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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蜜意柔情錦帶舞 長槍大戟鐵弓鳴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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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開六條手臂,截他退路。這是他四兄弟獵獸時常用之法,縱然猛如虎豹,捷如猿猴,也是難以逃脫。眾回人一見大驚,許多少女齊聲尖叫。

陳家洛見大虎撲來,正想後退,火光下見三個巨大的影子映在地下,張開手臂,猶如鬼魅要搏人而噬。他身子微蹲,不再退避,待大虎撲到,左臂快如閃電,突然長起,在大虎左脅不一攔,用力向外推出,大虎登時在空中被他轉了小半個圈子,這時他右掌也已搭上大虎左腿,粘著一送,一半借勁,一半使力,大虎一個巨大的身軀向前直飛出去,砰的一聲,頭下腳七,倒插在一個坑裏。這沙坑正是他適才扳倒白楊樹所留下。樹大坑深,沙土直沒到腰間,雙腳在空中亂踢,哪裏掙紮得出?

四虎猛吼追來。陳家洛跟他兜了半個圈子,看準方位,突然站住。四虎起右腳,當胸踢到。陳家洛搶到右側,右手抓住他褲子,左手抓住他背心,順著他一踢之勢句外力甩,四虎就如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在空中手足亂舞,嘴裏怪叫,心裏害怕,只怕這一下要摔個半死,哪知波的一聲跌下來,身子軟軟地一彈,忙翻身坐起,原來恰好壓在那頭死駱駝身上。陳家洛剛才見四兄弟手擲大駱駝,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陳家洛臂力其實遠不及忽倫四虎,但四虎這一腳踢出使勁極大,借勢推擲,大半還是使了他自身的力道。

四虎還在半空,二虎三虎已從兩側同時搶到。二虎彎腰挺頭,向前猛沖,要一頭把敵人撞倒,三虎舉起雙臂,朝陳家洛頭頂狠狠砸下。

陳家洛立定不動,等兩人勢若瘋虎般攻到、相距不到四尺之際,右腳突然使勁,身子如箭離弦,呼的一聲,斜飛而出。他挨到最後一刻方才避開,要使這兩個巨人收勢不及。果然二虎一頭撞中三虎肚子,三虎雙拳也擊中了二虎背心。只聽得砰砰連聲,兩條大漢如寶塔般倒了下來。陳家洛不等他們爬起,縱身過去,乘著兩人頭暈眼花,抄起兩人辮子,牢牢地打了兩個死結,這才長笑一聲,走到香香公主身旁。香香公主樂得眉開眼笑,拍手叫好,眾回人更是吶喊歡呼。

四虎爬起身來,忙把大哥從沙坑中拔出。二虎三虎不知辮子打結,拼命掙紮,滾作一閉。那使者忙去給他們拆解。只因兩人用力拉扯,辮結扯得極緊,使者解了半天方才解開。

忽倫四兄弟呆呆地望著陳家洛,非但不恨,反而齊生敬仰之心。大虎先走上來,大拇指一豎,說道:“你好本事,我大虎服了。”說著拜了下去。二虎等三兄弟也過來拜倒。陳家洛忙跪下還禮,見這四人質樸天真,對剛才如此戲弄倒著實有點後悔。五人站起身來,陳家洛不住道歉,又讚四人力大了得,四兄弟很是高興。

忽倫四虎突然奔出去,把那頭死駱駝扛了回來。三虎把他們的四匹坐騎牽到木卓倫面前,說道:“我打死了你們的駱駝,很是不該,這四匹馬賠給你們吧。”木卓倫執意不要。

那使者見此情形,十分尷尬,對忽倫四兄弟喝道:“走吧!”跳。匕了馬背,心中仍不服氣,對香香公主道:“你真的敢去?”

