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姬背對著眾人，俯身將顏真的屍體抱在懷裏。

望舒聽見飛廉遲疑著問道：“你怎麽來了？”

瑤姬淡淡答道：“母後讓我來把小妹帶回去。”

武羅對她視而不見，對飛廉道：“動手吧。”

飛廉不再多言，用捆仙索縛住了武羅，而武羅也果然如他所言，沒有絲毫反抗。

下一瞬，殿中騰起一青一紫兩道光，直達天際。殿中沒了武羅、飛廉、瑤姬和顏真的身影。

“武羅！”望舒驚呼，欲追隨而去。

重明拉住她：“你也要隨他們去嗎？”

望舒允諾道：“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重明放開手：“我等著你。”

淩霄殿上。

天帝怒道：“武羅，你身為昔日戰神，卻知法犯法，私殺仙人，罪無可恕！”

武羅不以為然道：“我殺該死之人，何罪之有？”

天後憤恨至極：“真兒縱然有錯，你、你怎麽可以對她下此毒手，讓她魂飛魄散？”

武羅卻越發沒了顧忌：“子不教，父之過，前有海任，後有顏真，帝後怎麽不反省自己的過錯？”

天帝雷霆大怒：“大膽！”

武羅冷哼一聲，並不悔改。

天帝判決道：“青要山主武羅，私殺仙人，不敬天地，著毀去元神，即日在誅仙臺行刑！”

望舒正要出聲，卻被飛廉用仙法封住了聲音。

只能聽著武羅最後譏誚道：“天帝果然公道，武羅認罰。”

人間，有胥國。

天罰到來，一個威嚴的聲音在天雷陣陣中響徹整個王宮：

“有胥國主瑯玕，褻瀆神靈，冒犯天顏，罰十世孤苦，六親不依，有胥國三年不雨，五谷不生。”

重傷不治、行將就木的瑯玕看著宮門外電閃雷鳴不絕的天幕，悔恨不已：“我錯了，卻連累了整個有胥國！”

婧姝知道他命不久矣，淚流不止，白靖宇和白茵見他如此，也滿含淚水。

瑯玕望著婧姝，愧疚至極：“我對不起青女，對不起你，”看向妻子和兒子，“也對不起你們，”自恨到極處，“卻要連累你們為我所犯下的錯被上天遷怒，我、我……”氣絕。

婧姝和白靖宇同聲悲呼：“父親！”

滿面淚痕的婧姝突然苦笑道：“哥哥，我蔔算出的大難，真的來了……若當初我沒有試圖扭轉命運，你們就不會找到武羅，這一切，也就不會發生了……”

重明忍不住出言安慰：“這本就是天意的一部分，你不必自責。”

婧姝卻突然拾起武羅遺下的長劍，從寢宮中跑了出去。

白靖宇驚呼：“婧姝，你要幹什麽？”

只見婧姝跑到宮門外，對著被閃電照亮的夜空，將長劍架在脖頸。

白靖宇驚道：“你還是想不開嗎？”

婧姝對著白靖宇含淚微笑：“我不是想不開，哥哥，其實我一直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有難的不只是父親和有胥國，還有我，父親遭難以後，我仍然會死。”當日在青要山，她篤定自己不會死，不是因為相信武羅，而是因為她知道自己還不到死的時候。

重明不解：“可是你為什麽要這樣？”

婧姝目光堅定：“若能用我一命，平息蒼天之怒，也算死得其所，”再無轉圜，“母親、哥哥，你們對我的好，我只能來生再報了！”劍鋒劃破脖子的那一刻，婧姝苦笑著想，天帝死了女兒，她便用有胥國公主的性命來還，不知夠了嗎？

白靖宇和白茵驚呼：“婧姝！”

鮮血噴湧，染紅了她的白衣，那一劍是如此決絕，白靖宇去扶住她跌落的身體時便發現她已然沒了氣息。

青要山。

一道青光從天際落下，紫辛認出了被光芒包圍的正是武羅。

她驚呼出聲：“山主！”然而下一瞬，武羅便墜入了畛湖之中，一沈到底。

湖水溫暖如春，輕柔地懷抱了青要山的主人。

武羅落在青女的身側，受盡天刑，虛弱至極。他用最後的力氣，伸手去握住青女的手、和她手中糾纏的頭發。

他想起她天真的問過他：“如果我死了，你也會這樣想我嗎？”卻被他避而不答。

這一刻，他握緊青女的手，用生命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如果你死了，我就和你一起死。

誅仙臺上，眾仙散去，卻還有一個白衣如霜的少女不肯離去。

“武羅……”望舒看著墜落人間的那一道青光，猶自呢喃。

在她身邊，月白衣衫的男子輕聲安慰：“我讓他的身體落在了青要山，他會回到青女的身邊。”

卻並沒有安慰到，望舒猶自恨恨：“人死如燈滅，死後在一起有什麽用？他們原本可以在青要山永世相守，可是現在……”

飛廉有些不忍，將手放在她的肩上，長嘆：“望舒，你何必——”

