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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千軍岳峙圍千頃 萬馬潮洶動萬乘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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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這奸賊。”語聲未畢,腕底匕首翻轉,猱身直上,向張召重當胸刺去。無塵、趙半山、周仲英都知張召重武功高強,這時事在緊急,也談不上單打獨鬥的好漢行徑,三人各出兵器,把他圍在垓心。

火手判官凝神接戰,和四人拆了數招,百忙中凝碧劍還遞出招去。陳家洛將匕首往懷裏一揣,雙手施展開擒拿法,直撲張召重的前胸。他想敵人攻勢自有無塵等人代他接住,雙掌有攻無守,連環進擊。張召重武藝再高,怎抵得住這四人合力進攻,又退了兩步,鬥室本小,此時背心已然靠在墻上。無塵大喜,劍走中宮,當胸直刺,同時周仲英、陳家洛與趙半山也同時攻到。

張召重左手按墻,右手挺劍拒敵。無塵一劍快似一劍,奮威疾刺,眼見便要把他釘在墻上,哪知噗的一聲,墻上突然出現一扇小門,張召重快如閃電般鉆了進去,小門又倏然關上。四人吃了一驚,無塵頓足大罵。陳家洛縱到文泰來面前,這時章進、周綺、駱冰各舉兵刃,猛砍猛砸罩著文泰來的鐵網。

突然頭頂聲音響動,一塊鐵板落了下來,剛把文泰來隔在裏面。陳家洛雙手疾把駱冰和周綺向後拉扯,兩人才沒給鐵板砸著。章進舉起狼牙棒往鐵板上猛打,錚錚連聲,火花四濺。徐天宏細察墻上有無開啟鐵板的機關,尋到了一個太極八卦圖形,用力按動,但顯然張召重已在內裏做了手腳,連撳十幾下,都無動靜。

楊成協站在最後,守在甬道轉角,以防外敵。忽聽得外面軋軋連聲,鐵索絞動,叫聲:“不好!”猛然躥出。徐天宏等人仍不死心,在鬥室中找尋開啟鐵板的機關。駱冰撫著鐵板哀叫:“大哥,大哥!”

忽聽楊成協在甬道中連聲猛吼,聲甚惶急,趙半山與周仲英忙奔出。不一會兒只聽得趙半山大叫:“大家快出來,快出來。”眾人急忙奔出,只有駱冰仍是戀戀不舍,手扶鐵板不肯離去。周綺走到轉角,見駱冰不走,回頭用力將她拉著出來。

只見楊成協雙手托住那重達千斤的鐵閘,已是滿頭大汗。周仲英拋去大刀,擠過身去,蹲下用力向上托住。陳家洛見情勢危急,叫道:“咱們先出去,再想辦法。”群雄從閘下鉆出。楊周兩人使盡全力,那鐵閘仍是一寸一寸地緩緩下落。章進弓身奔到閘下,說道:“我來頂住!”挺駝背駝住千斤閘,楊成協與周仲英向外躥出。楊成協拾起他丟在地下的鋼鞭,豎在閘下,叫道:“十弟快出來!”章進往地下一伏,鐵閘往下便落,仗著鋼鞭一支,落勢稍挫,楊成協已揪住章進的肩膀提了出來。喀喇一聲,鋼鞭已被鐵閘壓斷,又是嘭的一聲大響,鐵閘打在地上,灰塵揚起,勢極猛惡。楊成協與章進都已氣盡力竭,坐倒在地。

甬道中腳步急速,常赫志奔了進來,說道:“總舵主,外面禦林軍到了,咱們要不要接仗?”徐天宏道:“打硬仗不利,咱們退吧。”陳家洛道:“好,大家退出去。”

趙半山與周仲英在鐵閘機關上又撳又拉,弄了半天,始終紋絲不動,聽得陳家洛下令,只得向外奔出。在花園中忽見一個艷裝少婦,神色倉皇,正自東躲西閃。陳家洛道:“拿下!”周綺一把拖住,拉了出去。

到得提督府外,只見人頭聳動,亂成一團,官兵與會眾擠在一起。陳家洛以紅花會切口叫道:“馬上退卻,大夥到武林門外聚集。”眾人齊聲應令,各路人馬向北退去。官兵一時摸不著頭腦,也不追趕。群雄功敗垂成,在路上紛紛議論。出得城來,陳家洛叫道:“到城北山裏煮飯吃了,再商善策。”

