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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避禍英雄悲失路 尋仇好漢誤交兵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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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外號“鐵塔”,是說他身子雄偉堅牢,有如鐵鑄之塔。周仲英拳力極大,真有碎石斃牛之勁,見對方居然若無其事地受了下來,不禁暗暗吃驚。其實楊成協也是有苦說不出,這一拳只打得他痛徹心肺,幾欲嘔血,猛吸一口氣強忍,再用力拉扯,想將他拉住鋼鞭的手掙脫。周仲英也正在這時左手發勁。楊成協雖然力大,究不及周仲英功力精湛,手中鋼鞭竟然便要給他硬生生奪去。

周仲英鋼鞭尚未奪到,章進和蔣四根的兵器已向他砍砸而至。周仲英放脫鋼鞭,隨手把桌子一掀,推向章蔣二人。

孟健雄跳在一旁,拿出彈弓,叭叭叭叭,連珠彈向章蔣兩人身上亂打,為師父抵擋了一陣。但己方形勢危急異常,眼見師父推倒桌子,桌上燭臺掉在地下,蠟燭頓時熄滅,靈機一動,一陣連珠彈將廳中幾枝蠟燭全都打滅,大廳中登時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這一著眾人全都出於意料之外,不約而同地向後退了幾步,惡鬥立止。各人屏聲凝氣,誰都不敢移動腳步,黑暗之中有誰稍發聲息,被敵人辨明了方位,兵刃暗器馬上招呼過來,卻又如何趨避躲閃?何況這是群毆合鬥,黑暗中隨便出手,說不定就傷到了自己人。大廳中霎時突然靜寂,其間殺機四伏,比之適才呼叫砍殺,倒似更加令人驚心動魄。

一片靜寂之中,忽然廳外腳步聲響,廳門打開,眾人眼前一亮,只見一人手執火把走了進來。那人書生打扮,另一手拿著一支金笛。他一進門便向旁一站,火把高舉,火光照耀中又進來三人。一是獨臂道人,背負長劍。另一人輕袍緩帶,長眉玉面,服飾儼然是個貴介公子,身後跟著個十多歲的少年,手捧包裹。這四人正是“金笛秀才”餘魚同、“追魂奪命劍”無塵道人,以及新任紅花會總舵主的陳家洛,那少年是陳家洛的書童心硯。

紅花會群豪見總舵主和二當家到來,俱都大喜,紛紛上前相見。徐天宏向楊成協和衛春華低聲道:“留心瞧著鐵膽莊這批家夥,別讓他們走了。”兩人點點頭,繞到周仲英身後。安健剛知道他們用意,心頭有氣,走上一步,正欲開口質問,周仲英伸手拉住,低聲道:“沈住氣,瞧他們怎麽說。”

餘魚同拿了兩張名帖,走到周仲英面前,打了一躬,高聲說道:“紅花會總舵主陳家洛、二當家無塵道人,拜見鐵膽莊周老英雄。”孟健雄上去接了過來,遞給了師父。周仲英見名帖上寫得甚是客氣,陳家洛與無塵都自稱晚輩,忙搶上前去拱手道:“貴客降臨敝莊,不曾遠迎,可失禮了。請坐請坐。”

這時大廳上早已打得桌倒椅翻,一塌糊塗。周仲英大叫:“來人哪!”宋善朋率領了幾名莊丁進來,排好桌椅,重行點上蠟燭,分賓主坐下。西首賓位陳家洛居先,依次是無塵、徐天宏、楊成協、衛春華、章進、駱冰、石雙英、蔣四根、餘魚同。心硯站在陳家洛背後。東首主位周仲英坐第一位,依次是孟健雄、安健剛、周綺。

餘魚同偷眼暗瞧駱冰,見她玉容慘淡,不由得又是憐惜,又是惶愧,不知她有否將自己的胡作非為告知石雙英,看那鬼見愁十二郎時,見他臉上陰沈沈的,瞧不出半點端倪。餘魚同自駱冰走後,自怨自艾,莫知適從。此後兩天總是在這十幾裏方圓之間繞來繞去,心想駱冰腿上有傷,若再遇上公人如何抵禦,只想悄悄跟在她後面暗中保護,但始終沒發現她的蹤跡,怎想得到她會重去鐵膽莊。到得第三天晚上,卻遇上了陳家洛與無塵。

