凡提點點頭,仰天長笑,跨上驢子,飄然而去。

徐天宏起初還以為他開玩笑,細加琢磨,覺得李沅芷的言語行動之中破綻甚多,心想這事只怕得著落在她身上,於是悄悄去和駱冰說了。駱冰一想有理,倒了一碗水,拿了一塊燒羊肉給李沅芷,說道:“李家妹妹,你真有本事,怎麽能逃得脫那壞蛋的毒手?”李沅芷道:“那時我都嚇糊塗啦,拼命奔跑,只怕給這惡賊追上了。亂闖亂沖,什麽路也認不出,真是天保佑,居然瞎摸了出來。”料知駱冰定要查問途徑,把她問話先給堵住了。

駱冰本來將信將疑,也不知她是否真的不知道張召重藏身之所,待聽她推得一幹二凈,心裏反倒雪亮了,暗笑:“小妮子好狡猾!”說道:“妹妹你細細想一想,定能認得出來去的途徑。”李沅芷嘆道:“要是我心境好一點,不這麽失魂落魄似的,本來也不會這麽糊塗,竟然忘記得沒一點兒影子。”駱冰心道:“來啦,來啦。”低聲悄語:“你的心事我都明白,只要你幫我們這個大忙,大夥兒一定也幫你完成心願。”李沅芷臉上一陣飛紅,隨即眼圈兒也紅了,低聲道:“我是個沒人疼的,逃出來幹嗎呀?還不如給那姓張的殺了幹凈。”駱冰聽她語氣一轉,竟又撒起賴來,知道自己是勸她不轉的了,說道:“妹妹你累啦,喝點水歇歇吧。”李沅芷點點頭。

駱冰把餘魚同拉在一旁,跟他低聲說了好一陣子。餘魚同神色先是頗見為難,後來又是咬牙切齒,終於下了決心,一拍大腿,道:“好,為了給恩師報仇,我什麽都肯。”

李沅芷自管閉目養神,對他們毫不理會,過了一會,聽得餘魚同走到身旁,說道:“師妹,你數次救我性命,我並非不知好歹,眼下要請你再幫我一個大忙。”說著施下禮去。

李沅芷道:“啊喲,餘師哥,怎麽行起禮來啦?咱們是同門,要我做什麽,你吩咐著不就行了嗎?”餘魚同聽她語氣顯得極為生分,這時有求於她,只是說道:“張召重那奸賊害死我恩師,只要有誰能助我報仇,我就是一輩子給他做牛做馬,也仍是感他大德。”

李沅芷一聽大怒,心想:“要是你娶了我,竟是一輩子做牛做馬這麽苦惱?”轉過頭來,臉上登時便如罩了一層嚴霜,發作道:“眼前放著這許多大英雄大俠客,還有你的什麽鐘舵主、鼓舵主,你幹嗎不求他們幫去?你一路上避開人家,倒像一見了我,就害了你一生、累了你一一世似的。我有這份本事幫你麽?你再不給我走開些,瞧我用不用好聽的話罵你。”

眾人正商議如何追尋張召重,也沒留心駱冰、餘魚同、李沅芷三人,忽聽李沅芷提高了嗓子,面紅耳赤地發作,又見餘魚同低下了頭訕汕地走開,都感愕然。

徐天宏和駱冰見餘魚同碰了一鼻子灰,只有相對苦笑,把陳家洛拉在一邊,低語商量。陳家洛道:“咱們請陸老前輩去跟她說,她對師父的話總不能不聽……”話未說完,猛聽得心硯與章進一個驚叫,一個怒吼,急忙回頭,只見顧金標正發狂般向霍青桐奔去。

陳家洛大驚,斜躥出去,卻相距遠了,難以阻攔。衛春華搶上擋住,被顧金標用力一摔,退出兩步。只見他和身向霍青桐撲去,叫道:“你殺了我吧!”霍青桐又驚又怒,舉劍向他當胸刺去。他竟不閃避招架,反而胸膛向前一挺,波的一聲,長劍人胸。