香香公主答道:“有什麽不敢?”走到木卓倫面前,說道:“爹,你寫回信,我給你送去吧。”木卓倫心下躊躇。這滿洲使者一再相激,非要他這小女兒去不可,不去是失了全族面子,讓她去吧,可實在放心不下,便向陳家洛招招手。陳家洛走了過來,木卓倫離座相迎,攜了他的手走到帳中。霍青桐與香香公主姊妹隨後跟了進去。

木卓倫一進營帳,立即抱住陳家洛,說道:“陳總舵主,哪一陣好風把你吹到這裏來?”陳家洛道:“我有事到天山北路來,途中得到消息,因此趕著來見你,想不到竟會遇見你的二小姐。”香香公主聽父親叫他“陳總舵主”,呆了一呆。

陳家洛雖與木卓倫講話,一直留神著她兩姊妹。見香香公主臉露惶惑之色,忙轉頭道:“有一件事很對你不起,我沒跟你說我是漢人。”木卓倫接著道:“這位陳總舵主是我族大恩人,咱們的聖一經就是他給奪回來的。他救過你姊姊性命,最近又散了兆惠的軍糧,清兵不敢迅速深入,咱們才能調集人馬抵擋。他對咱們的好處,真是說也說不盡。”陳家洛連聲遜謝。香香公主嫣然一笑,說道:“你不說自己是漢人,原來是不肯提到你對我們的恩惠,我自然不會怪你。”

木卓倫道:“那滿洲使者如此狂傲無禮,幸得總舵主挫折了他的驕氣。他激喀絲麗去做使者,總舵主你瞧去得麽?”陳家洛心想:“他們族中大事,旁人不便代出主意,我只能從旁盡力相助。”說道:“我從內地遠來,這裏的情形完全不知,木老英雄如說可去,在下自當盡力護送。要是覺得不去的好,那麽咱們另想法子回絕他。”

香香公主凜然說道:“爹,你與姊姊天天都為了族裏的事操心,還在戰場上跟他們性命相拼。我只恨自己沒用,不能出一點兒力。我去做一趟使者,又不是什麽大事,要是不去,可讓滿洲人把咱們瞧得小了。”霍青桐道:“妹妹,我只怕滿洲人要難為你。”香香公主道:“你每次出戰,也總是冒著性命危險,我胃一次險也是應該的。他本事這樣好,我跟他去一點也不怕,姊姊,我真的不怕。”

霍青桐見妹子對陳家洛一往情深,心中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對木卓倫道:“爹,那就讓妹子去吧。”木卓倫道:“好,陳總舵主,那麽我這小女托給你啦。”陳家洛臉上一紅。香香公主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在他臉上緩緩晃過,頰邊現出微笑。霍青桐卻把頭轉向一邊。木卓倫寫了回書,只有幾個大字:“抗暴應戰,神必佑我。”陳家洛見這幾個字辭氣悲壯,連連點頭說好。木卓倫把信交給香香公主,吻吻她的面頰,給她祝福。霍青桐道:“妹妹,真神佑你,願你平安。”香香公主抱住姊姊,笑著稱謝。

四人走到帳外,木卓倫下令設宴,款待使者和他的隨從。席上那使者方通姓名,叫做和爾大。食畢,鼓樂手奏樂歡送賓客。和爾大一舉手,縱馬當先,絕塵而去。香香公主等騎了馬跟隨在後。

霍青桐望著七人背影在黑暗中隱沒,胸中只覺空蕩蕩的,似乎一顆心也隨著七匹馬的蹄聲,消失在無邊無際的大漠之中。

木阜倫道:“青兒,你妹子真勇敢。”霍青桐點點頭,掩面奔進營帳。一時之間,似乎有個大鐵錘在不住敲打自己胸口,腹酸心痛,恨不得立時死了才好。

香香公主和陳家洛跟著使者奔馳半夜,黎明。、!到了清軍營中。和爾大請他們在一座營帳中休息,自行去見兆惠。向兆惠行禮畢,見他身旁坐著一名軍官,身穿皇帝親軍驍騎營漢軍佐領服色,向他微一點頭,對兆惠道:“稟告大將軍,小將已將戰書送去。回子很是橫蠻,不肯投降,還派人送了戰書來。”兆惠“哼”了一聲,道:“真是至死不悟。”對身旁的清兵道:“傳令升帳。”