周綺所率會眾正帶有大批鑊子,另有數十名會眾采辦米糧菜肴,在樹林中煮起飯來。趙半山安慰駱冰道:“四弟妹你盡管放心,不把四弟平安救出,咱們誓不為人。”眾人大罵張召重十惡不赦,兩次相救都給他壞事。大家又猜那蒙面人不知是誰,他指點監禁文泰來的所在,明明是朋友,怎地不肯露面,又助李可秀逃走,實是費解。

正談論間,忽然林外傳來“我武——維揚——”“我武——維揚——”的趟子聲。楊成協道:“鎮遠鏢局的鏢到了。”駱冰罵道:“鎮遠鏢局罪大惡極,那姓童的雖給七哥殺了,仍不能消我心頭之恨。這次算他運氣,保了總舵主家裏的東西,否則不去奪來才怪呢。”

徐天宏把陳家洛拉在一旁,說道:“咱們今天這一鬧,說不定皇帝心慌,提早害了四哥。”陳家洛皺眉道:“這一著實不可不防。”徐天宏道:“目前別無他法,只能搶他的玉瓶。”陳家洛不解,說道:“玉瓶?”徐天宏道:“不錯,剛才十二弟說,回部送了一對玉瓶來求和,就由鎮遠鏢局護送。皇帝既已派出大軍西征,講和是一定不肯的,不講和就得還他們的玉瓶,否則豈不失信於天下?皇帝老兒最愛戴高帽,要面子,這種事情是很有顧忌的。”陳家洛道:“咱們拿到玉瓶,就去對他說,你動四哥一根毫毛,咱們就打碎玉瓶。”徐天宏道:“正是!就算不能用玉瓶換四哥,至少也可多拖得幾日,這對回部木老英雄也有好處。”陳家洛喜道:“好,咱們就鬥鬥這威震河朔王維揚。”

威震河朔王維揚今年六十九歲,自三十歲起出來闖道走鏢,以一把八卦刀、一對八卦掌打遍江北綠林無敵手。他手創的“鎮遠鏢局”在北方紅了三十多年,經過不少大風大浪,始終屹立不倒。綠林中有言道:“寧見閻王,莫碰老王。”見到他的鏢旗,膽子大的,也不過遠遠瞧上一眼而已。他本想到明年七十大壽時封刀收山,得個福壽全歸,哪知今年奉兆惠將軍之命護送回部聖物可蘭經卻出了亂子,不但聖物被劫,還死傷多名得力鏢頭。這次奉命護送玉瓶,兵部指名要他親自出馬。王維揚年紀雖老,功夫可沒擱下,知道這次差使事關重大,不敢輕忽。從各處鏢局調來六名好手,朝廷還派了四名大內侍衛、二十名禦林軍護送,連同回人使者南來,一路上戒備森嚴,倒也平安無事。

這天快到午牌時分,到了一座大鎮。離杭州城已不過十裏路。大夥走進一家大飯鋪,點了菜。此去人煙稠密,已保得定沒有亂子,眾人興高采烈,都在談論到了杭州之後,如何好好地玩樂。

正說得口沫橫飛,忽然門外一聲馬嘶,聲音清越。韓文沖聽得特別刺耳,忙搶出門去,只見自己那匹愛馬從門外緩緩走過,馬上卻堆滿了硬柴,良駒竟被屈作負柴的牲口。韓文沖又疼又氣,又是歡喜,急躍而出,伸手便拉馬韁。馬後跟著一個鄉下人,在馬臀上打了一鞭,隨即跳上馬背,坐在柴上。韓文沖一下沒拉住,那馬已躍出數丈。馬背那人叫了聲“啊喲!”似乎坐得不穩,搖搖欲墜。韓文沖不舍,發步急追,那馬轉了個彎,奔入林中去了。韓文沖哪裏還管什麽“遇林莫入”的戒條,直追入林去。

眾鏢頭見他追趕一個鄉民,也不在意。鏢頭汪浩天笑道:“韓大哥想他那匹白馬想瘋啦,路上一見到毛色稍微白凈的馬匹就要追上去瞧個明白。明兒回家見到韓大嫂一身細皮白肉,怕也會疑心是他的馬,一跳就這麽跨上去……”眾人樂得哈哈大笑。