兩人聽得文泰來為鐵膽莊所賣,驚怒交加。無塵立刻要去搭救文泰來。陳家洛道:“眾兄弟都已趕向鐵膽莊,大家不知道周仲英如此不顧江湖道義,說不定要中這老兒的暗算。咱們不如先到鐵膽莊,會齊眾兄弟後再去救四哥。”無塵點頭稱是。當下由餘魚同領路,趕到鐵膽莊來。那正是孟健雄彈滅蠟燭、大廳中一團漆黑之時。

萬慶瀾見雙方敘禮,知道事情要糟,慢慢挨到門邊,正想溜出,徐天宏縱身躥出,落在門口,攔住去路,喝道:“請留步,大家把話說說清楚。”萬慶瀾見對方人多勢眾,不敢動手,只得回來,坐在周綺下首。周綺圓眼一瞪,喝道:“滾開!你坐在姑娘身邊幹嗎?”萬慶瀾拉開椅子,坐遠了些。

周仲英和陳家洛替雙方引見了,報了各人姓名。周仲英一聽,對方全是武林中的成名英雄,怪不得手下如此了得。看那總舵主陳家洛卻像是個養尊處優的官宦子弟,這人竟統領著這批江湖豪傑,眾人對他十分恭謹,實在透著古怪,心下暗暗納罕。

陳家洛見周仲英臉現詫異之色,不住地打量自己,強抑滿懷怒氣,冷然說道:“敝會四當家奔雷手文泰來遇到鷹爪子圍攻,身受重傷,避難寶莊,承周老前輩念在武林一脈,仗義援手,敝會眾兄弟全都感激不盡,兄弟這裏當面謝過。”說罷站起身來深深一揖。

周仲英連忙還禮,心下萬分尷尬,暗道:“瞧不出他公子哥兒般似的,居然有這麽一手,竟拿場面話來擠對我。”陳家洛這番話一說,無塵、徐天宏、衛春華、餘魚同等都暗暗佩服。章進卻沒懂陳家洛的用意,大叫起來:“總舵主你不知道,這老匹夫已把咱們四哥害了。”衛春華坐在他身邊,忙拉了他一把,叫他別嚷。

陳家洛便似沒聽見他說話,仍然客客氣氣地對周仲英道:“眾兄弟夤夜造訪寶莊,禮貌不周,還請周老前輩海涵。只因聽得文四哥有難,大家如箭攻心,未免魯莽。不知文四哥傷勢如何,周老前輩想已延醫給他診治,就請引我們相見。”說著站起身來,紅花會群雄跟著站起。周仲英口訥,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駱冰哽咽著叫道:“四哥給他們害死了!總舵主,咱們殺了老匹夫給四哥抵命!”

陳家洛等一聽大驚,無不慘然變色。章進、楊成協、衛春華等一幹人各挺兵刃,逼上前來。孟健雄挺身而出,大聲說道:“文爺到敝莊來,事情是有的……”徐天宏插嘴道:“那麽便請孟爺引我們相見。”孟健雄道:“文爺、文奶奶和這位餘爺來到敝莊之時,我們老莊主不在家,是兄弟派人去趙家堡請醫,這是文奶奶和餘爺親眼見到的。後來六扇門的人到來,我們慚愧得很,沒能好好保護,以致文爺給捕了去。陳當家的,你怪我們招待不周,未盡護友之責,我們認了。你要殺要剮,姓孟的皺一下眉頭,不算好漢。但你們眾位當家硬指我們老莊主出賣朋友,那算什麽活?”

駱冰走上一步,戟指罵道:“姓孟的,你還充好漢哪!我問你,你叫我們躲在地窖之中,如此隱秘的所在,若不是你們得了鷹爪孫的好處,說了出來,他們怎會知道?”孟健雄登時語塞,要知周英傑受不住激而洩漏秘密,雖是小兒無知,畢竟是鐵膽莊的過失。

