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很豐盛，一點都看不出冷影城是一座資源緊缺的城市。當然，身為領主，切瑟姆的生活要比其他人優越得多，就算全城的子民都在用野菜充饑，切瑟姆的飯桌上依然會擺滿大魚大肉，如果權力不能滿足私欲，人們也不會爭得你死我活了。

切瑟姆擋住了阿道夫時，顯得很蠻橫，可是在韓進面前，他變得熱情多了。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沒有誰願意與韓進為敵，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莫過於面對一個殺不死的敵人，那種感覺如骨鯁在喉，令人坐立不安。切瑟姆臉上雖然帶著歡暢的笑容，但內心糾結不已，他不是沒想過，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在這裏幹掉韓進。可盤算來盤算去，他最後還是放棄了。太危險！當初龍城和精靈族的普魯登斯給韓進布下死局，韓進也能安然無恙，甚至趁勢擊殺了馬克斯韋爾，切瑟姆不認為他有本事留得下韓進。何況，苦修士阿道夫對韓進的尊崇，讓他的心懸在了半空。萬事有果必有因，一個純粹的信徒為什麽會低下那顆高傲的頭？

韓進沒有和切瑟姆坐在同一張桌子旁。倒不是切瑟姆沒有禮貌，因為身材的原因，切瑟姆的桌子差不多近兩米高，巨型靠椅也足夠幾個韓進並排而坐，如果切瑟姆堅持讓韓進坐到他身邊，那才是故意侮辱韓進。

吃得差不多了，切瑟姆也忍不住了，他抹了抹油光發亮的大嘴，笑呵呵地說道：“拉斐爾大人，我呢……性格一直比較急，咱們也別繞圈子了，坦白說吧，您到我這裏來……”奴隸商團的事情，切瑟姆從始至終一直沒有提，因為那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是為和平而來。”韓進微笑道。

“和平？”切瑟姆搓了搓手，“您能不能說得再詳細點？”

“和迪普城停戰吧，我們沒有必要自相殘殺了。”韓進開門見山地說道。他察覺自己的口氣有些強硬，為了避免刺激到病人，又補充道：“當然，這只是我的個人建議。”

“和迪普城停戰……”切瑟姆擡頭看著大廳的天花板，喃喃自語著，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半晌，他呵呵一笑，斜眼看向韓進：“如果我真想攻下迪普城的話，只需要三天時間，就能把迪普城的人殺光，您信不信？”

“哦？”韓進楞了一下，旋即笑道，“那您為什麽要放過馬力申？難道您和他有私交，不忍心傷害他？”

“私交？他算什麽東西，也配和我談交情？！”切瑟姆顯得有些煩躁不安，用力扯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裏面如鋼鐵般堅硬的胸肌，隨後認真地看著韓進，緩緩說道，“關鍵是……我不知道，當我攻下迪普城之後，我應該做些什麽。”

韓進沈默片刻，明白了切瑟姆的意思。切瑟姆攻下庫買城之後，已經成功打開了交通線，但他那一年沒有乘勢大舉進攻迪普城，只派出小股部隊騷擾作戰，因為冷影城的損耗非常大，而且他也不太了解外部的局勢，所以一方面派出奴隸商團，以顯示自己的威勢，一方面試探迪普城的實力，為來年做準備。他也需要一年的時間來休養生息。

等到第二年，切瑟姆準備在冬季發動攻勢了，局面卻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精靈聯盟成立，獸人族加入了戰團，大有席卷整個大陸的氣勢，這讓切瑟姆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攻下迪普城之後，他將面臨精靈族和獸人族的大軍，按兵不動，他又不想自己在敵人面前表露出怯懦，所以，切瑟姆雖然按照自己的計劃發動了戰爭，但打得並不堅決，甚至沒有出動主力，否則切瑟姆不會說出這番話。

