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聖冠城有著太多的不正常。”在韓進的房間裏，傑狄斯自顧自地說著，他的視線始終在周圍徘徊著，好似故意避免和韓進對視。

“不正常？出什麽事了？”韓進坐在桌旁，用手一讓，“坐下來談吧。”

“很多教士和信徒的情緒變得非常偏激。”傑狄斯緩緩說道，“他們四處串聯，拉幫結派，而且……他們都把目標對準了你。”

“對準我？”

“是啊，他們說你限制教廷的發展，用心惡毒，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瀆神者。”傑狄斯頓了頓，“有的人說，龍域來襲擊教廷的時候，你事先就知道，所以抽空了聖冠城的防禦，教廷不應該繼續與你合作了，否則教廷早晚會被你毀掉。還有些人說，讓你這樣窮兵黷武的人統治聖冠城，遲早會給聖冠城帶來災禍，人民們應該團結起來，把你趕出去。”

“這麽嚴重？”韓進似笑非笑地說道，“我什麽時候變成過街老鼠了？”

“我曾經以為，是阿道夫或者是奧德等人在蠱惑教徒。可是後來經過仔細調查，發現與他們無關。然後我又以為，肯定是某些不懷好意的人故意攪亂是非。他們的目的就是讓你與教廷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間接削弱我們的實力。”傑狄斯微微瞇起眼睛，“不過有一件事情無法解釋，他們折騰得那麽厲害，你的密諜頭子奇藩克竟然一直無動於衷！這是你的聖冠城。不管是什麽樣的敵人，也不管他們的背景如何強大，在這裏，他們要遵守你制定的規則，否則，你只要一句話，就能把他們掃進垃圾堆。唐納德的地獄紫苑花，夠強大了吧？但我從來沒聽說過，他們敢在別的領主的地盤上公開活動，所以……我怎麽也想不通，他們是誰？他們又憑什麽這樣膽大妄為？”

韓進微笑不語，只靜靜地聽著。

“不過，我看到了你之後，明白了很多。”傑狄斯輕聲道，“拉斐爾，你知道麽？你在我面前，有一個致命的破綻。”

“致命的破綻？”韓進一楞。

“因為你知道，我是不會欺騙你的，所以你也不想欺騙我，至少不能惡意的欺騙我。”傑狄斯輕籲出一口氣，“剛才和你談那些的時候，你應該適當做出一些表情，例如憤怒、焦慮或者不解，但你的表情……呵呵，我無法形容，坦白說，哪怕我事先根本沒有懷疑過你，看到你的眼神，我也會開始懷疑你。”

“你一直在躲避我的視線，什麽時候看到我的眼神了？”韓進笑道。

“有些事情是不用看的，我可以感覺得到。”傑狄斯一點點轉過身，看向韓進，“為什麽？”

“你是指……”

“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故意挑起矛盾？！”傑狄斯一字一句地說道，“難道……你是在為攻擊教廷制造理由麽？”

“你這樣想？”韓進眉頭驀然挑起。

“事實逼得我不得不去想。”傑狄斯緩緩說道。

“艾米傑剛才警告過我，說你近些天的火氣非常大。呵呵……果然是這樣。”韓進沈吟了片刻，笑道，“傑狄斯，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麽不想騙你？”

“因為我從來沒有……”

“你不騙我，所以我就不會騙你？你不覺得這種因果關系太過滑稽了麽？”

傑狄斯露出了錯愕的神色。他的心裏一直認為這很正常，不過當韓進特意把因果關系單獨拿出來討論的時候，他終於有所感悟了。如果這種因果關系真的是牢固的，沒有誰可以逾越，那麽世界將變成美好的天堂，每個人都不會去欺騙別人，因為別人沒有欺騙他，每個人都不會去傷害別人，因為別人沒有傷害他，那麽還會有什麽紛爭和矛盾？

“我來告訴你吧。”韓進把自己語速放得很慢，“我不想騙你，是因為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敵人，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當然，如果你能一直把我當成朋友的話，呵呵……我這個人你應該了解，是向來不喜歡吃虧的。”

傑狄斯露出苦笑。事實上他真的一直把韓進當成了朋友，所以才會把韓進對他的信任、態度等等都看得理所應當。就像一個人遇到了困難，朋友們大力相助，在那個人看來都很正常，換成他，他也會去幫助朋友。

“我已經和精靈族簽訂盟約了。”韓進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說道，“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做嗎？”

“獸人族的勢力雖然被削弱了，但他們的力量依然……”

“我現在已經消滅獸人族了。”韓進笑道。

“深淵世界蠢蠢欲動，我們又面臨著切瑟姆的威脅，多一個幫手當然是好的。”

“狗屁。”韓進說了句粗話。

傑狄斯的表情一僵。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回應這種粗魯，而且韓進語焉不詳，誰是狗屁？韓進在說他傑狄斯？還是在說深淵世界，還有那個切瑟姆？

“最根本的原因是她們！”說完，韓進伸出了兩根手指頭。

“她們？”