無塵向周仲英道:“出事之時,老莊主或者真不在家。可是龍有頭,人有主,鐵膽莊的事,我們只能沖著老莊主說,請你拿句話出來。”這時縮在一旁的萬慶瀾突然叫道:“是他兒子說的,他肯認賬麽?”陳家洛走上一步,說道:“周老前輩,這話可真?”周仲英豈肯當面說謊,緩緩點了點頭。紅花會群豪大嘩,更圍得緊了。有的對周仲英橫眉怒目,有的瞧著陳家洛,待他示下。陳家洛側目瞧向萬慶瀾,冷然說道:“這位是誰,還沒請教閣下萬兒。”駱冰搶著說道:“他是鷹爪孫,來捉四哥的人中,有他在內。”

陳家洛一言不發,緩步走到萬慶瀾面前,突然伸手,奪去他手中鋼穿,往地下一擲,將他雙手反背並攏,左手一把握住。萬慶瀾“啊喲”一聲,已然掙紮不脫。陳家洛這一下出手快得出奇,眾人都沒看清楚他使的是什麽手法。萬慶瀾武功並非泛泛,適才大家已經見過,但被他隨手拿住,竟自動彈不得。這一來,不但鐵膽莊眾人聳然動容,連紅花會群雄也各暗暗稱奇,他們只尊陳家洛是總舵主,遵他號令,他武功如何,誰也不知底細。

陳家洛喝道:“你們把文四爺捉到哪裏去了?”萬慶瀾閉口不答,臉上一副傲氣。陳家洛駢指在他肋骨下中府穴一點,喝道:“你說不說?”萬慶瀾哇哇大叫:“你作踐人不是好漢……有種就把我殺了……”一句話沒喊完,頭上黃豆大的汗珠已直冒出來。陳家洛又在他筋縮穴上一點,萬慶瀾這下可熬不住了,低聲道:“我說,我說……”陳家洛伸指在他氣俞穴上推了幾下。萬慶瀾緩過一口氣,說道:“要解他到京裏去。”駱冰忙問:“他……他沒死?”萬慶瀾道:“當然沒死,這是要犯,誰敢弄死他?”

紅花會群雄大喜,都松了口氣,文泰來既然沒死,對鐵膽莊的恨意便消了大半。駱冰顫聲道:“你……你這話……這話可真?”萬慶瀾道:“我幹嗎騙你?”駱冰心頭一喜,暈了過去,向後便倒。餘魚同伸手要扶,忽然起了疑懼之心,伸出手去又縮了回來。駱冰仰頭倒在地下,章進急忙扶起,叫道:“四嫂,你怎麽了?”橫目向餘魚同白了一眼,覺得他不扶駱冰,實在豈有此理。

陳家洛松開了手,對書童心硯道:“綁了起來。”心硯從包裹中取出一條繩索,將萬慶瀾雙手反背牢牢縛住。萬慶瀾被點穴道雖已解開,但一時手腳酸麻,無法反抗。陳家洛高聲說道:“各位兄弟,咱們救四哥要緊,這裏的賬將來再算。”紅花會群雄齊聲答應。駱冰醒過後,坐在椅上喜極而泣,聽陳家洛這麽一說,站了起來,章進扶住了她。

眾人走到廳口,孟健雄送了出來。陳家洛將出廳門,回身舉手,對周仲英道:“多多吵擾,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咱們後會有期。”周仲英聽他語氣,知道紅花會定會再來尋仇,心道:“周某問心無愧,你們不諒,我難道就怕了你們?”“哼”了一聲,一言不發。

章進叫道:“救了文四哥後,我章駝子第一個來鬥鬥你鐵膽莊的英雄好漢。”楊成協道:“狗熊都不如,稱什麽英雄?”周綺一聽大怒,喝道:“你罵誰?”楊成協怒道:“我罵不講義氣、沒家教的老匹夫。”他胸口吃了周仲英一拳,雖然身有鐵布衫功夫,未受重傷,但也吃虧不小,此刻兀自疼痛不止,再聽說文泰來為周仲英之子所賣,更加氣憤。

周綺搶上一步,喝道:“你是什麽東西,膽敢罵我爹爹?”楊成協道:“呸,你這丫頭!”他不願與人家姑娘爭鬧,回頭就走。“俏李逵”性如烈火,更恨人家以她是女流之輩而瞧她不起,平素常道:“男女都是人,為什麽男人做得,女人就做不得?”聽得楊成協罵她“丫頭”,而且滿臉鄙夷之色,哪裏還忍耐得住?搶上一步,喝道:“丫頭便怎樣?”

