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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吐氣揚眉雷掌疾 驚才絕艷雪蓮馨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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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洛等一行在山洞附近察看,又發現了煙熏火焚的痕跡,可是餘魚同性命如何,去了何方,卻無絲毫端倪。文泰來憂心如焚,把幾枝竹箭在手中折成寸斷。駱冰道:“十叫弟機警得很,打不過人家定會逃走,咱們相煩上官大哥多派弟兄在附近尋訪,必有頭緒。”上官毅山道:“文四奶奶說得對,咱們馬上回去。”

眾人回到孟津,上官毅山把當地龍門幫得力的弟兄都派了出去,叮囑如發現可疑眼生之人,立即回報。挨到初更時分,眾人勸文泰來安睡。徐天宏道:“四哥,你不吃飯,不睡覺,要是須得立即出去相救十四弟,怎有精神對敵?”文泰來皺眉道:“我如何睡得著?”又等了一會,上官毅山走進房來,搖頭道:“沒消息。”徐天宏道:“這幾天中可有什麽特異事情?”上官毅山沈吟道:“只曾聽人說,西郊寶相寺這兒日有人去啰唆吵鬧,還說要放火燒寺。我想這事和十四爺一定沒幹系。”眾人心想,和尚與流氓爭鬧事屬尋常,無論如何牽扯不到餘魚同身上。當下言定第二日分頭再訪。

文泰來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起餘魚同幾次舍命相救的義氣,熱血上湧,怎能入夢?見身旁駱冰睡得甚沈,於是悄悄起身,開窗跳出房去,心想:“我到處瞎闖一番,也好過在房中睡不著焦躁。”展開輕功疾奔,不到半個時辰,已在孟津東南西北各處溜了一遍,郁積稍舒。忽見黑影閃動,一個人影向西奔了下去。他精神一振,提氣疾追。

那人影奔跑一陣,輕輕拍掌,遠處有數人拍掌相應。文泰來見對方人眾,悄悄跟蹤。那人一路向西,不一刻已到郊外。四周地勢空曠,文泰來怕他發覺,遠離相隨。行了七八裏,那人向一座山崗上走去,便跟著上山,望見山頂有座屋宇,料來那人定是向屋走去,於是不再跟隨,縮身樹叢,擡頭望時,不禁大失所望。原來那屋宇是座古廟,廟額匾上三個人字,朦朧微光中隱約可辨:“寶相寺”。

文泰來低呼:“倒黴!”跟了半天,跟的卻是要跟寺中和尚為難的流氓。轉念一想,既然來了,便瞧瞧到底誰是誰非,要是有人恃強淩弱,不妨伸手打個抱不平,聊洩數日來胸中惡氣。當下溜到廟邊,越墻入內,從東邊窗內向大殿望去,見一個和尚跪在蒲團上虔誠禮佛。過了一會兒,那和尚慢慢站起,回過頭來,文泰來眼見之下,不由得驚喜交集。

當日滕一雷等見火光中一人穿著長衫、蒙了臉從洞中躥出,忙上前兜截。那人喝道:“金笛秀才在此,你們敢追來麽?”滕、顧、言三人對他都欲得之而甘心,不再去理會洞中那黑衣人,一齊急步追趕。滕一雷腳步最快,轉眼間已撲到那人身後,獨腳銅人前送,一招“毒龍出洞”,直向他後心點去。那人縱出一步,回手一揚,滕一雷急忙倒退,怕他金針厲害。那人其實是李沅芷,她披了餘魚同的長衫,要引開敵人,好讓餘魚同脫逃,手中扣了金針,敵人追近時便發針抵擋。滕顧二人素知焦文期武功不弱,連他都死於金針之下,這金針自是厲害,黑暗之中不敢迫近,只得遠遠跟住,直追到孟津市上。其時天色已明。李沅芷見一家客店正打開門板,便闖了進去。

店伴嚇了一跳,張口要問,李沅芷掏出一塊銀子往他手裏一塞,說道:“給我找一間房。”店伴手電一掂,銀子總有三四兩重,便不多問,引她到了東廂一間空房裏。李沅芷道:“外面有兒個債主追著要債,你別說我在這裏。我只住一晚,多下來的錢都給你。”店伴大喜,笑道:“你老放心,打發債主,小的可是大行家。”