命令下去,號角齊鳴,鼓聲砰砰,各營正副都統、參領、佐領,齊在大帳伺候。兆惠步到帳中,眾軍官躬身施禮。兆惠命在將位左側設一座位,請奉旨到來的驍騎營軍官坐下,再命三飪名鐵甲軍親兵手執兵刃,排成兩列,兵衛森嚴,然後傳回人使者入見。

香香公主在前,陳家洛跟在身後。香香公主臉露微笑,毫無畏懼之色。眾人見回人使者便是昨。陣上所見的青年男女,都感驚異。兆惠本想臨之以威,哪知從刀槍叢中進來的竟是這美貌少女,一時倒呆住了。香香公主向兆惠行了禮,取出父親的覆書呈上。

兆惠的親兵過來接信,走到她跟前,忽然聞到一陣甜甜的幽香,忙低下了頭,不敢直視。正要伸手接信,突然眼前一亮,只見一雙潔白無瑕的纖纖玉手,指如柔蔥,肌若凝脂,燦然瑩光,心頭一陣迷糊,頓時茫然失措。兆惠喝道:“把信拿上來!”那親兵吃了一驚,一個踉蹌,險些跌倒。香香公主把信放在他手裏,溫顏微笑。那親兵漠然相視。香香公主向兆惠一指,輕輕推他一下。那親兵這才把信放到兆惠案上。

兆惠見他如此神魂顛倒,立時大怒,喝道:“拉出去砍了!”幾名軍士擁上來,把那親兵拉到帳外,接著一顆血肉模糊的首級托在盤中,獻了上來。

兆惠喝道:“首級示眾!”士兵正要拿下,香香公主見他如此殘暴,想到那親兵為自己而死,很是傷心。從軍士手上接過盤子,望著親兵的頭,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

帳下諸將見到她的容光,本已心神俱醉,這時都願為她粉身碎骨,心想:“只要我的首級能給她一哭,雖死何憾?”兆惠見諸將神情浮動,便即大聲斥罵。眾兵將俯首不語,大帳中只聽到香香公主輕輕啜泣之聲。

陳家洛見香香公主瞧著那親兵的首級,目光中全是柔和之色,似乎是瞧著一個親人模樣,心想:“這孩子哭個不了,怎是使者的樣子?”伸手輕輕扶住,低聲慰撫。

兆惠素性殘忍鷙刻,但被她!哭,心腸竟也軟了,對左右道:“把這人好好葬了。”打開回信,叫懂回文的人譯出,“哼”了一聲,道:“好,後天決戰,你們回去吧!”坐在他身旁的軍官忽道:“將軍,阜上要的多半就是這個女子。”

陳家洛本來全心都在香香公主身太,對帳中諸將視若無睹,聽得這話,擡起頭來,只見坐在兆惠身旁的竟然便是大對頭張召重。這時張召重也認出了陳家洛,見他穿著問人服裝,更是訝異。兩人四目相視,均各大詫,淮都想不到對方竟會在此處現身。

陳家洛牽了香香公主的手,轉身而出。張召重忽地從座上躍起,不等落地,掌風已及陳家洛身後。陳家洛左手攬住香香公主的腰,右手反擊一掌,借著張召重掌力,搶出帳去。張召重身法奇快,直追出來。眾將對香香公主都有好感,心想大將軍已讓他們回去,何以這驍騎營軍官要多管閑事,心下不滿,均不相助攔阻。

陳家洛攬著香香公主奔向自己坐騎,只躥出兩步,張召重已繞到前面,冷笑道:“陳總舵主,幸會,幸會!”陳家洛暗暗心驚,從懷中掏出六枚圍棋子,一把向他上中下三路打去,對香香公主道:“我纏住這人,你快上馬逃走!”香香公主道:“不,等你打倒他,咱們一起走。”陳家洛哪有餘裕對她說明這人武功比自己高強,明知棋子打他不中,乘他躲避閃讓,抱起香香公主放上紅馬鞍子。

