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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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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一次,很快開始。

簡寧溪不知道怎麽形容現在的情緒,盡管她說服自己,告知自己這是在拍戲,但還是沈浸在過去的回憶之中。

她甚至連每一次汪伯伯“懲罰”她的細節都能回想起來,一字一句,一舉一動,仿佛就在昨天。

怎麽還會記得呢?

簡寧溪想不明白,她明明花了很多力氣來忘記,她也真的忘記了才對。

眼前的楊青漸漸和汪海的面孔重合起來,她好像真的回到了八歲那年,情緒裏的昏暗與絕望越來越濃,她已經完全糊塗,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她腳底傳來撕裂一般讓人無法承受的疼痛,全身發麻,心臟都空了一塊,她張張口,說了一句劇本中沒有的臺詞:“伯伯,你真的很討厭我嗎?”

她聲音很輕,楊青沒有聽清前面的稱謂,他楞了楞,那頭池越也喊了卡,朝他們擺擺手,示意先別動,表情很糾結。

楊青又去看簡寧溪,她垂頭望著腳尖,看不見表情,但周身還縈繞著讓人不敢靠近的死寂氛圍。

池越在那頭叫:“寧溪,過來一下。”

簡寧溪沒動。

楊青便伸手拍了拍她肩膀,提醒道:“寧小姐,池導找你。”

簡寧溪擡頭望了他一眼,半晌才回道:“哦,好。”

她轉身朝池越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腳底的疼痛讓她臉色越發蒼白,好在距離不遠,她用力吸口氣,忍下情緒:“池導,還是不行嗎?”

池越教導她說:“你不能按照自己想象的西西來演,演員忠於劇本,這點你要記住。”

簡寧溪說:“我知道。”

她這時候已經有些提不起勁,只靠著腦子裏一根弦在支撐。

池越看她瀕臨崩潰的臉色,時間確實是金錢不錯,但在金錢和拍得更好之間選擇,他會毫不猶豫選擇後者。

池越嘆口氣,抓了把頭發問:“你的表演存在什麽問題,你自己清楚嗎?”

簡寧溪微微抿唇,說:“清楚。”

池越盯著她:“我再給你幾天時間,你能不能解決這個問題?”

簡寧溪遲疑,和其他問題不一樣,她這是深深存於腦海深處,十幾年來不能拔除的痼疾。

“我對你很滿意,但你要不能給我確切答案,我只能物色其他人選。”池越放了句狠話,轉頭又把祝文軒叫過來,“你家那位天王,最近在做什麽?”

祝文軒面露詫異,還是據實回答:“有個節目,要錄幾天。”

池越又問:“在國內吧?”

祝文軒說:“在b市,池導想找他?”

池越擺擺手:“不是我,是她,”他指著簡寧溪,說道,“徐風堯對各類表演都有自己獨一套的理解方式,我建議你們去向他討教討教,會有收獲。”

當天簡寧溪的拍攝以卡在這一幕而告終,她多少是有點為之失望,情緒也很低落,一路上吳菲菲不知道和她說些什麽才好,緊拽著手指幹著急。

反倒是祝文軒看慣了大風大浪,擺出一副不怎麽當回事的樣子,車子平穩駛上路,他就迅速聯系上徐風堯,把情況簡單一說,徐風堯很爽快地答應下來,約了一會兒茶樓見。

吳菲菲忍不住小聲問:“祝哥,是不是太著急了啊?我看寧溪挺累的樣子……”

祝文軒瞟她一眼:“有些事情早點解決早點好,你看她現在這樣,能休息好?”

吳菲菲覺得是這麽個理,也就沒再說話。

祝文軒把人送到,只叮囑簡寧溪好好解決問題,話不多說,拎著吳菲菲離開。

茶樓是家實行會員制的戶家小院,私密性很好,簡寧溪被服務生領著往裏走,只見一派古色古香的風格,小橋流水,還有美人撥弦,大概是哪裏用了冰,空氣裏透著絲絲清爽的涼意,安安靜靜倒是讓人能沈下心來。

徐風堯一個人坐在包間裏,見到她便露出親切的笑容:“坐,想喝點什麽?心情低落的時候建議喝點熱茶,會舒服很多。”

簡寧溪說:“好。”

徐風堯於是點了壺紅茶,又要了幾樣茶點,等服務生一一端上來,才向簡寧溪道:“我今天有時間,你有什麽問題可以慢慢說。”

簡寧溪握著手指,她整個人都被回憶裏的情緒影響了,盡管她不停地給自己做心理疏導,但還是病懨懨地提不起勁,面對外人,更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說。

徐風堯放下茶杯,雙手交握:“一開始聽說你要接這則短片,我挺意外,你的過去我多多少少知道一點,要去演繹與自己經歷相似的片段,壓力很大。能夠邁出這一步,你已經很有勇氣。”

簡寧溪搖頭:“沒有完成拍攝,我都是失敗的。”

徐風堯盯著她看了兩眼,他心底某個地方忽然有種被深深觸動的感覺,他忍不住說道:“其實我也遇到過這樣的困境,拍了一段與自己不願意回想的記憶幾乎重疊的戲份。”

簡寧溪意外:“可以和我說嗎?”

