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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奇謀破敵將軍苦 兒戲降魔玉女瞋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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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牛羊來。清兵大喜,紛紛捕殺飽餐,追勢稍緩。

黑旗三隊不久就與白旗一隊會合,繼續奔逃,始終不與清兵接仗。到了傍晚,遙見東邊狼煙升起,白旗一隊隊長叫道:“翠羽黃衫已打了勝仗,咱們轉向東方!”眾戰士精神大振,勒韁回馬。清兵見回人忽然回頭,很是奇怪,上前沖殺,哪知回人遠遠兜了過去。德鄂叫道:“你們逃到天邊,我們追到天邊。”

兩隊回兵連夜奔逃,清兵正紅旗鐵甲軍緊追不舍。都統德鄂一心要立大功,沿途馬匹不斷倒斃,他下令死了坐騎的軍士步行隨後,其餘騎兵繼續急追。馳到半夜,幾騎軍士奔來報稱:“大將軍在右前方。”德鄂忙向朽迎上,見兆惠率領著三千多名殘兵敗卒,狼狽不堪。

兆惠見正紅旗精兵開到,精神一振,心想:“敵兵大勝之後,今晚必定不備,我軍出其不意偷襲,當可轉敗為勝。”於是下令向黑水河旁挺進。行了二三十裏,前哨報知回人大軍在前紮營。兆惠與德鄂、張召重、和爾大等登高一望,不由得一股涼氣從心底直冒上來。

但見漫山遍野布滿了火堆,放眼望去,無窮無盡,隱隱只聽得人喧馬嘶,不知有多少回兵。兆惠默然不語。和爾大道:“原來回人有十多萬兵隱藏在這裏,咱們以寡敵眾,怪不得……陸不得受了……一些小小挫折。”他們怎知這是霍青桐虛張聲勢,她命每名回兵燒十堆火,遠遠望來,自是聲勢驚人。!

兆惠下令道:“各隊趕速上馬:向南撤退,不許發出一點聲息。”命令傳了下去,眾兵將不及吃飯,立即上馬。和爾大道:“據向導說,這裏向南要經過英奇盤山腳下,大雪之後,山路甚是難行。”兆惠道:“敵兵聲勢如此浩大,你瞧到處都是他們的隊伍。富德將軍有一支兵東越戈壁而來,咱們只有向東南去和他會師。”和爾大道:“大將軍用兵確然神妙。”兆惠“哼”了一聲,大敗之後再聽這些諂諛之言,臉皮再厚,可也不易安然領受了。

大軍南行,道路愈來愈險,左面是黑水河,右面是英奇盤山,黑夜中星月無光,只有山上白雪映出一些淡淡光芒。兆惠下令:“誰發出一點聲息,馬上砍了。”清兵大都來自遼東苦寒之地,知道山上積雪甚厚,稍有聲音震動積雪,立即釀成雪崩巨災。眾人小心翼翼,下馬輕步而行。走了十多裏,道路愈陡,幸而天色漸明,清兵一日一夜戰鬥奔馳,個個臉無人色。

忽然前面發喊,報稱有回人來攻,德鄂親率精兵上前迎敵。只見數百名回人從山坡上俯沖而下,將到臨近,突然下馬,每人拔出一柄匕首,插入馬臀。馬匹負痛,向清兵陣裏狂沖過來。道路本狹,登時擠成一團,人馬紛紛落河。山坡上的回人投下無數巨石,登時把道路封住。德鄂急令大軍後退,卻聽後隊喊聲大作,原來後路也被截斷了。

德鄂親冒矢石,向前猛沖,只見英奇盤山頂上新月大蠢迎風飄揚,大囊下站著十多人在指揮督戰。兆惠下令:“向前猛沖,不顧死傷。”一隊鐵甲軍開了上去,一半人持盾擋箭,一半人擡起路上的大石、馬匹、屍首、傷兵,盡數投入河中,清除了道路,一鼓作氣猛地沖去。前面數十名回人擋住。道路狹窄,清兵雖多,難以一擁而上,後面部隊卻繼續推上來,一時間路口擠滿了人馬。