張召重雙手各接住兩枚棋子,低頭縱躍,向陳家洛撲來,避開了餘下的兩枚棋子,這一躍既避暗器,又追敵人,守中帶攻,不讓對方有絲毫緩手之機。陳家洛不敢戀戰,身子挫低,鉆入了白馬腹下。張召重一掌堪堪擊到馬臀,倏地收勁,改擊為按,單掌按住馬身,人未落地,飛腳向陳家洛踢去。

陳家洛處身馬底,轉身不便,敵人這一腳又來如閃電,人急智生,忽地伸手在馬腹上一舉,白馬受驚,雙腿向後倒踢。張召重單掌使勁,倏地躍出丈餘。陳家洛翻身上馬,叫道:“快走!”香香公主提韁縱馬,張召重又已躍上,飛身向她撲去。陳家洛大驚,雙腳力踹馬蹬,和身縱起,向張召重撲去。陳家洛知道功力不如對方,正面碰撞必定吃虧,堪堪碰到,右手已拔短劍刺出。張召重左手急翻,勾住他握劍的手腕,兩人一齊落地。張召重右手隨手發掌,陳家洛施展師門絕藝“反腕勾鎖”,左手晃處,已拿住他的右掌。兩人在地下糾纏拼鬥,貼身而搏。

眾將擁出帳來觀看。忽倫四兄弟心想:“我們到回人那裏送信,他們客氣相待。怎地人家過來送信,我們便這般不講道理?”他們對陳家洛俱都敬服,見他身遭危難,閃人一樣心思,也不商量,同時奔上。

陳家洛和張召重各運內力相拼,初時尚勢均力敵,時候稍氏,漸感不支,又見四名巨人奔到,心道:“罷了,罷了,這次糟啦。”哪知忽倫叫兄弟伸出八只巨掌齊把張召重按住,叫道:“你快走。”香香公主騎著紅馬,手牽白馬在旁等候。張召重武功雖高,但正與陳家洛僵持,四人按來,當下既無招架之力,又無回避之地,給四虎數千斤之力壓住,運不出內力,登時動彈不得。手一松,陳家洛跳了起來,說道:“這時殺你,不是大丈夫行徑,再饒你一次!”說罷收劍上馬。張召重空有一身武藝,背上卻如壓著四座小山一般,眼睜睜望著兩人並轡而去。

兩人馬匹腳程奇快,倏忽已沖過大軍哨崗,待兆惠集兵來追,早去得遠了。陳家洛適才一陣劇鬥,為時雖暫,但死拼硬搏,實已心力交瘁,奔馳一陣,漸漸支撐不住。香香公主見他困怠,又見他右腕被捏得青一塊紫一塊,心生憐惜,說道:“他們追不上啦,下馬休息一會吧。”陳家洛搖搖晃晃地跨下馬來,仰臥在地,喘息一陣。香香公主從皮囊中倒出些羊乳,給他在手腕上塗抹。陳家洛緩過氣來,正要上馬,忽聽身後蹄聲急促,喊聲大振,數十騎急馳追來。兩人不及收拾皮囊,躍上馬背,向前急奔。忽見前面塵土飛揚,又有一彪軍馬沖來。

陳家洛暗暗叫苦,雙腿一夾,那內馬如箭離弦,飛馳出去,搶過香香公主身邊。陳家洛叫道:“跟著我沖!”白馬向前飛奔,跑了一段路,見前面只七八乘馬,心中一喜,勒定馬等候,待香香公主馳到,對面各騎也已馳近。陳家洛取出點穴珠索,上馬迎敵,卻覺手臂酸軟,眼前金星亂舞,一凝神間,忽見對面當先一人翻鞍下馬,大叫:“總舵主,是你嗎?”滾滾沙塵中狼牙棒上尖刺閃耀,那人身矮背駝,陳家洛這一下喜出望外,叫道:“十哥,快來!”語聲未畢,後面清兵羽箭已嗖嗖射到。