正取笑間,店小二一連聲地招呼:“張大爺,你這邊請坐,今兒怎麽有空出來散心?”一個富商模樣的人走了進來,身穿藍長衫紗馬褂,後面跟著四個家人,有的捧水煙袋,有的挽食盒,氣派豪闊。那張老爺坐定,店小二連忙泡茶,說道:“張老爺,這是虎跑的泉水,昨兒去挑來的,你嘗嘗這明前的龍井。”張老爺“嗯”了一聲,一口杭州官話,道:“你給來幾塊件兒肉,一碗蝦爆鱔,三斤陳紹。”店小二應了下去,一會兒酒香撲鼻,端了出來。

王維揚道:“韓老弟怎麽去了這麽久還不回來?”趟子手孫老三正要回答,忽然門外踢踏踢踏拖鞋皮響,走進一個矮小漢子,後面跟著一個大姑娘,一個壯年漢子,三人都是走江湖的打扮。那矮子作了個四方揖,說道:“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在下流落江湖,有一點小玩藝兒供各位酒後一笑。玩得好,請各位隨意賞賜。玩得不好,多多包涵。”拿起一只茶杯在桌面一頓,取下頭上的破氈帽往上一蓋,喝聲:“變!”氈帽揭起,茶杯竟然不見,他揚了揚氈帽,帽中並無茶杯。眾人明知戲法都是假,可是竟看不出他的手法門道。

那張老爺看得有趣,站起身來,走近去看。那矮子笑道:“這位老爺的鼻煙壺,可不可以借來一用?”張老爺笑嘻嘻地把手中鼻煙壺遞給了他。矮子把鼻煙壺在氈帽下一放,揭開時又已不見。張老爺的一個家人笑道:“這鼻煙壺貴重得很,可別砸壞哪。”那矮子笑道:“請管家摸摸你的口袋。”那家人伸手一摸,那鼻煙壺竟從他袋裏掏了出來。

這一來,不但張老爺與他的家人大感驚訝,眾鏢師與禦前侍衛也覺出奇,紛紛圍攏來看他變戲法。張老爺脫下左手食指一個翡翠扳指,遞給矮子,笑道:“你倒再變變看。”矮子接過放在桌上,蓋上氈帽,吹一口氣,喝道:“東變西變,亂七八糟,閻王不怕,性命難逃!”手一指,揭開氈帽,那扳指果然不見了,眾人嘩然叫好。矮子道:“老爺,你摸摸你袋裏。”張老爺一伸手,竟從自己袋裏摸了出來,目瞪口呆,連叫:“好戲法!好戲法!”

這時店門外陸陸續續走進幾十個人來,有的是行旅商人,有的是公差打扮,有的是統兵軍官,見一群人圍著看變戲法,也走近來。

一個軍官罵道:“他媽的,江湖上的人騙錢,有狗屁稀奇,老子這東西你敢不敢變?”隨手在桌上一拍,眾人見是一角文書,封皮上寫著“急呈北京兵部王大人”的字樣,下面寫的是“浙江水陸提督李”的官銜。那矮子賠笑道:“總爺莫見怪,小人胡亂混口飯吃,官府的要緊文書,小人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動。”

張老爺看不過那軍官的氣焰,說道:“變戲法玩玩,又有什麽大不了,你就變他一變。”轉頭對家人道:“拿五兩銀子出來。”家人從行囊裏取出一錠銀子,張老爺接過放在桌上,對矮子道:“你變得好,這銀子就是你的。”

矮子見了銀子,轉身與那大姑娘咬了幾句耳朵,對軍官道:“小人大了膽子,變個戲法,請總爺多多包涵。”舉氈帽往文書上一蓋,喝道:“快變,快變,玉皇大帝到,太白金星哇哇叫!”胡言亂語,東指西指,突然指著盛放玉瓶的皮盒喝道:“進去進去,孫悟空一根毫毛,鉆進盒去不見了!”揭開氈帽,那文書果然不見。那軍官罵道:“龜兒子,倒真有一下子。”那矮子向張老爺請了個安,笑道:“多謝老爺賞賜。”取了那錠銀子,交給站在他身後的大姑娘。眾人不住喝彩叫好。

那軍官道:“好啦,把文書拿來。”矮子笑道:“在這皮盒之中,請總爺打開一看。”此言一出,鏢行眾人都嚇了一跳,那只皮盒上貼著皇宮內府的封條,誰敢揭開。那軍官走過去,伸手便要摸那皮盒。