卻被望舒厭惡地躲開：“別碰我！你要關心，自去找你的瑤姬！”

飛廉還要再說什麽，卻被遠處傳來的一聲熟悉的呼喚打斷：“望舒！”

來人一身綠衣，仙姿綽約，清麗絕俗，容顏之美，難以描摹，正是暌違百年的北鬥宮故人。

望舒驚喜道：“玉衡？”

飛廉也淡淡微笑：“你終於回到天上。”

玉衡這才對飛廉道：“好久不見了，飛廉。”

望舒看向人間，喜色漸消：“武羅他……”

玉衡斂了笑意，但也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了。”

望舒有些詫異：“你、你不難過嗎？”

玉衡神色平靜，淡淡道：“凡間的記憶，在我數十萬年的一生中，只是滄海一粟。如同你轉世為人一世的記憶，又怎麽比得上前五百年在天界那樣深刻？”

望舒無話可說。

飛廉道：“明日天帝就會重新冊封你為北鬥宮的仙子，你可以先回去準備一下”

玉衡已經知曉了望舒受命於天的前情，微笑看著望舒，有些讚許地頷首：“我能 重歸北鬥，都要多謝望舒。”

望舒勉強微笑回應，心中還彌漫著武羅不公而死的陰影，但沒過多久，便想起最緊要的問題：“對了，你怎麽會成仙的？”

玉衡微微一笑：“你回到人間，自有人會告訴你。”

望舒這才想起，著急起來：“對了，重明還在等著我！”

玉衡微笑：“快回去吧，我等你找到天璇。”

望舒也露出一絲笑意，篤定道：“我一定會早日找到他。”便飛身去了南天門。

待她走遠，玉衡便斂了笑意，有些疑惑地看著飛廉：“方才長生大帝將我接引上天庭，說他數年之前在人間無意見到我，便從土地神那裏知道了一切，附身於我，告知我他日必有災劫，啟發我以身相殉，或許可得正果，重歸天庭。”

飛廉神色平靜：“我曾聽長生帝君提起過。”

玉衡一貫淡漠，但此刻看著飛廉的目光，卻十分鄭重：“可是方才我問起他重明的批語是怎麽回事，他卻告訴我那次並不是他附身於我。”

飛廉也正色道：“你現在知道是誰了嗎？”

玉衡蹙眉：“不知，”疑惑而擔憂，“而且更令人不解的是他為何要那麽說，在重明心中留下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障礙，又怎麽能讓早日重歸天庭？”

飛廉淡淡一笑：“天命難違，無論他做什麽，搖光星遲早都會歸位北鬥，”頓了頓，“再處心積慮，也只不過是讓那一天來得晚一點罷了。”說完便向玉衡告辭，飛身離去。

天上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人間卻過去了一月。

有胥國王宮中處處縞素，祭奠死去的先國主和公主。

望舒在王宮的上空看見了重明的所在，降落在他身邊。

久別重逢，重明不禁笑道：“你終於回來了。”

望舒也不由微笑，但她很快便想起自己的困惑：“婧姝怎麽會成仙的？”

重明笑意漸消，惋惜道：“婧姝為了平息蒼天之怒，願意以一己性命，承受有胥國的災劫，在宮門自刎。她死後，卻突然有一個玄衣鶴發的仙人出現，說她心懷蒼生，功德圓滿，配享仙祿，重歸北鬥。然後婧姝的身體裏幻化出了一個青衫女子，隨那個仙人一同往天界去了。”

望舒明白了原委，又對重明解釋：“那個青衫女子，便是玉衡仙子，等她受封之後，天上的北鬥便會重曜，只不過，在人間還要再等一年才能看到了。”

重明有些好奇：“那就是你和天璇在蓬萊學宮的老師？”

望舒頷首：“嗯。”

見望舒神色低落，重明略一思索，問道：“武羅呢？”

望舒悵然：“他觸犯天規，已經在誅仙臺上被毀去了元神，但他的身體落在了青要山，回到青女身邊。”

重明正不知如何安慰她，就見望舒往他們所在的靈堂外向內望去，道：“那便是婧姝的棺木？”

少年的臉白了一白，道：“婧姝以身殉國，白靖宇繼任國主之後，便下令將她的屍身安放在寒玉棺中，永遠供奉在此，以受後人祭拜。”

望舒恍然：“原來如此，”註意到重明的臉色蒼白，不禁關切，“你怎麽了？”

重明微微一笑，恢覆如常：“沒事。”

望舒便不再放在心上。她不知道，重明看見了寒玉棺，便是看見了自己的命運。她以為那是過去，重明卻直覺那指的是將來。

寒玉棺可保婧姝屍身不腐，一如那日她在沙盤中寫下的六個字，雖被乩筆撥亂，卻久久銘刻在重明心上：

得正果 死至愛

令重明面色蒼白如紙的，是他心中的疑問：婧姝所有的預言都實現了，這一句，是不是也終將應驗？

重明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身邊仍然註視著寒玉棺的望舒，心中陰影重重。

他已經失去過蕓姑，難道還要再失去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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