霍青桐回抽長劍,一股鮮血從他胸前直噴出來,濺滿了她黃衫。眾人圍攏來時,顧金標已倒在地下。哈合臺伏在他身邊,手忙腳亂地想止血,但血如泉湧,哪裏止得住?顧金標嘆道:“冤孽,冤孽!”哈合臺道:“老二,你有什麽未了之事?”顧金標道:“我只要親一親她的手,死也瞑目。”憋住一口氣,望著霍青桐。

哈合臺道:“姑娘,他快死啦,你就可憐可……”霍青桐一言不發,轉身走開,臉已氣得慘白。顧金標長嘆一聲,垂首而死。

哈合臺忍住眼淚,跳起身來,指著霍青桐的背影大罵:“你這女人也太狠心,你殺他,我不怪你,那是他自己不好。可是你的手給他親一親,讓他安心死去,又害了你什麽?”章進喝道:“別胡說八道,給我閉住了鳥嘴。”哈合臺毫不理會,仍是怒罵。章進上前要打,給餘魚同攔住了。

陸菲青朗聲說道:“你們那焦文期焦三爺是我殺的,跟別人毫不相幹。此後許多糾紛,都因此而起。關東六兄弟現下只剩了你一人。我們都知你為人正派,不忍加害,你就去吧。日後如要報仇,只找我一人就是。”哈合臺也不答腔,抱著顧金標的屍身大踏步走出。

餘魚同撿了一只水囊,一袋幹糧,縛在馬上,牽馬追上去,說道:“哈大哥,我仰慕你是條好漢子,這匹馬請你帶了去。”哈合臺點點頭,把顧金標的屍身放上馬背。餘魚同從水囊中倒了一碗水出來,自己喝了半碗,遞給哈合臺道:“以水代酒,從此相別。”哈合臺仰脖子喝幹。餘魚同抽出金笛,那笛子被張召重削去了一截,笛中短箭都已脫落,但仍可吹奏,當下按宮引商,吹了起來。

哈合臺一聽,曲調竟是蒙古草原之音,等他吹了一會兒,從懷中摸出號角,嗚嗚相和。原來當日哈合臺在孟津黃河中吹奏號角,餘魚同暗記曲調,這時相別,便吹此曲以送。眾人聽二人吹得慷慨激昂,都不禁神往。一曲既終,餘魚同伸臂抱了抱他肩膀,哈合臺收起號角,頭也不回地上馬而去。

駱冰向哈合臺與餘魚同的背影一指,對李沅主道:“這兩人都是好男兒。”李沅芷道:“是麽?”駱冰道:“你幹嗎不幫他個大忙?”李沅芷嘆道:“要是我能幫就好了。”駱冰笑道:“妹妹,咱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不肯說,等到陸伯父來逼你,就不好啦!”李沅芷道:“別說我認不出路,就算認得出,我不愛帶領又怎樣?自古道女子要三從四德,這三從之中可沒‘從師’那一條。”

駱冰笑道:“我爹只教我怎生使刀,怎樣偷東西,孔夫子的話可一句也沒教過。好妹子,你給我說說,什麽叫做三從四德?”李沅芷道:“四德是德容言工,就是說做女子的,第一要緊是品德,然後是相貌、言語和治家之事了。”駱冰笑道:“別的倒也還罷了,容貌是天生的,爺娘生得我醜,我有什麽法兒?那麽三從呢?”李沅芷慍道:“你裝傻,我不愛說啦。”掉過了頭不理她。駱冰一笑走開,去對陸菲青說了。