店伴剛帶上房門出去,滕一雷等已闖進店來,連問:“剛才進來的那個秀才住在哪裏?咱們找他有事。”店伴道:“什麽秀才?”言伯乾道:“剛才進來的那個。”店伴道:“大清早有什麽人進來?你老人家眼花了吧。秀才是沒有,狀元、宰相倒有兒個在此。”

顧金標大怒,伸手便要打人,滕一雷忙把他拉開,悄聲道:“咱們昨晚剛劫了獄,這時風聲一定很緊,快別多事。”言伯乾對店伴道:“好,我們一間間房挨著瞧去,搜出來要你的好看。”店伴道:“啊喚,瞧你這副兇相,難道是皇親國戚?”這時掌櫃的也過來查問了。顧金標不去理他,一把推開,闖到北邊上房門前,砰的一聲,踢開房門。房內一個大胖子吃了一驚,赤條條地從被窩中跳了出來。顧金標一見不對,又去推第二間房的門。那大胖子滿口粗言穢語,顧金標的十八代祖宗自然是倒上了大黴。

客店中正自大亂,忽然東廂房門呀的一聲開了,一個美貌少女走了出來。言伯乾回頭一望,只覺這少女美秀異常,卻也不以為意,仍是挨房尋查。李沅芷換了女裝,笑吟吟地走出房外。剛到街上,只見一隊捕快公差蜂擁而來,原來得到客店掌櫃的稟報,前來拿人了。

餘魚同見勁敵已被引開,持劍出洞。彭三春和宋天保、覃天丞上前夾攻。餘魚同展開柔雲劍術,三四招一攻,又把本已受傷的覃天丞左臂刺傷,乘空躥出。彭三舂三節棍著地橫掃,餘魚同身子縱起,三節棍從腳下掠過,忽然“啊喲”一聲,向前摔倒。彭三春和宋天保大喜,雙雙撲來,滿擬生擒活捉。不料想他突然回身,左手揚處,一大把灰土飛了過來,彭宋二人登時滿臉滿眼盡是塵沙。這些灰土就是他們燒草熏翻時留下來的。彭三春著地滾出數步,宋天保卻仍然站在當地,雙手在臉上亂擦。餘魚同挺劍刺進他的左腿,轉身便走。

彭三春擦去眼中灰土,只見兩個師侄一個哼,一個哈,痛得蹲在地下,敵人卻已不知去向。彭三春又是氣惱,又是慚愧,給兩人包紮了傷門,叫他們在山洞中暫時休息,角己再出去追蹤。沿山道走了七八裏路,卻遇見了言伯乾、滕一雷等人。哈合臺又和他們在一起了,還多了一個不相識的,這人四十上下年紀,背著個鐵琵琶,腳步矯健,看來武功甚精。

言伯乾見師弟在路上東張西望,神態狼狽,忙上前相問。彭三春含羞帶愧地說了,幸好滕一雷等三人也是一無所獲,大家半斤八兩。

回到山洞,言伯乾給彭三春引見了,那背負鐵琵琶之人便是韓文沖。他在杭州給紅花會擺布得哭笑不得,心灰意懶,王維揚要他回鎮遠鏢局任事,他無論如何不肯,反勸總鏢頭及早收山。王維揚和張召重在獅子峰一戰,死裏逃生,心想此後幫紅花會固然不行,跟他們作對也是不妥,事在兩難,聽韓文沖一說,連聲道:“對,對!”便即北上,去收束鏢局。韓文沖自回洛陽,滿擬從此閉門家居,封刀退出武林,哪知卻在道上遇見了正要上杭州去找他的哈合臺。他不願再見武林朋友,低頭假裝不見,但他背上的鐵琵琶極是起眼,終於躲不開,給哈合臺認了出來。

