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世界並不是全部處於黑暗中。生物本身總歸需要光明的指引，而在熔巖山附近，光源更不成問題。高達數百米、連綿無盡的山脈，把周圍幾十裏地都照得通亮，隨著一陣又一陣持續不斷的噴射聲、轟鳴聲，一條又一條或寬或窄的巖漿不停地從山頭上流淌下來，形成了一條狹窄的熔巖湖。所謂的狹窄是相對的，從高空望下，熔巖湖的形狀象一片小小的柳葉，但最狹窄的地方也有幾十裏寬。

熔巖湖上方和附近，看不到任何生靈的影子，難耐的高溫形成了一座大自然的結界，除了惡火之靈和黑龍一族外，其他生物很難承受這種環境。

韓進、尼古拉還有安琦艾爾所處的位置，距離熔巖湖在二十餘裏開外，但依然能感受到空氣中有一種焦灼的味道，只站了片刻，嘴唇已經有些發幹了。

尼古拉抓起一捧泥土，在掌心中撚動了幾下，緩緩說道：“一點生命的氣息都沒有。真是無法想像，那麽多深淵種族靠什麽生活！”

“看樣子，你一點都不了解深淵種族。”韓進道，雖然尼古拉已經很隱晦地警告過了他，但他似乎並不把尼古拉的威脅放在心上，總是口無遮攔。

“我沒有時間去了解那些爬蟲。”尼古拉冷冷地說道。事實上，他是個功利觀念極強的人，只對能給他造成影響的、或者決定他未來的事物感興趣，如果尼古拉象所羅門一樣，除了管理自己的國家和完成自我修煉外，學習或者盡可能的了解一切可以用“知識”來概括的東西，也許，他絕對不可能像今天這樣強大。

哪怕是真正的神祇，他的時間和精力也是有限的，所謂術數有專攻，只有專一才更容易做到精通。

那麽換一個角度說，如果所羅門一心修煉魔法，那麽他在魔法領域內的造詣將遠遠超過現在。只可惜，所羅門不是一個可以被撼動的人，他的興趣也不在魔法上，為了保障自己的生存、為了能有更多的時間去學習、去了解，擠出一部分時間和精力修煉魔法，對所羅門而言已經是一種讓步了。

“深淵世界除了熔巖之外，還有無數條地下暗河，有水的地方就有會多種多樣的生命，並且……”韓進頓了頓，“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說，嗯……它們會形成自己的生物鏈，你們懂麽？”

“生物鏈？我大概可以理解。”安琦艾爾一笑，“就像狼和兔子的關系？”

“差不多。”韓進道，“在靠近地下暗河的地方，生長著大量的蘑菇類生物，有的甚至能長到幾十米高，象一片森林，它們是最基礎的生命，我們的森林中有魔獸，深淵世界的森林裏……”

“還是談談我們該往哪個方向走吧，聊這些有用處嗎？”尼古拉有些不禮貌地打斷了韓進的話。

“閑聊而已，難道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須有用處麽？”韓進看了尼古拉一眼，“你太緊張了……”

尼古拉一時語塞。他發現，越接觸便越感覺到韓進的難纏，他隨口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變成破綻。

“拉斐爾大人，難道您一點都不緊張？”安琦艾爾微笑道。她倒是懂得平衡之道，前一陣是尼古拉吃癟，所以現在她要幫著尼古拉說話：“這裏是深淵世界啊……說實話，我也感到緊張。”

“不。”韓進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多多少少顯得有些可惡。當然，這是從尼古拉的角度說。

“您真的有信心逃過深淵惡魔的圍捕？”安琦艾爾眉頭輕挑。這一次她決定闖入深淵世界，是一種絕大的冒險，領域的力量不可能無限制開啟，而且還不熟悉地勢地形，也沒有足夠的天空任她翺翔，真的被大群深淵惡魔盯上，很有可能陷入困境。

“我已經和他們打過很多次交道了。”韓進道，“我了解他們。”