號角聲起,擋路的回人突然散開,身後露出數十門土炮,清兵嚇得魂飛天外,發一聲喊,轉身便逃。土炮放處,鐵片鐵釘直往陣中轟來。總算那土炮每次只能放得一響,再放又要填塞炸藥鐵片,搞上半天,清兵都已退開。這數十炮轟死了二百多名清兵,又把他們去路截斷。

兆惠又急又怒,忽聽得悉悉之聲,頸中一涼,一小團雪塊掉入衣領,擡頭望時,只見山峰上雪塊緩緩滾落。和爾大叫道:“大將軍,不好啦,快向後退!”兆惠掉轉馬頭,向後疾奔。眾親兵亂砍亂打,把兵卒向河中亂推,搶奪道路。只聽雪崩聲愈來愈響,積雪挾著沙石,從天而降,猶如天崩地裂一般,轟轟之聲,震耳欲聾。

和爾大與張召重左右衛護兆惠,奔出了三裏多遠。回頭只見路上積雪十多丈,數千精兵全被埋在雪下,連都統德鄂也未逃出。向前眺望,一般的是積雪滿途,行走不得。兆惠身處絕境,四萬多精兵在一日兩夜之間全軍覆沒,不由得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張召重道:“大將軍,咱們從山上走。”他左手拉住兆惠,提氣往山上躥去。和爾大施展輕功,手執單刀在後保護。

霍青桐在遠處山頭望見,叫道:“有人要逃,快去截攔。”數十名蒙古兵在小隊長率領下飛奔而來,跑到臨近,見爬上來的三人都穿大官服色,十分欣喜,摩拳擦掌,只待活捉。兆惠暗暗叫苦,心想今日兵敗之餘,還不免被擒受辱。

張召重一言不發,提勁疾上。他一手挽了兆惠,在這冰雪凍得滑溜異常的山上仍是步履如飛。和爾大雖然空手,拼了命還是追趕不上。張召重爬上山頂,一提之下,跨兆惠甩起。數十名蒙古兵同時撲到。張召重把兆惠挾在腋下,“一鶴沖天”,從人圈中縱出。蒙古兵撲了個空,互相撞得頭腫鼻歪,回身來追,兩人早沖下山去了。和爾大被一名蒙古兵撲到扭住,兩人滾倒在地。其餘蒙古兵搶上前來,將他橫拖倒曳地擒住。

回軍各隊隊長紛紛上來向霍青桐報捷。這一役正紅旗清兵全軍覆沒,逃脫性命的除兆惠與張召重外,不過身手特別矯捷而運氣又好的數十人而已。

霍青桐等回到營帳,回人戰士將俘虜陸續解來。這時回人已攻破清兵大營,官兵、糧草、軍器,繳獲無數。俘虜中忽倫四兄弟也在其內。回人戰士報稱,攻進大營時發現他們被縛著放在篷帳之中。陳家洛詢問原委,忽倫大虎說:“兆大將軍怪我們幫你,要殺我們四人的頭,說等打了勝仗再殺。”陳家洛向霍青桐求情,放了四人。四兄弟自回遼東,仍做獵戶去了。

其時哨探又有急報,戈壁中有清兵四五千人向東而來。霍青桐一躍而起,帶了十隊回兵上前迎敵。行了數十裏,果見前面塵頭大起,霍青桐令旗一招,兩隊青旗回兵乘著戰勝餘威,向前猛沖。原來這是兆惠副手富德帶來的援兵,途中與兆惠及張召重相遇,得知清兵大軍覆沒,忙收集殘兵,向東撤退,哪知終於被霍青桐攔住。清兵兼程赴援,人困馬乏,人數又少,怎擋得住回人大軍乘銳沖擊。

兆惠不敢再戰,下令車輛馬匹圍成一個圓圈,弓箭手在圈內固守。回兵幾次沖鋒,沖不進去。霍青桐道:“他們負隅死守,強攻損失必重。現今我眾彼寡,不如圍困。”木卓倫道:“正該如此。”霍青桐下令掘壕。回兵萬餘人一齊動手,在清兵弩箭不及處四周掘起長壕深溝,要將清兵在大漠之中活活餓死渴死。到得傍晚,霍阿伊又帶領了回人援兵數千到達,在長壕之前再堆土堤。