“仙妮爾和茱莉亞，對我來說，你講的、腦子裏想的，所有原因加在一起，都沒有她們兩個重要。”韓進笑了笑，“也許在別人眼中，我的理由非常荒誕，但是……傑狄斯，你要記住，我不是將軍，更不是政客，而我要追求的，是她們永遠……”話沒說完，韓進的聲音戛然而止。

“您要追求的是什麽？”傑狄斯雖然清楚自己開口說話也有可能適得其反，但他實在是好奇，到底忍不住問了一句。

“以後再說。”韓進一笑。傑狄斯竟然懷疑他準備對教廷下毒手，讓他很挫傷，所以有些動情了：“他們認為無足輕重的，我偏偏當成寶貝，他們認為必須慎重的軍國大事，對我來說卻沒有多大意義，不管你能不能理解，我還是要這麽說，仙妮爾和茱莉亞，在我眼裏比整個精靈族更重要！所以……傑狄斯，你多心了。只要你還在做教宗，我就不會把矛頭指向教廷！”

傑狄斯沈默片刻，露出一絲苦笑，他一直都很相信韓進，否則也不會如此氣憤，片刻，傑狄斯嘆道：“我現在理解那些教士的想法了，你……確實有可能給聖冠城帶來災禍，因為你太情緒化、太偏激了，她們兩個真的比整個精靈族更重要？”

“鬧情緒的好像不是我。”韓進淡淡地說道，“而且，到目前為止，我一直做得很成功，不是麽？”

“好吧……不談這些了。”傑狄斯道，“拉斐爾，你告訴我，為什麽要故意挑起教廷和你們的矛盾？”

“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當然記得。”傑狄斯道，他遭受尼古拉攻擊時，是他自己的魔法救了自己，與韓進無關，不過蘇醒過來後魔力全無，如果沒有韓進，估計他很難走出森林，甚至早早就被魔獸吃掉了，這也算是救命之恩。

“你知道尼古拉肯定會對教廷下毒手，所以想找到一片安寧的天空，繼續傳播教義，至少不能讓神的火種熄滅，而我也需要你的幫助。”韓進微笑道，“所以，我們現在能走到一起，因為我們之間有共同語言。”

“這和你……現在有什麽關系？”

“我和阿道夫有共同語言麽？”

“他……”傑狄斯楞了楞，猶豫了片刻，搖頭道，“他對你已經有很深的成見了……”

“事實上，我在前方也一直註意教廷的動向。”韓進緩緩說道，“阿道夫想要的，一個是完全開放教區，一個是推行經過他篡改過‘神恩令’，所有的信徒，租稅全部減半……呵呵，和你們以前那個叫圖雅的教皇相比，他是非常保守的，只要一半啊……”

“你怎麽知道？”傑狄斯驚訝地問道。

“你們吵了那麽多天，我怎麽會不知道？”韓進道，“完全開放教區，推行他的方案……如果我答應了他，整個聖冠城、包括分城，除了貴族以外，每一個人都會成為信徒，那我呢？還有我的幾萬士兵，我們要怎麽做才能活下去？”

這次，輪到傑狄斯沈默不語了。

“我真是奇怪，為什麽教廷總會出現這種沒有腦子的人！”韓進冷聲說道，“除了理想，他們懂不懂有一種東西叫現實？！一個人正在自己的家裏吃飯，他突然闖進去，要求分食一半的食物，如果那個人敢不給，那就是瀆神者，應該被驅逐，甚至被消滅。這到底是強盜，還是信徒？！傑狄斯，如果換成你，你會給麽？”

“會。”

“你……”韓進一楞。

“為了神的榮光，我可以隨時獻出我的生命。”傑狄斯輕聲說道，言外之意是，我連生命都不在乎，又怎麽會在乎食物呢？

“唉……我發現了，和一個頑固的信徒討論問題，是非常不明智的。”韓進的口吻稍微有些無奈。

“但你絕不會同意，這個我能理解。”傑狄斯微笑著接道，“好了，說正經的吧。”

“以利益作驅動，他招收的真的是信徒麽？”韓進道，“如果我發布命令，不願意加入教廷的，將免除所有租稅，你們一個人都招不到，信不信？”

“這個……可不一定。”

“不要把神看得太偉大，也不要把人性看得太淳樸。”韓進淡淡地說道，“最讓我憤怒的是，誰給他的權力，跑到這裏來跳腳，指謫我的不對？你們總高喊信仰自由，那麽，民眾們有成為信徒的權力，也有拒絕的權力，可你們是怎麽做的？信奉教義的人都是光明的、善良的，而不願意加入教廷的人都是黑暗的、邪惡的。你們的自由太片面了吧？信，便可以得到自由，不信，就是你們的敵人？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願意為你們做牛做馬，都是好人，死後可以上天堂。不願意白白為你們付出，就是壞人，必須被改造，甚至直接消滅？”

