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相見，已經是數十年之後。

青女也不再是青要山中的空谷幽蘭，而是天上的降霜仙子。

蟠桃會上，玄青衣衫的男子一眼便看到了遠處綠衣黃裏的少女，徑直走到她的身邊。

武羅難得微笑道：“你果然在蓬萊專心修行，得成了正果。”看清她雖然容貌未改，清麗如昔，卻神色沈靜。

可青女一見到他，那沈靜便蕩然無存，仍如舊時那般孩子氣，埋怨地看著武羅：“山主，你騙了我。”

武羅不解：“何出此言？”

青女悠悠道：“你明明說過，修成了仙，就可以永遠陪在你身邊的。”他沒有告訴她，青要山唯有山神能駐，而她卻只能在天宮任職。

武羅的笑意斂去：“青女，你已經長大了，不能再像從前一樣。”頓了頓，“人間苦短，我是為你好。”

青女卻賭氣：“我不覺得好！”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一年之後，又是蟠桃會上。

雖然上次不歡而散，這次也不想再見，青女還是忍不住暗暗關註，遠遠便看見武羅和一個淺紫衣衫、肌膚如雪的絕美少女站在一起。

留心他們的不止青女一個，她聽見附近有兩個仙子正竊竊私語。

“武羅大人比傳說中的還要清俊！”

“不然顏真公主怎麽會等了他十萬年。”

“顏真公主？”

“你才飛升，不知道吧，顏真公主從還是紫薇帝姬的時候，就喜歡上了武羅大人，只是那時武羅大人已經和長生帝姬定下了婚約。”

“長生帝姬？是太陰仙子？”

“長生帝姬又不止一位，那個時候，如今這位帝姬還未出生呢。”

“那怎麽如今天上只剩了這位呢？”

“那位帝姬在仙魔之戰中灰飛煙滅了，還沒來得及完成和無羅大人的婚約。”

“真是紅顏薄命，難怪武羅大人至今仍是孑然一身。”

“武羅大人無法對長生帝姬忘情，顏真公主也是一樣。”

青女恍然大悟，卻越發悲涼。

在蓬萊的時候，她翻遍學宮中的樂譜，終於找到了武羅所奏的曲子，卻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吹起悼念亡妻的曲，明明紫辛姐姐說過山主並沒有娶妻。

今日，她才徹底明白，縱然還沒有成為他的妻子，那個女子也已經永遠留在了他心裏。

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她在心裏念了又念，黯然又痛惜。

他一定沒法再愛上別人了，才會一遍又一遍吹起《綠衣》。

青女正想得出神，沒有註意到玄青色的衣袂已經到了她的身前，直到武羅出聲輕喚：“青女。”

她才回過神來，低低道：“山主。”

武羅淡淡問她：“為什麽躲著我？”

青女不肯承認：“我沒有。”

武羅輕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青女擡頭，沈聲道：“你不是說過嗎？我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是那個不懂規矩的小妖了，我已經能聽得懂你吹的曲子了。”

武羅有些詫異：“我和雲舒的事，你知道了？”

青女悶悶道：“我都知道了。”頓了頓，有些失落，“你不就是因為這樣，才騙我修仙，好讓我遠遠地離開你，對嗎？”

武羅無奈：“我若真的不想見你，又何必每年的蟠桃會都來看你呢？從前在青要山的時候，我不一直是這樣關心你？”

青女卻在他關切的話語裏紅了眼，怨道：“可是我已經長大了，我會誤會、會癡心妄想的！”

武羅有些驚訝，無言以對：“你……”

青女見他不再淡漠，但也並未回應，愈發自傷，竭力平靜道：“所以，山主大人，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的心也是會痛的。”在落淚之前離開了瑤池。

箕星宮，清霜殿。

青女在床上閉目打坐，平覆自己的傷勢，可還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痛楚，不禁皺眉，卻突然感覺到有人走進自己的寢殿，猛然睜開雙眼，詫異至極地看到玄青衣衫、清俊淡漠的男子。

武羅關切道：“你的傷還好嗎？”頓了頓，“我已經聽飛廉說了。”她誤了天時，按例受罰。

青女有些慚愧：“好多了。”蟠桃會後她心神不屬、神思恍惚，才會誤了天時，她沒有想到，令她失魂落魄的人居然沒有離開天宮。

武羅皺眉：“飛廉什麽都好，就是太過剛直不阿。”頓了頓，不容置疑，“你傷得這麽重，我帶你回青要山養傷。”

青女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打橫抱起，想要出言拒絕，武羅卻斷然道：“你傷得太重，還是保重元氣，不要說話。”便封了她的聲音，讓青女又是惱怒又是擔憂。

青要山。

回到久違的山水之間，似乎連身上的痛楚都少了些。武羅解開了青女的封印，她才終於能開口說出自己的擔憂：“山主，我是天宮仙子，不能私下凡間！”

武羅卻不以為然：“你不用擔心。”

青女的眉頭愈發緊了：“你將我帶來，也會被問罪的！”

武羅微微一笑：“你和我，都不會有事。”

青女不解其意：“為何？”

武羅凝視著她的眼，堅定道：“我將青要山的女主人帶回來，天帝又有什麽可怪罪？”

青女不敢相信：“你、你不必為了替我脫罪撒這樣的謊。”

武羅語聲溫和，神色卻堅決：“我說的是真的，”頓了頓，“你不願意嗎？”

青女猶自怔怔：“可是我聽你吹了那麽多遍‘我思古人，實獲我心’，我以為，你的心再也不會為別人而動了。”

武羅的聲音愈發溫和：“我也是這樣以為的，直到飛廉告訴我‘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我才明白自己的真心。”

青女終於有些相信，卻不知如何是好：“山主……”

武羅不由莞爾：“你不是一直不願意這樣叫我嗎？”

青女猶疑道：“武羅……”

武羅眼中的那一泓湖水不再冰涼，泛起一絲暖意，他抱著青女在湖面上如履平地，輕聲道：“你的傷太重了，將元神放入原身，在畛水中吸收青要山的靈氣才能大好，”微笑，“我也正好去天宮稟明我們的婚事。”

青女觸到了久違的畛水，溫暖如武羅的懷抱，終於徹底安心，期許道：“我等你回來。”放心地閉上雙眼，落入畛湖深處。

有胥國王宮。

青女和瑯玕相對而坐，俊雅的男子舉起滿杯，對她笑道：“我們這也算是提前喝了彼此的喜酒吧。”

她心中感慨，沒有在畛水之中等到武羅，卻等到了瑯玕，雖然多了些波折，不過現在總算能夠回去，武羅想來還在天宮，也不算耽擱了。等她回到青要山，便可以永遠陪在武羅身邊，他的眼底再也不會露出像當初那樣令她看了便心痛得勝過被連根拔起的孤寂。能治愈白茵，令她和瑯玕有情人終成眷屬，也是一樁佳事。

想到這裏，青女不禁微笑，舉杯：“祝你和白茵百年好合、白頭偕老。”一飲而盡埋葬餘生的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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