回人在黑水河英奇盤山腳大破清兵,再加圍困,達四月之久,史稱“黑水營之圍”。

文泰來站在高處,遠遠望見兆惠身旁一人指指點點,正是張召重,心中大怒,從回人手中接過弓箭。徐天宏道:“這奸賊原來在此,只怕太遠,射他不到。”文泰來施展神力,啪的一聲,一張鐵胎弓登時拉斷,當下拿過兩張弓來,並在一起,一箭扣雙弦,將兩張鐵胎弓都拉滿了,手一放,羽箭如流星般直向張召重面門飛去。箭到臨近,風聲勁急,張召重側身避過,那箭噗的一聲,插入了他身邊一名親兵胸膛。

衛春華道:“四哥,咱們沖進去捉這奸賊。”徐天宏道:“不行!不可犯了霍青桐姑娘的將令。”文泰來、衛春華等點頭稱是。眾人望著張召重,恨聲不絕,說道:“終有一日要拿住這奸賊碎屍萬段。”

只聽得軍中奏起哀樂,回人在地下挖掘深坑,將陣亡的將士放入坑內,面向西方,然後埋葬。陳家洛等很是奇怪,詢問身旁的戰士。那人道:“我們是伊斯蘭教徒,死了魂歸天國,肉體直立,面向西方聖地麥加。”群雄聽了嗟嘆不已。

埋葬已畢,木卓倫率領回人全軍大禱,感謝真神佑護,打了這樣一場大勝仗。祈禱完畢,全軍歡聲雷動,各隊隊長紛到木卓倫和霍青桐面前舉刀致敬。

衛春華道:“這一仗把清兵殺得心碎膽裂,也給咱們出了一口惡氣。”徐天宏沈吟道:“皇帝明明跟咱們結了盟,怎麽卻不撤軍?難道他這是故意的,要把滿清精兵在大漠中滅掉?”文泰來道:“我才不相信那皇帝呢。他怎能料到霍青桐姑娘會打這大勝仗?他派張召重來,用意顯然不善。”文泰來等一直懷疑乾隆結盟之心不誠,另有奸謀,只是礙著陳家洛的面子,不便明言,只和章進等幾人相對搖頭。文泰來悄悄和徐天宏議論,都說要好好提醒總舵主。然這是興漢驅滿的唯一良機,除此之外,亦無別策。大家都說務必小心,即使得罪了總舵主,仮眾兄弟一片丹忱,亦盼他能諒鑒。

大家又都讚霍青桐用兵神妙。餘魚同道:“孫子曰:‘我專為一,敵分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則我眾而敵寡。’想不到回部一位年輕姑娘用兵,竟是暗合孫子兵法。”周綺睜大了一雙圓眼,道:“你胡說八道!她打仗打得這樣好,你還說她是孫子兵法?我說是爺爺兵法,老祖宗兵法!”眾人都大笑不已。

說話之間,只見陳家洛眼望霍青桐,顯得又是關切,又是擔心。眾人循著他目光轉頭望去,見她臉色蒼白,瞪著火光呆呆出神。駱冰走近前去,想逗她說話。霍青桐站起來相迎,突然身子一晃,吐出一口鮮血。駱冰嚇了一跳,忙搶上扶住,問道:“青妹妹,怎樣?”霍青桐不語,努力調勻氣息,突然張口,又吐出一門血來。香香公主、木卓倫、霍阿伊、陳家洛、周綺等都奔過來慰問。香香公主急得連叫:“姊姊,別再吐啦。”把姊姊扶入帳中,展開氈毯讓她躺下。

木卓倫心中痛惜。知道女兒指揮這一仗殫智竭力,親身沖鋒陷陣,加之自已和部將都對她懷疑,她內然是滿懷氣苦。而最令她難受的,只怕是陳家洛和她妹子要好了。一時也想不出話來安慰,嘆了口氣,走出帳來。