韓進規避了問題。他不想說得太直白，這個世界的強者們把他的地遁當成了大地之母的守護，遠遠低估了地遁術的效力！

韓進是真的輕松。在他眼中，整片深淵世界形同虛影，一旦有需要，他可以輕松穿透一層又一層地穹，筆直升上地面。與之相反的是，如果尼古拉和安琦艾爾被困住，那真的會完蛋，他們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能戰鬥到最後一息。

尼古拉和安琦艾爾對視了一眼，他們在判斷韓進這份自信的真偽。

韓進也不說話了，低頭思索著什麽。之所以屢次針對尼古拉，是因為尼古拉試圖占據主控地位，做出回應之後，也沒必要繼續制造不睦。而且在他的內心裏，是很敬佩尼古拉的，換成他韓進，在無法保證退路的情況下，敢孤註一擲闖入深淵世界麽？

韓進猜測，雄光之國的搏殺應該異常激烈，尼古拉奈何不了唐納德，唐納德也無法擊敗尼古拉，但深淵惡魔擁有無與倫比的機動能力，尼古拉至多能保全某片區域，其他地方，他根本無暇顧及。也許，尼古拉不忍心看著自己締造出的雄光帝國在戰爭中飽受生靈塗炭之苦，所以才像個紅了眼的賭徒一樣，豁出一切，毅然決定孤身闖入深淵世界，牽制住深淵惡魔一族的高端戰力。

不管怎麽說，他必須要承認尼古拉的勇武，至少，尼古拉表現出了一代帝王的擔當。一個國王，絕不應該死在最後，那是一種恥辱！

敵意是敵意，評價是評價，兩者並沒什麽矛盾，看得越清楚，評價得越公正，將來面對尼古拉時，他才會少犯錯誤，或者不犯錯誤。

三個人沈默了片刻，安琦艾爾率先打破了平靜：“拉斐爾大人，您在想什麽？”

“我在想……也許唐納德已經在灰谷城等著我們了。”韓進輕聲說道。

“怎麽？”安琦艾爾一楞。

“他們比我們更熟悉地形，也知道我們的目的地是熔巖山，這附近只有三條主路，其餘的岔路大都通往毫無意義的地方。”韓進道，“他們總不會認為……我們冒著危險闖入深淵世界，就是為了和他們玩捉迷藏吧？”

“你是指我留下的腳印？”尼古拉難以忍受韓進屢次夾槍帶棒的攻擊，語氣更加冷漠了，但這一次他真的誤會了韓進。

“我也需要他們做出錯誤的判斷。”韓進把這個問題輕輕帶過，隨後笑道，“所以，兩位大人，我們要暫時分別一段時間了。”

“拉斐爾大人，您這是什麽意思？”安琦艾爾更加愕然了。

韓進沒有回答，從空間戒指中取出一疊地圖，翻了翻，從裏面取出一張，遞給安琦艾爾：“這是熔巖山到灰谷城的地圖，紅色的線就是主路，你們按著這邊的主路走，會按時趕到灰谷城的。”

安琦艾爾接過地圖，看了片刻，重覆問道：“拉斐爾大人，那您……要去做什麽？您的意思是，我們在灰谷城會合？”

“我必須去幹擾唐納德的布置，否則對我們太不利了。”韓進緩緩說道，“我從那座地獄之門走，放心，我不會耽誤會合的時間。”

“您要去詛咒之丘？”安琦艾爾大吃一驚。

“拉斐爾，你不是說，詛咒之丘上有諸神世紀死神哈瑪斯留下的魔法陣麽？難道你在騙我們？”尼古拉冷冷地說道。

“他們認為我們從熔巖山走，肯定放松了警惕，應該攔不住我。”韓進笑了笑，他懶得為自己解釋，“就算出現了危險，我還擁有生命傀儡，不是麽？”