兩人在客店中一談,韓文沖把焦閻三魔送命的經過詳細說了,哈合臺才知金笛秀才和紅花會果然不是他們仇人,他對餘魚同很有好感,忙約韓文沖趕去解救。韓文沖不想再混人是非圈子,但哈合臺說,只有他去解釋,滕顧兩人才不致跟餘魚同為難,否則傷了此人,日後紅花會追究尋仇,他焉能置身事外?韓文沖一想不錯。兩人趕到孟津,正逢滕一雷等從客店中打退公差奔出。五人會合在一處,回頭來找山洞中的黑衣人。

餘魚同逃離險地,心想仇人中三個好手都追李沅芷去了,她一個少年女子,如何抵擋,甚是憂急。一路尋找,不見影蹤,尋到孟津郊外。知道公門中識得自己的人多,不敢尋將下去,挨到晚上,闖到一家小客店歇了。這一晚又哪裏睡得著?心下自責無情,李沅芷兩次相救,然而眼前心上,仍然盡是駱冰的聲音笑靨,遠遠聽得“的篤、的篤、瞠瞠”的打更聲,卻是已交二更天了。

正要朦朧合眼,忽然隔房“冬弄”一響,有人輕彈琵琶。他雅好音律,側耳傾聽。琵琶聲輕柔宛轉,蕩人心魄,跟著一個女人聲音低低地唱起曲來:“多才惹得多愁,多情便有多憂,不重不輕證候,甘心消受,誰教你會風流?”

他心中思量著“多情便有多憂”這一句,不由得癡了。過了一會兒,歌聲隱約,隔房聽不清楚,只聽得幾句:“……美人皓如玉,轉眼歸黃土……”出神半晌,不由得怔怔地流下淚來,突然大叫一聲,越窗而出。

他在荒郊中狂奔一陣,漸漸地緩下了腳步。適才聽到的“美人皓如玉,轉眼歸黃土”那兩句,盡在耳邊縈繞不去,想起駱冰、李沅芷等人,這當兒固然是星跟流波,皓齒排玉,明艷非常,然而百年之後,豈不同是化為骷髏?現今為她們憂急傷心,再過一百年想來,真是可笑之至了。言念及此,不禁心灰意懶,低頭亂走,見前面山腳下一棵大樹亭亭如蓋,過去坐在樹下休息一陣。連日驚恐奔波,這時已疲累非凡,靠在樹上,蒙蒙昽昽地便睡著了。

睡夢中忽聽得鐘聲瞠瞠,一驚而醒,一抽身邊金笛沒抽到,想起早已被顧金標搶去,不覺啞然。這時天已黎明,鐘聲悠長清越,隱隱傳來。他睡了半夜,精神已覆,心想:“暮鼓晨鐘,真是發人深省。”信步隨著鐘聲走去,原來是山崗上一所寺院中所發。依著山道上崗,見廟宇已頗殘破,匾額上寫著“寶相寺”三字。

走進大殿,見殿上一尊佛像,垂頭低眉,似憐世人愁苦無盡,心下感慨。只見四壁繪滿了壁畫,正待觀看,一個老和尚迎了出來,打個問訊,道:“居士光降小寺,可有事麽?”餘魚同一怔,道:“在下到處游山玩水,見寶剎十分清幽,想借住數口,納還香金,不知會打擾麽?”那老僧道:“小寺本為十方所舍,居士要住,請進來吧。”命知客僧接待到客房裏,素面相待。

餘魚同吃過面後,又睡了兩個時辰。睡醒起來,紅日滿窗,已是正午,佛殿上傳來木龜之聲。出得房來,想下崗去找李沅芷。經過殿堂時見到壁畫,駐足略觀,見畫的是八位高僧出家的經過。一幅畫中題詞說道,這位高僧在酒樓上聽到一句曲詞,因而大徹大悟。餘魚同不即往下看去,閉目凝思,那是一句什麽曲詞,能有偌大力量?睜開眼來,見題詞中寫著七字:“你既無心我便休。”這七個字猶如當頭棒喝,耳中嗡嗡作響,登時便呆住了。