鏢頭汪浩天道:“餵,總爺,這是皇宮的寶物哪,可不能動。”那軍官道:“開什麽玩笑?”仍是伸手過去。禦前侍衛馬敬俠道:“誰跟你開玩笑?走開些!”那軍官見他穿著侍衛服色,官階比他大得多,不敢挺撞,躬身道:“是,是!請大人把文書還我。”馬敬俠向矮子喝道:“你別玩鬼花樣啦,快把文書還他。”矮子道:“文書真的在這盒子裏哪,大人要是不信,請打開來一瞧便知。”

那軍官惱了,一拳打在矮子肩頭,喝道:“別啰唆,快拿出來。”那大姑娘怒道:“有話好說,幹嗎打人?”軍官罵道:“混賬王八蛋,老子的公文你也敢拿來開玩笑!”張老爺看不過了,說道:“總爺,別動粗。”對矮子道:“你快把文書變還給這位總爺。”矮子愁眉苦臉地道:“我不敢騙你老爺,那文書真的是在這皮盒子裏,小人變不回來啦!”

張老爺走過兩步,對馬敬俠道:“大人貴姓?”馬敬俠道:“姓馬。”張老爺道:“市井小人做事沒分寸,馬大人高擡貴手,把文書還了給他吧!”馬敬俠道:“這是皇家的禦封,不是皇上有旨,誰敢打開?”張老爺皺起眉頭,很感為難。那軍官道:“你不把文書還我,耽誤了要緊公事,就是殺頭的罪名。餵,弟兄們,你倒給我評評這個道理看?”

飯店中散散落落坐著十多個軍官兵丁,服色和那送文書的軍官相同,看模樣都是和他同一營的,這時都圍攏來,七張八嘴地幫那軍官,聲勢洶洶,定要馬敬俠交還文書。

王維揚是數十年的老江湖了,見今天的事透著古怪,心想這事情的關鍵是在那矮子,伸手向矮子左膀抓去。矮子身子一縮,躲了開去,大叫:“達官爺,饒了我吧!”王維揚見他身手敏捷,更是犯疑,正要追過去,數十名軍官士兵已和眾鏢頭及禦前侍衛吵成一團。汪浩天把皮盒抱在懷裏,兩名鏢頭站在他身旁衛護。馬敬俠拔出腰刀,在桌上一砍,喝道:“誰敢啰唆?快退開。”那軍官也拔出刀來,叫道:“你不還我,反正我也沒命,今兒跟你拼啦!弟兄們,大夥兒上呀!”撲了上去,與馬敬俠交起手來。王維揚連聲喝止,卻哪裏喝得住?其餘的軍官士兵也抄起兵刃,擁了過來,勢成群毆。馬敬俠是禦前侍衛中的一流好手,與這小軍官拆了數招,竟然大落下風。只見對方刀法精奇,武功深湛,不禁又驚又怒,再鬥數招,肩頭險險吃了一刀。

正混亂間,門外又湧進一批人來,有人大叫:“什麽人在這裏搗亂,都給我拿下!”那些官兵給他話聲中威勢所懾,都停了手。馬敬俠喘了一口氣,見數十名官兵擁著一位青年大官走了進來,他認得那是皇上第一寵愛的福康安,現任滿洲正白旗滿洲都統、北京九門提督兼禦林軍統領,忙上前去請安,其餘幾名禦前侍衛也都過來行禮。

那大官道:“你們在這裏亂什麽?”馬敬俠道:“回統領大人,是他們在這裏無理取鬧。”把經過情形說了一遍。那大官道:“變戲法的人呢?”那矮子本來躲得遠遠的,這時過來叩頭。那大官道:“這件事倒也古怪,你們都跟我到杭州去,我要好好查一查。”馬敬俠道:“是,是,任憑統領大人英斷。”那大官回頭道:“走吧!”出門上馬。他手下的官兵把鏢行人眾與鬧事軍官連同那回人使者都帶了去。

王維揚本來見有蹊蹺,鋼刀出鞘,要先以武力壓服鬧事的軍官,再來說理,忽見禦林軍統領福康安到來,心中大喜。馬敬俠對那大官道:“福大人,這是鎮遠鏢局的總鏢頭王維揚。”王維揚過去請了一個安。大官從頭至腳打量了他一番,哼了一聲,道:“走吧!”