“事實上，在我和精靈們殲滅了獸人族的軍隊之後，也想過進攻迪普城。”韓進笑道。

“哦？那您為什麽沒有出兵？難道是您和馬力申有私交？”切瑟姆笑嘻嘻地問道。

“不。”韓進淡淡地說道，“我和您有相同的顧慮，打下了迪普城之後，我又該做些什麽呢？”

切瑟姆呆了呆，隨後放聲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甚至笑出了眼淚，隨後舉起一只大號酒杯，向韓進示意了一下，隨後一飲而盡。

韓進的潛意很明顯，他承認切瑟姆是一個強大的對手，所以他不想進攻迪普城，以免直接與切瑟姆對陣。這是一種尊重，來自敵人的尊重，當然要比族人、還有冰雪法師們的敬畏更為珍貴。切瑟姆非常滿意，也非常高興，他覺得韓進比剛見面時順眼多了。

“說實話，拉斐爾大人，我以為，您的聖冠城最多能堅持半個月，就會被精靈族和獸人族的聯軍攻陷，沒想到啊……”切瑟姆嘆道，“您才是最後的勝利者。”

“呵呵……我要感謝獸人族，他們一開始就把精靈族當成了敵人，根本沒有把我放在眼裏，給了我一個冬天，讓我發展壯大。”韓進微笑道，“我還很年輕，幾乎什麽都不缺，只缺時間。”

切瑟姆有些笑不出來了。一個冬天，便可以讓韓進的力量變得如此強大，再過上幾年呢？而且現在韓進已經是半神級的強者了，將來又會怎麽樣？

韓進的話裏沒有半分威脅的意思，但讓切瑟姆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機，那雙銀色的眼睛忽明忽暗，顯然是在想著什麽。

“您應該問我的是，我為什麽要說……大家不要自相殘殺了。”韓進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這才是我來爭取和平的真正原因。”

“為什麽？”切瑟姆問道。

“因為深淵世界馬上就要發動侵略戰爭了。”韓進緩緩說道。

“您說什麽？？”切瑟姆呆了一呆，隨後幾乎跳了起來，厲聲問道。

“我說，第二次世界戰爭就要爆發了。”韓進道。

切瑟姆的身形化作一具石雕，呆呆地看著韓進，周圍陪宴的幾個泰坦巨人還有幾十個冰雪法師也是目瞪口呆，氣氛已變得一片死寂。

“這是一場不會有任何妥協的戰爭，地面上所有的種族，必須拋棄成見、團結在一起，去對抗深淵種族，否則等待我們的只能是徹底滅亡。”韓進緩緩說道，“當然，這也是一場輝煌的戰爭，一場考驗人心、考驗人性的戰爭。我們之中也許會有一些強者成為挽救世界的英雄，也許會有一些強者成為讓人恥笑的懦夫，不管怎麽樣，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或者，讓深淵種族滾回地下去，或者，我們……”

“拉斐爾大人，您從哪裏得到的這個消息？準確麽？”切瑟姆突然截斷了韓進的話。

“您以為我趕到這裏，只是為了說一個笑話？”韓進反問道。

“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我聽說過，好像深淵世界一直處在混亂中，他們哪裏來的力量發動侵略戰爭？”

“我們好像也沒有強到哪裏去。”韓進笑了笑，“而且，你的消息已經過時了，深淵世界出現了一位實力強大無比的大惡魔，他的名字叫唐納德。雖然他還沒有把深淵世界統一在一起，但他擁有的影響力是難以想像的，至少，他可以組成一個聯盟，號召所有的深淵種族投入到這場戰爭中來。”

“唐納德……世界領袖？”切瑟姆也懂得古精靈語。這個名字聽上去是很可笑的，只是切瑟姆不想笑，也笑不出來。韓進剛才說得沒錯，地面種族的力量因為連年混戰，現在正處於最低迷期：“拉斐爾大人，您很了解深淵種族？”

“是的。”韓進點了點頭，“在唐納德原來的計劃裏，他並不想這麽快發動戰爭。”