章進躍上馬背。陳家洛忙叫道:“有敵兵追來,給我抵擋一陣。”章進叫道:“好極了!”拍馬而前,剛馳到陳家洛身邊,對面一人縱馬如飛,倏忽搶在章進之前,轉瞬殺人清兵隊裏。那人生龍活虎般勇不可當,不是九命錦豹子衛春華是誰?陳家洛更覺詫異,只見文泰來、駱冰、徐天宏、周綺四人飛騎而來,經過身旁時都大呼一聲:“總舵主你好!”便沖向清兵。隨後心硯奔到,下馬向陳家洛叩頭,站起來喜滋滋地道:“少爺,我們來啦。”陳家洛問:“怎麽九哥也來了?”心硯未及回答,又有一人掠過身旁,沖入敵人隊伍。陳家洛見那人灰衣蒙面,光頭僧袍,手持金笛,心下詫異,叫道:“十四弟麽?”餘魚同遙遙答應:“總舵主,你好!”

待餘魚同沖到,文泰來等已把追騎的先頭部隊殺散,但見後面塵頭大起,又有大軍趕來。眾人馳回,奔到陳家洛身邊。文泰來道:“咱們向哪裏退?”陳家洛見追兵聲勢極盛,心想:“回人大軍在西,我們如向西退,追兵跟到,他們猝不及防,只怕要受損折。”叫道:“向南!”手一指,十騎馬向南奔去。眾人不意相遇,都欣喜異常。各人所乘都是好馬,和追兵越離越遠,只是大漠上一望無際,毫沒隱蔽,距離雖遠,仍是舉目可見。陳家洛見兆惠點了大軍追趕他們兩人,未免小題大做,正暗笑他這般沒見識,如何能做大將,猛然想起張召重對兆惠輕聲所說的那句話:“皇上要的多半就是這個女子。”一怔之下,心中琢磨這句話的意思,忽見又有一隊追兵從南包抄上來。

眾人一驚,當刻勒馬。徐天宏道:“咱們快做掩蔽,守到夜裏再走。”陳家洛道:“不錯,在大漠上內天走不了。”眾人下馬,有的用兵刃,有的便用雙手,在沙上挖了個大坑。駱冰對香香公主道:“妹妹,你先躲進去。”香香公主不懂漢語,微微一笑,卻沒有動。

清兵漸近,駱冰抱住香香公主,首先跳進坑裏,眾人跟著跳入。文泰來、章進、徐天宏、餘魚同四人這次來到回部,身上都帶備弓箭,彎弓搭箭,登時射倒了十幾名官兵。文、徐、餘三人箭無虛發。章進弓箭卻不擅長,連射七八箭沒一箭射中,怒火沖天,拋下弓箭,提了狼牙棒要上去廝殺。周綺一把抓住他手臂,罵道:“去送死嗎?”駱冰見她居然已能審察敵我情勢,不再一味蠻打,自是徐天宏陶冶之功,不由得“嗤”的一笑。周綺橫了她一眼道:“我說得不對嗎?”駱冰笑道:“很是,很是。”

衛春華撿起章進拋下的弓箭,連珠箭射倒六名清兵。心硯連連拍手大讚:“好箭法!”吶喊聲中,一隊清兵沖到坑口。文泰來一箭射出,在一名領隊的把總胸口對穿而過,箭枝帶血,又飛出數丈,這才落地。眾兵見這一箭如此手勁,嚇得魂飛魄散,轉頭就跑。

頭一仗殺退了追兵,但一眼望出去,四面八方密密層層地圍滿了人馬,幸喜清兵並不射箭,否則縱有沙坑,也決計難避萬箭蝗集。徐天宏道:“沙坑已夠深啦,快向旁邊挖。”沙漠上面是浮沙,挖下七八尺後出現賬土,陳家洛、駱冰、周綺、心硯與香香公主一齊動手,向旁挖掘,將沙土掏出來堆在坑邊,築成擋箭的短墻,眾人才喘了一口氣。章進對心硯道:“我護著你,上去撿弓箭。”舞動狼牙棒,躍上坑邊。心硯跟著跳出,在射死的清兵身旁撿了七八張弓,捧了一大捆箭回來。