“我們可以一起走的，你自己去冒險，太沒有必要了。”安琦艾爾道。

“事實上，有關惡魔一族的消息，我都是從一個叫李奧納多的深淵魔人那裏了解到的，他曾經是地獄紫苑花的首腦。”韓進的語速有些慢，“所以我比你們更清楚，這裏是他們的地盤，絕不能任由唐納德隨意布置，必須有人去牽制他的精力。”

安琦艾爾靜靜地看著韓進，反倒是尼古拉忍不住了，插口道：“拉斐爾，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很快明白了韓進的用意。這是在為他和安琦艾爾打掩護，韓進牽制的強者數量多一些，他和安琦艾爾的壓力自然就少一些。

“尼古拉，你以為世界上只有你一個是男人麽？”韓進的意思很明顯，你可以為了你的帝國而冒險，我也可以為了我們整個地面種族的勝負付出犧牲。

人類能克服種種困難，逐漸走向繁盛，不是因為爭取權利、自相殘殺的手段有多麽藝術，而是因為在面臨著威脅時，總是能明智地團結在一起。人類知道自己的弱小，所以也知道該互相妥協的時候必須妥協，然後共同面對敵人，與黑龍一族與金龍一族的不死不休，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龍族太過強大、太過高傲，他們總認為，就算付出巨大代價解決了死敵，他們也有能力直面任何挑戰。韓進始終記著所羅門大公爵說過的話，早在他闖入地獄之門前，已經決定自己要承擔起更多的風險，不是說他的實力遠強於尼古拉，只是因為他的道法更適合。

尼古拉眼神閃爍不定，他不會輕易相信韓進的話，但又找不到懷疑的理由，沈吟了好半晌，尼古拉的嘴角緩緩露出笑意：“這才是我想像中的拉斐爾！呵呵……我又開始……”

“你又有些喜歡我了？”韓進微笑著打斷了尼古拉的話。從他和尼古拉見面開始，相互提防、相互攻擊、搶著把握主動權，所有這些從現在起，應該告一段落了。韓進不敢說他們此行必獲大功，但歷史締造出的奇跡大都需要一個先決條件，夥伴們的精誠協作！

尼古拉放聲大笑，隨後又快速平靜下來，低聲問道：“那個叫李奧納多的深淵魔人可靠麽？”既然韓進已經表達出了善意，那麽尼古拉也不會吝於展露自己的友好，他在提醒韓進，如果計劃建立在一個不牢靠的基礎上，全盤都會變成錯誤，做得越多、錯得越多。

“我相信他。”韓進笑道。

尼古拉皺了皺眉，剛想說話，韓進續道：“我知道，可以選擇的話，李奧納多是絕不會投靠我的，可是，因為一些矛盾，他把唐納德幾個兒子都送到了我手裏，呵呵……唐納德怎麽會原諒他呢？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如果這真的是唐納德的圈套……代價也太大了。”

“唐納德的幾個兒子都被你殺掉了？”尼古拉顯得很震驚，隨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說唐納德怎麽……哈哈哈哈……”說到後面，尼古拉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再次放聲大笑起來，而且也不應該是幸災樂禍，更象想到了非常非常有趣的事情。他笑得很開心，甚至快要笑出了眼淚。

安琦艾爾那雙完美無瑕的紅唇微微張開，呆呆地看著尼古拉，很明顯，她從沒看過尼古拉有這樣失態的時候。

“你在笑什麽？”韓進也感到很奇怪，他說的話並不是這麽好笑。

尼古拉總算停下了笑聲，向熔巖湖的方向走出了十幾步，接著向安琦艾爾招了招手，示意安琦艾爾過去。

安琦艾爾瞄了韓進一眼，如果想保持自己中立的地位，她不應該和其中的某人顯得太親近，但她又實在好奇到底是什麽能讓尼古拉如此失態，猶豫了片刻，還是緩步走向尼古拉。

開始的時候，韓進和安琦艾爾閑聊幾句，尼古拉顯得很不滿，可現在換成他，卻沒有任何覺悟，就那麽和安琦艾爾私語了十幾分鐘，而安琦艾爾的眼神也越來越怪異。

片刻，尼古拉和安琦艾爾走了回來，安琦艾爾看出韓進的不悅，任誰被晾在那裏十幾分鐘，都會感到不高興，安琦艾爾想了想，轉頭輕聲對尼古拉說道：“我可以說麽？”