“他為什麽改變計劃？”切瑟姆急忙問道。

“因為教廷。”韓進輕聲道，“誰都無法否認，在對抗深淵種族的戰爭中，教廷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讓人悲哀的是，尼古拉對教廷發動了戰爭，他聯合龍域，大舉進攻日不落群山，無數忠於教廷的信徒慘遭殺害。您也知道，教廷已經遷到了我的聖冠城，現在光明騎士團只剩下了幾百人，祭司團……也只剩下十幾個樞機主教了，如果您是唐納德，會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阿道夫眼中露出悲慟之色。他最想做的，不是到聖冠城整頓教廷，而是到西南區去，讓尼古拉付出代價。但他無法躲避苦修士的責任，與教廷的未來相比，報仇雪恨畢竟是次要的，他絕不能讓信仰的種子就此熄滅。

“不會。”切瑟姆的視線落在阿道夫身上。他對信徒一點好感都沒有，想借機譏諷阿道夫幾句，但再想想將來的戰爭，他一點幸災樂禍的心情都沒有了：“這麽說……戰爭真的馬上就要爆發了？”

“是的。”韓進點頭道，“也許，他們此刻就潛伏在地下。”韓進說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想到自己能一語成讖。

“聽說，深淵是一個又悶又熱的世界，我倒想知道，他們在冰原上要怎麽和我們泰坦一族作戰！”切瑟姆笑嘻嘻地說道。此刻，他已經冷靜下來了，這是在告訴韓進，我不怕，怕的是你們！戰爭的初期和中期，深淵種族不可能來打冷影城的主意。

“這是世界戰爭，沒有任何生命能避身事外。”韓進淡淡地說道，“冰原真的是您的屏障麽？我記得在很久很久以前，泰坦一族的聖地是雲頂城，座落在雪山之巔，那也是泰坦一族最鼎盛的時代，最後怎麽樣？呵呵……雲頂城變成了一片廢墟，無盡的雪山也變成了燃燒的地獄！”

切瑟姆臉色大變，驀然站起身，眼中閃動的銀芒越來越明亮，通過角度，韓進知道，切瑟姆正在凝視著他，或者說，是在瞪著他。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痛，每一個種族也一樣。雲頂城之戰，是所有泰坦巨人不可觸碰的傷口，而泰坦一族由盛轉衰，也正是以雲頂城之戰為分水嶺的。

“我並不是有意觸犯您，而是在告訴您，既然唐納德刻意發動世界戰爭，黑龍範倫丁也會帶著他的黑龍一族參戰。”韓進的口氣依然顯得很淡漠，好像無視切瑟姆的憤怒，“冰原是擋不住那些黑龍的。”

切瑟姆長長吸了口氣，又一點點坐下去。他盡最大努力，才控制住自己發怒的欲望。切瑟姆身邊幾個泰坦巨人都在微微顫抖著，那不是因為恐懼什麽，而是因為仇恨，深入骨髓、並積攢了無數年的仇恨。

黑龍與泰坦是一對死敵，就像天使與惡魔一樣，不管任何時候、任何地點相遇，他們之間立即就會爆發戰鬥。

泰坦一族有足夠的理由痛恨黑龍，是黑龍摧毀了泰坦一族的驕傲——雲頂城，有無數族人倒在了黑龍的吐息中。而黑龍一族也有足夠的理由痛恨泰坦，如果不是泰坦一族狂妄自大，屢屢冒犯範倫丁大人，甚至到了忍無可忍的程度，黑龍一族又怎麽會淪落到如此境地？

實際上在原來統一的龍族中，黑龍掌握著最大的話語權，天生擁有絕對魔法免疫能力的黑龍，實力超過了同階金龍。金龍會受到禁咒的傷害，而黑龍卻可以無視一切魔法，也就是說，金龍與黑龍爆發戰爭，金龍只能用爪牙去傷害對手，而黑龍能對金龍釋放魔法，這種戰鬥完全不對等！