一行人到得杭州城內,王維揚等跟著禦林軍官兵,來到裏西湖孤山一座大公館裏。王維揚暗忖:“這定是統領大人歇馬之處了。他是皇上跟前第一得寵的紅人,怪不得有這般大的勢派。”眾人走進內廳。那大官對馬敬俠道:“各位稍坐一會兒。”馬敬俠道:“大人請便。”那大官徑自進內去了。

過了半晌,一名禦林軍的軍官出來,把鬧事的軍官、變戲法的、張老爺和他的家人都傳了進去。汪浩天道:“剛才鬧事的時候倒真有點擔心,只怕這些軍官弄壞了玉瓶,我瞧他們路道不正。”馬敬俠道:“嗯,這幾個人武功好得出奇,不像是尋常軍官。幸虧遇上了福大人,否則說不定還得出點岔子。”王維揚道:“這福大人內功深湛,一位貴胄公子能有這般功力,真不容易。”馬敬俠道:“怎麽?福大人武功好?你怎知道?”王維揚道:“從他眼神看來,他武功一定甚為了得。不過皇家宗親的爺們武功好的很多,也不算稀奇。”正說話間,一個軍官出來道:“傳鎮遠鏢局王維揚。”王維揚站起身來,跟著他進去。

穿過了兩個院子,來到後廳。只見福康安坐在中間,改穿全身公服,罩著一件黃馬褂,帽垂花翎,更具威勢。面前放了一張公案,兩旁許多禦林軍人員侍候著,變戲法的矮子、張老爺等跪在左邊。

王維揚一進去,兩旁公差軍官一齊大喝:“跪下!”到此地步,王維揚不得不跪。福康安喝道:“你便是王維揚麽?”王維揚道:“小人王維揚。”福康安道:“聽說你有個外號叫威震河朔。”王維揚道:“那是江湖上朋友們胡亂說的。”福康安冷冷地道:“皇上和我都在北京,那麽你的威把皇上和我都震倒了?”王維揚陡然一驚,連連叩頭說:“小人不敢,小人馬上把這外號廢了。”福康安喝道:“好大的膽子,拿下。”兩旁官兵擁上來,把他上了手銬,帶了下去。王維揚空有一身武藝,不敢反抗。

接著馬敬俠、汪浩天等侍衛、鏢頭一個個傳進來,一個個地拿下,最後連趟子手等也都拿下了,分別上了手銬監禁起來。一名軍官雙手捧著皮盒,走到福康安案前,一膝半跪,舉盒過頂,笑道:“回福統領,玉瓶帶到。”福康安哈哈大笑,走下座來。

跪在地下的張老爺、矮子等一幹人眾,也都站了起來,大笑不已。福康安向矮子道:“七哥,你真不枉了‘武諸葛’三字!”

原來扮變戲法的是徐天宏,跟在其後是周綺和安健剛,扮張老爺的是馬善均,扮福康安的是陳家洛,扮鬧事軍官的是常赫志和孟健雄等一幹人,扮張老爺家人與店小二的都是馬善均的手下。徐天宏定下了計策後,想到鏢師中的韓文沖識得紅花會人眾,於是由趙半山扮作鄉農,騎了駱冰的白馬,將他引到松林中,常伯志出來一幫手,兩人登時將他拿住。

徐天宏變戲法全是串通好了的假把戲,那氈帽共有一模一樣的兩頂,一頂將茶杯等物一罩拿起,反手交給周綺,待得眾人目光都註視桌上,徐天宏早已取過另一頂氈帽來東翻西弄,其中自然空空如也。張老爺和家人身上所藏鼻煙壺和扳指都各有一對,徐天宏拿去一只,他們自己袋裏又拿出一只來,別人哪裏知道?至於皮盒之中自然沒有文書變進去,只是這麽一鬧,陳家洛進來時,眾鏢頭和侍衛已給攪得頭昏眼花,已無餘裕再起疑心。徐天宏預定計策,只叫陳家洛扮個大官,哪知陰差陽錯,他相貌竟和福康安十分相似,幾個侍衛自行上來請安行禮,這計策更加天衣無縫。

陳家洛撕去封皮,打開皮盒,一陣寶光耀眼,只見盒中一對一尺二寸高的羊脂白玉瓶,晶瑩柔和,光潔無比,瓶上繪著一個美人。這美人長辮小帽,作回人少女裝束,腰間掛著一柄短劍,美艷無匹,光彩逼人,秋波流慧,櫻口欲動,便如要從畫中走下來一般。