“不是吧？這就要出賣我？”尼古拉嘆道。

安琦艾爾沒有理會尼古拉，笑道：“我們沒說別的，只是談了一些您以前的事情，聽說……您有一個非常有趣的綽號。”

“綽號？？”韓進一楞。

“您殺死了迪斯馬克的私生子，過了些時間，便殺死了迪斯馬克；您殺死了紮古內德的兒子，然後……又殺死了紮古內德，好像……當命運決定了誰會在您手中隕落的時候，總要先安排您去殺死他們的孩子。”安琦艾爾明顯在憋著笑，“所以，尼古拉大人認為，他有足夠的理由預言，唐納德必將死在您的手裏，他也不想和您爭奪這項榮譽。而且……尼古拉大人更有理由預言，您是無法擊敗他的，因為您沒殺死他的繼承人，帝摩斯殿下，他說，這大概是您強者生涯中唯一一次失手。”

“我……”韓進啞口無言，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那本就是一次次巧合，而且他也很反感那個綽號，眼前的尼古拉……真是令人討厭啊！！不過，尼古拉能用帝摩斯的事情開玩笑，也算是發出了信號，可以放棄過去的糾葛，至少目前會並力合作。

“我說的都是事實，不對麽？”尼古拉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

“安琦艾爾大人，這個送給您。”韓進很明智地回避了這個話題，隨後從空間戒指中取出一個指環，向安琦艾爾拋了過去。

“這是……”安琦艾爾接住指環，狐疑地問道。

“太不尊重了。”尼古拉搖了搖頭，“在我們雄光帝國，相互贈送戒指的儀式是非常莊嚴……”

“尼古拉大人！我們在談正事！！”安琦艾爾怒道。

韓進裝作什麽都沒聽見：“您把它戴上，我就可以隨時找到你們的方位了。”

“哦？”安琦艾爾把指環戴在了指頭上，發現指環又松又大，指環的寬度甚至超過了她的大拇指，這明顯不是給她準備的。

“這……”安琦艾爾擡頭看向韓進。

“只要不放在空間戒指裏就好。”韓進道。安琦艾爾沒有猜錯，指環原本是給尼古拉準備的，不過韓進臨時改變了主意。

“明白了。”安琦艾爾點了點頭。

“兩位，就這樣吧，灰谷城再見。”韓進很隨意地揮了揮手，轉過身如一縷輕煙般向著城堡的方向飄去。

安琦艾爾凝視著韓進的背影，輕聲道：“這應該就是他的計劃了。”

“沒錯。”尼古拉應道。

“你怎麽看他？”

“一個難得的對手，也是一個難得的夥伴。”尼古拉淡淡地說道。

“就這些？”

“還不夠？”尼古拉反問道，他再次露出了玩世不恭的笑意。他有資格反問，能讓他如此評價的人，放眼世界也沒有幾個。

和韓進預料的一樣，那座城堡的防禦重新變得松弛了，只有一些長角惡鬼在打掃著戰場。同伴們的屍體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幾位深淵大惡魔。長角惡鬼們要跪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捧起那一堆堆淩亂的血肉，小心翼翼地放在身側的水晶棺材中，還有深淵大惡魔留下的唯一完整的遺物，空間魔晶。在深淵世界，沒有誰敢使用空間魔晶，那是一種無可原諒的褻瀆，必將惹得惡魔們傾巢而出，而惡魔死亡時留下的空間魔晶，最後只有一個去處，惡魔殿的靈堂。

很快，長角惡鬼們擡著水晶棺材、邁著小步向地獄之門走去，可就在他們距離地獄之門還有幾十米時，地面突然升起了一道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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