癡癡呆呆地回到客房,翻來覆去地念著“你既無心我便休”七字,一時似乎悟了,一時又迷糊起來。當。不飲不食,如癲如狂。知客僧來看了幾次,只道他病了,勸他早睡。餘魚同睡在床上,聽寺外風聲如嘯、松濤似海,心中也像波浪般起伏不定。二十三年來往事,一幕幕浦上心頭,中秀才、殺仇人、走江湖、行俠仗義,不知經歷了多少危險,卻一直無憂無慮,逍遙自在,哪知在太湖總舵中有一日陡然遇見了這個前生冤孽,從此丟不開、放不下,苦惱萬分。回想駱冰對待自己,何曾有過一絲一毫情意?你既無心,我應便休,然而豈能便休?豈能割舍?心緒煩躁,坐起來點亮了燈,見桌上有一部經書,乃是從天竺最早傳到中國的《四十二章經》。

隨手一翻,翻到了經中“樹下一宿”的故事,敘述天神獻了一個美麗異常的玉女給佛,佛說:“革囊眾穢,爾來何為?”看到這裏,胸口猶似受了重重一擊,登時神智全失。過了良久,才醒覺過來,心想:“佛見玉女,說她不過是皮囊中包了一堆汙肉穢血,我何以又如此沈迷執著?”當下再不多想,沖出去叫醒老僧,求他剃度。

那老僧勸之再三,餘魚同心意愈堅。老僧拗他不過,次日早晨只得集合僧眾,在佛前為他剃度了,授以戒律,法名空色。

餘魚同禮佛誦經,過了幾天清靜日子。這一日跪在佛前做早課,默念我佛慈悲,普度眾生,心頭清涼明凈,真似一塵不染。忽聽得背後一人說江湖黑話:“孟津周圍都找遍了,這合字在這裏又沒垛子窯,能扯到哪裏。去呢?”餘魚同一驚:“這聲音好熟。”又聽得另一人陰森森地道:“就是把孟津翻個身,也要找到這小賊。”餘魚同一咬牙,心道:“好,你們終究尋來了。”原來滕一雷和言伯乾等人這時已站在他的身後。

他一動不動,聽哈合臺和顧金標在他背後激烈爭辯。哈合臺力主即刻動身,到回部去找霍青桐報仇,顧金標不依,定要先找餘魚同。不久聽得言伯乾詢問住持,有沒有一個醜臉秀才到寺裏來過。住持一呆,支吾其詞。言伯乾起了疑心,闖到後院各房中去搜查,在僧房中找到了李沅芷那件黑衫。

言伯乾立即變色,出來嚴詞質問。住持說:“那秀才相公早已不在了,你們永遠找不到這秀才了。”餘魚同站起身來,敲著木魚,慢慢走向後殿。言伯乾起了疑心,向宋天保一努嘴。宋天保會意,直跟進去,叫道:“餵,你那和尚,我有話說。”餘魚同不理,腳下加快。宋天保追上去伸手抓他後心。餘負同身子一側,僧袍左袖揮起,拂向他臉。宋天保急忙後退,只覺脅下奇痛,原來已被木魚槌重重戳了一記,叫道:“哎喲,好痛!”蹲下地來。餘魚同念道:“阿彌陀佛,痛是不痛,不痛是痛!”敲著木魚,走向後院去了。

言伯乾等聽木魚篤篤之聲漸遠,卻不見宋天保出來,忙撇下住持搶到後殿,見他坐在地上,愁眉苦臉地按住脅下。彭三春喝道:“坐在這裏幹什麽?那和尚呢?”宋天保說不出話,滿頭大汗,向後面一指。彭三春和顧金標向後追去,除了廚下有個火工,此外不見有人。言伯乾拉起宋天保,看他脅下傷處,只見烏青了一塊,傷勢竟自不輕,忙問:“那和尚傷的?”宋天保點點頭。言伯乾又問:“那和尚是怎樣一個人?”宋天保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他始終沒見到和尚一面。

這時滕一雷已把住持抓了進來,覺他手腳軟弱無力,知他不會武功,喝問:“剛才那和尚是哪裏來的?”住持推說是外地來的掛單和尚,不知來歷。滕一雷等雖然疑心,但問了半天,問不出結果,只得罷了。言伯乾說要放火燒寺,那住持很有骨氣,並不畏懼。