楊成協怒道:“去叫你哥哥出來,就說我姓楊的要見見。”周綺道:“我哥哥?”心下甚是奇怪。衛春華道:“有種賣朋友,就該有種見朋友。你哥哥出賣我們四哥,這會兒躲到哪裏去了?”周綺愕然不解,心道:“我哪裏來的哥哥?”

孟健雄見周綺受擠,知道紅花會誤會了萬慶瀾那句話,事情已鬧得如此之僵,此時如把師父擊斃親子之事相告,未免示弱,倒似是屈服求饒,只得出頭給師妹擋一擋,當下高聲說道:“各位還有什麽吩咐,現在就請示下,省得下次再勞動各位大駕。”章進道:“我們就是要見見這位姑娘的哥哥。”周綺道:“你這駝子胡說八道,我有什麽哥哥?”章進又被她罵一聲“駝子”,虎吼一聲,雙手向她面門抓去。周綺挺刀擋格,章進施展擒拿功,空手和她拼鬥。

衛春華雙鉤一擺,叫道:“孟爺,你我比畫比畫。”孟健雄只得應道:“請衛爺指教。”這邊蔣四根和安健剛也叫上了陣,各挺兵刃就要動手。楊成協大喊:“賣朋友的兔崽子,再不給我滾出來,爺爺要放火燒屋了。”雙方兵器紛紛出手,勢成群毆。

周仲英氣得須眉俱張,對陳家洛道:“好哇,紅花會就會出口傷人,以多取勝。”

陳家洛一聲呼哨,拍了兩下手掌,群豪立時收起兵刃,退到他身後站定,默不作聲。周仲英暗想:“這人部勒群雄,令出即遵。我適才連呼住手,卻連自己女兒也不聽。”陳家洛道:“周老英雄,你責我們以多取勝,在下就單身請周老英雄不吝賜教幾招。”周仲英道:“那再好沒有。陳當家的剛才露了這手,我們全都佩服之至,真是英雄出在年少,老夫很想領教。陳當家的要比兵刃還是拳腳?”石雙英陰森森地道:“大刀飛到梁上去了,還比什麽兵刃?”此言一出,周仲英面紅過耳,各人都擡頭去望那柄嵌在梁上的金背大刀。

忽見一人輕飄飄地躍起,右手勾住屋梁,左手拔出大刀,隨即毫無聲息地落在地下,走到周仲英面前,左腿半跪,高舉過頂,說道:“周老太爺,你老人家的刀。”這人是陳家洛的書童心硯。瞧不出他年紀輕輕,輕功竟也如此不凡。

心硯露這一手,周仲英臉上更下不去,他哼了一聲,對心硯不理不睬,向陳家洛道:“陳當家的亮兵刃吧,老夫就空手接你幾招。”孟健雄接過心硯手中的金背大刀,低聲道:“師父犯不著生氣,跟他刀上見輸贏!”他怕師父中了對方激將之計,真以空手去和人家兵器過招,那是未打先吃三分虧。心硯縱身回來,解開包裹,將陳家洛獨門之秘的兵器亮出,雙手托著,拿到他面前。

徐天宏低聲道:“總舵主,他要比拳,你就在拳腳上勝他。”原來徐天宏得知文泰來未死,心即寧定。細察周仲英神情舉止,對紅花會處處忍讓,殊少敵意,雙方一動兵刃難免死傷,不如比拳易留餘地。再者他已領教過周仲英大刀功夫,實在是功力深厚,非同小可,自己與衛春華以二敵一,盡管對方未出全力,兀自抵擋不住。陳家洛兵器上造詣深淺未知,可是適才見他出手逼供萬慶瀾,手法又奇又快,大非尋常。他要陳家洛比拳,是求避敵之堅,用己之長。陳家洛道:“好。”對周仲英拱手說道:“在下想請教周老英雄幾路拳法,請老前輩手下留情。”

周仲英道:“好說,陳當家的不必過謙。”周綺走過來替父親脫去長袍,低聲道:“這小子會點穴,爹爹你留點神。”說著眼圈兒紅了。她脾氣發作時火爆霹靂,可是對方人數眾多,個個武功精強,今日形勢險惡異常,她並非不知。周仲英低聲道:“要是我有什麽好歹,你上安西找吳叔叔去,以後可千萬不能鬧事了。”周綺心中酸痛,點了點頭。