正是因為黑龍一族在雲頂城之戰中，傷亡極為慘烈，才給了金龍可乘之機。雲頂城之戰剛剛結束，金龍們便突然翻臉，結果，黑龍不但失去了龍族的話語權，最後還被趕入地下，大陸的面積雖然不小，但已經沒有他們的立錐之地了。

“範倫丁麽……”切瑟姆癡癡地自語著。

“既然您的性格這麽直爽，那我也實話實說吧。”韓進微笑道，“您想避開戰爭，保存實力，那是不可能的，我到這裏來，是真心要與您結盟。”

“今天太晚了，拉斐爾大人。”切瑟姆回過神來，勉強笑道，“給我點時間，讓我考慮一下，明天再給您答案。”

“那就說定了，明天！”韓進緩緩說道，“我不可能繼續等在這裏的，因為戰爭也許就在明天爆發。”

“我明白的。”切瑟姆的語氣顯得很低迷。

宴會就這樣倉促結束了，城堡裏的房間雖然都很高大，但也有適合韓進休息的。幾個冰雪法師畢恭畢敬的把韓進引到一個房間前，而阿道夫的房間就安排在韓進的隔壁，又找了幾個侍女侍候之後，便禮貌地告退了。

韓進坐在椅子上，靜靜思索著今天的得失，以及明天達成盟約的可能性。阿道夫沒有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其實他也用不著休息，始終默默跟在韓進身側。韓進倒是沒什麽，只苦了哈雷，擁有極強表達欲望的他，始終沒有露臉的機會，也不敢露臉，此時此刻，他心中正在不停詛咒著阿道夫。

“大人，您認為切瑟姆會和您結盟嗎？”不知道過了多久，阿道夫輕聲問道。

“有六、七分把握，不過，最關鍵的還要看明天。”韓進道，“呵呵……我倒是能理解切瑟姆的心情。”

“他的心情？”

“泰坦一族最強盛的時候，其餘的弱勢種族都試圖得到泰坦一族的保護，也可以說，泰坦一族需要什麽，根本不用自己動手，只要一句話，就會有人搶著送過來。”韓進微笑道，“而現在呢？他們困守冷影城，還要和人類搶奪生存資源，哈……想想今天的苦，再想想昨天的得意，泰坦一族對黑龍的痛恨已經達到頂點了吧？”

“大人，您有些……”阿道夫看得出，韓進好像有些幸災樂禍，這與他的感覺不相符，幸災樂禍畢竟是屬於人類的情緒。

“我怎麽了？”韓進笑著反問道。

“沒什麽。”阿道夫不知道應該怎麽說，那只好避而不談了。他和傑狄斯不一樣，該說謊的時候還是要說謊的。

韓進微微皺起眉頭，用雲頂城之戰去刺激切瑟姆，應該已經達到了目的。就算切瑟姆還是想占便宜，盡可能的保存實力，但其餘泰坦巨人是不會答應的。如果切瑟姆強令泰坦巨人避免涉入戰爭，必將對他的個人威望造成損害，甚至有可能引發內訌。

當然，達成同盟只是第一步，達成什麽樣的同盟，才是最關鍵的事情。

所謂同盟，需要一位盟主，否則大家自說自話、自行其是，同盟又有什麽意義？切瑟姆在這方面，絕不會輕易讓步。

矛盾就在這裏。韓進希望能掌控同盟，切瑟姆也有相同的希望，就算知道勢不如人，他也希望能保留絕對的自主權。

韓進沈思了許久，感應到噬魂珠內傳來一陣陣躁動，哈雷有話要說……但又不敢出來，他這才意識到阿道夫的存在。他擡起頭說道：“阿道夫閣下，天色不早了，您也回去休息吧。”

“好的，大人。”阿道夫應了一聲，緩步走到門外。在他輕輕合上房門之後，並沒有離開，就那麽直挺挺地站在外面。他確實準備休息了，和以前一樣，站著也可以進入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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