徐風堯在外界的形象完美無瑕,他出道至今幾乎沒有黑料,工作認真負責,待人謙和有禮,從不耍大牌,與媒體關系非常好,偶然的幾次□□,都如春風細雨潤物無聲一般,悄然化解。

簡寧溪很明白,他要說的事情,必定是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提起的事情。

徐風堯笑了笑:“我私下知道了不少關於你的事情,就當做是補償,被你知道一兩件黑歷史也是應該的。”

等價換算壓根說不通,簡寧溪皺皺眉:“沒有這個必要。”

徐風堯說:“有時候,憋在心裏令人苦悶的過去,能向別人傾訴,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況且,我相信你能替我保密。”

他表情認真,一雙眼眸裏全是信任與安撫,簡寧溪沒有再拒絕。

徐風堯微微向後靠,單手擱在椅背上:“我是被簡叔叔一手帶入星耀,但在入行之前,你知不知道我是做什麽的?”

簡寧溪鮮少關註別人的事,更何況是徐風堯這種上輩子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人,她當然不知道。

徐風堯感嘆:“看來簡叔叔替我瞞得挺好。”

他伸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說:“我以前是個大學也讀不起的窮酸小子,靠人介紹才在b市一家酒店當門童,身高和長相是唯一優勢,所以小費比別人收的多,惹人眼紅。”

他姿態隨意地放下杯子,動作不失優雅:“有一次宿舍裏有個同事丟了手機,那至少是在十年前了吧,手機還挺稀罕,我們經理讓保安隊的人來查,結果,手機在我枕頭底下被摸了出來。”

簡寧溪驚訝問:“陷害?”

徐風堯聳聳肩:“那時候沒有監控,人的想法也簡單,只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大家都認為是我偷了手機。”

他大概是戲演多了,說話的時候自然而然帶上起伏的語調,加上恰到好處的停頓,讓人格外想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

簡寧溪不禁問:“然後呢?”

徐風堯嘆了口氣,有些往事不堪回首地樣子:“我血氣方剛,忍不下這口氣,就把汙蔑我的幾個人打了一頓,可惜當年身手不行,直接把自己打進了醫院。醒來後工作丟了,工資被扣,醫藥費還欠著,慘不忍睹。我在b市舉目無親,連住的地方都沒有,還躺了幾天橋洞……那段時間算是我人生中最為灰暗的日子,好在之後遇見了簡叔叔,讓我又改變命運的機會。”

簡寧溪難以想象過去那個落魄的徐風堯會是什麽樣,而現在這個坐在眼前完美的徐風堯,又經過了怎樣的刻苦努力。

人人都羨慕他的運氣,但若只有運氣,怎麽達得到天王的高度。

徐風堯見她不吭聲,便繼續說:“雖然這些和你的經歷比起來,算不上什麽,但在我的人生經歷中而言,確實是難解的一個疙瘩,所以前幾年拍《誤會》的時候,我和你遇到一樣的狀況,怎麽也邁不過那道坎。”

“我看過《誤會》,”簡寧溪還有印象,仔細想想,其中確實有一段相似情節,她惦記著自己來找徐風堯的目的,認真問道,“那你後來是找到了什麽方法,邁了過去?”

徐風堯沒有回答,反而先問她:“你在拍攝的時候,想了些什麽?覺得自己入戲了嗎?”

“應該有。”

“你入的是自己的戲,還是飾演角色的戲?”

簡寧溪被他這句驚了一下,睜著眼半天沒能回過神。

徐風堯已經有答案了:“你現在的狀態是把角色當成自己,用自己的過去來演繹劇本,你覺得應該是這樣,因為你經歷過,但事實上,劇本人物和你是兩個不同個體。”

簡寧溪默默說:“這個我知道。”

“道理都很容易懂,當然我的解決辦法也很簡單,”徐風堯頓了頓,用了比較精煉的說法,“用現在的我去演繹過去的我,而不是把現在的我,變成過去的我,你能懂嗎?”

徐風堯說:“人人都說入戲,但在拍戲的時候,演員還是要遵循劇本,應該看哪個機位,吃飯用什麽樣的姿勢才最恰當,就連走的幾步路都會被畫好格子,這些光憑入戲可做不到,演戲之所以被稱為演戲,首先,就是在演。”

簡寧溪點點頭,她看上去已經找到了出路。

徐風堯又提醒她:“我只能給你提出經驗,但是情緒上的把控要靠你自己,真的過不了心裏那關,不如放一放,機會有很多,別太逞強。”

簡寧溪彎了彎唇角:“從你口中聽到這句話,挺新鮮的。”認識至今,徐風堯幾乎都在致力於讓她大紅大紫,鮮少像這樣,要她放棄。

“身為前輩,我偶爾也會說兩句好話,”徐風堯笑道,他心底有些惆悵,如果一開始他換種姿勢去對待簡寧溪……呵,算了吧,這小丫頭的心思從來就沒變過,就算他變成簡禹名,結果未必會有任何變化。

他心底說不出是失落還是遺憾,幹脆自虐似送上一波助攻:“過去的事情對你影響很大,這一點沒辦法改變,我相信,現在一定也有能夠影響你的事情,或者人。想想看,你在為誰堅持?”

簡寧溪順著他的話想了想,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人,是簡禹名。

她一直緊繃的臉色不由緩了下來,柔和幾分,眼底也不再是一片灰暗,漸漸染上光芒。

徐風堯看得心中一動,他此時此刻是真的很佩服簡寧溪,她從暗無天日的深淵走出來,卻仍舊保持著赤誠之心,只需要一簇小小的火苗,就能照亮整座心房。

只可惜,那簇火苗永遠輪不到他來做。

徐風堯喝口茶,將嘆息壓回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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