他各處巡視,只聽得四營都在誇獎霍青桐神機妙算。走到一處,見數百名戰士圍著一位阿訇,聽他講話。那阿訇道:“穆聖遷居到麥地那的第二年,墨克人來攻。敵人有戰士九百五十人,戰馬一百匹,駱駝七百頭,個個武裝齊全。穆聖部下只有戰士三百十三人,戰馬兩隊,駱駝七八十頭,甲六副。敵人強過三倍,但穆聖終於擊敗了敵人。”一名少年叫道:“咱們這次也是以少勝多。”阿訇道:“不錯,霍青桐姑娘依循穆聖遺教,領著咱們打勝仗,願真主保佑她。《可蘭經》第三章中說:‘在交戰的兩軍之中,這一軍是為主道而戰的,那一軍是不信道的,眼見那一軍有自己的兩倍。安拉卻用他的佑護,扶助他所喜愛的人。’”眾戰士歡聲雷動,齊聲大叫:“真主保佑翠羽黃衫,她領著咱們打勝仗。”

木卓倫想著女兒,一夜沒好睡。次。一早,天還沒亮,便到霍青桐帳中探視。揭開帳門見帳中無人,嚇了一跳,忙問帳外衛士。那衛士道:“霍青桐姑娘在一個時辰前出去了。”木卓倫道:“到哪裏去?”衛士道:“不知道。這封信她要我交給族長。”木卓倫搶過信來,見信上寥寥寫著數字:“爹爹,大事已了,只要加緊包圍,清兵指日就殲。女兒青上。”

木卓倫呆了半晌,問道:“她向哪裏去的?”那衛士指向東北方。

木卓倫躍上馬背,向東北方直追,趕了半個時辰,茫茫大漠上一望數十裏沒一個人影,沙中也無蹄印足跡,只得回來。走到半路,香香公主、陳家洛、徐天宏等已得訊迎來。眾人十分憂急,都知霍青桐病勢不輕,單身出走,甚是兇險。

回到大帳,木卓倫派出四小隊人往東南西北追尋。傍晚時分,三小隊都廢然而返,派到東面的那小隊卻帶來了一個身穿黑衫的漢人少年。

餘魚同一呆,原來那人正是穿男裝的李沅芷,忙迎上去,道:“你怎麽來了?”李沅芷又是高興、又是難受,道:“我來找你啊,剛好遇匕他們。”一指那小隊回兵道:“他們就把我帶來啦。咦,你怎麽不穿袈裟啦?”餘魚同笑道:“我不做和尚了。”李沅芷心花怒放,眼圈一紅,險些掉下淚來。

香香公主見找不到姊姊,十分焦急,對陳家洛道:“姊姊到底為什麽啊?怎麽辦呢?”陳家洛道:“我這就去找她,無論如何要勸她回來。”香香公主道:“我同你一起去。”陳家洛道:“好,你跟你爹說去。”香香公主去跟木卓倫說,要與陳家洛同去找尋姊姊。木卓倫心亂如麻,知道霍青桐就是為了他們而走,這兩人同去,只怕使她更增煩惱,卻又不知如何是好,頓足道:“你們愛怎樣就怎樣吧,我也管不得許多了。”香香公主睜大了一雙眼睛望著父親,見他眼中全是紅絲,知他憂急,輕輕拉著他手。

李沅芷對別人全不理會,不斷詢問餘魚同別來情形。陳家洛對香香公主道:“你姊姊的意中人來啦,他定能勸她轉來。”香香公主喜道:“真的麽!姊姊怎麽從來不跟我說。啊,姊姊壞死啦。”走到李沅芷面前,細細打量。木卓倫聽了一愕,也過來看。

李沅芷與木卓倫曾見過面,忙作揖見禮,見到香香公主如此驚世絕俗的美貌,怔住了說不出話來。香香公主微笑著對陳家洛道:“你對這位大哥說,我們很是高興,請他和我們同去找姊姊。”陳家洛這才和李沅芷行禮廝見,說道:“李大哥怎麽也來啦?別來可好?”李沅芷紅了臉,只是咯咯地笑,望著餘魚同,下巴微揚,示意要他說明。餘魚同道:“總舵主,她是我陸師叔的徒弟。”陳家洛道:“我知道,我們見過幾次。”餘魚同笑道:“她是我師妹。”陳家洛驚問:“怎麽?”餘魚同道:“她出來愛穿男裝。”

