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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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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希望》於7月中旬正式開拍,有不少鏡頭需要在學校取景,所以池越特意等了學生放假。

按照劇本分類,學校的鏡頭偏向溫和,沒有過多激烈沖突,被池越放在前面拍攝,而後期的鏡頭,則是西西陰暗無光的生活,最後才輪到希望。

池越的意思很簡單,這樣分類可以給簡寧溪一定的時間入戲。

前期學校的鏡頭幾乎是沒有任何阻礙順利拍攝完畢,畢竟只有五分鐘的短片,就算會多一些預算鏡頭給後期剪輯,也實在多不到哪去。

很快,他們來到了另一個取景地,一棟年份久遠的居民樓,池越親自挑選了一間兩居室,經由布景,變為西西一直生活的家。

簡寧溪走進去,只覺得似曾相識,盡管這裏和大伯家完全不一樣,又灰暗又破敗,但那份密不透風的窒息感幾乎一瞬間纏繞上來。

屋子很小,楚驕陽在樓下等著沒跟上來,她沒法確定自己是不是被劇本影響,才會有這樣的感覺,努力做了幾個深呼吸,才漸漸舒展身體。

這時,扮演父親角色的演員楊青走進來,他在娛樂圈不算多出名,扮演反派較多,真人卻很和藹,屬於必不可少的配角,果然他先向池越打了招呼,隨後就朝簡寧溪走來,說道:“戲裏會多有得罪,還望小姑娘不要太介意。”

楊青說話文雅溫和,簡寧溪趕緊站起身,點頭道:“我明白的。”

楊青笑說:“合作愉快。”

然而合作一點都不愉快。

只是第一場戲,簡寧溪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災難。

一個西西被父親責罵,害怕閃躲的鏡頭,簡寧溪居然只是面無表情地站著,面無表情地聽著,沒有一丁點反應。

大概是之前的表現太好,第一次出現狀況,池越以為她沒找到狀態,沒有多說便接著第二條,然而簡寧溪還是一樣的僵硬。

連續三條後,池越皺皺眉,把簡寧溪叫到身前:“你在發什麽呆?劇本沒記住還是怎麽的?”

簡寧溪沒說話,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楊青說出那句“白養了你這個廢物”的臺詞時,她像是被人施了什麽黑魔法,根本做不出其他動作。

好比從前千百次站在大伯面前一樣,她要是躲閃就會被打罵得更厲害,所以她只能靜靜站著,等他累了,倦了。

池越這時候還有耐心教她:“小時候也被父母責罵過吧?那時候是不是有點害怕,縮著頭,絞著手指這樣,”他做了個示範動作,又說,“你要比這個反應更強烈一點,更瑟縮一點,懂不懂?”

簡寧溪腦海裏並沒有這一類記憶,小的時候她很少犯錯,偶爾有,父母也不會責罵她,畢竟前頭還有一位願意護著她的哥哥。

不過她還是回答道:“懂。”為了不耽誤拍攝進程,她事先做了很多功課,找出各種電視電影來反覆觀摩,如果靠自己做不到,那只能借鑒別人的表演經驗。

池越說:“那再來一次。”

這次順利多了,池越喊卡地一瞬,楊青還有周邊的工作人員顯然松口氣,可惜這口氣很快又被提上來。

池越搖了搖頭:“不行。”

於是再來一遍,池越仍舊不滿意,如此反覆幾次後,楊青忍不住問:“池導,有什麽問題嗎?”

池越朝他擺擺手:“不是你的問題,你這段一直很好,也很穩。”

不是他的問題,那麽……楊青意外地看向簡寧溪,下一秒還真聽見池越接著說:“寧溪,還是你的問題,你自己過來看看。”

楊青皺著眉也跟過去湊到機器前,池越把幾條拉出來重覆看了好幾遍,才發現問題所在。

非要說的話,大概是表演痕跡過於明顯,雖然只是個五秒鐘不到的鏡頭,對於池越這樣講究細心精致的導演而言,卻是個不容許出現的瑕疵。

池越對簡寧溪道:“這一段是快切鏡頭,你在家裏面不停地受到暴力,導致學校裏很孤立。家和學校是平行交替,你在學校的所有鏡頭都完成得非常好,換到家,為什麽不行?”

簡寧溪答:“我可能沒有找到狀態。”

池越挑了挑眉:“你要想找到狀態,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池越眼光多毒辣,一起拍了幾天戲,他早就摸透寧溪的脾性,“有什麽困難直接說,後面類似鏡頭還有好幾組,要都這樣,我看也不用拍了。”

簡寧溪只好說:“我有一些方面不太理解西西。”

“很正常,一般人不會從小被虐待。”

簡寧溪搖搖頭,猶豫了幾秒,說道:“我不是指這個,如果我是西西,面對父親的打罵,我不會閃躲。”

這下不止池越,一旁的編劇也走過來,疑惑地問:“為什麽?閃躲不是一種身體本能嗎?”

“小時候可能會,但現在我已經十五歲,且一直活在同樣的環境裏,我知道閃躲根本不起作用,我也習慣於接受所謂的‘懲罰’,日覆一日之下,我早已經喪*體本能,我如果早點接受完‘懲罰’,這一天就會早一點結束。”

周圍一時間寂靜無聲,似乎被簡寧溪這番話給觸動了,楊青甚至覺得,第一次被卡掉的鏡頭,或許才是簡寧溪真正入戲的時候。

池越和他想到一塊去,飛快地調出第一組鏡頭來,經過簡寧溪的解釋,此時再來看,果真有那麽一些不可言說地意味。

池越轉頭問編劇:“你怎麽看?”