宋善朋督率莊丁,將大廳中心桌椅搬開,露出一片空地,四周添上巨燭,明亮如晝。周仲英走到廳心,抱拳說道:“請上吧。”

陳家洛並不寬衣,長袍飄然,緩步走近,說道:“在下輸了之後,定當遍請西北武林同道,來向老前輩賠話謝罪,紅花會眾兄弟自今而後,不敢帶兵刃踏進甘肅一步。”周仲英道:“陳當家的言重了。”陳家洛秀眉一揚,說道:“要是老前輩承讓一招半式,那怎麽說?”周仲英傲然仰頭,打個哈哈,一捋長須,說道:“那時鐵膽莊數十口老小性命,還不全操於紅花會之手?”陳家洛道:“紅花會雖是小小幫會,卻也恩怨分明,豈敢妄害無辜?倘若在下僥幸勝得一拳一腳,那位洩露文四哥行藏的令郎,我們鬥膽要帶了去。文四哥若能平安脫險,在下保證不傷令郎毫發,派人護送回歸寶莊。可是文四哥若有三長兩短……那不免要令郎抵命。”周仲英給這番話引動心事,虎目含淚,右手一揮,道:“不必多言,進招吧!”

陳家洛在下首站定,微一拱手,說道:“請賜招。”眾人見他氣度閑雅,雍容自若,竟如是揖讓序禮,哪裏是龍爭虎鬥的廝拼?有的佩服,有的擔心。

周仲英按著少林禮數,左手抱拳,一個“請手”。他知對方年輕,自居晚輩,決不肯搶先發招,也不再客氣,一招“左穿花手”,右拳護腰,左掌呼的一聲,向陳家洛當面劈去。這一掌勢勁力疾,掌未至,風先到,先聲奪人。陳家洛一個“寒雞步”,右手上撩,架開來掌,左手畫一大圓弧,彎擊對方腰肋,竟是少林拳的“丹鳳朝陽”。這一亮招,紅花會和鐵膽莊雙方全都吃驚。周仲英是少林拳高手,天下知名,可沒想到陳家洛竟然也是少林派。周仲英“咦”了一聲,甚感詫異,手上絲毫不緩,“黃鶯落架”、“懷中抱月”,連環進擊,一招緊似一招。陳家洛進退趨避,少林拳的手法竟也十分純熟。兩人拳式完全相同,不像爭鬥,直如同門練武。但兩人年歲相差既大,功力深淺,自也懸殊,勝負之數,不問可知。紅花會群雄暗暗擔憂,鐵膽莊中人卻都籲了口氣。

翻翻滾滾拆了十餘招。周仲英在少林拳上浸淫數十年,功力已臻爐火純青之境,推拳勁作,發腿風生。少林拳講究心快、眼快、手快、身快、步快,他愈打愈快,攻守吞吐,回轉如意,第一路“闖少林”三十七勢未使得一半,陳家洛已處下風。周仲英突然猛喝,身向左轉,一個“翻身劈擊”,疾如流星。陳家洛急忙後仰,敵掌去頰僅寸,險險未及避開。紅花會群雄俱各大驚。

陳家洛縱出數步,猱身再上,拳法已變,出招是少林派的“五行連環拳”,施開崩、鉆、劈、炮、橫五趟拳術。周仲英仍以少林拳還擊。不數招,陳家洛忽然改使“八卦游身掌”,身隨掌走,滿廳游動,燭影下似見數十個人影來去。周仲英以靜禦動,沈著應戰,陳家洛身法雖快,卻絲毫未占便宜。

再拆數招,周仲英左拳打出,忽被對方以內力粘至外門,這一招竟是太極拳中的“如封似閉”。但見他拳勢頓緩,神氣內斂,運起太極拳中以柔克剛之法,見招破招,見式破式。眾人愈觀愈奇,自來少林太極門戶有別,拳旨相反,極少有人兼通,他年紀輕輕,居然內外雙修,實是武林奇事。周仲英打起精神,小心應付。這一來雙方攻守均慢,但行家看來,比之剛才猛打狠鬥,尤為兇險。兩人對拆二十餘招,點到即收。陳家洛忽地使招“倒輦猴”,拳法又變,頃刻之間,連使了武當長拳、三十六路大擒拿手、分筋錯骨手、岳家散手四門拳法。