陳家洛細看李沅芷,見她眉淡口小,嬌媚俊俏,哪裏有絲毫男子模樣?曾和她數次見面,只因有霍青桐的事耿耿於懷,又覺此人俊美勝於自己,暗起自愧不如之念,由此不願對她多看。其實無意之中,雖隱隱覺她不是男子,但內心故意對其貶低,只當她油頭粉臉,是個紈絝美少年,全無英雄氣概,殊不足道。這一下登時呆住,霎時之間千思萬慮,一齊湧到:“原來這人果是女子?我對霍青桐姑娘可全想岔了。她曾要我去問陸老前輩,我總覺尷尬,問不出口。她這次出走,豈不是為了我?她妹子對我又如此情深愛重,卻叫我何以自處?”眾人見他突然失魂落魄地出神,都覺奇怪。

駱冰得知李沅芷是女子,過來拉住她手,很是親熱。見了她對餘魚同的神態,再回想在天目山、孟津等地的情形,今日又是風沙萬裏地跟到,她對餘魚同的心意自是不問可知。心想餘魚同對自己一片癡心,現下這樣一位美貌姑娘真誠見愛,大可化解他過去一切無謂苦惱。只是見他神情落寞,並無欣慰之意,實在不妥,須得盡力設法撮合這段姻緣才是。李沅芷問道:“霍青桐姊姊呢?我有一件要緊事對她說。”駱冰道:“霍青桐妹妹不知去了哪裏,我們正在找她。”李沅芷道:“她獨個兒走的麽?”駱冰道:“是啊,而且她身上還有病呢。”李沅芷急道:“她朝哪個方向走的?”駱冰道:“本來是向東北走的,後來有沒轉道,就不知道了。”李沅芷連連頓足,說道:“糟啦,糟啦!”

眾人見她十分焦急,忙問原因。李沅芷道:“關東三魔要找翠羽黃衫報仇,你們是知道的了。這三人一路上給我作弄了個夠。他們正跟在我後面。現下霍青桐姊姊向東北去,只怕剛好撞上。”

原來李沅芷在孟津寶相寺中見餘魚同出家做了和尚,悲從中來,掩面痛哭。餘魚同竟然硬起心腸,寫了一封信留給陳家洛等人,對她不理不睬,飄然出寺。李沅芷哭了一場,收淚追出時,餘魚同已不知去向。她追到孟津城內,在各處寺院和客店探尋。哪知意中人沒尋著,卻又見到了滕一雷、顧金標、哈合臺三人。

他們從寶相寺出來,在一家僻靜客店休息。李沅芷偷聽他們談話,知道要去回部找翠羽黃衫報仇。她惱恨三人欺逼餘魚同,於是去買了一大包巴豆,回到客店,煎成濃濃一大碗汁水,盛在酒瓶裏,混入滕一雷等住的客店。等到他們上街閑逛,進房去將巴亙汁倒入桌上的大茶壺裏。

關東三魔回店,口渴了倒茶便喝,雖覺有點異味,也只道茶葉粗劣,不以為意。到了夜半,三人都腹痛起來,這個去了茅房回來,那個又去。三人川流不息,瀉了一夜肚子。第二天早晨肚瀉仍未止歇,三人精疲力盡,委頓不堪,本來要上路的,卻也走不動了。滕一雷把酒店老板找來大罵,說店裏東西不幹凈,吃壞了肚子。客店老板見三人兇得歷害,只得連連賠笑,請了醫生來診脈。那醫生怎想得到他們遇上暗算,只道是受了風寒,開了一張驅寒暖腹的方子。客店老板掏錢出來抓藥,叫店小二生了炭爐煎熬。