傑狄斯露出苦笑，這些話雖然聽得不太舒服，但相應的現象確實存在。

“信仰這東西，其實和道德差不多。”韓進道，“比如說，你願意做一個聖徒，那麽你可以在各方面嚴格要求自己，別人願意做一個浪子，是他的選擇，只要他沒有傷害到別人，誰都無權幹涉！如果只是因為不舒服、看不慣，就一定要懲罰他，這種道德就是一種偽善！”

“你不是在說我吧？”傑狄斯悻悻地說道。

“我在說阿道夫。”韓進道，“他做了些什麽、說了些什麽，我知道得很清楚，而且……我也設想過，怎麽樣改變才能贏得他的肯定呢？首先，我要讓權，呵呵……盡管我也不知道自己都擁有什麽樣的權力，但都得讓出去，還要服從教廷的指揮，甚至做教廷的狗，任何人敢對教廷有什麽不滿，我要第一個站出來吠叫，或者……幹脆加入教廷，匍匐在神像下，親吻神像的腳趾，如果我能做到這些，阿道夫才會認為我是一個大大的好人。傑狄斯，和這樣的阿道夫有交談商討的餘地麽？他根本不會和我談，只看我有沒有付出，那麽，是誰規定的？只有全心全意、無怨無悔的付出，才能成為好人？是壞人規定的吧？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撈取更多的好處！”

“阿道夫並不是你想的那樣。”傑狄斯苦笑道，“我也承認，他的態度確實有些偏激，不過，他也知道很多事情是做不到的，只是說說罷了。”

“是麽？”韓進一笑，他很想說，能承認教廷的地位，是因為你傑狄斯在，如果阿道夫想更換教宗，或者重新設立教皇，那麽他韓進第一個不會答應，只是他的話裏有挑唆的味道，所以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不管怎麽樣，是他救了綺麗和希爾娜。”傑狄斯道，“你剛才不是說過，有些東西是你最珍惜的麽？”

“是啊，我很感激他，所以我就要讓步？他說什麽我就要聽什麽？”

“不是，他……怎麽說呢。我希望你能理解他的心情。”傑狄斯緩緩說道，“在阿道夫離開日不落群山的時候，教廷還很繁盛、還強大，誰知道轉眼之間，一切都變了，強大的樞機主教團，現在只剩下十幾個樞機主教，光明騎士團也只剩下幾百個人，現在的教廷，已經瀕臨毀滅邊緣，他心裏急啊！如果你和他面對面談過，你可以體味到他的痛苦與急迫！拉斐爾，你會原諒他的！”

“原諒？現在談這個詞還太早。”韓進輕聲道，“他在這裏和我急？真可笑！聖冠城是我的，他的職責不是想方設法和我搶地盤，而是應該到西南區去，找尼古拉算賬！！”

“他會去的。”傑狄斯道，“阿道夫說過多次了，只要教廷走上正軌，他就會離開。”

“十年？還是二十年？”韓進冷笑一聲，“傑狄斯，說實話，我並不想和教廷發生沖突，所以回來之後我沒有急著進城，如果看到阿道夫，我怕忍不住。”

“可你做的那些，不是在鼓勵阿道夫麽？”傑狄斯道，“幾乎有一半以上的信徒和教士，都被人煽動起來了！如果他們真的有所動作，你該怎麽辦？如果阿道夫利用信徒和教士們的情緒，繼續逼迫你，你又該怎麽辦？”

“他們？他們鬧得越大越好！”韓進輕聲道。

“怎麽？”傑狄斯吃驚地問道。

“現在我和阿道夫站在兩個陣營裏，他想索取，我不想給，所以我們之間的矛盾是無法調和的。”韓進微笑道，“我想，你並不想看到聖冠城和教廷發生沖突，亞都尼斯、艾米傑、還有奧德，他們也不想，對了，奧德的妻子在戰神號上，只是這些天一直不舒服，所以沒有出來，等你回去之後，告訴奧德一聲吧。阿道夫……他在大陸上周游了很久很久，以他的閱歷，我不相信他看不出情勢有多麽危急，如果聖冠城和教廷真的發生沖突，現在的教廷絕對不是聖冠城的對手。教廷的力量已所剩無幾，讓他感到痛苦、急迫，他真的有那麽大的勇氣，冒著徹底毀滅的危險，支持騷亂麽？這個責任太重了，他是挑不起來的。”

“你的意思是……”

“等火越燒越大的時候，阿道夫會害怕的，他必然選擇去滅火。”韓進笑了笑，“而我……也會想方設法去滅火，這樣我們至少有共同語言了，阿道夫也失去了強硬的底氣，談起來會容易得多。”

“越燒越大？現在已經很亂了，你還想怎麽亂？”傑狄斯道。

“不夠，現在還遠遠不夠。”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了薩斯歐焦急的聲音：“拉斐爾，綺麗小姐有急事要見你，你是不是馬上過去一趟？”

“什麽事？”韓進有些驚訝。

“她怎麽都不告訴我，就要求你過去。”薩斯歐在門外道，“看她的樣子，很焦急，如果不是我和雷哲攔著她，她就要自己跑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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