這時陳家洛才給香香公主與眾人引見。眾人聽說她是霍青桐的妹妹,見她容顏絕麗,溫雅和藹,都生親近之意,只是言語不通,無法交談。駱冰道:“她有點像玉瓶上畫的那個姑娘,不過她更加美得多。”周綺點頭稱是。

陳家洛休息良久,力氣漸覆,心想:“張召重當真了得,我只和他相持片刻,現下仍是雙臂酸軟,開不得弓。”問道:“九哥你怎麽也來了?十二哥呢?”衛春華從坑邊躍下,說道:“總舵主精神好些了吧?我來稟告好麽?”陳家洛道:“好,你說吧。”又朗聲道:“四哥、十弟、十四弟、心硯,你們在上面看著敵兵動靜,咱們等到半夜裏再突圍。”文泰來等在上面答應。

衛春華道:“我和十二弟奉總舵主之命到北京打探朝廷動靜,一時也沒查到什麽。有一天在街頭忽然見到張召重那奸賊和他師兄馬真道長。”陳家洛道:“咱們把張召重交給他師兄,馬真道長說要帶他去武當山好好管教。我正奇怪他怎麽又出來了,原來他到過北京。”徐天宏道:“總舵主最近見過他?”陳家洛道:“剛才就是和他交了手,真是好險。”於是說了和他相遇之事。眾人都是又驚又怒。

衛春華道:“他們師兄弟一路說得很起勁,沒瞧見我們。我想:莫不是馬真道人和師弟聯了手騙人?我們悄悄跟著,見他們走進一條胡問的一所屋裏,到天黑都不出來,看來便是住在那兒了。我和十二弟商量,得去探個明白。到了二更天,我們跳進墻去,這兩人非同小可,單是張召重,我和十二弟加起來也不是對手,何況還有他師兄?因此我們連大氣兒也不敢喘一口,在院子裏伏著不動。等了半天,聽得一間屋裏有人聲,我們悄悄過去,在窗縫中一張,見馬道長躺在炕上,那奸賊卻走動不停,兩人大聲爭論,我們不敢多看,矮了身子細聽。原來張召重說要到北京料理些銀錢私事後才能去湖北。他師兄便和他同來。過了幾天,皇帝也回京了。”陳家洛聽得乾隆已回北京,“嗯”了一聲。

衛舂華又道:“張召重說,皇帝給了他一道旨意,要他到回部來辦一件大事。”陳家洛忙問:“什麽大事?”衛春華道:“他沒說清楚,好像要來找一個什麽人。”陳家洛眉頭微皺,隱隱覺得有什麽事不對。

衛春華道:“馬道長的話很嚴坊,要他馬上辭官。張召重卻擡出皇帝來壓他,說聖旨怎可違抗?若是違旨,只怕武當山也要給皇帝派兵踏平了。馬道長說,咱們江山都叫韃子占了,就算再毀武當山也不足惜。兩人越說越僵,馬道長大怒,從炕上跳起來,喝道:‘我在紅花會朋友們面前怎麽說的?’張召重說:‘這些造反逆賊,師兄何必跟他們當真?’只聽得豁的一聲,似乎馬道長拔了劍。我忙湊到窗縫上去看,見馬道長手巾持劍,臉色鐵青,罵道:‘你還記不記得師父的遺訓?你這忘恩負義之徒,一意要替滿清朝廷做走狗,真是無恥之極。我今。先跟你拼了。’十二弟向我伸伸大拇指,暗讚馬道長是非分明,大義凜然。張召重軟了下來,嘆了口氣道:‘師兄既這麽說,明兒我跟你去湖北就是。’馬道長這才收了劍,安慰了他兩句,在炕上睡了。張召重坐在椅上,臉上一忽兒滿是殺氣,一忽兒似乎躊躇不決,身子不住輕輕顫動。我和十二弟只怕給他發覺,想等他睡了再走。等了快半個時辰,張召重始終不睡,好兒次站了起來,重又坐下。突然雙眉豎起,牙齒一咬,輕輕叫道:‘大師哥!’馬道氏這時已睡得很熟,微微發出鼾聲。張召重悄悄走到炕前……”