編劇仔細想了一陣,有些苦惱:“她說得很有道理,但很難表現。當初設定快切鏡頭,就是想通過這一段來向大家解說受虐人群成長中的痛苦,我們可以從一開始痛苦到最後漸漸麻木,要是從頭到尾都麻木,給觀眾的直觀效果可能不太好。”

池越嘆口氣:“我和你一個想法,所以這個鏡頭還是不能要。”

他們簡單商量完,池越又對簡寧溪道:“你都聽見了?”

簡寧溪稍顯失望。

池越翻開劇本,拿了一支筆快速勾出幾個地方:“我給你一種思路,這兒一共三個鏡頭,你可以不要只當做十五歲的西西,而是作為西西成長中遭遇的三個過程,第一次被責罵時的驚嚇,第二次是害怕退縮,最後一次才是麻木。”

簡寧溪理解了,默默道:“八歲,十歲,十二歲。”

池越看她一眼,略有探究:“嗯,為什麽是這三個年齡段?”

簡寧溪答:“我比較好把握。”

池越看她幾秒,最終拍拍手,說道:“行吧,再來一次,這回爭取過了。”

簡寧溪走回中心,又向楊青道歉:“楊老師辛苦。”

楊青露出不計較地笑容:“別太在意,剛剛你的經紀人還送我一盒潤喉糖,我還能吼好幾聲呢!”

簡寧溪回了一個笑容,四下望了望,果然在一旁角落裏看見祝文軒,他比了個安心的手勢,似乎短時間內不打算離開。

簡寧溪對著他還是頗有安全感,心裏稍稍安定,她喝了口水,趁著補妝間隙,從記憶深處挖出第一次挨罰的情形。

那是她被剛送到大伯家時,小孩子離了父母總是慌慌張張,在陌生環境下壓根住不習慣,隔了幾天後,她一個人走了很遠的路回家,想在門口偷偷看一眼,媽媽見到她非常高興,給她做了很多好吃的,拉著她噓寒問暖,直到晚上才依依不舍把她送回大伯家。

開始,大伯沈沈地看著她,無聲地壓抑著氣氛,簡寧溪已經記不清楚大伯究竟說了些什麽,只記得在滾燙煙頭燒痛皮膚地一瞬,大伯陰冷地告訴她,不會再有人來接她回去,她已經被拋棄了。

大伯說得一點沒錯,任憑她哭得多麽慘烈,在那一晚發生的事情,誰都不知道。

而若要說感覺,那種仿佛心臟被高高吊起又狠狠摔下來的震驚,讓簡寧溪畢生難忘。

簡寧溪捏緊手指,她再擡起頭時,池越眼睛猛地一亮。

震驚、不解、難過、悲傷,這些自打人類出生就如影隨形的情緒說起來並不陌生,發生在別人身上,可能很難引起共鳴,此時此刻,池越腦子裏卻冒出一個詞,感同身受。

他覺得自己快要被簡寧溪那雙清澈無辜的雙眸拖進去,那後面是黑暗,是無奈,是讓人窒息的痛苦。

池越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費了很大勁才讓自己中斷這場幾乎不能稱之為表演的戲份,說出“卡”後顧不上其他,埋頭就調出剛才的片段來看,如果說之前幾次是表演痕跡太重,那麽這一次,完全像是真實發生過的場景。

池越說不出話,他覺得很好,但又,太好了。

他喊:“寧溪。”

等了一陣人沒過來,過來的是祝文軒:“池導,讓她休息一會兒吧?”

池越順著他的話,往不遠處看了一眼,角落裏,簡寧溪抱著膝蓋坐在墻角,任憑吳菲菲說什麽都不肯擡頭。

池越有一瞬間的遲疑,他說:“這是怎麽回事?”

祝文軒說:“她之前有入戲太深的情況,這一次的情緒太負面。”

池越嘆口氣:“確實太負面,”他把剛才一條放給祝文軒看,“不過倒不像是入戲……坦白說,我沒想到會是這種效果。”

畫面裏簡寧溪全身每一處都仿佛在訴說著自己的悲哀境遇,眼神中是無邊無際的痛苦與絕望。

祝文軒心都跟著顫了顫,他忍不住說:“不是挺好嗎?”

池越說:“是好,可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的主題?”

祝文軒了然,主題是《她的希望》,重點自然在希望兩個字上,但簡寧溪的表演,壓根讓人看不見希望。

祝文軒有些不忍:“這段不能用?”

池越也在遲疑:“還得跟編劇商量商量,要是她能夠把後面主題放大,興許這段能留住。”

祝文軒皺起眉,留不住,意味著簡寧溪還得再重來一次,從剛才到現在,已經重覆了十幾遍。

池越似乎看穿他的想法,說道:“我也舍不得刪,不過劇本改動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趁著還在狀態,再試一條比較好。”

祝文軒不太讚同:“她現在狀態很差。”

池越說:“我知道你擔心什麽,趁布景采光的時候休息休息吧,一口氣拍完這條,到時候你想提早放工都沒問題。”他說著又指向簡寧溪那邊,“你看,她能挺過來。”

祝文軒看看不遠處好不容易站起來,靠著墻正在補妝的簡寧溪,搖頭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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