李沅芷從客店後門溜進去偷看,見三魔走馬燈般地上茅房,心下大樂。又見店夥煎藥,乘他走開時,揭開藥罐,又放了一大把巴豆在內。滕一雷等吃了藥,滿擬轉好,哪知腹瀉更是厲害。李沅芷一不做二不休,半夜裏跳進藥材鋪,在幾十只抽屜裏每味藥抓了一撮,不管它是生地大黃、附子貝母,還是毛茛狼毒、紅花黃芪,一股腦兒地都去放入了藥罐。次日店夥生起了炭爐再煎,濃濃的三碗藥端了上去。關東三魔一口喝下,數十味藥在肚子裏胡鬧起來,那還了得,登時把生龍活虎般的三條大漢折騰得不成樣子。總算他們武功精湛,身子強壯,三條性命才剩下了一條半,每人各送半條。陳家洛騎了白馬向丙急趕之時,怎想得到關東三魔還在孟津城中大瀉肚子。

滕一雷知道必有蹊蹺,只當是錯住了黑店,客店老板謀財害命,於是囑咐兩人不再喝藥,過了一日,果然好些。顧金標拿起鋼叉,要出去殺盡掌櫃店夥。滕一雷一把拉住,說道:“老二,且慢,再養一閂,等力氣長了再幹。說不定店裏有好手,眼下廝殺起來怕要吃虧。”顧金標這才忍住氣。

到得傍晚,店夥送進一封信來,信封上寫著:“關東三魔收啟。”滕一雷一驚,忙問:“誰送來的?”店夥道:“一個泥腿小廝送來的,說是交給店裏鬧肚子的三位爺們。”滕一雷打開看時,只氣得暴跳如雷。顧金標與哈合臺接過來,見紙上寫道:“翠羽黃衫,女中英豪,豈能怕你,三個草包。略施小懲,巴豆吃飽。如不速返,決不輕饒。”字體娟秀,滕一雷看得出確是女子手筆。顧金標把字條扯得粉碎,說道:“我們正要去找她,這賤人竟在這裏,那再好不過。”三人不敢再在這客店居住,當即搬到另一處,將養了兩日,這才覆原。在孟津四處尋訪,卻哪裏有翠羽黃衫的蹤跡?這時李沅芷已在黃河幫中查知衛春華趕到、紅花會眾人已邀了餘魚同齊赴回部。她心上人既走,也就不再去理會三魔,便即跟著兩去。三魔找不到霍青桐,料想她必定返歸回部,便向西追蹤,在甘肅境內又撞見了李沅芷。滕一雷見她身形依稀有些相熟,一怔之下,待細看時,她早已躲過。

次晨關東三魔用過早飯,正要上道,忽然外面進來了十多人,有的肩挑,有的扛擡,都說滕爺要的東西送來了。滕一雷見送來的是大批雞鴨蔬菜、雞蛋鴨蛋,還有殺翻了的一頭牛與一口豬,喝問:“這些東兩幹什麽?”擡豬捉雞的人道:“這裏一位姓滕的客官叫我們送來的。”店夥道:“就是這位客官姓滕。”送物之人紛紛放下物事,伸手要錢。顧金標怒道:“誰要這許多東西來著?”

正吵嚷間,忽然外面一陣喧嘩,擡進了三口棺材來,還有一名仵作,帶了紙筋石灰等收殮屍體之物,問道:“過世的人在哪裏?”掌櫃的出來,大罵:“你見了鬼啦,擡棺材來幹嗎?”仵作道:“店裏不是死了人嗎?”掌櫃劈面一記巴掌打去。仵作縮頭一躲,說道:“這裏不是明明死了三個人?一個姓滕,一個姓顧,還有一個蒙古人姓哈。”顧金標怒火上沖,搶上去一掌。那仵作一跤摔倒,吐出滿口鮮血,還帶出了三枚大牙。

忽然鼓樂吹打,奏起喪樂,一個小廝捧了一副挽聯進來。滕一雷雖然滿懷怒氣,卻已知是敵人搗鬼,展開挽聯,見上聯寫道:“草包三只歸陰世”,下聯是:“關東六魔聚黃泉”,上聯小字寫道:“一雷、金標、合臺三兄請早駕臨”,下聯寫道:“盟弟焦文期、閻世魁、閻世章恭候”,一塊橫額題著四字:“攜手九泉”。字跡便是先前寫信女子的手筆。