眾人見他拳法層出不窮,俱各納罕,不知他還會使出什麽拳術來。周仲英以不變應萬變,六路少林拳融會貫通,得心應手,門戶謹嚴,攻勢淩厲。他縱橫江湖數十年,大小數百戰,似陳家洛這般兼通各路拳術的對手雖然未曾會過,但也不過有如他數十年來以一套少林拳依次遍敵各門好手,拳法上並不吃虧。他素信拳術之道貴精不貴多,專精一藝,遠勝駁雜不純,然見陳家洛每一路拳法所知均非皮毛,也不禁暗暗稱異。

酣鬥中周仲英突然左足疾跨而上,一腳踏住陳家洛袍角,一個“躺擋切掌”,左掌向他下盤切去。陳家洛急忙抽身,竟未抽動,急切中一個“鯉魚打挺”,嗤的一聲,長袍前襟齊齊撕去。周仲英說聲“承讓”,陳家洛臉上一紅,駢指向他腰間點去,兩人又鬥在一起。

三招拆過,旁觀眾人面面相覷。只見陳家洛擒拿手中夾著鷹爪功,左手查拳,右手綿掌,攻出去是八卦掌,收回時已是太極拳,諸家雜陳,亂七八糟,旁觀者人人眼花繚亂。這時對他拳勢手法已全然難以看清,至於是何門派招數,更是分辨不出了。

眾人均不識得這是天池怪俠袁士霄所創的獨門拳術“百花錯拳”。袁士霄少年時鉆研武學,所學本已極博,後來遇到一件大失意事,性情激變,發願做前人所未做之事,打前人所未打之拳。於是遍訪海內名家,或學師,或偷拳,或挑鬥踢場以觀其招,或明搶暗奪而取其譜,將各家拳術幾乎學了個遍,中年後隱居天池,別走蹊徑,創出了這路“百花錯拳”。這拳法包蘊百家,其妙處尤在於一個“錯”字,每一招均和各派正宗手法相似而實非,一出手對方以為定是某招,舉手迎敵,才知打來的方位手法完全不同,其精微要旨在於“似是而非,出其不意”八字。旁人只道拳腳全打錯了,豈知正因為全部打錯,對方才防不勝防。凡武學高手,見聞必博,所學必精,於諸派武技胸中早有定見,不免“百花”易敵,“錯”字難當。袁士霄創此拳術,志在讓他情敵栽個大筋鬥,敗得狼狽不堪,丟臉之極,但生怕狂怒中失手打死情敵,於理不合,是以自行克制,不與對方動手過招,因此這套拳術從未用過,他弟子也只陳家洛一人。陳家洛先學了內外各大門派主要的拳術兵刃,於擒拿、暗器、點穴、輕功俱有相當根柢之後,才學“百花錯拳”。今日與周仲英激鬥百餘招,險些落敗,深悔魯莽,先前將話說滿了,未免小覷了天下英雄。心驚之餘,只得使出這路怪拳,發硎初試,果然鋒銳無匹。

周仲英大驚之下,雙拳急揮,護住面門,連連倒退。見對方拳法古怪之極,而拳劈指戳之中,又夾雜著刀劍的路數,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周綺見父親敗退,情急大叫:“你打的是什麽拳?亂搞一氣,簡直不成話!怎地撒賴胡打?不對,不對!你……你全都打錯了!”

喊聲未畢,廳外躥進兩人,連叫“住手!”卻是陸菲青和趙半山到了。忽聽得廳外有人大呼:“走水啦,快救火呀,走水啦!”喧嚷聲中,火光已映進廳來。

周仲英正受急攻,本已拳法大見散亂,忽聽得大叫“救火”,身家所在,不免關心。一疏神,突覺左腿一麻,左膝外“陽關穴”竟被點中,一個踉蹌,險些倒地。周綺忙搶上扶住,急叫“爹爹”,單刀橫過,護住父親,以防敵人趕盡殺絕。

陳家洛並不追趕,反而倒退三步,說道:“周老英雄怎麽說?”周仲英怒道:“好,我認栽了。我兒子交給你,跟我來!”扶著周綺,一拐一拐地往廳外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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