滕一雷使個眼色,眾人退出寺去。滕一雷道:“這廟很有點古怪,咱們晚上來探。”眾人到附近鄉村中買些面食吃了,晚上越墻進寺,窺探了一個多時辰,毫無動靜。第二天韓文沖力勸三人別跟紅花會尋仇,哈合臺嚷著要到回部找霍青桐,顧金標卻記著潑羹之恨,又到寺裏和住持爭執了一回,對哈合臺道:“今晚如再找不到那惡和尚,明天一早就依你動身。”文泰來夜中所見到的黑影,便是滕一雷和言伯乾那批人。

文泰來見那和尚回過頭來,滿臉傷疤,竟是十四弟餘魚同,又驚又喜:“他怎麽躲在此地,做了和尚?”心下大奇,且不招呼,縮在一旁觀看動靜。就在此時,砰的一聲,殿門推倒,七八個人闖了進來。文泰來只識得言伯乾一人,想起這人在鐵膽莊捉拿自己,後來在涼州又對自己肆意侮辱,仇人一見,怒火上沖,暗道:“菩薩有靈,叫這賊子今日撞在我手裏!”

滕一雷等奔進大殿,各舉兵刃,在餘魚同身周圍住。哪知他跪在佛像面前,對敵人毫不理會,雙手合十禱告:“弟子罪孽深重,招引邪魔外道,滋擾清凈佛地,我佛慈悲。”眾人見他如此,頗為訝異。言伯乾一把抓住他右臂,喝道:“搗什麽鬼,走吧!”

寺中住持和僧眾聞聲起來,見這幹人手執明晃晃的兵器,猶似兇神惡煞一般,都躲在殿後,不敢出來。餘魚同並不抵抗,跟著言伯乾便走。覃天丞搶到前面,拉開殿門。

大門開處,只見一人默不作聲地捫在門口。眾人出其不意,都退後了一步。只見這人身穿灰布衫褲,腰中紮了一條布帶,圓睜雙眼,虎虎生威。

言伯乾認得他是文泰來,這一驚非同小可。此人越獄之事,他還未知嘵,喝道:“你……你是奔雷……”話未說完,文泰來右掌已向他手腕擊下,這一招快得異乎尋常,言伯乾不及招架退縮,急忙松手,手腕已被拂中,餘魚同也被他扯了過去。言伯乾跳出兩步,才覺到手腕上一陣劇痛,似乎骨頭都已斷了幾根。

滕一雷等七人都未見過文泰來,何見他手法快得出奇,不免心驚。滕一雷一擺銅人,站在門口,心想己方共有八人,有五人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對方再厲害,也敵不過人多,搶在門口截攔,以防敵人逃走。

文泰來把餘魚同拉過,一齊躍到殿左。餘魚同叫道:“四哥,你……”文泰來道:“受傷了嗎?”餘魚同道:“沒有。”文泰來道:“好,咱哥倆今日打個痛快。”餘魚同未及回話,宋天保和覃天丞已各挺兵刃撲了上來。

文泰來一見二人身法,知是辰州言家拳一派中人。他本就嫉惡如仇,這幾個月來又遭到生平從所未有的屈辱,這時下手再不容情,身子一晃,已躥到了宋覃兩人背後。兩人兵刃尚未砸下,敵人忽已不見,正要收招轉身,後領已被抓住。彭三春站得最近,三節棍“毒蛇出洞”,向文泰來後心點來。文泰來雙手抓住兩人,陡然轉身,把兩人提著打了個圈子,大喝一聲,猶如晴空打了個霹靂。彭三春一驚,三節棍嗆啷啷一聲掉在地下。大喝聲中,文泰來雙臂平舉,用力合攏,覃宋兩人頭蓋碰頭蓋,砰的一聲,撞得血肉模糊,腦漿迸裂。