哈合臺把挽聯扯得粉碎,抓住那小廝胸口,喝問:“誰叫你送來的?”那小廝顫聲道:“是……是一位公子爺,給了我一百文錢,說有三個朋友死……死在這裏,要我送來。”哈合臺知他是受人之愚,揮手摔出,那小廝仰天直摜出去,放聲大哭。滕一雷再問送物、送棺材、奏樂的各人,都說是一位公子爺付了錢差他們來的。

滕一雷抄起銅人,說道:“快追!”三人闖出店去,四下搜索,哪裏有什麽公子爺的蹤影?滕一雷道:“快向前追,抓住那了頭把她細細剮了。”他們仍道是霍青桐搗鬼,怒不可遏,拼命趕路。這天到了涼州,在客店歇下,到得半夜,後院忽然起火,三人跳起來察看。滕一雷見燒去的只是一堆柴草,一怔之下,猛然醒悟,說道:“老二、老四,快回房。”趕回房內,果然三個包裹已經不見,炕上卻放著三串燒給死人的紙錢。

滕一雷躍上屋頂,不見人影。顧金標拍案大罵:“有種的就光明正大見個輸贏,這般偷雞摸狗,算他媽的什麽好漢?”滕一雷道:“這一來,明天房飯錢也付不出啦!”顧金標怒道:“得快想法兒除了這賤貨,否則給她纏個沒了沒完。”滕一雷道:“不錯,老二、老四,你們想怎麽辦?”

這三人武藝雖好,頭腦卻不靈便,想了半天,只想出一條計策,那就是晚上睡覺大家不脫衣服,輪流守夜,一見敵蹤,立即跳出去廝殺。滕一雷明知這辦法並不高明,可是三個臭皮匠無論如何變不成一個諸葛亮,也只得罷了。哈合臺道:“房飯錢怎麽辦?現下出去弄點呢,還是明兒一早撒腿就跑?”顧金標道:“反正以後還得用,我出去拿些吧。”

他飛身上屋,四下一望,看準了一家最高大的樓房,跳了進去,心想不論偷搶,弄到幾百兩銀子好走路。見一間房裏有燈光透出,伏身察看,忽然身後啪喇喇一聲響亮,一疊瓦片拋在地下跌得粉碎,有人大叫:“捉飛賊啊,捉飛賊啊!”叫聲嬌嫩,乃是女音。顧金標嚇了一跳,但自恃武藝高強,並不理會,跳進房去,只見幾個傭仆正在賭錢,桌上放了幾百文銅錢,見他進來,嚇得齊聲大叫。

顧金標暗叫:“晦氣!”正想退出,外面梆子急敲,火把明亮,十多人持刀拿棍趕來。忙抓了桌上銅錢,揣入懷內,破窗而出,躍上屋頂,只聽得嗖的一聲,腦後生風,他回手一叉,把擲來的一塊石子砸飛,一縱身間,已搶到投擲石子之處,人剛撲到,迎面一劍刺來。微光下見那人身穿黑衣,身手矯健,顧金標連日受氣,始終找不到敵人,這時哪裏再肯放過,刷刷刷三叉,盡往敵人要害刺去。那人正是李沅芷,見顧金標出叉迅捷,拆了數招,虛晃一劍,回身就走。顧金標持叉趕去,見那人回手一揚,一陣細小暗器嗤嗤之聲,破空而至,他在孟津郊外吃過苦頭,知道金針厲害,當即一個筋鬥翻下屋頂。下面眾人吆喝擁上,顧金標鋼叉揮動,眾人刀棍紛紛脫手。他再上屋頂追尋時,敵人早已不知去向。

顧金標回歸客店,氣憤憤地說了經過。哈合臺連連嘆氣,道:“早知道我就和你同去,兩個人總截得住他。”滕一雷道:“還說什麽?這就走吧,別等天明付不出房飯錢,面子上太也過不去。”剛結束定當,忽然有人拍門,三人相望了一眼,各持兵刃在手。哈合臺去開門,進來的卻是店中掌櫃。他手中拿了燭臺,說道:“小店本錢微薄,請客官們結了房飯錢再走。”原來他在夢中給人推醒,告訴他這三人沒錢付賬,就要溜之大吉。他披衣坐起,推醒他的人已不知去向,忙來拍門,果見滕一雷等要走。