陸菲青沈吟道:“三從之說,出於儀禮,乃是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這是他們做官人家、讀書人的禮教,咱們江湖上的男女可從來不講究這一套。”駱冰笑道:“本來嘛,未嫁從父是應該的。從不從夫,卻也得瞧丈夫說得在不在理。夫死從子更是笑話啦。要是丈夫死時孩子只有三歲,他不聽話還不是照揍?”陸菲青搖頭嘆道:“我這徒兒也真刁鉆古怪,你想她幹嗎不肯帶路?”駱冰道:“我想她意思是說,除非她爹叫她說,她才未嫁從父。可是李軍門遠在杭州,就算在這裏,他也不會幫咱們。眼下只有從第二條上打主意啦。”陸菲青遲疑道:“第二條?她又沒丈夫。”駱冰笑道:“那麽咱們馬上就給她找個丈夫。只消丈夫叫她領路,她便得既嫁從夫了。”

陸菲青給她一語點醒,徒兒的心事他早就了然於胸,師侄餘魚同也盡相配得上,他本想在大事了結之後設法給他們撮合,看來這事非趕著辦不可了,笑道:“講了這麽一大套三從四德,原來是為了這個。那真是城頭上跑馬,遠兜轉了。”於是兩人和陳家洛商量,再把餘魚同叫過來一談,當下決定,請袁士霄任男方大媒,請天山雙鷹任女方大媒。

袁士霄和雙鷹這時都在山壁高處瞭望,想找尋張召重藏身所在的蹤跡,但千丘萬壑,哪有絲毫端倪?陸菲青把他們請了下來,將此中關鍵所在簡略說了。袁士霄呵呵大笑,說道:“陸老哥,難為你教了這樣一個好徒兒出來,咱們大夥兒全栽在這女娃子手上了。”

眾人笑吟吟地走到李沅芷跟前。陸菲青道:“沅兒,我跟你師生多年,情同父女。你一個少年女子孤身在外,我很是放心不下,令尊又不在此間,我只好從權,師行父責,要給你找個歸宿。”李沅芷低下了頭不做聲。陸菲青又道:“你餘師哥自從你馬師伯遇害之後,自然也歸我照料了。我把你許配給他。你們兩人結為夫婦之後,互相扶持,也好讓我放下了這副擔子。”這一切本來全在她意料之中,但這時在眾人面前說了出來,還是羞得她滿臉通紅,低聲道:“這些事要憑爹爹做主,我怎知道?”

章進嘴快,沖門而出:“你還有不願意的嗎?在天目山時大夥兒到處找你不著,原來躲在他……”衛春華左手翻過,按住了他嘴。

陸菲青道:“令尊曾留餘師侄在府上住了這麽久,青眼有加,早存東床坦腹之選。咱們在這裏先下了文定,將來稟明令尊,他必定十分歡喜。”李沅芷垂頭不語。

駱冰叫道:“好,好,李家妹妹答允了。十四弟,你拿什麽東西下定?”餘魚同身上一摸,除了銀兩之外,什麽也沒帶,正感為難,忽然觸手一涼,卻是他金笛被張召重所削斷的那一段,撿起來想日後再要金匠焊上去的,當下摸了出來。說道:“師叔,小侄身邊沒什麽貴重物事。這段笛子倒是純金的。”陸菲青笑道:“這再好也沒有,等將來你們大喜之日,再把兩段金笛鑲在一起。”群雄紛紛向兩人道賀。李沅芷不肯接,駱冰硬把半截金笛塞在她手裏,笑問:“你拿什麽回給他呀?”

李沅芷這時滿心歡暢,容光煥發,笑道:“我什麽也沒有。”陸菲青笑道:“沅兒,你使的暗器不也是純金的?”駱冰拍手笑道:“不錯。”將她暗器囊搶了過來,撿了十枚芙蓉金針,交給餘魚同收起。陳家洛笑道:“這可稱之為‘針笛奇緣’了!”