說到這裏,香香公主忽然驚叫了一聲。她雖不懂衛春華的話,卻也感到了他語氣中那股森森陰氣,不自禁有栗栗之感。她拉住陳家洛的手,輕輕偎在他身上。周綺狠狠瞪了她一眼,嘴唇一動,要待說話,終於忍住。

衛舂華續道:“只見張召重走到炕邊,驀地向前一撲,隨即向後縱出。只聽得馬道長慘叫一聲,跳了起來,雙眼鮮血淋漓,兩顆眼珠已被那狼心狗肺的奸賊挖了出來!”

陳家洛義憤填膺,忽地跳起,右掌在坑邊一拍,打得泥沙紛飛,切齒說道:“不殺這奸賊,誓不為人!我剛才不該饒他性命!”香香公主從未見過他如此大怒,心中害怕,緊緊拉住他衣袖。徐天宏等已聽衛春華說過,這時卻仍是憤怒難當。

衛春華手中雙鉤抖動,格袼直響,語言發顫,續道:“馬道長不作一聲,一步一步向張召重走近,臉蔔!神色十分怕人,突然飛腳踢出。張召重閃躍退開。馬道長瞧不見,這一腳踢在炕上,砰的一聲,土炕給他踢去了一大塊,犀中灰土飛揚。張召重似乎也有點怕了,想奪門而出,馬道長已搶到門口,攔住去路,側耳靜聽。張召重走不出去,忽然哈哈笑了兩聲。馬道長聽準來路,和身撲上,左腿橫掃過去。哪知張召重是故意誘他來踢,先已把長劍插在自己身前。馬道長這腿掃去,剛好踢到劍上,一只左腳登時切了下來。”周綺咬牙切齒,提刀不住地狠砍身旁沙土。

衛春華道:“這時我和十二弟實在忍不住了,顧不得身在險地,非他敵手,兩人不約而同地破窗而入,齊向那奸賊殺去。想是他做了惡事心虛,又怕我們還有幫手,只鬥了幾回合就逃了。我們追出去,十二弟被奸賊的金針打中。我扶了十二弟回到屋裏,想先給馬道長止血。他只說了一句話,就在墻上撞死了。”陳家洛道:“他說了句什麽話?”

忽然一陣寒風吹來,人人都是一凜。

衛春華道:“馬道長說:‘要陸師弟和魚同給我報仇!’這時外面聽到我們爭鬥的聲音,有人起來喝問。我忙把十二弟扶回寓所。第二天我再去探看,見他們已把馬道長收殮了。十二弟被打中五枚金針,我給他取出之後,現今在北京雙柳子胡同調養。張召重說皇帝要他來回部找一個人,我想莫非是來找總舵主的師父?鋝聽總舵主說,皇帝有兩件幹系重大的東西寄存在袁老前輩那裏。雖然袁老前輩武功精湛,決不懼他,只是這奸賊如此惡毒,倘若大夥兒以為他已改過,說不定會中了他奸計,因此我日夜不停地趕來報信。在河南遇到了龍門幫的人,得知總舵主見過他們幫主上官大哥,我就去見他,剛好遇到四哥、七哥他們。我們一起去找十四弟。他得知師父遇害,傷心得不得了,大家趕到這裏,想不到會和總舵主相遇。”陳家洛道:“十二哥傷勢怎樣?”衛春華道:“傷勢可不輕,幸好沒打中要害。”

這時寒風越來越大,天上鉛雲密密層層,似欲直壓上頭來。香香公主道:“就要下雪了……”但覺寒意難當,向陳家洛身上更靠緊了些。

周綺胸頭一直憋著一股氣,這時再也忍不住,沖口而出:“她說什麽?”陳家洛見她聲勢洶洶,有點奇怪,說道:“她說就要下雪了。”周綺怒道:“哼!她怎知道?”過了一會兒,板起臉說道:“總舵主,你到底心中愛的是霍青桐姊姊呢,還是愛她?”