顧金標發了橫,說道:“老子沒錢使啦。櫃上先借一百兩銀子再說!”鋼叉當啷啷一抖,逼著掌櫃的去拿銀子。掌櫃苦著臉轉身出去,忽然外面喊聲大作,一群人大叫:“別讓飛賊跑了!”三魔從大門中望出去,只見店外燈籠火把齊明,人聲喧嘩,總有百十來人,一疊聲地大叫:“捉飛賊啊!捉飛賊。”滕一雷銅人一擺,叫道:“上屋!”顧金標扭斷了櫃臺上的鎖,抓了一把碎銀子放在袋裏,三人上屋而去。

關東三魔心想掌櫃半夜裏來要賬,這許多人來捕拿,定然也是霍青桐搗的鬼。顧金標和李沅芷當面交過手,見他是個漢人少年,不是回族女子,只道敵人另有幫手,不敢托大,三人每晚真的輪流守夜。口中汙言穢語,自不知罵了多少臟話。

這天快到嘉峪關,滕一雷道:“此去是敵人的地界了,可要加意小心。”後半夜是哈合臺輪值,正有些迷迷糊糊,忽聽屋子後面兩塊小石投在地上,知道夜行人“投石問路”探聽動靜,忙悄悄推開窗子,掩到後面去想生擒敵人。等了良久,不見有人跳下,前面顧金標卻大叫起來。哈合臺一驚:“糟啦,又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忙奔回去,只見滕顧兩人手中拿了燭臺逃出房外,甚是狼狽。哈合臺拿燭臺往窗口一照,吃了一驚,只見屋裏地上、炕上、桌上都是青蛇與癩蛤蟆,到處亂蹦亂跳,窗口有兩個竹簍,顯是敵人用來裝青蛇、蛤蟆的。滕一雷罵道:“也真難為這臭了頭,捉了這許多醜家夥來。”

他們又怎知道,李沅芷因餘魚同對她無情,萬分氣苦,這事用強不行,軟求也無用,滿腔怨怒,無處出氣,一路上盡想出諸般刁鉆古怪的門道來跟他們為難。這些青蛇與蛤蟆是她花了錢叫頑童捉的。雖是兒戲胡鬧,卻也令三魔頭痛萬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所以受到這種種困擾,竟是因那醜臉秀才不肯愛這位提督小姐而致。

幾次三番地一鬧,關東三魔晚上不敢再住客店,盡往古廟農家借宿。李沅芷知道自己武功跟他們相差太遠,也不敢明目張膽地招惹,稀奇古怪的惡作劇卻仍是層出不窮。她一個嬌滴滴的姑娘萬裏獨行,黃沙侵體,相思磨心,若不拿三魔來出氣洩憤,又何以解憂?只怕途中早就病倒了。就這樣,四人前前後後地來到回疆。

眾人聽李沅芷嘰嘰咯咯地說來,又是好笑,又是吃驚,都為霍青桐擔心。陳家洛道:“事不宜遲,我馬上尋她去。”徐天宏道:“關東三魔不可輕敵,得多去兒人。總舵主兩位先去。李姑娘和他們最熟,第二撥接應,唔,一個人去太危險,請十四弟同去。我們夫妻第三撥接應。四哥四嫂和其餘各位在這裏守著張召重。”陳家洛道:“好!”駱冰把白馬牽過來讓他乘坐。香香公主騎了紅馬奔來,道:“走吧!”兩人並轡而去。不久餘魚同與李沅芷、徐天宏和周綺兩撥,先後離了大營,向東北方追去。

當日午後,文泰來等正和木卓倫在帳中閑話,回兵來報,和爾大給人救了去,看守他的四名戰士都讓人殺了。

木卓倫吃了一驚,和文泰來等同去察看。見三名回兵中劍而死,另一名胸口插著一柄匕首,柄上縛著一張白紙,上寫:“張召重拜上紅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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