香香公主見大家興高采烈,問陳家洛做什麽。陳家洛說了,香香公主大喜,一手挽了他手臂,一手挽了姊姊,走上前去,除下手上的白玉戒指,套在李沅芷手指上,說道:“我們三個,給你,恭喜你!”霍青桐忽然暗自神傷,心想:“如不是你女扮男裝,攪出這番事來……”陳家洛笑道:“咱們若在玉宮裏帶了幾柄玉刀玉劍出來,倒可送給他們做賀禮。”霍青桐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袁士霄和天山雙鷹已向霍青桐問明了三人自狼群脫險、同入玉宮的經過,又見三人相互間神情親密,看來陳家洛並非喜新棄舊,忘義負心,姊妹倆十分和睦,霍青桐對他和妹子亦無怨恨之意,三老都感欣慰。天山雙鷹均想:“幸虧當日沒魯莽殺了這二人,否則袁大哥固然不依,連我們徒兒也要……”也要如何,卻是難以設想了。

文定道賀已畢,眾人分別借故走開。餘魚同見四周已無旁人,說道:“師妹,張召重那奸賊在哪裏呀?”李沅芷見他全無溫存之態、纏綿之意,第一句話就問張召重,心中老大不快,慍道:“我怎知道呀?”

餘魚同臉色慘白,忽地跪下,咚咚咚地向她磕了三個響頭,哭道:“我當年家破人亡,不能自立,幸蒙恩師見憐收留,授我武藝。我未能報答恩師一點半滴恩情,他就慘被張召重害死。師妹,求求你指點一條明路。”這一下大出李沅芷意料之外,見他又磕下頭去,不覺狼狽失措,忙伸手拉起,摸出手帕丟給他,柔聲道:“快擦幹眼淚,我帶你去就是。”

突然間忽喇一聲,駱冰從山後拍手跳了出來,唱道:“小秀才,不怕醜,怕老婆,忙磕頭!”李沅芷羞得滿臉通紅,跳起身來向內急奔。餘魚同一呆。駱冰揮手叫道:“快追上去呀!”餘魚同立時醒悟,拔足跟去。駱冰高聲大叫,眾人隨後一齊追去。

張召重苦等李沅芷不回,吃了些幹糧,心頭思潮起伏,盤算脫險之後如何邀集幫手,大破紅花會。又想李沅芷是提督之女,人又美貌,自己壯年未婚,如能娶她為妻,於功名前途大宥好處,此女看來嬌生慣養,頗為驕縱,對她倘若用強,只怕反而壞了大事,從回疆回到杭州路途遙遠,一路上使點計謀,把她騙上手再說。如意算盤打得正響,前面人影一晃,正是李沅芷笑吟吟地回來。

張召重大喜,迎了上去,忽然李沅芷身後一人倏地撲將上來。張召重一驚,退開兩步,左掌“撥雲見日”、向旁掠出。那人從他掌下穿過,右手斷笛疾戳,左手兩指前伸,直撲到他懷裏。張召重看清楚那人是馬真的徒弟餘魚同,心中一寒,右掌“白露橫江”格開,左手迎擊,待他閃避,右手已抓住他後心,猛喝一聲,將他向山巖上摜了過去。

李沅芷大驚,撲上抱住,但張召重這一摜勁力奇大,帶得她也向山石上撞去,突覺背心有人雙掌輕擋,推得她和餘魚同一齊摔在地下,雖然跌得狼狽,卻未受傷,兩人雙雙躍起,才知是陸菲青出掌相救。餘魚同道:“師妹,多謝你又救了我一次。”李沅芷白了他一眼,低聲道:“你還向我說這個‘謝’字?”

張召重眼見強敵齊至,轉身要逃,只聽身旁呼呼兩響,兩人已掠過身邊,擋在前面,正是袁±霄和陳正德,背後陸菲青喝道:“姓張的,你還待怎的?跟我們走吧!”張召重霎時間萬念俱灰,“哼”了一聲,轉身垂手走出。當下陸菲青、陳家洛、文泰來、霍青桐等在前,袁士霄、陳正德、關明梅等在後,將他夾在中間,走了出來。

張召重本以為李沅芷不慎為敵人發現,眾人暗暗跟了進來,只有自認晦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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