陳家洛臉紅不答。徐天宏扯扯她衣角,叫她別胡鬧。周綺急道:“你扯我幹什麽?霍姊姊人很好,不能讓她給人欺侮。”陳家洛心想:“我幾時欺侮過她了?”知道周綺是直性人,不說清楚下不了臺,便道:“霍青桐姑娘為人很好,咱們大家都是很敬佩的……”周綺搶著道:“那麽為什麽你見她妹妹好看,就撇開了她?”

陳家洛被她問得滿臉通紅。駱冰出來打圓場:“總舵主和咱們大家一樣,和她見過一次面,只說過幾句話,也不過是尋常朋友罷了,說不上什麽愛不愛的。”周綺更急了,道:“冰姊姊,你怎麽也幫他?霍青桐姊姊送了一柄古劍給他,總舵主瞧著她的神氣,也都是那麽含情脈脈的,我雖然蠢,可也知道這是一見鐘情……”駱冰笑道:“誰說你蠢了?又是含情脈脈,又是一見鐘情的?”周綺怒道:“你別打岔,成不成?冰姊姊,咱們背地裏都說他兩個是天生一對,怎麽忽然又不算數了?他雖是總舵主,我可要問個清楚。”

香香公主聽她們語氣緊張,睜著一雙圓圓的眼睛,很是詫異。

陳家洛無奈,只得道:“霍青桐姑娘在見到我之前,就早有意中人了,就算我心中對她好,那又何必自討沒趣?”他自知言不由衷,只是無時奈何的遁詞,不禁內心有愧,瞼現慚色。周綺一呆,道:“真的麽?”陳家洛道:“我怎會騙你?”周綺登時釋然,說道:“那就是了。你很好,我錯怪你啦。害得我白生了半天氣。對不起,你別見怪。”大家見她天真爛漫,當場認錯,都笑了起來。

周綺本來對香香公主滿懷敵意,這時過來拉住她手,很是親熱。忽然面上一涼,一擡頭,只見鵝毛般的雪花飄飄而下,喜道:“你說得真準,果然下雪了。”陳家洛一躍而起,叫道:“咱們沖!”

眾人跳了起來,把馬匹從坑中牽上。清兵見到,吶喊沖來。眾人躍上馬背,衛春華當先沖出,奔不數丈,忽然“哎喲”一聲,連人帶馬摔倒在地。文泰來大驚,拍馬上前,尚未走近,坐馬中箭滾倒。文泰來躍起縱到衛春華身旁,衛春華已經站起,說道:“馬給射死啦,我沒事……”話聲未畢,章進與駱冰兩騎馳到。

兩人彎腰伸手,一人一個,把衛春華和文泰來拉上馬背,霎時之間,心硯與章進的馬又中箭倒下。陳家洛叫道:“回去,回去!”各人掉頭奔回坑中。清兵乘勢追來,被文泰來、餘魚同、衛春肀一輪箭射了回去。

這一下沒沖出圍困,反而被射死四匹馬。清兵似乎守定“射人先射馬”的宗旨,羽箭盡是射馬。大漠之中,如無馬匹,如何突出重圍?眾人凝思無計,愁眉不展。

駱冰道:“如沒救兵,咱們死路一條。”徐天宏道:“木卓倫老英雄見總舵主和女兒久出不歸,定會派兵接應。”陳家洛道:“他們一定早已派兵,只是我們向南奔出這麽遠,只怕他們一時難以找到。”徐天宏道:“那只有派人去求救。”心硯道:“我去!我會說回語。”陳家洛沈吟一下,道:“好!”心硯從包裹中取出文房四寶。陳家洛請香香公主寫了封信求救。陳家洛對心硯道:“你騎四奶奶的白馬去。我們向東佯攻,你在丙面沖出去。”說了去回人大營的方向路徑。於是眾人齊聲吶喊,徒步向東沖去。周綺和香香公主留在坑中。

心硯悄悄把白馬牽上,伏身馬腹之下,雙手抱住馬頸,兩腿勾住馬腹,右腳輕輕在馬肋七一踢。那白馬放開叫蹄,向丙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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