文泰來毫不停手,提起兩具屍體向敵人擲去,顧金標等躍開避過。言伯乾畢竟師徒關心,伸手接住了覃天丞,卻沒餘裕想到是具屍體。這只是剎那間之事,彭三春嚇得糊塗了,手足無措,既不拾棍,也不逃開。文泰來踏上一步,左手反手一拳,彭三春舉臂擋格,喀喇一聲,臂骨早斷。文泰來左手已順勢抓住他胸衣。彭三春情急拼命,飛起鴛鴦連環腿,向他胸口踢來。文泰來右手如風,一把抓住他左腳,左手推下,右手上舉,把他倒提起來。顧金標和言伯乾雙雙來救。文泰來又是猛喝一聲,雙手用力向地下打樁般錘落,彭三春頭蓋撞在佛殿的青石板上,焉得不碎?這兩招迅速已極,彭三春本來是連環雙腿,左腳踢出,右腳隨上,哪知頭蓋撞破之後,右腳方才踢出。

奔雷手大展神威,頃刻間連斃三敵。眼見顧金標和言伯乾左右攻來,知道這兩人乃是勁敵,迥非適才三人可比,忽地後躍,順手舉起供桌上的大香爐,向顧金標猛擲過去。這香爐重達七八十斤,加上這急擲之勢,顧金標哪裏敢接,忙斜身閃避。香爐勢挾勁風,直向滕一雷飛去。滕一雷被顧金標遮住。光,等他躍開時,香爐已到眼前。哈合臺急叫:“老大,留神!”滕一雷不及避讓,提起獨腳銅人猛力砸開,砰的一聲大響,石香爐碎成數塊,石屑香灰四處亂飛。

這時言伯乾和文泰來已交上了手。餘魚同搶起一個鼓槌,站在文泰來身後衛護。滕顧兩人臉上都被石屑擦傷數處。顧金標挺叉上前,正要加入戰團,文泰來身法如風,在言伯乾臉前虛晃一掌,倏地搶到了哈合臺身邊。他觀看情勢,雖然已斃三人,仍是敵眾我寡,而且其餘五人武功似乎均非泛泛,必須出其不意再傷數人,才能取勝。他見哈合臺與韓文沖兩人站得較遠,突然縱身過去,發掌打向哈合臺後心。

哈合臺矮身讓開了這掌,反手勾拿敵腕。文泰來見他手法快捷,“咦”了一聲,左掌橫過他面門,斜擊對方項頸。哈合臺又是一低頭,伸手抓他手腕。文泰來見他每招出手都是擒拿手,可是手法甚怪,頗感驚奇。

哈合臺和文泰來拆了兩招,兩次都沒勾住他手腕,這本是他百不失一的絕技,心中一驚,砰的一聲,背上已中了一掌。文泰來見這一掌居然沒能將他打倒,更是驚奇,卻不知哈合臺雖在遼東多年,仍是依照蒙古人習俗,穿著牛皮背心。

這一掌如中敗革,文泰來還道他練有奇特功夫,哈合臺卻也一直痛到了前心,突往地下一坐,伸臂來抓文泰來腰側。文泰來右掌翻過,“電母照鏡”,橫擊對方臉頰。哈合臺一側頭,已抓住他右腕,擡手把他甩起,正要擲向地下,忽然手腕一麻,半身酸軟。餘魚同見文泰來遭危,大驚上來搶救,剛縱出一步,忽見文泰來落在地上,已把哈合臺夾在腋下。原來文泰來順手點中了他的穴道,反手擒住,雙手一送,將他直摜了出去。餘魚同急叫:“四哥,那是朋友!”哈合臺頭前腳下,平平向巨鐘撞去。滕一雷和顧金標站在門口,搶來相救已然不及。

文泰來聽餘魚同一叫,倏然如箭般撲將上去,去勢竟比哈合臺飛身撞出更快,便在千鈞一發之際,伸手抓住他右足皮靴,硬生生地抓了回來,左掌在他肩井穴一拍一揉,拉起站立,說道:“啊,是朋友,對不住。”哈合臺死裏逃生,怔怔地站在當地。滕一雷和顧金標突見文泰來救了盟弟性命,本來雙雙撲上拼命,忽地收住,滕一雷把哈合臺扶在一旁。