眾人圍觀玉瓶,無不嘖嘖讚賞。衛春華道:“西域回疆,竟有如此高明的畫師。”駱冰道:“我見到霍青桐妹妹,只道她這人才已是天下無雙,哪知瓶上畫的這人更美。”周綺道:“那是畫出來的,你道真的有這般美女?”徐天宏道:“我們請那位回人使者前來一問便知。”

回人使者見到陳家洛,只道是貴胄重臣,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陳家洛道:“貴使遠來辛苦。請問尊姓大名。”使者會說漢話,答道:“下使凱別興。不知官人是何稱呼?”徐天宏插嘴道:“這位是浙江水陸提督李軍門。”陳家洛和群雄一楞,不知他是何用意。

陳家洛道:“木卓倫木老英雄可好?”凱別興道:“多謝軍門相詢,我們族長好。”陳家洛道:“請問貴使,瓶上所繪美人是何等樣人?不知是古人今人、還是出於畫師的意象?”凱別興道:“那是五百年前敝族最出名的畫師斯英所繪。瓶上美女是敝族古時傳說中的女英雄瑪米兒,她得真主安拉護佑,舍身為族人立下大功。敝族有許多玉器、帛畫、地氈上都有她的肖像。這對玉瓶本屬木老英雄的三小姐喀絲麗所有。喀絲麗就像瑪米兒這樣美!”周綺不禁插嘴:“她是霍青桐姑娘的妹妹?”凱別興一驚,問道:“這姑娘識得翠羽黃衫?”周綺道:“有過一面之緣。”

陳家洛想問霍青桐的近況,臉上微微一紅,正要開口,忽然馬善均從外面匆匆進來,低聲道:“李可秀領了三千官兵過這邊來,恐怕是來對付咱們的。”陳家洛點點頭,對凱別興道:“貴使請下去休息,咱們再談。”凱別興打了一躬,道:“請問軍門,這對玉瓶如何處置?”陳家洛道:“另有安排。”孟健雄把凱別興領了下去。

註:

一、《清史稿·陳世倌傳》:“世倌治宋五子之學,廉儉純篤,入對及民間水旱疾苦,必反覆具陳,或繼以泣,上輒霽顏聽之,曰:‘陳世倌又來為百姓哭矣。’”

二、清高宗(乾隆帝)南巡,至海寧共四次,均駐於陳氏安瀾園,每次均作詩。第二次有詩雲:“鹽官誰最名?陳氏世傳清。詎以簪纓赫,惟敦孝友情。春朝尋勝重,聖藻賜褒明。來日尖山詣,祈庥盡我誠。”第三次有詩雲:“安瀾易舊名,重駐蹕之清。禦苑近傳跡(圓明園曾仿此為之,即以安瀾名之,並有記),海疆遙系情。來念自親切,指示慚分明。行水緬神禹,惟雲盡我誠。”第四次有詩雲:“塔山已近邊,踏勘慰心懸。竹簍喜增漲,蟻坯惕漏泉。隅園且停憩,比戶有歌弦。自是文章邑,然當戒藻妍。”又雲:“去來三日駐,新舊五言留。六度南巡止,他年夢寐游。”

三、北京故宮存有安瀾園圖。據海寧州志所載安瀾園記:樓觀臺榭三十餘所,高宗南巡覆增設池臺。從大門進去有亭,碑上滿刻高宗之題詩,入內為長甬道,兩旁夾植大榆樹,經長廊三折,至滄波浴景之軒,臨池有橋,軒後有樓房九座。橋西植紫藤,其內為環碧堂,堂後有大樓,“幽房邃室,長廊覆道,入其內者恒迷所向”。樓前有湖,湖上有和風皎月亭,其南有赤欄曲橋、澄瀾館、桐藻樓、古藤水榭、天香塢(有桂樹數千株)、群芳閣、洞月軒、十二樓(分南樓、東樓、北樓等)。經環橋而至竹深荷凈軒,轉東至筠香館。其後是山丘,左右皆高嶺。過山而至賜閑堂,即乾隆所居寢宮,共樓房三座,每座皆三層,其東為梅林,有淩空飛樓相通。寢宮之後有大湖,沿堤有衛石磯等。園林之勝,似不輸於曹雪芹筆下之大觀園。鹹豐十一年,太平天國蔡允隆軍攻入海寧,安瀾園全部被毀。作者幼時在海寧,當地尚有“安瀾小學”,有友人在該校肄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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