餘魚同叫道:“小心後面!”文泰來猛覺腦後風生,回身一個掃堂腿,不避不讓,先踢敵人。言伯乾雙手鋼環丁當一碰,和身躍起,右環護身,左環平身,掃向文泰來腰骨,將要掃到,忽地收住,右環陡然發了出去。文泰來大喝一聲,伸手奪環。

這次仇人相見,不見死活不收手,佛殿中燈火黯淡,如來佛俯首低眉,望著座前兩人狠惡拼鬥。餘魚同靠在佛像一旁,滕一雷、顧金標、哈合臺、韓文沖四人站在門口,面向殿裏。大殿上橫著三具屍首,都是頭蓋破裂,血肉模糊。言伯乾見滕一雷等居然並不上前相助,心中憤怒異常,把雙環使得呼呼風響。

他拳法上同有獨得之秘,在這對雙環上也是下了數十年苦功。文泰來和他拆了十餘招,見他攻守嚴密,動作迅捷,頗有法度,猛喝一聲,雙掌翻飛,拳法已變。每一拳掌之出都是猛喝一聲,或先呼喝而掌隨至,或拳先出而聲後發,或拳聲齊作,或有聲無拳,喝聲和掌法拳招搓揉一起,身法愈快,喝聲愈響,神威逼人,言伯乾漸見不支。

文泰來這路霹靂掌的掌風喝聲之中,隱隱蓄有風雷之勢。言伯乾支撐到此刻,已是全身大汗淋漓,雙臂發麻,雙環交叉,退後一步。他知文泰來必定搶攻,果然對方毫不放松,踏步發掌。言伯乾雙環“白燕剪尾”,右環本來在左,左環本來在右,這時驀地向兩旁豁開,眼見敵人一條前臂便要被雙環砸斷。哪知文泰來將計就計,伸掌直按向他胸前。言伯乾知道這一掌如被按上了不死也傷,只得回過左環,擋在胸前,右環反砸敵肩。文泰來大喝一聲,五指彎轉,已抓住鋼環,跟著飛快繞到敵人身後。言伯乾呆得一呆,右環也已被抓住。文泰來用力扳轉,言伯乾雙手彎了過來,如不放手,雙手立斷,只得松了十指,一對鋼環已落入對方手中,急忙向前縱出三步,方才回身。

文泰來喝道:“還你的!”雙環向他擲去。這一下勁道大得出奇,言伯乾雖見兵刃飛回,然而耳聽風聲勁急,鋼環來勢淩厲,若是伸手去接,手指非折斷不可,忙向右閃避,當當兩聲大響,雙環嵌入了巨鐘。滕一雷、顧金標等不自禁地同聲喝彩。

言伯乾忽然兩目上翻,雙臂平舉,僵直了身子,一跳一跳地縱躍過來,行動儼如僵屍。這是言家拳中的一路奇門武功,混合了辰州祝由科的懾心術而成。他雙目如電,勾魂懾魄地射向敵人,兩臂直上直下地亂打,膝頭雖不彎曲,縱跳卻極靈便。文泰來和他口光甫接,機伶伶地打個冷戰,心中一震,急忙轉頭。展開霹靂掌,接戰他這江湖上罕見的“僵屍拳”,又拆了十餘招,大聲猛喝,突然跳開。

言伯乾兩眼發直,如同醉酒,身子不住搖晃,忽然流下淚來。眾人正感奇怪,他“哇”的一聲,大股鮮血從口中直噴而出,身子僵直,站著絲毫不動。

眾人見他如此陰森可怖,均覺有一陣寒氣迫人而來。文泰來見他流淚吐血,也就不再追迫。餘魚同道:“禍福無門,唯人自召,你去吧!”言伯乾雙目直視,絲毫不動。

韓文沖道:“言大哥,咱們走吧!”見他不動,拉他一把,不料言伯乾應手而倒,摸他身子,早已氣絕多時了。他前腦後背接連被文泰來擊中兩掌,已然震死。

韓文沖嘆了一口氣,向文泰來拱手道:“這位是奔雷手文四爺?”文泰來點了點頭。韓文沖道:“兄弟韓文沖。”文泰來知道他是鎮遠鏢局的人,又點了點頭。以前率人到鐵膽莊來拿他的,是鎮遠鏢局的童兆和,可是這次在杭州獅子峰鬥張召重,他鏢局又和紅花會聯手,因此這人可說是介於友敵之間。韓文沖指著滕一雷等三人,說了姓名,相互點了點頭,都不說話。韓文沖道:“他們三位過去對紅花會有點誤會,現下已由兄弟分說明白了。”他見文泰來冷冷的,知他心中對鎮遠鏢局尚有餘怒,說道:“告辭廠。”拱手為禮,轉身出寺。關東三魔也跟著走出殿去。

文泰來見顧金標轉過身來,背後腰裏插著餘魚同那支金笛,走上兩步,叫道:“顧老哥,把我兄弟的兵器留下吧。”顧金標停步轉身,怒道:“好,他有本事,自己來取。”他武功頗非泛泛,十餘年來縱橫遼東,殺人越貨,罕逢敵手,除了對老大滕一雷稍有忌憚外,誰都沒放在眼裏,對餘魚同的沸羹潑面之辱,更是恨得牙癢癢的。適才見了文泰來的神威,自知非敵,不敢生事,但他既惹到自己頭上,卻也不肯示弱,就此將金笛乖乖地送上。當下抖動虎叉,準備迎敵。文泰來伸手就來奪他虎叉。

兩人正要廝拼,餘魚同突然躍出,說道:“四哥,小弟已經出家,這笛子用不著了,讓顧大哥帶去吧。”文泰來見他這麽說,倒也不便再代他出頭,“哼”了一聲,讓開了兩步。顧金標收起虎叉,躍出殿外。

滕一雷心想:“這姓文的好橫,你武功雖好,難道我們就懼怕於你?不如顯上一手,也好叫你知道厲害。”這時三人已走到外殿,見韋馱手執降魔寶杵,站在正中,神像前點著油燈,四大金剛坐在兩旁。滕一雷躍上神座,運起功力,把每個神像都搖晃了一會,喝道;“走吧!”

文泰來和餘魚同聽得殿外格格聲響,奔出來看,猛見五個神像似乎活了一般,一一撲將下來。這時回身已然不及,文泰來暗叫:“不好!”抓住餘魚同左臂,使開“瞬息千裏”輕身功夫,躍出山門。腳未落地,已聽得殿裏砰砰砰幾聲巨響,煙霧彌漫,塵土飛揚,幾尊神像跌得粉碎。四大金剛又大又重,跌下來聲勢十分猛惡。文泰來大怒,拔步追出。餘魚同道:“四哥,今晚殺了四人,已經夠啦!”文泰來一怔停步,問道:“你怎麽做了和尚?”

滕一雷弄倒神像,卻也怕文泰來趕來尋釁,和顧金標等疾向山下奔去。顧金標忽覺後腰一動,伸手一摸,金笛已然不見,大駭之下,“咦”的一聲驚呼。滕一雷等停步詢問。顧金標又驚又怒,罵道:“操他奶奶熊,這姓文的像鬼一樣,把金笛偷去啦。”四人明明瞧見文泰來和餘魚同從殿裏奔出,相距甚遠,怎麽轉眼之間便能趕上來搶回金笛,身法之快,令人不寒而栗。哈合臺道:“老二,別罵啦,要是他不拿金笛,給你背上一掌,你還有命嗎?”顧金標心想文泰來確是手下留情,也就不言語了。

四人商量著到回部去找霍青桐,給閻世魁報仇。韓文沖一定不肯同去,三人不便勉強,到了孟津就此分手。韓文沖回到洛陽隱居,閉門靜彈琵琶,什麽“平沙落雁”、“昭君出塞”,彈個不亦樂乎,從此不涉江湖,終於得享天年。

餘魚同聽文泰來問他出家原因,嘆了口氣,說道:“四哥,我對你不住,你肯原諒我嗎?”文泰來道:“咱們是好兄弟,別說你沒什麽對我不起,就是有,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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